彝族诗人赵振王组诗:去西藏
古老的彝族,还能有多少东西能在时代大潮中存留下来,也许不会有明确的答案,但我们可以尽力去为她留存一些有价值的文化,这就是彝 族 人 网的价值所在。
古老的彝族,还能有多少东西能在时代大潮中存留下来,也许不会有明确的答案,但我们可以尽力去为她留存一些有价值的文化,这就是彝 族 人 网的价值所在。
在拉萨
或许,我很盲从
随转经的人流,盲从地迈步
把大昭寺或布达拉宫
转了三圈,收拣起六字真言
深深地呼吸,就发现
拉萨是圆的,极像一块
日夜走动着的大钟
转着的经筒,分明是秒针
分针,属于捻着的佛珠,
磕着的等身长头
犹如时针,从容地行走
融入圆形的钟表里
信仰,都是一个个的圆点
拉萨,是圆的
转完经后,我开始坚信
自己惊人的判断
物质的圆与精神的圆
共同塑造了拉萨,塑造着一座
无与伦比的城市
小高楼,透着包容的气质
南来北往的客
有无信仰,都是虔诚的信徒
随着气场和脚步
转啊转,心中的圣洁
就溶进血液,融入一种崇高
化为一滴洁净的水
轻轻地流啊、静静地淌
长头
站立着,是一座座雪山
海拔,高了又高
高得四季堆雪,高出的分寸
让人一阵阵眩晕
躺下,是一条条河流
在峡谷里,默默地
清汪汪地淌,一点一滴
汇入雅鲁藏布江
雪山,江河
在圣地起伏交错
为佛流淌,为佛挺立
流淌着,有十万个念想
滔滔不绝。挺立着
有无数座雪山
用五彩经幡叙述前方
身体碰撞着的泥土
是木碗里的糌粑
为生命扬尘,为心中的佛
用一路的汗水
粘为指间的食粮
为征途,提供热量
匍匐下去,就是江水
响着日月的涛声
站立起来,成为雪山冰川
再烈的日头,晒不化
长头,信徒虔诚的方式
是雪域高原
奔腾不息的河流
永不枯萎的雪山
那一句
布达拉宫,后山脚下
那一座小楼呢,见或不见
那楼房,都只是每个人
内心深处的感应物
因为爱情,一直没被拆除
那一天,因有恋情
雪域的彩云,红得纯粹
那一月,因有爱情
圣殿里,那面就寑的大鼓
待不到天黑,便被敲响
那一年,六世达赖
与恋人玛吉阿米
赤着脚,在万亩荊棘中
忘我地跳着锅庄
疾风里,狂舞的酥油灯
舒展着坚韧的肢体
那一世,仓央嘉措
留下的诗,几句或更多
一百首,或一千行
不敌仁增旺姆咳嗽一声
一一除非死别,不为生离
那一句,历经三百多年
不折不扣,活在爱情誓言里
无霉变,不起皱纹
经幡一般的神态
吟诵着风雨,吟诵着圣典
骑行者
进藏路上,零零散散地
生长着雄心,勇气
以及不屈的征服
路,在等着
踏冰卧雪,用车轮
当箭,抵达圣地高原
骑向拉萨,骑离拉萨
布达拉宫,是每个骑行者
心灵,不变的方向
拉萨河,如一身身透湿的汗
不约而同,与激情并流
或男女,或老少
车轮,是键盘
把雪城海拔,越码越高
车轮,是画笔
临摹汗水,描绘飞雪
车轮,是转经筒
漫不经心,旋转着风风雨雨
让生命,经历高低起伏
纳木措
纳木措,被羊群牵动着
碧蓝之肌,充满血性
举目远眺中,华贵的耗牛
用深邃的眼神
解读一滴世界的眼泪
悲的泪,喜的泪
问天或叩首,天地无语
翻完雪域的湖典
没能找到这个词条
我深信,天底下最干净的水
只可能是眼泪
纳木措,被风雪呵护着
轻描淡写的海拔
把音区调高,拉开与丹田的距离
弦子与锅庄,伴音漫出湖面
念青唐古拉的指挥棒
与腾空的彩云,平行起舞
纳木措,纳木措啊
见面的寒喧,与握别的念词
就这么几个字
纳木措,纳木措啊
喊清这地名,已是我的本领
天 珠
谁,在地表深处
坐卧不安,让岁月
暗藏不住玄机
佛光,闪动着信徒
一生一世的明亮
在西藏,天珠的诱惑
有时大于山水
成为净土的灵魂
生命中,不用贪多
只须一颗,跟随步履
照应各自的命运
天珠护佑着人们
生命宽度,祈求无灾无难
一袭富有光泽的信念
流动在芸芸众生中
人与世界,需要温暖
需要一份看不见的支撑
在路上
在路上,不曾闭过眼
点数着,一座一座
挤窄了旅途的山
山河无敌
流不尽的寒
却有生命的温暖
净土,西藏
西藏不在拉萨
在路上
在路上,不曾有倦意
抒写着,一条一条
削开了峡谷的江
道路崎岖
拐不完的弯
却有通途进西藏
圣地,西藏
西藏不在拉萨
在心上
镍 币
镍币。钢镚
货币的一种硬形式
在西藏,却不见流通
问天、问地
问我的藏族同胞
功德箱里,盛满了
分、角、元纸币
坚硬的镍币,被经幡
呼动的诵经声
埋得很深
无辜的硬币
失去了买菩提子
绿松石和藏药的功能
少一行藏文,却成
一道万丈深渊
阻隔与市场的链接
贡嗄机场
在贡嘎机场,才知道
西藏想飞。
一一三十多年前
诗人,如是说
今天,我又以诗人的名义
大步走过舷梯,足音里
已经感觉到了
西藏,正在腾飞
飞雪,飘满四季
那是圣地不停的福报
每天昼夜,飞机起降着
那是西藏的福音
诗人,在多年前的预言
为贡嘎机场预热
为雪域的腾飞,打下伏笔
时至这个盛世的年代
童话般的西藏
被机翼,带向四面八方
藏文字
那天某时,在布达拉宫后墙脚
转动着上百个经筒
发烫的手掌心,被极具
表现力的藏文字
鼓动得更显筋骨的力量
或许,常人难以悟得出来
辅音字母、元音符号
与标点符号,三者的血肉关系
这般亲密地结盟,五个反写字母
敲着边鼓,完成这道结构工程
一曲由藏文字谱就的交响
雪风吹来,抬头时
与凸显精气神的藏文字
撞个满怀,舒展的骨骼间
轻易就听到了梵文
拔节的声音,由远而近
穿越时空,天簌般优雅地歌吟
我想,那是藏文字始祖
发自天竺的圣音吗
吞弥・桑布扎,造字的时候
必定是没有穿袈裟
不然,哪有如此健美的骨肉
坦然地呈现给雪域高原
亮给世界屋脊,亮给整个人类
母 亲
母亲,跪地拜佛
那姿态,远比我的孝顺
虔诚。佛的力量
是她的食粮,是她的血液
是她老人家的一切
在雪域高原,随地可见
匍匐着的母亲
转着经筒的母亲
跪拜着的母亲
搓着佛珠的母亲
默念着六字真言的母亲
母亲,用不一样的方式
为自己的儿女祈福
那声音,那语言
是献给佛的美妙歌吟
是寄予子孙悠长的许诺
母亲节,我给妈妈
通完电话后,就想起了
大昭寺外,那位跪地的母亲
合十的双手,必定拥抱着
神圣的佛,拥抱着自己
生下的那些平凡儿女
遇 见
遇见你,就遇见了骏马
草原,由此辽阔
遇见你,就遇见了雨季
禾苗,从今天葱绿
把沙冒留在拉萨河畔
带走他的歌声
交给彩云之南的云
继续抒情
把智化寄存给雪域
揣着他的旋律,回家
枕着音符,入梦
让梦,起伏悠扬地醒着
邂 逅
赶得如此匆忙
去拉萨,打工还是拜佛
长途班车,找到位子
落坐,追求的步伐
似乎就到达彼岸
坐在最末一排,正中位置
迎我而来,躬身瞬间
把塑料小凳,置于过道
轻轻一笑,把雪山一样的后背
留给我,成为想像的双翅
毡帽,接纳窗外阳光
心中的理想,赋予光泽
她叫什么名字呢
或许,就叫向巴央青
询问姓名,不如给她让座
交换位置,我的后背
能成为她的雪山吗
她的呼吸,她的笑容
是否成为一条雅鲁藏布江
业拉山,让我随七十二道拐
摇来晃去。过了怒江
八宿,是安顿旅者的驿站
在那个夜晚,我的诗歌
能不能落地生根……
相 握
隔天一个班次,滞留芒康
非我的本意,一天飞雪
原来,是芒康盛情
特意挽留我,多住一宿
看雪域的精灵
恰逢女儿生日,顺手将祝福
从信息里发过去
用一地雪景,草拟哈达
挂在女儿的脖颈上
在圣地,完成一次祝福
轻柔的言辞,更像空灵的诗
那些雪,铺满草地
倏然明白一理:雪,是乳汁
纯洁的乳汁,喂养了
高原以世纪为点的寿岁
途中,遇见这场雪
天意吗,还是暗藏玄机
分娩白雪的是乌云
乌黑的云彩,也酿造快意的雨
乌云当顶,不都是贬意
这场雪,对我的叙述
从轻柔起笔,从容地过渡
到对坚硬大地的征服
滋润或者渗透,学会以柔克刚
是途中这场雪,告诉我的……
盐 凌
科学告诉人类,人的肌肉
人的骨骼,除去盐的物化作用
都将是一个个白发人
白茫茫人海蠕动,让世界
布满一地的沧桑
千年古盐田,生命的有序传承
给大地留下多少奇妙
与冰凌极似的姐妹
独特的孪生胞胎,盐凌
是盐田生下的骨肉
她们动情地依附悬挂
在泥木搭建成的温暖家园
拍岸的涛声,是雪风的远亲
从卤水到盐凌,如历史的沉淀
岁月递进中,有盐的澜沧江
巨浪或细流都充满骨感
隐约间,真实地感悟着盐凌
生育能力旺盛的盐田
一定是雪域高原的福报
经 幡
在西藏,经幡
是一门很柔的语言
伸长着手臂
仰望碧蓝的天际
心向着佛
柔声细语地说话
在西藏,经幡
是一门很美的语言
舒展着身段
妙曼地依山起舞
面朝冰川
打开肢体即表达
在西藏,经幡
是一门不易读懂的语言
许多的时候
只用五种色彩
拨动心弦
在西藏,经幡
又是一门易懂的语言
随风飘动中
只用呼呼的声音
抒发情感
对 视
夜里,被途中的景
喊醒了,梦在眼里打转
让瞬间的对视,成为经典
静坐中,与我说些什么
似懂非懂,又若心领神会
昨夜入梦時,不设防
窗帘,站在窗两旁
让一份坦诚,与卡瓦格博
隔江相望,澜沧江
恰似洁白的哈达
悬挂在福祉的枕边
尼玛堆,在按快門的指尖下
表述自己简洁的愿望
不用经幡借风势的鼓动
就叙说得一清二楚
此刻,星光斜照
越窗而入,与我同枕共眠
背 影
真的,想不起
诗人的名字,那一年
那一夜,他留下的足迹
在布达拉宫外
那条积雪很厚的路上
谶语般地呻吟
诗人的足迹,显得浪漫
他回眸时,却看不见
自己歪歪扭扭的足印里
流着的泪,淌着的血
那是身后那个女人
为爱情,透支的一生
背影一闪而过,诗人
留下的足迹,却是匕首
却是剧毒的草乌
不经意,他用自己的足迹
刺死了、毒死了
自己心爱着的女人
只记住他是灵童
活佛,诗人,喇嘛
顷刻间,就是想不起他
也想不起被他害死的女子
叫什么名字。只想起
雪花中飘落的背影
雪地里狂舞的足迹
盐 田
古老的盐田,在传承中
被耕种了上千年
历史的枝节,为文明
扬花,打苞,结出种子
风雨经年里,一季季
不慌不忙地成熟
岁月的从容,在盐田
不朽的咸味里
找到依据,找到出处
红盐与白盐,不是简单色彩
静心翻阅,就能读懂
人世间,就为红白两件事
有滋有味地活着
澜沧江翻动的浪花
是祖先留给我们的书页
方方正正的盐田
才能塑造出方正的品行
这是盐典里的关键词
世世代代,没有被曲解过
同 学
明天,5月20日
娜珍就要离开拉萨
到八宿县的乡下,住村
接替同事次仁罗布
把手中的笔,插入泥土
磕长头般,接近地气
今晚,没有法
为她喝一杯壮行酒
送别,只有特意翻一张
十天前在拉萨的合影
做个样子,送一程
送她一步跨越激情怒江
罗布说,他住的村子
离县城四十多公里
没有发射塔,手机缺信号
就如身后的雪峰
站立着,却显得冰冷
明天,娜珍将奔赴那雪山
与村民们,守护和建设
祖传的、温暖的家园
作家,跻身于住村行列
无任何特殊,说走咱就走
特殊的,或许
就在不久的将来
他们为住过的村庄
塑成一道道民魂
一座座山魂
药王山
那一天,我背对药王山
面朝布达拉宫
心平气静地祈求
——背些藏药回滇
治身体之病
疗精神之疾
褪去藏药神秘的外衣
传说,被酿成普通的制剂
药王山下,远远近近
流传着甘露的佳话
适用版或神话版,服下去
健康意念,从肌体上
获得强力的支撑
天珠。绿松石。藏红花。红景天
……雪域高原的典藏
把许多疾患,磨成粉末
随风而散,碾压为汁
被雅鲁藏布江带走
消失在山的那边
转身,叩拜药王山
作揖时,心理被减负
轻快的念想,开始飞翔
亦如彩云,归属家园一般
依附于深邃蓝天
到了西藏,佛渡有缘人
药,显得不那么重要
高远的蓝天
能治愈狭隘的通病
辽阔的土地
可医好自私的顽疾
佛 珠
在西藏,某处
微闭双眼时,听佛说
——永断烦恼根
获无上果
一愣,一震
似乎醒来。看念珠人
在路上,恒使一心
为二十万遍、一百万遍
念念有词,大善
必有信徒奉行
菩提子、金刚子、莲华子
……木质的,骨质的
石材的,铁质的
被五色丝线,一颗一颗
把信仰串在一起
在圣地,常与人自随
若行、若坐、若卧
佛珠,水晶或香木
珊瑚或砗渠,螺旋或摩尼
还是金、银、铜、铁
那些被捻动的佛珠
犹如白昼中
交替着的太阳和月亮
让大地灿烂与明亮
天葬台
山,那些可以设为
天葬台的山,不用太高
亡灵们攀得上去,能容纳秃鹫
俯冲后,平稳地站立
凸出地表百多十米
就行一一这是一个陌生人
对天葬台的粗略描述
生命终止时,生前的信仰
最终在天葬台,被无限延伸
灵与肉,在此完美升天
赤裸着,从容地生生死死
无牵无挂身后的世界
不给子孙,添加土地的负担
没有清明节的民族
也没有坟茔的土地
显得无可挑剔地干净
千载百年的尘埃
在圣域,轻易就落定
生命句号,以山顶
葬台的名义,与天对接
逐一逐次地,被神一样的秃鹫
圆满地带往天国
在圣地,乌鸦的声音
回旋于天葬台四周
不绝于耳,犹如一支支
不曾断弦的小夜曲
为生命之河,汩汩流动
布达拉宫
一座不大的山
堆满一世一世的祈祷
信仰的奇迹
一天一天地发生着
象经年流动的拉萨河
通往信仰的石梯
一层层,提升着海拔
转过拐角处,似乎就能
看到遥远的前世
走在宫里,所有的杂念
消逝在秃鹫的巨翅下
被读懂的某些天象
在视野里,虔诚地念着佛珠
对布达拉宫的记忆
我只能用叨念的方式
不停地重复
像擦肩而过的一位信徒
口中轻念的六字真言
怯怯的双足,一经走过
脚印,会发出光芒吗
一如那些闪烁的酥油灯
让生命注入光亮
使得精神金碧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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