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唱(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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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青烟像寨子里所有习性的老髻
以年岁的姿态盘旋着 攀附着
立体的门框重新洞开
如雪的炽石在清凉的山泉中
发出另一处土地抽搐的声音
蒿叶的清芳蛾飞于赤条条的塘火之上
或明或暗的面孔
早已进入音乐的轨迹
此刻 夜的丽翅开始暖暖地拍打
屋外一切不安的圈厩
于是 羊的蹄声由远而近由上而下
凝固的湖面有羊皮鼓干裂而收缩
气息缓缓传出
沙释的羽毛徐徐
洒落一地……
巫师在语言的石级上
轻捷而沉重地爬行
身边带着所有祖传的法器
以及厝火积薪的学徒
双目微闭造就一面土墙的罅漏
生与死的毡叶从此处切开
流出鬼怪与神灵的混血
全被眼前瘫软的禽兽吸食
只有一根柔韧的青柳
成为长在禽兽身上的绿竹
据说 有人曾勇敢地伐了它
做成世上最早的乐器
童裙
鼓足勇气 你 想以两滴
偌大的泪水 堵住
肉眼以外
那野蜂巢被掀翻后的
世界 可那多产的女人
早已用语言和看不见的绳索
硬将你捆缚于那弯曲的
锅庄石
你开始属于石头的女人
石头 却更见沉默不语
你换下的童裙
多么纯美的春天呵
一个季节在你的秀发间
像獐子的蹄声一样
遗落
周遭依然日照充足
你开始接受梦中持续不断的
枪声炮声雷声雨声云游声
谁说女人不懂得战争
你 决意积水成渊
淹死 天底下
所有弯曲的
锅庄石
童裙失落的山路
引诱你 进入
第五个季节
口弦
你这情人手里的不死鸟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才能停止你绵湿的鸣唱
不再让悲哀长出羽毛
收敛你金黄色的翅
在我怀中做一次
白色的冬眠
于是 男人的脚步
猛兽一样
在梦里激烈狂奔
女人的手指
毒刺一样
撕破黄昏沉重的幕布
口弦 彝人将你制作得
如此精美 你却
偷偷嬗变铜匙
彝人的每一滴泪
不都是一座紧锁的木屋么
不死鸟 谁能将你击落
装饰山寨崭新的
痉挛
首饰
一群远古的白蚁从木盔内跃出
环绕女人含蓄的头颅
进入欢乐的分娩
猎狗或是猎物
啼鸣如秋鸟
一串串裙裾的故事
裸裸地断了线
狂乱是影子
把首饰重新精美地
踩进泥土
曾被珠玉玛瑙浸泡太久的
头颅 仿佛一粒熟透的
野果 在无垠垂落之途
远处飞来饿鹫劫食
惟留下空中生动的画面
成为史前艺术
岩羊
那是一只多年独居
峭壁与峭壁之间
不安分的老羊
每个黄昏让目光的野果
结回到岩壁高处
偶尔从幽深的裂缝
伸出的草木四季如秋
每个清晨 用坚硬的老蹄
叩亮一些属于岩石的音符
那是一只从没听到过
枪声的 岩羊
是一块自由运动着的
旷古的岩石
很多年以后
它其实是一面
不曾有过铭文的
碑
从此 山里的石头
莫名地 多了些
不可思议的
重量
毕摩
唇齿之间生长过无数语言的草木
草木之上栖居过无数智慧的禽兽
如今猎人去了都市
都市里猎物成群结队丰肥无比
你留在寨子
超度最后一位死者的时候
你没有忘记 超度
你那两片厚厚的老唇
此时 有两颗
洁白如玉的牙齿飞起
击穿你
神圣的经卷
你立刻念念有辞
先祖呵
我用两颗旧牙
换你两颗新牙
异性
一只毒蚊骚扰我的梦景多年
曾击死它的利爪
却助长了它声音的生命
从此，我的梦池里
常有失血的事件发生
异性的源头地带
有鹰高翔
不要说你们与鹰无关！
我命定的异性留守寨子
独自来到外域谋生
终生深受性排斥的苦闷
望天而叹的孤独
根生天宇的雪飘
我追腥逐臭的本性
在城市阴暗的角落
放弃仅存的野性
被驯服的烈兽
在华丽词藻的铺陈之上
正接受人工受精的繁殖
失落异性的日子
上无天有天无星辰
下无地有地无草木
我自觉扮演转写者角色
我的异性为何不能
随语言和文字转写而来呢？
闪念Ⅰ：拿破仑手里的羽毛笔！
闪念Ⅱ：诸葛亮手里的羽毛扇！
我深谙转译与誊写的徒劳
失掉异性便失去历史
我依然将所有对异性的渴望
恒定指向性事繁盛的汪洋
异性，可望而不可即的鸩药
交响乐 杂交谷物
杂交蔬菜 良种猪
科技成为美艳绝伦的异性
我梦见只用枯壳
在科技这一枝茂叶盛的杂交树上
继续随风鸣唱的知了
旁白Ⅰ：千树万树梨花开！
千年万年花不谢！
旁白Ⅱ：同性排斥、异性吸引！
同性排斥、异性吸引！
一把巨形的剪刀横陈。
疼痛
采一片草叶 绿色的刃
划破母亲们留在人间的雁阵
让女儿们带血的首饰
用无泪的哭泣渐渐筑起
远离死亡的孤岛
从不察觉疼痛
挖一节竹根
离竹林十分遥远
你们男人脆性的尊严被抽象
岩石在你们的体内燃烧
岩石在你们的体内风化
千万年过去
一个古朴的词汇
在灵肉之间进进出出
你们身上有马蹄脱落
有荆棘脱落
你们一口咬定：
目睹了竹根杳渺的
疼痛！
虎子
羊群里 长久沉默的老阉羊
一声孤枯的叫唤
在三月的黄昏
惊醒暗穴中的虎子
牧羊人的手里
有驯虎的经典
虎迹是篱墙
又是红草莓
一只虎子吆喝着一百只羊子
顺利通过牧场
牧羊人的猎枪是
惟一的树荫
发情的母老虎
像一片垒满山石的沼泽
虎子 是大泽中的阿扎花
生生灭灭……
阳光
阳光在我们中间
阳光掀开一层层绿波
锯末沙沙地落下
万木复苏的日子
黑蚁搬迁的日子
鸣鸟带来土地的声音
圣者在土地深处
正接受切割
阳光在我们中间
我们一个个戴着时间的
镣铐
赤膊上阵
我们是武士的后代么
我们是武士身上的甲壳么
阳光像小狗
窜进我们的肉体
寻找最后一处恶臭
注：组诗《巫唱》中的诗作均选自《阿库乌雾诗歌选》，四川民族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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