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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 首页 > 文学 > 小说/纪实文学/剧本龙正邦电影剧本:《阴错阳差》
编剧:龙正邦
1、兀术县人民医院门口。日。外。
七十多岁依然风度翩翩的晏晓玲左手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从医院大门里走出来。
七十来岁的尤振昌夫妇从外面向医院大门走去。
晏晓玲发现有人迎面走来,停住脚步,抬头观望并打招呼。
晏晓玲:尤丰,你来医院看病还是看望病人?
禄秀芸听见有人直呼其大伯子的名字,急忙站上前解释。
禄秀芸:你弄错了,这不是尤丰,是他的三弟尤振昌。
晏晓玲:难怪我一见到他就觉得面熟。
尤振昌:我见到你也很面熟,你不是当年曾在虎场中心校教书的晏老师吗?
晏晓玲:正是,我是晏晓玲。
晏晓玲指着不远处的一排木椅子打招呼。
晏晓玲:过去坐一会吧,聊一聊!
尤振昌:好的!
四人径直向木椅子走过去。
2、兀术县人民医院门口。日。外。
木椅子上,晏晓玲及小女孩坐右边,禄秀芸紧挨晏晓玲坐下,尤振昌坐在她的左边。
晏晓玲:你们这是要去看病还是去看病人?
禄秀芸: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禄秀芸。我身上有些杂病,我们打算进去捡点药。
晏晓玲:我也一样,在里面捡了些药。……尤丰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可好?
禄秀芸:他全家现住在中州市城里。他先是调去中州市白马农场的子弟学校任教,后来改行做行政工作。他是中州市白马农场场长兼党支部副书记岗位上退休的。大嫂是那个农场的高级技工退休的,金水县人。他们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同样有两个孙男孙女,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小学。
晏晓玲:他还好嘛!
禄秀芸:怎么说呢!他曾当着我们面说,他这辈子命运多舛,前半生灾难是一个接一个,后半生稍好些。……他还说他在事业上可以说是个成功者,可在感情生活上是个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失败者。……他还说当年和你在一起的四个月是他人生中最惬意、最幸福的一段时间,至今都不能释怀!当年,他还没来得及向你表白,也还没到放假时间,你就突如其来地离开虎场区中心校,使他肝肠寸断,不能自已!……他还说如果还有下辈子,他要向你表白一万次!可是前世有约,今世无缘,阴错阳差,让你们最终没能走在一起。他本来打算用几个假期时间去找你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场史无前例的歇斯底里的文化大革命运动突然降临,他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失去自由,想去找你也去不了啊!……他还说,后半生,为了子女,他全靠理智维持一个家庭,活得很苦、很累!只要你活得比他好,他就心满意足了!
晏晓玲:哎哟,太难为他了!没想到半个世纪过去,大家都老了,他依然那样的贫嘴,那样的执着,那样的痴情!
禄秀芸:你这是批评他呢,还是表扬他?
晏晓玲:即批评也表扬!
禄秀芸:哎呀,真是阴错阳差啊!不说他了,就聊你吧,你一定过得比他好?!
晏晓玲:我么,平平淡淡就过来一生。当年九月,我被分去虎场区中心校实习,在那里,我和尤丰确实相爱了,而且爱得纯粹、热烈!那年十二月下旬,家里牵马把我接回去。回到家后,我就看到县文教局的调令,两个月后开学时,我就去鲁洪区纳娄中心校报到。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俩硬生生地拆开,至今我都没弄明白!……两年多后,我未得尤丰的任何信息,就与我现在的老伴结婚了,他是个外地人。我们只有两个女儿,都五十多岁了。现在退休了,无事可做,我们就只有带着外孙孙们坐享天伦之乐!
禄秀芸:喔唷,你晏老师是个福人嘛!祝你全家幸福!
晏晓玲:我也祝你们一大家子人幸福!快乐!
字幕:时间倒回到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五年,秋季开学后第二周。
3、虎场区中心校办公室。日。内。
星期一上午,帅气的青年教师尤丰在一张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着,批阅学生作业。
办公室隔壁右边的教室里,刚从本县民族中学毕业,分来该校实习的青年女教师晏晓玲在给二年级学生上唱歌课。
教室门虚掩着。
踮脚的高个子副校长兼教导主任俞光耀一瘸一拐地从办公室门前走过。
约莫10分钟,俞副校长回到办公室来。
尤丰急忙停笔站起来打招呼。
尤丰:校长您请坐,我马上去给您倒开水!
俞光耀拉一把椅子在尤丰座位对面坐下。
尤丰从小橱柜里拿出来一只玻璃杯,提起竹壳暖瓶倒满水,递给俞光耀。
尤丰:校长,请您喝水。
俞光耀接过杯子,放在桌子上。
俞光耀:我说过,校长的前面要加一个‘副’字,你们这些青年人怎么老是健忘?!
尤丰:不是我们健忘,是不习惯。您想,我从小学一年级读到六年级,都是您一人当校长,何曾有正副之分?!
俞光耀: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尤丰:您和王校长都喊校长就不行吗?
俞光耀:绝对不行!名不正则言不顺。……还有,你现在就帮我出去听一听隔壁的唱歌课,怎么搞起的,老是听到‘糍粑,糍粑’的?!
尤丰走出办公室,站在二年级教室门边听了一会儿,然后回到办公室。
尤丰:喔,是这样。她不明白歌词的含义,把那首儿歌《吹起小喇叭》中的‘喇’字读成‘刺’字了。
俞光耀:这不是小问题呀,不纠正影响不好!下课后你帮我个忙,跟她说一下,让她尽快改正过来!
尤丰:哎呀!我的俞副校长,这个忙我可帮不了,也不能帮!第一,我跟她只见过一面,还没打过交道。第二,我和她都是青年教师,角度完全一样,我没有跟她‘说一下’的资格。您是领导,跟她谈话天经地义,那是您的责任。这也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俞光耀:你不帮我我就去找王校长,由他去谈,因为他是管政工的。
尤丰:这还差不多!
4、虎场区中心校办公室。日。内。
下课钟声响过,晏晓玲走进办公室。
尤丰抬头见,急忙站起来打招呼。
尤丰:晏老师,你请坐,我给你倒开水。
晏晓玲:尤老师,不麻烦你,我自己来倒。
尤丰:不,不存在麻烦。你初来乍到,还是半个客人,让我给你倒杯水,表示欢迎嘛!以后我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他边说边从小柜子里拿出玻璃杯,提起竹壳暖瓶倒满水,递给晏晓玲。
晏晓玲:你真客气!
尤丰:不客气,应该的。以后你下课就来这里喝水。……我们当教师的是啄木鸟起房子——全靠这张嘴。一节课下来,口干舌燥,就靠开水来支撑。
晏晓玲:你说的是真的。今天一下课我就渴得要死,又还特别累。
尤丰:是的,尤其是教学生唱歌比教别的课程累。
晏晓玲:你平时喜欢唱歌吗?
尤丰:喜欢!不喜欢还不行。小学教师就是‘万金油’,伤风感冒,头疼脑热都抹一下,治不了大病但能起些作用。比如四年前,我一来,俞校长就分一个四年级让我包办,如果我上不成哪一种课就要卡壳!……我们学校有一台脚踏风琴,有空你可以练一练,会弹以后,碰到唱歌课时,你把歌词写到黑板上,先教学生唱几遍,然后你就用风琴引领,你弹一句曲子,叫学生看着歌词唱一句。等到学生稍微熟悉,你弹整首歌曲,让学生跟着琴声唱,几遍就会了。这样,老师就不累。
晏晓玲:你除了会弹风琴,还会什么乐器?
尤丰:笛子和口琴也会一点。
晏晓玲:难怪,俞副校长说你是全学区的优秀教师,读书时就是个学霸,让我好好向你学习。
尤丰:老狐狸!
晏晓玲:你为什么这样评论他呢?
尤丰:不为什么!
晏晓玲:不管怎么说,以后我有什么问题请教,请你不吝赐教?!
尤丰:肯定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晏晓玲:那就好!……今天我耽误了你很多工作时间,你不会怨我吧?
尤丰:怎么会呢,我是放牛娃出身,从小我就唱会了山歌:‘活路不做千年在,哪个时常在花山’。
晏晓玲: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尤丰: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5、虎场区中心校办公室。日。内。
转眼又到星期六。下午,家离校较近的老师们都回家去了,尤丰还在办公室里坐着加班。晏晓玲从外面跨进门来,他一抬头,顿时愣住了。只见她上穿一件墨绿色紧身灯芯绒小翻领西装,下穿一条学生蓝裤子,足踏一双手工做的方口布鞋,头发用胶圈扎成两条羊尾辫。皮肤深色,五官端正,棱角分明,一双弯月眉,双眼皮下的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又黑又亮,熠熠发光。走起路来风姿绰约,楚楚动人,让人一见就心动!
晏晓玲:尤老师,今天是星期六了,你还在加班?!
尤丰:已经看完了,我正在整理书本。
晏晓玲:尤老师,我看到家在附近的老师们都走光了,可老远就看见办公室门还开着,就过来看看,果然是你一个人在加班。
尤丰:今天收上来几十本学生作业,我抽空把它们看完,省得下个星期越积越多,看不赢。
晏晓玲:尤老师,你家离学校有多远?
尤丰:不到三公里,也就是二十分钟的路程。……哎呀,你一口一个尤老师,喊得我头皮都发麻!彼此都是年轻人,何必这么一本正经,规规矩矩!
晏晓玲:那你说我该怎么称呼你?
尤丰:我可能长你一两岁,你喊我‘老尤’,我喊你‘小晏’就很好!
晏晓玲扑哧一笑:老尤——老尤——老油条!我喊你‘老油条’你不介意吧?!
尤丰:不会,相反,我还有点喜欢这个‘尊号’!你就像一只轻盈、美丽的海燕,我就喊你‘小燕子’,你不介意吧?!
晏晓玲:真的吗,那就拉钩。
尤丰:拉钩就拉钩!
两人的小手指扣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6、学校食堂。傍晚 。内。
旁白:食堂的饭是苞谷面加水发软,然后用甄子蒸熟的。菜、汤不分,都是一大锅。就是灶上的大铁锅里放些菜油,加热后放辣椒面和蒜瓣炒熟,然后加大半锅水烧开,再放白菜、萝卜片,洋芋片煮熟,撒上盐巴面做成的。
尤丰和晏晓玲一同来到食堂就餐,他(她)们从厨房里打来饭、菜,坐到餐桌边上进食。
晏晓玲:老油条!你看我都来了一个多月了,可是由听课者到授课者的角色还没有完全转变,不像你师范学校毕业,天生就是教书的。
尤丰:小燕子啊,你别急!凡事都有个过程。车到山前必有路,你现在还没到山前呢!悠着点,慢慢来!
晏晓玲:我想请示校领导,叫他们安排时间,让我去听你的几节课。
尤丰:欢迎啊,我是求之不得!
晏晓玲:为什么?
尤丰:那样的话,我可以一边讲课一边欣赏课堂后面盛开的鲜花,讲课的劲头就更足。
晏晓玲: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却贫嘴!
尤丰:我这是实话实说!还有一句实话我也想实说,那就是你听课的时候最好拉把椅子坐在教室门外,因为高年级学生都半大不小的,思想有些复杂,如果你坐在他们后面,他们会趁着我在黑板上写字的工夫,扭头欣赏后面的鲜花,那会分散听课的注意力。
晏晓玲: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有点像人话。
尤丰:我说的句句是人话,没有一句是鬼话。
7、学校食堂。日。内。
尤丰提着铁壳暖瓶到食堂的厨房里打开水,他一进门就看到晏晓玲正在装水,于是凑上前去打招呼。
尤丰:小燕子,你也来打开水?
晏晓玲:是的,老油条,我的暖瓶已经装满,下面就该你来接了。……这里的水井有多远?
尤丰:一公里多。像我这样的小伙子挑一担水,路上不歇气,来回刚好要一个小时。邢师傅老了,他要用一个多小时才能挑来一担水。全校十几个老师,他一天要挑三四担水,还要做饭,烧开水,够累的!
晏晓玲:这么说,衣服脏了也只有拿到井边去洗了?!
尤丰:是的。到了旱季,每天有几十担水桶在水井边排队,别说洗衣服,人畜饮水都成了问题。
晏晓玲:啊!不知猴年马月乡下才有自来水!
尤丰:耐心等啊!小燕子。‘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晏晓玲:可要等到什么时候?
尤丰:也许是猴年马月,也许是一辈子,也许是下辈子?!
晏晓玲:真是想想都凄惨啊!
尤丰:可没有什么办法呀!
8、路上。日。外。
尤丰和晏晓玲提着暖瓶在往回宿舍的路上并排走着。
晏晓玲:老油条,你这个周末还回家去吗?
尤丰:去不成了,王校长要我陪他去几个大队、生产队视察民办学校。你有什么事吗?
晏晓玲:我是说,如果你回家去,就请你帮我找一截比较厚的干竹子。我织毛衣的竹签断了。
尤丰:这好办,我不是要下村么,我去老百姓家里给你找半截来就行了。
晏晓玲:那敢情好!……听说邢师傅到时要回家去,没人做饭,你下村回来就到我那里吃饭吧!
尤丰:那也敢情好,我恭敬不如从命。
晏晓玲:不过没有什么好吃的,只有苞谷饭加酸菜汤。
尤丰:很好,这年头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晏晓玲:那就这么定了!
尤丰:这回不用拉钩了吧?!
两人相视而笑……
9、兴隆河边。日。外。
王秋生校长和尤丰各人手中杵根长木棍,顺着河岸上的小路走着。
旁白:王校长是河南人,红二代,南下干部之子。他虽然才四十多岁,可身体很差,常年离不开一件短大衣;他罗圈腿,走路像鸭子脚步。
他们两人都穿解放鞋,方便走路。他们手里的木棍,一是走砾石路防滑,二是对付狗。因为苗族同胞喜欢养狗,一出来就是十几条,没棍子就危险。
尤丰:王校长,您看,兴隆小学的情况还满意吧?
王秋生:还算可以,一个教师教三十多个学生的复试班(几个年级的学生在一个教室里上课),能办成这个样子就行。
尤丰:今天我们要视察的几所学校全是复试班。不过我们现在要去的这所坪子小学是两个复试班,两个教室,一个小办公室,四个老师,一百多个学生。
王秋生:我们去后,如果碰到上课,就不要钻进教室,干扰学生。在外面看一看,再找一个没上课的老师了解情况就行。……小尤,刚才在兴隆小学喝的水,出门还没走几里路我又渴了,附近哪里能够找到水喝?
尤丰:这个还真不好办!我们脚下就是大河,可河水不干净不能喝,下游一公里多的地方有个出名的獭猫井,可我们又不走那里。这个地方叫作禹家沟,我们就是要从这条沟里往上爬,山顶上遍地都长着酸杨梅树,这几天杨梅正熟,到那里让您你吃个够。
王秋生:你这不是‘望梅止渴’的办法吗?!
尤丰:‘望梅止渴’总比干挨着好些!
10、禹家沟。日。外。
两人边说边向山沟里爬去。约莫爬了一里路,尤丰一抬头就见沟坎上有一棵大山楂树,树上挂满了金黄色的果实(北方的山楂红色,浑圆,上面有果点;南方的山楂金黄色,五瓣型,上面无果点)。他站定用木棍指着山楂树大喊。
尤丰:校长您抬头看,那是什么?
王秋生:那是不是一棵果树?
尤丰:您只说对一半,它叫山楂树,既是果子又是常用中药,它有消食、健胃、化浊、降脂功效。你们河南就是它的主产地之一呀!这回可不是‘望梅止渴’而是真能止渴。
王秋生:我听说过,可我那里是平原,山楂主产地是山区,所以我以前从没见过山楂树长啥样子。
尤丰:这下好了,您站在沟里,我爬上去把果子打下来,您只管捡。
尤丰拉着灌木、草丛爬到坎上,又脱下鞋子爬上树,噼噼啪啪几棍子就打下不少果子,滚到沟里,让校长去捡。他把棍子丢下,用手一个一个地摘下大果子,装进随身带的小帆布包里。装满后,他滑下树脚,穿上鞋子,捡起棍子,下到沟里。只见王校长吃了山楂,被酸得龇牙咧嘴,皱眉、闭眼,一个劲地摇头。
尤丰:解渴了吗,校长?
王秋生:口渴是解了,可我的牙齿也吃不得东西了。
尤丰:不要紧,过不了多久就会好。
两人杵着棍子继续往坡上爬去……
11、坪子苗寨。日。外。
慢镜头:屏幕上出现一堵一里多长的悬崖,崖顶上的一大片梯土地中间,道路阡陌,房子挨着房子,但错落有致。
镜头移到寨子周围:只见竹木苍翠,瓜果累累。
镜头又转到寨子边上的学校:只见一幢泥土夯打成的土墙房,上面盖着山毛草。两边两个教室,中间一个小办公室,校舍门前有一个由泥土推平、夯实的篮球场,球场边上的一根木桩上吊着一只用来敲打报时的小汽车轮壳。校舍背后不远处,还有两小间顶上盖茅草,用麻袋片做门帘的厕所。
王秋生和尤丰老远就听见学生读书声,他俩慢慢走进球场。
身穿白底镶嵌菱形大红格子花纹民族服装的学校负责人安德昌老师见他们来,急忙从办公室走出来打招呼。
安德昌:王校长、尤老师,你们辛苦了,快请到办公室坐!
王秋生和尤丰随着安老师进入办公室,在桌子后的条凳上坐下。
安德昌提来一把合金烧水壶,拿来两只玻璃杯,倒了两杯温开水递给两位客人。
安德昌:我们马上就要放中午学了,等放了学,我们就去弄早饭,可我们没啥好东西招待两位客人!
尤丰:我看烤嫩苞谷加烧洋芋就是最好的招待!王校长,您说呢?
王秋生:行!
办公桌上的马蹄钟突然发出‘叮呤呤!叮呤呤’的闹声。
安德昌老师提着羊角锤走出门去,到了球场边,他挥锤向木桩上挂着的汽车轮壳砸去。顿时,轮壳发出‘当当当,当当当’的响声,不一会,教室里的小学生都背着书包,像一群脱缰的野马,朝各自家中奔去。
刚下课的两位拿着书本、粉笔盒的老师(穿着与安德昌同)回到办公室。
安德昌:杨老师、李老师,今天王校长和尤老师不辞辛苦来视察学校,关心我们,我们没有什么好吃的招待他们。他们说烤嫩苞谷,烧洋芋都可以打发。你俩回去刨些新洋芋,我去我家自留地里掰点新苞谷,顺便把马老师喊来,大家见个面,一起向领导汇报工作。
杨老师:跟生产队长说一下,去集体地里掰嘛!
安德昌:私人和集体地里都一样,反正两位客人也吃不了多少!
三位老师起身离去。
尤丰:我们来了,还得给他们添麻烦,这年头,不容易!
王秋生:不麻烦还不行,老半天了,这肚子不得不打发,我们这已经是最低要求了。……我们趁此机会去看一看教室里的设备!
两人来到教室门前,从窗户往里看。只见教室里安放着几十张拼凑起来的各种规格、式样的课桌和条凳;再仔细看办公室,四张桌子,四条板凳,一只马蹄钟和一把羊角锤,加上一把合金烧水壶和四只玻璃杯,这些就是一所民办小学的家当。
12、坪子苗寨。日。外。
不一会,四个老师提着东西一同回到学校,他们把东西提到球场附近的树荫处,一人回办公室扛板凳,一人抱柴生火,一人撕苞谷,一人把几根长木棍头削尖。
几分钟后,柴火噼啪作响,熊熊燃烧。他们把洋芋倒进火堆里,把尖木棍戳进苞谷芯,放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
约莫半个小时,洋芋烧熟了,苞谷烤熟了。他们将烧熟的洋芋放在竹撮箕里筛抖,将其抖成黄白相间的美食蛋。然后叫王、尤二人去长凳上坐着,将苞谷、洋芋一齐递上来。
尤丰首先捡起一根苞谷,边吹边向老师们打招呼。
尤丰:我们吃,你们也吃,大家一起吃才有意义。
于是,大家一起动手,有的先抓苞谷,有的先抓洋芋。
王校长拿起一个洋芋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就皱起眉头叹气。
安德昌:校长是哪里不舒服?
尤丰:不,不。校长在半路上为了解渴,吃了几颗山楂果,牙龈受了点刺激。
安德昌:这不要紧,您先用冷水漱漱口,等洋芋稍冷点再吃就没事了。
此时,有人已经倒好一杯冷水递上来,王校长照着办了。
王秋生:你这办法还管用。……你们寨子里有多少户人?
安德昌:一百五十多户。
王秋生:在校生有多少?
安德昌:两百多人。高年级学生都在公社和你们中心校读书,我们的适龄儿童入学率是百分之一百。
王秋生:好啊!你们是虎场区的典范。我们回去后要给区委、区政府建议,让他们派专人下来收集整理你们的先进事迹,形成文件后下发各公社学习、推广。我们走后,你们要及时将我的想法给大队、生产队两级领导汇报,早做准备。你们现在有什么困难和不足,下一步如何打算也请讲一讲!
安德昌:刚才校长讲的意见,我们一定及时向基层两级领导汇报。我们现在已经解决了入学率问题,下一步打算就是千方百计提高教学质量。我们现在存在三个问题,一、校舍及设备简陋。二、经费紧张,教师收入低,生活困难。三、教师素质需要提高。
王秋生:这些问题我们一定及时向各级领导汇报,逐步帮助给予解决。不过时间不会短,必须慢慢来。……我们今天就交流到此,我俩要回去了。谢谢你们,让我们经历了一次别有风味的野炊!
王、尤二人从板凳上站起,准备出发。
安德昌:校长、老师慢走,以后请常来关心我们。
王秋生:一定,一定!
四个民办教师一直把王、尤二人送下崖口的小路才转回去。
13、银厂垭口。日。外。
尤丰:歇一会吧,校长,我看您已经走不动了!后面的几公里都是下坡路,不太费力了。
王秋生:那好吧,歇歇再走!
两人边说边往草坪坐下去。
王秋生:明天就不再下队了,我要回县城一趟,看看老婆、孩子。
尤丰:最近几天,别说车子,拖拉机都没见一台在马路上跑呀?
王秋生:我搭区公所的顺风车,明天去,后天来。
尤丰:难得回去一趟,您不该在家多待几天!
王秋生:现在学校工作这么忙,哪有工夫在家待呀!
尤丰:您现在还渴吗?
王秋生:再渴也不吃山楂了,这个宝贝我已经领受够了。口袋里装的都带回去,让孩子们见识见识,酸甜苦辣都得让他们尝一尝!
尤丰:您教子有方!
王秋生:休息得差不多了,还是走吧!
于是,两人撑着木棍站起来,拍掉屁股上的泥土后上路……
14、晏晓玲卧室外面的教室。傍晚。内。
一张课桌上摆着饭菜和碗筷,晏晓玲在另一张课桌后面坐着看书。
尤丰提着小帆布挎包站在教室门口,向教室里观望。
尤丰:小燕子,我回来了!
晏晓玲:快进来,马上吃饭!
尤丰:不忙,我先请你看样东西。他边说边把小帆布挎包打开,放到书桌上。
晏晓玲:这是什么宝贝?
尤丰:伊甸园里摘来的智慧果。
晏晓玲拿一颗山楂放到嘴里咬一口,立即皱起了眉头,并将其吐到楼板上。
晏晓玲:哎哟,老油条,你这是要酸死我呀!这么又酸又涩的野果,还美其名曰伊甸园里摘来的智慧果。你这不是恶作剧吗?
尤丰:我这不是恶作剧,你没见过的东西想让你见识见识。这可不是一般的野果,它叫山楂。它可做水果,又可入药,有消食健胃、行气散瘀、化浊降脂的功效。它富含维生素,刚入口时又酸又涩,可慢慢品尝就回味无穷。它还可以用糖腌渍晒干做食品,那就没有苦涩味而只有酸甜可口了。今天在半路上王校长还全靠它解渴。苏联还有一首歌曲叫《山楂树》呢。
晏晓玲:我不听你的大道理了,马上吃饭,难道你还不饿吗?
尤丰:有一点点。
晏晓玲盛一碗饭递给尤丰,两人就坐在课桌两边吃饭。
晏晓玲:今天中午你们吃什么?
尤丰:烤嫩苞谷、烧洋芋加冷水。
晏晓玲:他们怎么饭都不做给你们吃?
尤丰:这秋收大忙季节哪有工夫正儿八经地做饭吃。苞谷、洋芋还是四个老师从自留地里弄来的,大家一起野炊还挺有意思!
晏晓玲:你们下乡去累不累?
尤丰:还有个不累?!爬坡下坎走砾石路,一步一个滑,随时都有可能摔倒。还算我们有预见,每人杵根长木棍,一是防滑,二是对付狗。你不知道苗族同胞都喜欢养狗,那些狗一听见生人声音,从房前屋后一下子钻出几十条来,围着你就进攻。如果不带打狗棍,它们肯定会把人咬死。
晏晓玲:真有意思!
尤丰:哦,小燕子,我没完成任务,但我有补救办法!
晏晓玲:哎哟,老油条,你这说得没头没脑的,什么任务,什么补救办法,让我听得一头雾水。
尤丰:我没有找到削竹签的干竹子。民校老师们说,他们房前屋后都是竹林,要湿竹子就叫我随便去砍两棵,干竹子确实找不出来。
晏晓玲:找不到就慢慢找,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尤丰:我知道,你织毛衣不是紧急任务,但是星期六,星期天就靠它打发时间,不然无所事事,孤零零地坐着会无聊。
晏晓玲:倒是那么回事,不过急也没用,
尤丰:我还有一棵竹笛,吃完饭我就去拿来给你削签子,这就是我的补救措施。
晏晓玲:随便你!
15、晏晓玲卧室外面的教室。夜。内。
吃完晚饭,天色渐暗。晏晓玲划火柴点燃烧煤油的马灯。尤丰回卧室拿来竹笛,递给晏晓玲。
尤丰:这个可以用吧?
晏晓玲:哟,这还是一棵贵州名牌产品——玉屏笛,你就舍得将它划掉?
尤丰: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此时此刻,我要是有一棵金笛子,也会立即奉上。
晏晓玲:你又贫嘴!
尤丰:把你的小切菜刀拿出来,我去外面找一块石头,我们马上划竹子。
尤丰下到一楼,去房背后的苞谷地里找了一块比拳头稍大的石头和一块破玻璃片回来,他把竹笛立在楼板上,让晏晓玲用双手扶着。他左手将小刀刃按在竹笛头上,右手拿石头砸小刀背,竹笛被划了一道口。
尤丰:现在请放开你的手,过去休息,我一个人就可以操作了。
晏晓玲松手,去坐着休息。
尤丰三下五除二将竹笛划成十来根细竹条,把有雕刻伤痕的剔除,把无痕竹条按旧毛线签尺寸切断,再拿到煤油灯下,将竹条两头削尖,用碎玻璃片迅速把四棱竹条的棱子刮去,又拿一块细砂布把竹签上的毛刺搓去,于是,一副毛线签子已做成功了。
晏晓玲坐在旁边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尤丰的每一道工序。
尤丰:就差最后一道工序了,这道工序用时较长,必须耐心等待!
晏晓玲:手脚还挺麻利,看来你曾拜师学艺?
尤丰:不!‘祖传三代是铁匠,炼得好钢锈不生,打把钢刀佩妹身,钢刀便是好见证’!
晏晓玲:你又贫嘴!
尤丰:我从来都是实话实说!……你等一下,我还得去找点工具来。
尤丰出去找来几片硬纸壳和几张旧报纸,把竹签夹在中间来回搓动、打磨。
晏晓玲:老油条,你能告诉我你的家庭成员情况吗?
尤丰嘴在回答她的话,眼睛却不离手中活。
尤丰:有什么不能,这又不是什么机密。我家有七姊妹,我排行老五,父母年迈多病,四个姐姐早已出阁,两个弟弟各人都有自己的安乐窝,唯有我还是一匹无笼头的野马,无着无落!
晏晓玲:也许怪你一直仰首望天,不愿脚踏实地?!
尤丰:是的,我一直仰首望天,可最近我望到真实的天了,而且天现在就在我的对面。
晏晓玲:你除了贫嘴,还能说什么?
尤丰:我说的句句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尤丰又低头继续操作他手中活。约莫五分钟没听到任何声音,他突然抬起头,只见她向他送来一汪美妙的秋波,他迫不及待地接住了。于是四目相对良久,两个胸膛中的两只小鹿突!突!突地蹦跶。
旁白:在那感情压抑,亚历山大,连雷振邦、王洛宾写的歌都被诬为黄色歌曲、靡靡之音的扭曲年代,他(她)们把激情深埋在心底,不敢站起身来‘撒狗粮’,生怕有人推门撞见!
16、路上。晨。外。
尤丰和晏晓玲一起端着搪瓷盆去厨房打水洗脸。
晏晓玲:老油条,这里的水井有多远?
尤丰:我不是跟你说过,最近的一口离这里都有一公里多,怎么了?
晏晓玲:我两个多月换下来的衣服找不到水洗,你带我到水井边洗衣服,行吗?
尤丰:完全可以,就定在这个星期六,到时我顺便去挑一担水。
17、朱家水井边。日。外。
一棵大青杠树下,装着一池清澈见底的水,水面上漂着一层掉落的青杠树叶。
晏晓玲蹲在井外的一片草坪上揉搓衣服。尤丰蹲下身,左手扶着木桶,右手用水瓢将水面上的木叶推开,舀满水,一桶一桶地提去给晏晓玲换水。
尤丰:这搓揉衣服我插不上手,你洗完绞水的任务就交给我,我有的是力气。
晏晓玲:那敢情好!
尤丰:黄梅戏《天仙配》中有两句歌词‘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我把它改成‘你搓衣来我舀水,我提水来你换洗’,比较符合现实。
晏晓玲:你改你的,反正跟我没关系!
尤丰:真没关系吗?
她抬头望着他笑了一下……
18、半路上。日。外。
斜坡上,晏晓玲端着瓷盆走在前,尤丰挑着水走在后。
尤丰:小燕子,这里坡度比较陡,我刹不住车了,必须小跑才行。你在后面慢慢来,我在坡脚等你。
晏晓玲让路给他,他挑着担,一溜烟地跑下坡去。
19、山坡脚的草坪上。日。外。
尤丰将担子卸下来,放到平地上,然后走到一块大石边,一屁股坐上去,扬起手,用袖子揩去脸上的汗水。约莫十分钟,晏晓玲来到跟前。
尤丰:把盆子放下歇会儿吧,我看你比我还累!
晏晓玲:没想到这鬼地方用水会这么艰难?
尤丰:这里不是没有水,是水都跑到地底下去了。你抬眼一看,我们对面和学校周围隔几百米就是一个大窝凼,老百姓叫落水洞,地质术语叫漏斗,它们一直通到地下的暗河。我们学校底下就有一条暗河,水量还相当大。地质专家来看过,说暗河离地面只有二、三百米,可打穿地层把水提上来要几十万元。地方政府哪里找这么多钱?整个乌蒙山区都是喀斯特地貌,大同小异。
晏晓玲:还是只有等,等到猴年马月。
尤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20、学校食堂旁边的路上。日。外。
尤丰:你先回去,我把水挑进食堂,处理好就来。
尤丰到了食堂门口,把担子放下,从衣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揭开大水缸盖,再出门把水挑进来,倒入缸里,盖上缸盖,跨出门,上好锁,就赶着晏小玲走去。
21、教学楼前面的草坝。日。外。
尤丰和晏晓玲从搪瓷盆里拿出洗好的衣服抖开,然后晾晒在草坝边上的一排灌木丛上。
尤丰:小燕子,我要回去看一看生病的父母,明天下午就回来,我把食堂钥匙给你,你方便打水。寂寞时,你就练一练脚踏风琴,唱唱歌。
晏小玲:去吧,去吧!我知道你早已归心似箭,赶紧上路,明天见!
尤丰:明天见!说完,他转身往家走去……
22、家。日。外。
尤丰刚到门口,还未进家门,就见母亲在园中铲草。他把从区医院里开来的药包挂在园边的栅栏上,急忙走到母亲跟前打招呼。
尤丰:妈,你去休息,我来替您铲。
母亲:你刚到家,气都没歇一下,忙铲什么草!我正好想回去喝点水了,我们先回去吧!剩下的这点菜地你明早上给我把它铲完,再挑几担粪水把它们普遍浇一次,以后我好管理。
尤丰:好!
23、家。日。内。
堂屋里,尤丰拿来两个玻璃杯,从暖瓶里倒了两杯水,递一杯给母亲,自己端一杯喝了两口,然后在母亲身边坐下。
尤丰:我爸的饭量增加点没有?
母亲:还是那个样子,没有增加,每顿就是吃那么几口口饭,喝几口汤就不吃了。身体是越来越垮,每天躺得多,坐的少,出门走几步都吃力。
尤丰:这不是办法呀,他那几十年的老胃病,吃药只能治病,恢复身体还是要靠营养,要靠吃东西。
母亲:可不是吗!但他是条犟牛,我行我素,谁的话也听不进!
尤丰:等他醒来我再开导开导他。
母亲:小丰,你每次回来,我都要提你的婚姻问题。我看你是不慌不忙,不当回事,我可是急死了!
尤丰:我都不急您急什么?!
母亲:我能不急吗,你都二十几岁的人了,八字还不见一撇。两个弟弟都成家了,你还无着无落,你要让我入土之前一直看你这么飘吗?
尤丰:我不是工作太忙吗,没有多少时间来专门考虑这件事。
母亲:你这不是混账话么!我可告诉你,‘成家立业’是‘成家’在前,‘立业’在后,没有家你怎么立业?!……我听说你们学校今年新分来一个姑娘,人还长得不错。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可不要错过!
尤丰:您的消息还挺灵的!
母亲:小娃娃们放学回来一说,全院子都传开了,我怎么能不晓得,只有你还瞒着我!
尤丰:冤枉啊!我没有什么瞒着你的呀?!我们学校这个学期确实来了一个女教师,人也确实长得不错。是本县民族中学刚毕业的学生,分到我们学校来实习,半年以后转为试用,试用一年之后,经考核合格了才能转为正式教师。我和她相处两个多月,互相之间性格还合得来。她活泼、诚实,又还善良。不过感情这个东西必须顺其自然,不能急于求成,不然会适得其反!
母亲:我只是提醒你‘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要把它当作一回事,认真对待。
尤丰:我会的!
24、家。日。外。
一组短镜头:
A.菜园里,尤丰只穿一件背心,迅速地铲草。
B.厕所边,尤丰用打桶不断把粪水舀出倒进粪桶里。
C.菜地里,尤丰用粪瓢舀粪水朝菜苗根部泼去。
D.岩脚的小煤窑边,尤丰不断地用撮箕将面煤撮了装进箩筐里。
E.小路上,尤丰背着箩筐往家走。
F.岩脚的水井边,尤丰不断地用水瓢舀水倒进水桶。
G.小路上,尤丰挑着水桶往家走。
H.洋芋地里,尤丰挥舞锄头不断地把洋芋堆刨开,把刨出来的洋芋捡到撮箕里,装满后抬着撮箕把洋芋倒进箩筐。
I.路上,尤丰背着箩筐往家走去……
25、路上。傍晚。外。
尤丰肩挎一个帆布包急匆匆地行进在回学校的路上……
26、新教学楼上的教室。夜。内。
时近深秋,天气转凉。晏晓玲在其卧室外教室里的一只铸铁火盆里用木柴生了一笼火。她坐在火盆边上麻利地织着毛衣。
尤丰开教室门走进来,在火盆的另一边坐下。
尤丰:小燕子,今夜是重阳节后的第六天,花好月圆。我想请你去办公室唱一首歌好不好?!
晏晓玲:为什么一定要去办公室唱?
尤丰:因为那里有脚踏风琴,我弹你唱呀!电影《马路天使》中有一句歌词说到‘一个唱歌,一个奏琴’么!
晏晓玲:哎哟,老油条,你真坏!怎么一下子就想到《马路天使》歌词中去了,还瞎改什么‘一个唱歌,一个奏琴’!
尤丰:我不改怕你生气!
晏晓玲:你改了我更生气!
尤丰:那怎么办呢?
晏晓玲:我还没听过你认真唱一首歌呢!也许你唱一首歌给我听能解除我的气!
尤丰:那还不好办?!不过我认为我们共同唱一首歌更有意思!
晏晓玲:那你说唱哪一首吧!
尤丰:就唱《毛主席的恩情永不忘》好不好?
晏晓玲:好的。
尤丰:我们还是站到窗前去,打开窗户,让我们的歌声飞出窗外,飞向天空,飞向遥远的地方,飞进千万人的心里!
晏晓玲:好!
27、新教学楼下的窗户边。夜。外。
特写镜头:月光下,一个模糊的高个子站在窗前,背靠墙壁,一动不动地偷听楼上的讲话声。
28、新教学楼上的教室。夜。内。
尤丰双手推开玻璃窗户,右手向下一挥,旋即,一曲高亢、奔放的男高音加上清脆、嘹亮的女高音的二重唱便飞出窗外:
雄伟的喜马拉雅山哎
奔腾的雅鲁藏布江哎
山高水长情谊深哎
毛主席的恩情永不忘哎
百万农奴跟着党
砸烂锁链得解放
翻身不忘毛主席
葵花朵朵向太阳
哎呀唻嘿
永远歌唱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哎
祝您万寿无疆哎
站在高原望北京哎
翻身农奴欢欣歌唱哎
毛泽东思想光芒万丈哎
照得我们心里亮堂堂哎
努力建设新西藏
继续革命有力量
永远跟着毛主席
披荆斩棘无阻挡
哎呀唻嘿
永远歌唱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哎
祝您万寿无疆哎
29、学校对面一百多米的苞谷地里。夜。外。
天空月朗星稀,地上一片光明。一群趁着月光砍苞谷杆的小伙子们听见歌声,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镰刀,站直身子朝学校教学楼看去。学校教室里的歌声刚停,他们就举着双手,嘴里发出‘喔伙、喔伙’的呐喊,还不断地跳着、笑着,议论纷纷。
30、新教学楼上的教室。夜。内。
尤丰:小燕子,你听,对面苞谷地里的那群小伙子们都已经发狂、发疯了,我们这也够罗曼蒂克吧!
晏晓玲:老油条,我看你才罗曼蒂克。
尤丰:不!不!只有你和我在一起才罗曼蒂克,而且今夜的罗曼蒂克只属于你和我,其他的人都靠边站!我想它已经胜过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晏晓玲:既然胜过‘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你就不要把‘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尤丰:哦!哦!我不仅不把话儿留在心上,我要把我的心都掏出来,交给你保管,你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晏晓玲:是真的吗?
尤丰: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一句假话!
晏晓玲抬头望着他笑了一下。
尤丰:小燕子,今夜的美景不多见,我们出去看一看嫦娥和吴刚他们吧?!
晏晓玲:好的,老油条。你帮我把火盆里的火盖好我们就出去。
31、新教学楼下的窗户边。夜。外。
楼下靠墙站着的人听见楼上的人要下楼赏月,急忙离墙蓦然转身,踮着脚匆匆离去,很快消失在教学楼的背影中。
32、新教学楼前的草坝。夜。外。
月光下,尤丰和晏晓玲并肩散步。
晏晓玲:老油条,怎么这马路上汽车一个月没跑几架,连拖拉机都不常来?
尤丰:小燕子你怎么啦!是不是想家了?
晏晓玲:我是想快要放假了,我怎么回去呀!
尤丰:这不用发愁,有我呢!
晏晓玲:难道你能造架汽车让我坐着回去吗?
尤丰:我没那本事,可我有别的办法!
晏晓玲:你还有别的什么办法?
尤丰:我先问你,你骑过马吗?
晏晓玲:没骑过!
尤丰:那也不要紧,到时候我找一匹鞴着鞍鞯的马来,你坐上去几分钟就能适应。……我曾经给你讲过我是放牛娃出身,从小我不仅骑马,还骑牛、骑羊、骑猪。
晏晓玲:嘿!嘿!嘿!真稀罕!我只听说过人骑马,没想到你老油条竟然还骑牛、骑羊、骑猪!
尤丰:那算是小时候的恶作剧吧!说正经的,到时候我扶你上马,我在前面牵着,就像孙悟空牵着小白龙驮着唐僧走在路上。
晏晓玲:我可不是去西天取经?!
尤丰:你到家里还有比西天取来的经书还要宝贵的东西。
晏晓玲:那倒也是。
尤丰:你那观海坝子我坐车去云南时路过,离这里也不过六七十里路,尽管爬坡下坎,一天走到没问题。
晏晓玲:你真能走吗?
尤丰:你可小瞧我了,我是‘神行太保’,要是让我一个人走,那几十里路只需半天。
晏晓玲 :那到时就拜托你了!
尤丰:放心!……夜深了,我们还是回去休息吧,祝你晚上做个好梦!
晏晓玲:你也一样,拜拜!……
33、虎场中心校电话室。日。内。
副校长俞光耀走进电话室,把门反锁,踮着脚走到手摇电话机前,准备给县文教局副局长万天云打电话。他左手拨动电话号码,然后压住电话机,右手拿着摇手柄摇了几分钟,再把受话器放在左耳边听。
电话拨通了。随着通话声,两人的画面在屏幕上不断地转换。
万天云:喂,你是哪里?
俞光耀:你是万副局长吗?我是俞光耀!
万天云:我是,你有什么事呀,老兄!
俞光耀:我是向你反映一个问题,你把你放下来实习的女生调走吧!
万天云:怎么啦,老兄?
俞光耀:她才来两三个月,就被尤丰撩拨得神魂颠倒,不知所措。
万天云:尤丰不是你的得力干将吗?
俞光耀:正因为是得力干将,所以我要保护他,以免他越轨!
万天云:究竟发生什么了?
俞光耀:倒也还没有发生大问题,但是他(她)们已经形影不离,如胶似漆,不能分开了。比如他(她)们一起吃饭,一起洗衣服,一起唱歌,一起散步,还说什么胜过‘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万天云:哎哟!我说老兄你是不是黄鼠狼着碓打——见到磨担钩都害怕!正因为你校前面发生的‘干柴烈火’之事正在等待处理,有前车之鉴。尤丰是个明白人,他不至于蠢到拿自己的前途命运当做赌注,你就放心吧!……《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苏联一首歌曲的名称。
俞光耀:我就是担心‘干柴烈火’之事在我校再一次发生。如果那样的话,你和我都脱不了干系,吃不了兜着走!
万天云:不至于,我的老兄!年轻人之间热络、热络,并不奇怪。至于晏晓玲,她已经是个准备就业的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不再是在校生。她要谈情说爱,我们也无权干涉!
俞光耀:还谈情说爱呢!土司之裔与工匠之裔不在一个档次上。
万天云:哎哟!我说老兄,解放都十五六年了,你说这话不合时宜!
俞光耀:再说,尤丰的社会关系那么复杂,你又不是不知道!姑娘跟着他,日子不会好过的。
万天云:社会关系是社会关系,他是他。尤丰参加工作才三年就成为你们学区的优秀教师,这说明,他并未受到复杂社会关系的影响。努力拼搏,积极向上,这种精神值得称道!
俞光耀: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把这个实习生调走,让我多睡点安稳觉!
万天云: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让我强行拆散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我于心不忍!这事你得让我想一想。
俞光耀:好!我在等着你的回复。
34、新教学楼门前的草坝。晨。外。
草坝边上的灌木丛前拴着一匹驮马,驮架被卸在地上。
两个青年男子上楼把晏晓玲的行李和物品全部搬到草地上,并将它们捆到驮架上。
35、尤丰卧室门前的教室。晨。内。
晏晓玲挥着拳头‘咚!咚!咚’地敲打尤丰的门。
尤丰的画外音:谁呀!有什么事?
晏晓玲:老油条,都十点多钟了,你怎么还不起床,我要走了!
尤丰的画外音:啊!你要到哪里去?
晏晓玲:回家呀!
尤丰的画外音:你说什么?回家!请你稍等一下,我马上起床。
卧室内,尤丰一骨碌翻身下床,迅速穿好衣服,袜子都来不及穿,随便套上两只鞋就开门站出去。
尤丰:我昨天回家帮忙干活,累了,回来得晚,所以就睡懒觉了。小燕子,你说你现在就回家是真的吗?
晏晓玲:是真的,老油条。我家里今天一早就来了两个人,牵来一匹马,说家里有急事,要我今天就回去。我已经向学校领导汇报了,他们也说可以走。
尤丰:你家里有什么急事呀?
晏晓玲:我问了,他们也不说。
尤丰:让我送送你!
36、新教学楼门前。日。外。
两人走出教室门,顺着楼梯下到地面,并肩走到草坝边,停下脚步,互相对视着。
尤丰:小燕子,你这一去不会是永别吧?
此时,晏晓玲眼里已经噙着泪花,低着头。
晏晓玲:我不知道啊,老油条?!
她迈步急速朝拴马处走去,头也不回地甩回一句‘我会给你写信的’。
尤丰木讷地在原地站着,目送她(他)三人上路,直到三人的背影在小山坡背后消失,他才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字幕:第二年春季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
37、新教学楼办公室。日。内。
上午,尤丰正在办公桌后面坐着备课,区邮电所的老张跨进门来。
老 张:尤老师,你有一封信。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尤丰。
老张转身出门后,尤丰将信的封口拆开,掏出信纸抖开来看。
晏晓玲的画外音:老油条,你好。虎场匆匆一别,转眼两月余,甚念!去年底我刚回到家,就见县文教局的一纸调令,要我在家休息两月,下学期开学时,准时去鲁洪区纳娄中心校报到。至于为什么调令不发到虎场中心校而发到我家里?为什么叫我提前离开虎场?只字未提,真是莫名其妙!整个寒假我都纳闷,不明就里。可是大红公章盖在那张调令上,我又不能不服从!开学后我一到纳娄,顿时悲凉!这里是兀术县的屋脊,海拔很高,离太阳很近。然而,至今棉衣都没离开我身。出门放眼一望,漫山遍野都是带刺的灌木和野草,看不到一株乔木;这里根本找不到柴禾生火取暖,煤炭据说来源远,价格高,还供不应求;这里据说是三百年前兀术土司庄园旧址,可世事沧桑,现在连庄园的影子都见不到了。……我还没安顿好,一切都还陌生。匆匆提笔,暂写到这里,期盼在这离太阳很近的地方见到你!
小燕子
××××年×月×日
38、新教学楼办公室。日。内。
尤丰看完一遍后将信折叠,装回信封,拉开办公桌抽屉,把信放进去,关好抽屉,就去上课。
39、新教学楼办公室。日。内。
下课了,尤丰拿着书本、粉笔盒等回到办公室。他一拉开抽屉,信件不翼而飞,惊得他目瞪口呆。他已经意识到这不可能是什么人搞恶作剧的问题,而是他的邮件已经被人彻底监控了。看来他和晏晓玲确实是遭人暗算了,现在回信她是收不到的,只有一放暑假就去找她,当面向她解释清楚。
字幕:学期结束前五天。
40、新教学楼办公室。日。内。
尤丰正在办公室里批阅学生试卷,厨房里的师傅邢则铭突然跨进门来。
邢则铭:尤老师,王校长请你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
尤丰:好的,邢师傅,谢谢!我整理完东西就过去。
41、校长办公室。日。内。
校长王秋生一人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坐着,尤丰推门走进来,王秋生示意其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
尤丰刚一坐定,王秋生就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放在面前的桌面上。
王秋生:小尤,请你过来是刚才我接到一封文教局来的信,要调你去兔场公社中心校工作。假期你就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好,一开学就去报到。
尤丰:王校长,我在这里工作好好的,为什么要把我调去兔场?我的父母体弱多病,每个星期都要回去照护,这个情况你们是知道的!
王秋生:我当然知道,但也许这是上级领导机关通盘考虑,在全县范围内进行调整吧!
尤丰:看来虎场中心校是不需要我了,把我往兔场推去。
王秋生:不!不!你可别这么想,你是这里的骨干力量,我还舍不得放你走呢!可是调令来了,我也实在没办法!
尤丰:难道调动我的工作前没征求您们的意见吗?
王秋生:给你说一句良心话吧,没人征求过我的意见!
尤丰:我明白了。如果您没别的事,那我就回去了!
王秋生:去吧!去吧!把家里的事情好好安排一下!
42、家。日。内。
堂屋里,尤丰和母亲坐着交谈。
尤丰:妈妈,我们已经放暑假了,我们送您去住几天院,好好检查、治疗您的病。
母亲:你不是要趁着放假期间去找小燕子吗?
尤丰:去不了啦,妈妈!我的工作被调动了。
母亲:调哪里去了?
尤丰:调去兔场那个‘夹皮沟’。
母亲:这不是古时候的充军吗?!是什么天打五雷轰的混蛋这么歹毒,要置我的儿子于死地?我儿又没挖他家祖坟,又没杀死他全家,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迫害我的儿子?先是把他的心上人往南边远远地调走,现在又要把他往北调去二十公里。这究竟为什么啊?!
尤丰: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问题,是一群有权有势者连在一起形成的力量。
母亲:你没问你们校长吗?
尤丰:我问了,可是没什么结果。王校长刚来不久,他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内幕。他只给我交代,假期里把该安排的事情安排好,开学时准时去兔场报到。
母亲:这可怎么办?小燕子那个可怜的姑娘,半年没见你的回音,她一定很着急!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等到放假。可直到今天还不见你的踪影,她一定很伤心!
尤丰已经满眼泪水,他急忙打断母亲的话:您别再往下说了,妈妈!我已经听不下去了。我原本打算抓紧时间把学生考试卷纸阅完,写好成绩通知单,请一个老师到时帮我代发,我提前两天请假,去找小燕子的,那一百多里路我一天可以走到。可人算不如天算,我刚准备起身,调令就来了。
母亲:你现在去找她不行吗?
尤丰:现在已经放假,她不会在学校待着了。她那观海坝子我知道,我也能找到她的家。可如果她去了亲戚、朋友家里,我怎么向她父母开口打听?!
母亲:那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尤丰:我只有在放寒假之前去找她,只要找到她,我就让她骂个够;万一她要打,我也心甘情愿地忍着。
母亲:孩子,我们家安分守己,与世无争,童叟无欺,为什么这么多的灾难降到你头上,落到这个家?
尤丰:这个您还不明白吗!怪就怪我们家的那些罪恶的社会关系呀!这年头,凡是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不好的,哪一家的日子好过?!
母亲:难道这些人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尤丰:不!共产党的政策是英明的,可是地方这些权贵们就这点眼界、这点水平,他们认识政策偏差,执行政策就随心所欲,我们又不能抱着石头去打天,只有忍受着。您想,这些年,当兵不让我去,我拼命工作,把书教好,到头来还遭受迫害。唉!公理在天边,法律在天上!……
字幕:暑假过去,新的一学年已经开始。
43、虎场中心校。晨。内。
卧室里,尤丰将铺盖卷折叠成长方形,用长帆布带仿照部队士兵们将它们捆打成‘井字格’的背包,再把洗脸工具收拢装进搪瓷盆里,并将其倒扣在背包上,用细绳子捆紧。把笔墨等小工具全部收入帆布挎包。他提着背包带抖了两下,然后将其甩到背上,将两手伸进帆布带圈,再把帆布挎包甩到头后的背包上,把挎包带拉到胸前,跨出门,把门拉紧,上扣,走出教室门,顺楼梯下到地面,朝北方通往兔场的小路走去……
44、兔场公社中心校办公室。日。内。
尤丰背着背包走进办公室,只见王贵仁校长一人坐在里面。
尤丰:王校长,我来报到了。
王贵仁:尤老师,你请坐,欢迎你来我校工作,可我没有酒肉饭招待你,只有一杯开水欢迎你。
尤丰:不客气,王校长,我不是来喝酒、吃肉的。
尤丰将背包放到一张办公桌上,顺便拉把椅子坐在王贵仁对面。
王贵仁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尤丰。
王贵仁:尤老师,请你喝水。
尤丰:谢谢校长,以后你喊我小尤就行。
王贵仁:好!好!小尤老师,我们明天才正式开学,可上面一直催着我们办戴帽初中班,我头都快要炸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上面一不给经费,二不给设备,三不给老师,可初中班还非办不可。急得我如热锅上的蚂蚁!……《游击队歌》里有一句‘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的歌词,可这里没有敌人!我总不能带着你们去抢一家银行,去抢一所中学的老师和设备吧!
尤丰:这真是一道天大的难题!
王贵仁:小尤老师,我问你,你能不能上初中班的数、理、化课?
尤丰:哎哟,我的王校长,我一个小学教师,怎么能上初中班的课呀?!
王贵仁:你就直接告诉我,你能不能照本宣科吧!
尤丰:照本宣科当然可以,但我不能保证教学质量。
王贵仁:好!好!好!你这就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你知道吗,你来之前,在我这一亩三分地上,为找这个能对初中数、理、化照本宣科的人,我头都大了。语文课我随便派个老师都能勉强应付,可这个数、理、化老师,还真把我难住了。我知道,你在虎场中心校是凭你的语文课夺得全县统考第二名的好成绩,但我相信你比较全面,不偏科,所以把这副担子压给你。至于这个初中班,我们只要尽到主观努力,就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人了。你不是中学教师,我也无钱给你发中学教师的工资,哪还敢要求你保证教学质量呢?!
尤丰:那我就试试看吧!
王贵仁:本来,你刚到,屁股还没有坐热,我就给你谈工作,很不礼貌。但我这急切心情,望你能理解!
尤丰:我能理解。
王贵仁:你的寝室我安排在对面那幢老房子二楼的中间。那房子两面两个教室,中间两个卧室;一楼有两间,一间教室,一间是食堂。你住楼上,下楼打水,吃饭都方便。只是那两间卧室很久没安排人住,里面布满蛛网、灰尘,板壁缝和床缝可能还有臭虫。等一会我去找来大鸡毛掸子,农药和喷雾器,跟你一起去打扫。
尤丰:不!不!您这么大年纪,我不用您去动手,您只要把鸡毛掸子、农药、喷雾器找来给我,我自己去收拾。
王贵仁:那也行!
45、学校旁边的马路上。日。外。
尤丰打整好卧室,洗脸、洗手后,来到学校旁边的马路上,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只见这兔场是一条典型的“夹皮沟”,由西北向东南方向延伸,山沟底部最宽处约五百米,最窄处不到一百米。东南面山的坡度较缓,西北面则全是直立的峭壁,峭壁顶上又全是状如牛角的尖峰。抬头望去,只见一片不太宽的蓝天。山冲腰部突然像括号型向两边展开,‘括号’内有两个台地,前一个台地上分布着几十幢民房和几幢公房,那就是兔场公社的所在地;后一个台地上零零落落地分布着四幢公房,那就是兔场公社中心校的驻地了。
旁白:在一个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那场席卷全国的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了,全国所有学校几乎停课,到处都建立红卫兵、战斗队,还搞全国大串联。各种大小报纸上都铺天盖地登载红卫兵把全国大大小小的当权者都称为‘走资派’,惨无人道地进行揪斗和批判的消息。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46、兔场公社中心校办公室。日。内。
字幕:三个月之后。
旁白:学校已经停课,青年教师们建立了一个称为‘鬼见愁’的战斗队,他们个人集资买来红布,请来一位裁缝师傅在办公室里加工袖标和一面红旗,准备参加全国大串联。他们联络尤丰参加他们的战斗队,可是尤丰不愿参加,说要请假回去照护父母。
47、兔场公社中心校校长办公室。日。内。
又逢一个星期六,校内的青年教师都各自回家了。只有长住学校的两位教师和尤丰及校长王贵仁在校。
尤丰走进校长室。
王贵仁:小尤老师请坐!他们都回家了,你还不回去看望你的父母?
尤丰:我正是要来向您请假的。
王贵仁:今天星期六,明天是星期天,你还请什么假,快快回去吧!
尤丰:不!不!我看全国都停课了,一时半会复不了课,所以想向您请长假回去照护父母的。
王贵仁:你这长假我批准了。……凭我的经验,这课一旦停下来,就不是一时半会的问题,也许是一年半载,也许是三年两载才有希望复课。你看现在全国都大乱了,到处都搞大串联。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一旦发动起来,这车就很难刹住了。这次的运动与历次运动即相同又不完全相同。
尤丰:老校长,您认为哪里相同,哪里不相同?
王贵仁:但凡运动,人都分为三部分,一部分人整人;一部分人被整;还有一部分人当看客,尽量避免引火烧身。这次红卫兵、造反派们把大大小小的当权者都称为‘走资派’,这部分人将首当其冲,直接成为揪斗对象。还有多多少少有些历史纠葛的人也难免受到株连。
尤丰:老校长,那您有什么打算?
王贵仁:小尤老师,我看你这个年轻人聪明又正直,我相信你不会出卖我的,所以我跟你讲点肺腑之言。我已经六十来岁,身体又不好,禁不住折腾。我这一校之长,麻雀戴草帽——大小是个冠(官),一定是批斗对象。我决定急流勇退,马上向县文教局送去辞呈,回家去养病,不想在这个岗位上被人斗死!
尤丰:我完全支持您这个决定,并希望您抓紧实施,越快越好!
王贵仁:谢谢你的支持,我会尽快实施的。你赶紧卷铺盖走人,全国不复课就别回来。至于别人要怎么造反那是他的事,总之与你无关了。你的工资我会让财会上每月寄去你家里,省得你每月往这里跑一趟。
尤丰:谢谢您了,老校长,我马上准备回家。
王贵仁:去吧!去吧!
48、山路上。日。外。
尤丰背着背包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
旁白:半个月以后,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已经席卷整个兀术县。虎场区公所临时主持工作的副区长汪效铭以及各公社、各大队的当权者们沆瀣一气,他们抢占先机,利用红卫兵、造反派的力量向他们平时认为敌对者们猛扑过去。对出身不好者,社会关系不好者,历史上有问题者,以及平时对他们意见相左者一起抓,一齐斗,弄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虎场区的学校里,除了尤丰,还有一个因男女作风问题的牛文良首当其冲。
49、家。晨。外。
尤丰刚吃完早点,准备下地干农活,忽闻门外的狗吠声,他急忙跨出门,抬头就见虎场区中心校的校工邢师傅,立即迎上去把狗赶开并打招呼。
尤丰:您早,邢师傅,快请去家里坐。
邢则铭:我就不进屋了,尤老师,是区公所有事找你,他们叫王校长打电话去兔场公社中心校,听说你回家来了,王校长就让我来通知你,要你今天就带着行李去区中心校报到。
尤丰:区公所找我有什么事呀,邢师傅,您听到一点消息没有?
邢则铭:区里面的事怎么会让我一个工人知道,恐怕连王校长也不一定完全清楚!好了,通知已经带到了,我要回去了。
尤丰:邢师傅,您难得来我家一趟,进屋喝杯茶再走!
邢则铭:不喝了,尤老师,你就回去准备吧!
尤丰送走邢则铭,就回到屋里,母亲便开口问。
母亲:小丰,刚才门外狗咬是谁来了?
尤丰:是区中心校的邢师傅。
母亲:啊!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做什么?
尤丰:说是区公所找我有事,他来通知我,叫我今天就去区中心校报到。我估计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母亲:你得小心啊,最近我一直做噩梦,瞌睡都睡不好!
尤丰:放心吧,妈妈!我有警惕性,会保护好自己的。
50、虎场区中心校·校长办公室。日。内。
尤丰背着行李进入校长办公室:王校长,我来报到了。……区公所有什么事从兔场公社追到我家里?他边说边将行李放到办公桌上。
王秋生:尤老师,请坐!具体事情我也不知道。他们只叫我通知你到这里来住下,说今天下午虎场公社垭口大队有一个揭发批判会与你有关,到时候有人来接你去参加。
尤丰:垭口大队的批判会与我有什么关系?
王秋生:我怎么知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我把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你,你把行李搬过去,就去学校食堂吃饭,晚上睡觉时,把几张办公桌并拢就是床了。
尤丰:谢谢您了,王校长!
王秋生:不用谢,我们早就是老熟人了啊!
51、虎场区中心校办公室。日。内。
尤丰刚去食堂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就进来两个垭口大队的民兵。
一民兵:尤丰,我们罗支书叫我们来请你去参加下午的批判会。
尤丰预感不妙,但他却试探着问,你们大队下午要批判谁呀?
一民兵:你去了就知道了。
尤丰:请前面带路!
两民兵一前一后将尤丰夹在中间,向垭口大队走去……
52、垭口大队的篮球场。日。外。
篮球场上坐满了人。支部书记兼大队长罗东保,民兵队长邵则高,民兵指导员温兆华,贫下中农协会代表邢强四人坐在前面的两条长凳上。他们全都披着白色的羊毛披毡,邵则高和温兆华两人的怀里还分别抱着中正式步枪,邢强则手握一根长竹竿烟斗,咂吧着旱烟。
眼见两个民兵领着尤丰进会场,罗东保宣布会议开始。
罗东保:贫下中农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这个会的目的就是要揭发批判反革命黑会召集人尤丰的罪行,现在请把尤丰押上前来。
两民兵刚要动手,尤丰两臂一甩,朝前走去。
尤丰: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会上前去。
尤丰走到与会者前面站定,开始发话:贫下中农同志们,我做梦都没想到今天这个会是对着我来的。刚才罗支书宣布我是反革命黑会召集人,请问,什么叫反革命黑会?谁是召集人?请罗支书拿出证据来。不能信口雌黄,侮辱人格!要是拿不出证据,我会上告,一直告到中央!
罗东保:有人检举揭发你们去年过年前夕在易阳宝家开反革命黑会,现在就要你交代你们会议的内容和目的。
尤丰:你这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把这个检举揭发人叫出来,我与他对质。是他亲自参加会议,还是通过什么手段得来的信息,不能无中生有,平白无故栽赃陷害别人。
罗东保:检举揭发人是受法律保护的,不能随便告诉你。
尤丰:照你这么说,我的人格,我的名誉就不受法律保护了吗,随便你们侮辱,陷害吗?
此时,披着羊毛披毡的卢建华从人群中站起:我说老同学,你把你们开会的经过讲清楚不就完了吗,何必这么辩来辩去!
尤丰:卢建华,我最后喊你一声老同学,难道你忘了当年你次次考试不及格,平时都是抄我的作业去交给老师吗?!你今天翻脸比翻书还快,我问你,迫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邢 强:尤丰,我问你,你们去易阳宝家不是开黑会,那是去做什么?
尤丰:喝酒吃肉呀,几老表在一起无非是热络热络,摆点龙门阵吧!……要说黑么,那晚上,他家连煤油都没有买到一点,拿几块松明点着,满屋烟子,有点黑。
邢 强:那你们摆些什么龙门阵呢?
尤丰:哎哟,我的邢大爷!您真要打破砂锅问(纹)到底吗?!那我就如实告诉您吧:易阳宝参加政府组织的民族访问团访问云南边疆刚回来,我们就听他介绍云南的自然景观和风土人情。听到精彩处,我们就大声发笑啊!
邢 强:呜——!这个人狡猾球得很,你们说不赢他!
两个民兵同时站上前,将尤丰的双手强扭到背上,并将抓住他的头发往下按去。
一民兵:你这个臭老九,态度不老实,竟敢拿革命群众开玩笑,今天就让你尝尝革命群众的威力!
民兵队长邵则高和指导员温兆华持枪站上前,将枪尖插入尤丰的两腋下,往下使劲一撬,将其撬翻倒地,又揪着他的头发将其拉了站起。尤丰的额头被球场上的石子碰破,血流满面。
尤丰:你们想用这种卑鄙龌龊的手段屈打成招,打错了算盘。对于子虚乌有的罪名,你们就是去搅来八百斤浆糊也敷不上去。
会场上坐着的群众面面相觑,没有一个吭声。
罗东保:今天的批斗会就开到这里,民兵照常把他送回学校,我就不相信学校的那么多知识分子都说不赢他!
旁白:副区长汪效铭带着被他称为‘两个小毛桃’的区机关造反派中的矮子木永顺和牛大光,到处揪斗与其意见相左者。他还下令区中心校的校长王秋生把全区教师集中到区中心校学习,以便施展他的淫威。
53、区中心校门外。日。外。
汪效铭上身套件被污得发亮的旧棉衣,头上戴着一顶外圈被扯去的旧草帽,左肩吊着一支中正式步枪,枪口朝前,枪托朝后,左手握着枪管,带着他的‘两个小毛桃’朝着学校大门大摇大摆地走来。
王秋生校长急忙迎上去打招呼:汪副区长,请你们上办公室喝点水,然后再去开会。
汪效铭:老师们都到齐了吗?
王秋生:除了个别生病者外,其他的都来了。
汪效铭:那就直接去会场,到那里再喝水。
54、虎场中心校会场(一间教室)。日。内。
王秋生领着汪效铭等三人来到作为临时会场的教室。
汪效铭走上讲台,卸下步枪,将其立靠在黑板上,然后坐到讲桌后的长凳上。‘两个小毛桃’分坐在他的两边。
王秋生一手提着暖水瓶,一手拿着三只玻璃杯走上讲台。他把玻璃杯摆到讲桌上,倒满水后走下讲台。
王秋生把暖水瓶放好后回到讲台前站定,向着在座的教师们发话。
王秋生:老师们,今天汪副区长来我校指导我们的工作,请大家欢迎!
王秋生说完,带头鼓掌。可是,在座的的老师中只听到两三个人的掌声。
汪效铭喝了一口水后干咳一声就发话。
汪效铭:看来老师们对我并不欢迎,不过无所谓。我来学校就是要指导大家把我区易阳德反革命集团的须根毛根都挖出来,批倒、批臭,打入十八层地狱,再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木永顺:请尤丰和牛文良站上前,低下头。
尤丰前额粘贴着药棉和纱布,他和牛文良站起身,走到教室前面,背对讲台站定。
汪效铭:牛文良的问题主要是男女关系,作风问题。今天的主要议题是要叫尤丰交代清楚他们在易阳宝家开反革命黑会的经过和目的,然后大家进行揭发、批判。下面就请尤丰交代你的问题。
尤丰:汪效铭,你好狠毒啊!我与你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你为何信口雌黄,血口喷人,诬陷忠良。我要控告你,一直告到中央。原来你就是这场闹剧的幕后指挥者,今天你终于按捺不住跳到幕前来了。你所谓的‘须根毛根’,‘反革命黑会’,你的证据在哪里?证人又在哪里?无证无据,只能暴露你的狼子野心,肮脏灵魂!我姓尤的,于公于私都跟你没发生多大关系,于公嘛,你当你的副区长,我当我的人民教师,井水不犯河水;于私呢,我还是你儿子的班主任。我把他教毕业,送出去,你不但不感谢我,还恩将仇报,妄想把我往死里整!你究竟是人还是魔鬼,是人杰还是人渣,你撒一泡尿在牛脚迹窝里,自己照一照!
张仁德:我说尤丰,你还是把你们那个会议的情况说清楚才能服众!
尤丰:张先生,我最后一次喊你先生。你我两家是山前山后的人,祖宗三代都知根知底,也还能和睦相处。你是我小学毕业时的班主任,是你把我送入师范读书,我全家对你都感恩戴德。可是你鬼迷心窍,趋炎附势,狐假虎威,陷害忠良,使我瞧不起你!你充当别人的打手跟着整我,除了羡慕嫉妒恨之外,还能有什么?!你我从此恩断义绝,今后我的心目中再没有你这个‘先生’了!
汪效铭向左右使了一下眼色,两个‘小毛桃’冲下讲台,将尤丰的双臂扭向背后,并揪着他的头发往下按去,几乎把尤丰按倒在地。
木永顺大吼:勾下你的狗头!你这个反革命分子太猖狂,竟敢藐视、谩骂我们领导干部。我们今天就是要把你批倒批臭,打入十八层地狱,再踏上一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尤丰:木永顺,你给我放明白点,不管你是毛桃还是歪桃、烂桃、臭桃,凭你这条被人玩弄于股掌中的哈巴狗就能定我的罪么?!我这是一颗人民教师的高贵的头颅,不能随便低下。不像你那颗低贱的哈巴狗头颅,只适合做别人的夜壶!我明白地告诉你,我十八岁教书,二十一岁就是全学区的优秀教师,优秀少先队辅导员,在坐的老师都可以作证。你见过多少这样的反革命?!你这哈巴狗得了几条骨头啃,就糊里糊涂地赶着别人跑,别人叫你咬谁你就咬谁,你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傻B!
汪效铭:反正你跟易家是脱不了干系。那个易甲长在解放前,每天早上的三个鸡蛋都要张西西煮好,端到楼上去服侍。
尤丰:你真是卑鄙无耻至极。你说的那个老人是我的亲戚不假,不过我四岁时他就去世了,我从未见过他。他解放前让人服侍跟我有什么关系?至于他的后人解放后犯上作乱而被镇压的事情,历史已经早有定论,与我何干?你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压垮我,痴心妄想!难道你能保证你的八辈祖宗,三亲六戚中就没有一个土匪、强盗、流氓、恶棍?!
汪效铭:我不再听你狡辩了,我叫区专案组下去调查回来再说。
尤丰:是我狡辩还是你污蔑、诽谤,在座的老师们一听就明白。你可不要再派人下去搞什么黑材料来继续污蔑,诽谤我!
汪效铭: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老师们下去要加强学习,提高警惕,站稳立场,不要受到别人的蛊惑、欺骗和拉拢。下一步的学习安排,听候通知。
55、虎场中心校会场。日。内。
汪效铭站起身,照样把他的步枪吊在左肩上,走下讲台,两个‘小毛桃’紧随其后。
王秋生将他三人送出教室。
在座的老师们迅速站起,拍掉身上的灰尘,争先恐后地拥挤着走出教室。
尤丰和牛文良站直身子,活动活动筋骨后互相看了一眼,缓慢地迈步走出教室。
字幕:第二天中午。
56、区中心校食堂。日。内。
尤丰和牛文良来到食堂,打好饭菜走到一张桌子边坐着就餐。
王秋生校长和五六个老师走进来,打好饭菜走到尤丰和牛文良旁边的另一张桌子边坐着就餐。
其余的老师们陆陆续续来到食堂,打好饭菜,各人找张桌子边坐下就餐。
尤丰和牛文良边吃饭边聊天。
尤丰:老牛,今早上,我看了《解放军报》登载一篇全军大比武的文章,最后是一个军区的特务连夺得全部比赛项目的第一名。
牛文良:那么凶的连队,连长一定不得了!
王秋生:什么?解放军里有特务,这还了得!你们这是什么话?
尤丰:哎呦,我的王校长!你真是孤陋寡闻,少见多怪!所谓特务就是执行特种任务的机构和人。共产党,解放军如果没有特务,就等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还打什么仗?!还干什么革命?!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临时中央在上海成立了特别行动科,简称‘特科’,由周恩来直接领导,内部分为四个科:总务科的科长是洪扬生,情报科的科长是陈庚,行动科的科长是后来叛变了的那个顾顺章,通讯联络科的科长是李强。看来,被周恩来称为‘龙潭三杰’的李克农,钱壮飞,胡底您就更不了解了,建议您认真读一读共产党的党史!我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但我喜欢看书看报,所以晓得这些。
牛文良:哎呀!尤丰,你少说两句好不好,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伶牙俐齿给你添的麻烦还少吗?!
尤丰:牛文良,我明白地告诉你,我跟你不同:你是一头发情的公牛,但是昨天矛头都不对准你,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可我还是一个童子娃娃(处男),我比窦娥还冤哪!我不自己担任自己的律师,不自己为自己辩护,还能依靠谁?!当年的卡斯特罗也不过如此。我就相信,最终,历史将宣判我无罪!
牛文良:说得好!你昨天那场批判的批判很精彩,也很感人。不过,除了引来一些皮肉之苦外,还能解决什么问题。‘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啊!你的巧舌如簧也不过是对牛弹琴。
尤丰:有的牛装听不懂,有的牛不愿听懂,可你这头骚公牛不是已经听懂了么,这就是我最起码的生存之道!
牛文良:我的生存之道就是顺其自然。我已经站在河中就不怕雨来淋,‘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满屋子的人都不说话,默默地听他两人斗嘴……
57、区中心校办公室。夜。内。
尤丰和牛文良动手拉几张办公桌并拢当床,将行李打开铺在上面,准备睡觉。两人脱鞋爬上桌子后,索性坐着聊天。
牛文良:尤丰,你我两个‘落水者’被‘照顾’到这个特殊的‘双人房间’睡觉,并且外面还有安保人员保护,这也算是缘分吧?
尤丰:你是自愿跳下水的,我是被人踢下水的,你我之间没有情缘,只有冤缘。
牛文良:哎呀,你这人真是鸭子死了觜壳硬!都已经遍体鳞伤了,还要强打精神硬撑。你知道吗,外面的保安就是专门监督看护你的,就是防范你万一想不开而去跳楼或吊颈死的。
尤丰:我说牛文良,你也不要幸灾乐祸。要不是幸亏‘那人’早就带着你们的千金远离虎场,不然,破鞋烂袜挂满你们的颈子上,被推着去游街示众,够你受的!
牛文良:无所谓,因为我脸皮厚。大不了就回家去挖包谷桩桩(种地)。
尤丰:回家去!老婆婆的脸色也够你看的!
牛文良:那我埋头不看便是了。……其实我说尤丰,你完全可以用沉默来对付他们,因为沉默也是无声的反抗,但它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皮肉之苦!
尤丰:不!沉默也许适用于你,但对我则意味着死亡!因为我一沉默,一切污言秽语都会向我袭来,好像我真有什么问题似的。我必须顽强地战斗,在战斗中求生存!
牛文良:那万一被一颗流弹打死了呢?
尤丰:那我更是英雄豪杰!
牛文良:尤丰,古诗里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其实一个人落难时也倍思亲的。此时此刻,你思不思恋你的老朋友?
尤丰:思恋又能怎么样啊!连这间‘牛棚’的门都出不去。
牛文良:是呀!是呀!不想了,不说了,夜深了,睡觉了。
尤丰:你先睡吧!我现在睡不着。
牛文良宽衣躺下,不一会就打起了呼噜。
尤丰坐着,若有所思,他伸双手到衣袋里摸香烟,可是没有烟了,只掏出一个空烟盒。他将烟盒放到被子上,跳下桌子,拉开所有抽屉,翻找东西。最后在门角的字纸搂里翻找到小半截铅笔头。他爬上桌子,拆开烟盒纸,放到膝盖上,抹平皱褶,就着微弱的煤油灯光,开始写信。
尤丰的画外音:小燕子,你在哪里呵你在哪里?此时此刻,我特别想见到你!我想变成一只小鸟,飞出窗外,飞向天空,飞到你的身边,和你一起吃饭,一起唱歌,一起散步,一起去水井边洗衣服。我喜欢听你‘老油条、老油条’地呼唤,因为这个雅号的专利永远属于你!可是现在一切都办不到了。你知道吗,最近我被恶人关入‘牛棚’,失去自由。他们给我加上莫须有的罪名,要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还要踏上一只脚,让我永世不得翻身。多么狠毒啊!你知道,我洁身自好,与世无争,小心谨慎,生怕木叶掉下来都砸着头。可是,我的淳朴、善良,换不来豺狼虎豹的怜惜。它们眼放凶光,张牙舞爪地向我猛扑过来,想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啃我的骨头。现在就连我睡觉的房间门外都有看守站着,据说是生怕我一时想不开,去跳楼,去上吊,真是即荒唐又卑鄙!我要彻底改变自己的绵羊秉性,要成为一个勇猛的斗士,挥舞刀枪剑戟,和进攻我的豺狼虎豹战斗,要在斗争中求生存。
小燕子,我想见你,可又怕见到你。怕你见到我现在的狼狈样子,伤心落泪!我不想看到你伤心的模样,希望永远看到的是你那美丽、动人的笑容!你来自天上就回天国去吧!永远离开这个污浊、喧嚣的尘世。你在那里等着,终有一天,我会去天国找你!
老油条
XXXX年XX月XX 日
写完信后,尤丰坐着,仔细一想,当前,区邮电所的管理权已经被木永顺等人篡夺,这信无法寄出去,小燕子也永远看不到的。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发觉,还会变成进攻自己的炮弹。于是,他将铅笔头狠狠地甩出去,把烟盒纸撕碎,放入口中嚼细,吞下肚子里去,随即和衣躺下,拉被子蒙头哭泣……
旁白:一个月后,县里面的造反派组队下到区里来,他们配合区里的造反派将汪效铭揪出来,押着在区机关巡回批斗。各公社、各大队的当权者们也人人自危,不再嚣张。连木永顺、牛大光等小爬虫也成了缩头乌龟,各自夹着尾巴过日子,再不敢上蹿下跳了。尤丰的所谓‘问题’也就不了了之,无人过问。王秋生校长已回县城的家里去,集中在区中心校的老师们也各自回家了。于是,尤丰回到家里,送母亲去医院看病。
一年以后。全国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暂时告一段落,各地各单位普遍建立了‘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瘫痪了的各种工作逐步恢复,学校开始复课。尤丰又回到兔场公社中心校,继续担任他的戴帽初中教师。
58、家。夜。内。
转眼又放暑假了,尤丰回到家里。晚上,他和母亲坐在桌子边商量事情。
尤丰:妈妈,我看您和爸爸的身体有所好转,我想明天去鲁洪区纳娄中心校找一找小燕子。几年过去了,我总得跟她有个交代。
母亲:去吧!去吧!不过隔了这么长时间,情况千变万化。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都要理解人家,好好和她沟通,千万不要跟她闹翻啊!
尤丰:放心吧,妈妈!这一点,您的儿子完全明白!
59、家。晨。内。
第二天天不亮尤丰就起床。他洗漱完毕,吃了早点,把一点干粮和洗漱工具装进小帆布挎包里。他上身穿一件鸭蛋绿色衬衣,外套一件白色棉纱手套拆成粗线织就的蕨叶花纹背心,下穿一条天蓝色裤子,脚穿一双新解放鞋。
天一亮,尤丰就出门上路。只见他一会上坡,一会下坡,一会进树林,一会出树林,行进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60、兀术县城·北门国营旅社。日。内。
尤丰步行四十公里路,来到兀术城内。他打算去国营旅社小憩,然后继续步行二十五公里去鲁洪纳娄中心校找晏晓玲。怎料,他刚一跨进旅社大门,就从左边的走道里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声音。他好奇地慢慢顺着走道进去,只见一间房门敞开着,里面传出熟悉的晏晓玲的声音。他循声走过去,倚门往里一望,只见一身天蓝色装束的晏晓玲坐在一把椅子上,怀中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面前还站着一个约莫三岁的孩子,她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尤丰立即明白了一切。
晏晓玲一抬头,突然见尤丰倚门站着,感到惊奇。但她也没跟他打声招呼,尴尬地低下头去。
尤丰意识到决不能打破这个小家庭的宁静,他蓦然回首,疾步朝着旅社大门走去……
61、兀术县城东·上帝庙前小山顶。日。外。
尤丰爬上上帝庙前小山顶上,悲情难抑。他举起双手,仰天大喊:晚了!——晚了!—— 一切都完了!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双颊,落到地上。他坐到一块石头上,不断地抽泣。约莫半个时辰,尤丰擦干眼泪,站起身,拍去屁股上的泥土,走下小山包,朝着香炉山的二姐家走去……
旁白:不到一年,尤丰的父母相继去世,他一个人无着无落。寒假期间,他去到中州市白马农场其四姐尤振敏家里。为了摆脱兔场公社那条‘夹皮沟’,他经其四姐及姐哥的撮合,与该场女工高仁芬闪婚。结婚后,由尤丰提出申请,经该场领导同意并签字后,报中州市人事局和文教局,拟调到该场子弟学校任教。报告递上去后,尤丰依然回兀术县兔场公社中心校,继续上戴帽初中班的数、理、化课程。
62、兔场公社中心校·初中班教室门口。日。外。
新到任不久的校长杨柳清在教室门外徘徊。
下课铃响后,尤丰开开教室门走出来,抬头看见杨柳清站在门口。
尤丰:杨校长,您找我有事吗?
杨柳清:走,去办公室,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尤丰与杨柳清并排向办公室走去。
63、兔场公社中心校办公室。日。内。
尤丰与杨柳清刚进办公室。
杨柳清:虎场区公所接到县里转来的调令,说调你去中州市白马农场子弟学校任教,叫你尽快去区医院体检后才能给你签字。本来我想开个简短会议,让大家给你送行,看样子来不及了。你的愿望实现了,祝贺你!
尤丰:杨校长,您的好意我领了!但我请求您暂时为我保密,更不要兴师动众。等我走后您再告诉大家,并尽快安排人接替我的课,因为我不想惊动任何人。
杨柳清:我理解,一定给你保密!
64、尤丰住处外面。日。外。
中午,趁着师生就餐之际,尤丰背着背包开门出来,顺着走廊来到楼梯口,迅速走下木楼梯,疾步离开学校。
字幕:‘……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
65、兀术县客车站。晨。外。
一组短镜头:
A、售票窗口,尤丰背着背包正在排队买车票。
B、停车场内,尤丰背着背包,走到一辆客车屁股后面,顺着铁梯往上爬。
C、客车顶上,尤丰把背包放到行李架上,用绳子捆稳后,又顺着铁梯下到地面。
D、客车门前,尤丰爬上车厢,走到中间,选右边一扇车窗前坐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卷成筒的报纸,展开在面前阅读。
E、车厢内,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削的老者爬上车,在挨着尤丰左边的座位上坐下。
66、兀术县客车站。日 外
旅客们陆陆续续上车,不一会,车厢满座。师傅上车,启动汽车,走出车站,走上公路,加速行驶……
67、兀术县鲁洪区凉水井。日。外。
客车行驶二十多公里后,到了鲁洪区凉水井半坡上,车速减慢。
尤丰情不自禁地推开车窗玻璃,将右手伸出窗外,挥动几下,嘴里念念有词:再见了,我魂牵梦绕的衣胞之地兀术!再见了,我蒙冤受屈的伤心之地兀术!再见了,我朝思暮想的小燕子!
坐在旁边的老者轻轻拍了一下尤丰的肩膀。
老者:年轻人,你是调动工作了吧?
尤丰:是的,老伙计。
老 者:你要调去哪里?
尤丰:中州市白马农场。
老 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尤丰:‘教书匠’!
老 者:哦,还是个光荣的人民教师嘛!
尤丰:老伙计,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老 者:彼此彼此,我已经退休了。……看来你年纪轻轻,阅历还挺复杂的!
尤丰:何以见得?
老 者:我从你刚才的感慨万端中知道,你在刚过去的文化大革命中吃了不少苦头,相好的姑娘也与你各奔东西。
尤丰:看来我是遇到‘钟子期’了。
老 者:不错,‘俞伯牙’先生!你刚才呼唤的小燕子,她现在在哪里?
尤丰:就在对面那个山梁背后几公里处。
老 者:那先生现在就应该下车去找她啊!
尤丰:不能去找了啊,‘钟子期’先生!
老 者:为何不能找?
尤丰:因为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老 者:哦!那相思病要伴随先生的一生了!
尤丰:这就是我命中的阴错阳差!
老者又轻轻地拍了拍尤丰的肩膀,感同身受似地低下了头……
68、鲁洪高原。日 外
客车在山间蜿蜒的公路上飞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无涯的天际……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Recommend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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