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原始宗教再认识
彝族原始宗教是至今还在彝族民间广泛传承着的比较全面系统的原生态本土本民族信仰的宗教, 它是彝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过去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对它有些偏见, 需要再认识。
一、反思: 对彝族历史文化和原始宗教的再认识
由于种种原因, 过去对待原始宗教, 往往重主流, 轻个性; 重内地, 轻边疆; 重文献, 轻口碑; 重汉文, 轻民文; 重名人, 轻布衣; 所以有必要重新认识, 重新定位, 重新审视, 改变长期以来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少数民族“蛮夷”、“野蛮”、“落后”、“不开化”的偏见。正如《中国少数民族古籍总目提要总序》所述:“⋯⋯由于历史上统治阶级对少数民族的歧视, 汉文文献所记载的历史大多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 认为‘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 所作记述有欠公允。经过长期的反复承传, 这些文献的记述又往往被视为事实而得以播散。因此, 就出现过一些不够客观和错误的认识和看法。”[ 1 ]
以彝族为例, 彝族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人口较多、历史悠久的民族, 千百年来, 彝族人民和西南各族人民一起在开发建设守卫西南边疆和近现代各项革命事业中都起过不可磨灭的作用。据2000年人口普查, 彝族人口776万, 在中国少数民族人口中居第6位, 主要分布于云南、四川、贵州、广西等省(区) 。其中云南409万(现为470万) 占彝族总人口五分之三以上, 主要分布楚雄彝族自治州、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及峨山、宁蒗、石林、南涧、漾濞、景东等6个彝族自治县和江城、巍山、寻甸、元江、新平、禄劝、普洱、景谷等8个与其它民族合称的自治县, 在云南百余个县中, 每县都有彝族分布, 其中上万人的县不下80余个。四川主要分布在凉山彝族自治州、峨边、马边彝族自治县。贵州主要分布六盘水市、毕节地区的威宁县等地。彝族支系繁多, 自称他称约有百余个称谓, 其中主要有诺苏、纳苏、聂苏、里泼、腊鲁、葛泼、撒尼、阿细、撒梅、阿哲等30余个自称。由于历史悠久, 支系繁多, 方言也多(彝语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语支, 分6大方言, 25个土语, 云南6大方言齐全) , 社会发展也不平衡, 至解放前还保留各个社会形态, 被称为活的社会发展史。
彝族同时是一个文化灿烂的民族之一, 有自己创制的成熟的文字, 彝文起源尚无定论, 但许多有力证据表明下限不应晚于汉代, 秦汉时称为“夷经”, 晋代称为“爨文”或“韪书”, 明清称为“夷书”、“毕摩文”, 它是成熟完整文字, 可与汉文比美。先民、先哲们创造过卷帙浩繁的彝文经籍记载 ·19· 原始巫术、彝族原始宗教、历史、地理、经济、哲学、天文、历算、民俗、伦理、文学、医药、农牧、语言、文字、译著等, 丰富了中华文化宝库, 其中记录了珍贵的史料, 关系到地方史、民族史。有识之士早就指出: “有500多万人口(据1982年普查) 的彝族是一个历史悠久、文化丰富的兄弟民族。研究西南少数民族的学者少有不接触彝族的社会和历史的; 研究彝族社会历史的学者少有不接触彝族的传统文化的。彝族人民在云南的历史上曾经演出过轰轰烈烈威武雄壮的活剧, 我们不妨这样认为: 离开了彝族, 我们便无法讲述云南的历史; 离开了彝族的文化, 我们便无法讲述云南各族的文化。”[ 2 ]
我们承认差别, 但不是绝对的, 今日先进的民族、历史上不一定先进, 今日后进的民族历史上不一定后进。
二、彝族原始宗教的定位
彝族原始宗教是彝族先民在长期的社会生活中形成的属原生态的本土本民族信仰的宗教, 它以自创为主, 并吸收其它宗教少部分内容, 至今仍在彝区沿习传承的一种宗教形式, 它有系统的宗教祭经 ———宗教色彩掩盖下的人文科学; 有不同规模、不同目的、不同形式、生动有趣、繁杂的宗教祭仪。祭仪的场地是祭坛: 祭坛实际上是叙述家谱、先民迁徙史、创业史的史坛; 是用五言古歌诗词献神灵的文坛; 是祭丧舞、祭祀舞、喜庆舞、祭祀神鼓舞、花鼓舞、铜鼓舞与神灵共舞的舞坛; 铃声伴奏下毕摩抑扬顿挫、用宗教腔调颂经的歌坛; 是讲述生老病死、传承人生礼仪、伦理道德、尊老爱幼、传颂祖先业绩的人生论坛。彝族原生态宗教有主持祭仪的祭司(经师) 毕摩———他们是民族文化创造者、传承者、保护者; 有定期或不定期的祭祀及宗教节日活动的不同场地, 人与“神”交流对话的活动场所, 彝族原生态宗教是彝族古代社会生活和思想的折射。
三、彝族原始宗教的特点
1、信仰的功利性, 祈求自然、祖先神灵的保护, 以人为本, 一切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需要, 重现实、轻来世。
2、彝族原始宗教的核心是祖先崇拜, 不数典忘祖, 重源流, 追根溯源。由于祭祖时要点祖, 所以彝族也是世界上最重视谱系的民族, 滇川黔的谱牒一般都有80代以上。这里特别一提的是有一套至今完整系统的、有理论、有事例、复杂而典型的祭祖大典活态祭仪个案, 其祭典之盛, 耗资之大, 时间之长, 经书之多, 参加人数之众, 祭仪之繁, 内涵之丰富, 可称为世界祭祖之最。
3、彝族原始宗教的原始性在于万物有灵, 灵魂不灭, 巫医不分。由于各方面条件的制约, 彝族原始宗教发展缓慢, 至今仍保留有殷商甲骨时代占卜遗风。彝族原始宗教仪式的神秘性, 如咒怨、咒语、黑色巫术、毕摩和苏尼的特技等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4、彝族原始宗教祭仪具有规范性、统一性, 用各种神枝作象征代表各种神灵, 用祭品祭牲表达对神灵虔诚敬献, 既有高深莫测的神秘性, 也有原始朴素的自然性。
5、彝族原始宗教祭经的丰富性、多样性、兼容性, 实为宗教迷信掩盖下的人文科学。例如《指路经》, 就是一部地理书、一部先民迁徙史; 《献山神经》就是山川志, 所有周围的名山大川名字都要提到; 《叫魂经》也是祖先的迁徙之歌, 如禄劝云龙彝人的《叫魂经》中提到“一声叫朗朗, 九天外听到, 二声音绵绵, 七十老箐都听到(其魂) , 不论在远处的背机咪(地名待考) , 还是稍近的召罗莫(曲靖) 都要回来, 在更低古(昆明) 要回来, 在勒囊(富民) , 勒卡兹(富民大营) 要回来, 在老歹非说高(武定府) 要回来, 在老洪之拉基(禄劝范围) , 在撒麻以鲁勒乌冒(撒营盘, 云龙团转) 都要回来, 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要回来”, 与其说是叫魂, 不如说是该家支的迁徙路线; 《献酒经》中讲到酒的来历, 怎样制作, 怎样发现, 献酒和不献酒前后的对比, 等于述说酿酒史。
6、彝族原始宗教的和谐性, 表现为人与自然的和谐, 人与社会的和谐, 本民族与其它民族的和谐, 比较理性、比较温和始终贯穿“仁爱”、“和为贵”的思想。具有理论的系统性、丰富性, 可以说它是彝人自己的“儒教”。具体表现在珍惜生命, 爱护动植物, 善待家畜, 如彝经中有《役牛解罪经》, 在祭祖时要举行相应的仪式, 其意是为祖先灵魂解除生前因过度役使耕牛, 虐待、毒打家养牛群, 使牛暴死瘦死, 或过多地宰杀牛, 宰杀中不能使其速死, 使其过久挣扎等所犯下的罪孽。另外不杀有仔的母牲。牛厩马厩要干, 不能有水浸泡, 免使牛马夜间休息不好而受罪。《彝文劝善经》劝诫 ·20· 人们, 挖沟时见有蚂蚁群, 都要用棍子、竹子把它们引出来, 因为昆虫、蚂蚁也有生命, 不要伤害它, 被称为烟盒舞之乡的云南新平杨武镇, 至今保留有72调烟盒舞, 第一套就是“撵蚂蚁调”, 意即要在这里跳烟盒舞, 先把蚂蚱等昆虫撵开, 以免遭踩踏而死。可以这样说, 一个能关注到昆虫蝼蚁性命的民族是一个文明的民族, 何野蛮之有? 而历史上有的封建统治者为巩固自己的统治, 残酷镇压百姓, 滥杀无辜, 用凌迟、抽筋、剥皮、砍断手脚等酷刑, 与彝人相比谁个文明? 彝人虽然在西南人数不少, 但千百年来与各民族和平共处, 与不同信仰、不同教派和睦相处, 极少有争端, 纵观彝经没有说过朝廷或其它民族的不是。
7、彝族原始宗教具有松散性、自由性、自发性。因为彝族原始宗教没有宗教组织, 没有入教不入教的分界, 没有固定场所, 没有教规, 没有教义, 所以具有信仰者的广泛性、群众性和随意性。
8、彝族原始宗教具有长期性, 它发端于原始社会, 跨越母系社会、父系社会, 成熟于奴隶社会, 延续至封建社会, 直至今日, 将来也不可能很快消失。
9、彝族原始宗教有许多禁忌, 有的禁忌具有积极意义, 有教化的功能, 如保护森林、保护生态, 也有的过于繁琐, 有的是消极因素, 如大量的祭祀用牲影响彝族社会的生产力。我们只能取其精华、弃其槽粕而利用之。
综上所述, 彝族原始宗教可以认为它是最完整的、最典型的、最具有代表性的原生态宗教(这里首次提出原生态宗教概念, 并且认为当今时髦的各民族原生态歌舞皆源于各民族的原生态宗教) 。彝族原生态宗教博大精深, 它以毕摩文化为代表, 它的内涵是很丰富的, 涵盖多学科的内容, 具有多功能的作用, 需要再认识、再研究。由于社会在前进, 科学在进步, 彝族原始宗教也在不断地演变, 其发展趋势会逐渐衰落, 但不会很快消亡。
四、彝族原始宗教的研究方法
彝族原始宗教在研究方法上要围绕彝族原始宗教信仰的产生、性质、内容、体系, 从彝族原始宗教巫师(苏尼) 祭师毕摩的职能、地位、作用入手并具体通过彝族原始宗教信仰的各种仪式、祭仪、祭经、文献的梳理、剖析、归纳、概括、总结出规律性的东西; 通过以上对彝族原始宗教祭仪、祭司(经师) 、祭经(彝经) 几个方面的研究达到全面性、系统性、代表性、创新性。
1、用马克思主义科学方法指导, 以具体活态仪式为切入点, 用“解剖麻雀”的方法, 通过实际的个案考察、有点有面, 找出其中带规律性的东西, 并上升到理论。
2、综合研究法: 即彝文记载、汉文记载、口碑古籍与田野实地考察相结合; 实物、照片、图片、音、像与文字互补, 形象直观; 滇川黔桂彝区资料综合比较, 点与面、横向与纵向结合, 要用第一手鲜活的调查材料, 并吸收已有成果。
3、追根溯源法: 从现象到本质, 探寻仪式内涵。因为“仪式是文化真正的里程碑”。重点结合从卷帙浩繁的大量彝文宗教经典来探讨, 祭仪联系祭经, 祭经联系祭仪, 宗教联系文化。
五、目前研究状况
目前国内外对彝族原始宗教的研究现状概括起来有五多四少: 即研究者多、资料多、成果多、涉及角度多、现象叙述多; 深层次研究相对少, 系统理论研究少, 联系原始宗教文献、仪式内涵研究少, 与横向纵向比较研究少。总之, 是一般性的宗教学论文及著述多, 理论水平也高, 少数民族原始宗教论著相对少一些, 而彝族原始宗教方面的研究显得薄弱, 很多问题需要进一步的再认识、再探讨。
六、彝族原始宗教的意义
1、它是一种文化, 但是被宗教迷信的色彩包裹着; 它是一块玉, 但需去掉杂质。由于彝族原始宗教祖先崇拜, 重谱系、书面记载之、口传之、勒石以记之, 可以了解彝族迁徙史。如: 从立于云南省寻甸县联合乡三界村公所多素村安姓、张姓祠堂碑记中可知道该支系源流, 据碑载: 其先民德布 (彝族六祖之第五支———慕阿克七世孙) 、德施(六祖之第六支———慕阿齐十二世孙) 在彝族历史上是显赫有名人物, 后裔一支落脚昆明滇池畔官渡区跑马山一带, 当时有47支, 其中一支入籍寻甸倘甸一甲北乌(今寻甸牛街乡河里村委会) , 其长支入三甲戈来卡(今寻甸牛街乡河里村委会) , 一支入倘甸里上九甲禄戛(今寻甸马街镇六嘎村) , 一支入东川明镜里汤丹野马川和会泽达登, 入戈来卡这支又入籍发龙哨三界多素(今寻甸联合乡多素村) , 还有一支入禄劝他颇里(禄劝河外) 高姑村, ·21· 总的从官渡入籍寻甸的纳苏这支至今繁衍成张姓8个亚氏族、李姓11个亚氏族、黄姓5个亚氏族, 还有高姓、毕姓、杨姓、普姓、安姓、袁姓等, 子嗣延绵, 枝叶繁茂, 可见一斑。
2、了解一些古彝语、古地名、古人名、古史。如根据彝文史料记载可以知道彝族历史之最: 即最早的部族———哎哺、尼能、实勺、更因、木咪、邛普; 最早的父系始祖(传说) ———希母遮; 最早的君长———赤叩、皮聂; 最早的大臣比偶、比得; 最早的毕摩———实楚、乍木; ⋯⋯。古地名: 罢第赫吐(贵州威宁草海) , 各池赫(也叫鲁夺赫, 滇池) , 比谷井戛(昆明大普吉、东川区、会泽皆有此地名) , 德歹濮卧(昭通乌蒙部故地) , 录竹录卧(云南会泽) 。管四季的天君神名: 春官尼慕兹; 夏官能慕方; 秋官吐慕塔; 冬官哪慕格等天神系统、地神系统、人神系统等, 常与彝人共舞的有上百位神灵。
3、彝族原始宗教毕摩文化的开发利用: 这里不能不提毕摩文化之乡四川凉山美姑县, 可以说 “不到云南不算了解彝族, 不到美姑县不算了解毕摩文化。”据美姑彝族毕摩文化研究中心(成立于 1996年) 编的《美姑彝族毕摩调查研究》介绍, 全县内现在7个毕摩流派, 约有87个姓氏作毕摩, 占全县459个姓氏的21%左右(全县有18万人口, 36个乡镇) , 每个乡平均有毕摩187人,每个村 (组)有4. 6人。全县各类经书200多种(不包括书名和内容重复部分) , 112527卷(包括书名和内容重复部分) ,毕摩人均藏书量达16. 7卷。①美姑县将开发利用毕摩文化作为文化产业来抓, 初见成效, 而在云南许多县都找不到一个毕摩, 贵州在80年代初调查时还有200个毕摩, 现在所剩不多, 楚雄州参加88年第二次毕摩座谈会几十个毕摩已去世了好几位, “救书、救人、救学科”抢救民族民间文化遗产, 迫在眉睫, 势在必行。
值得注意的是至今仍在彝区活生生传承着的日书与沉睡地下的1975年出土于湖北云梦泽睡虎地竹简甲乙两日书和陕西放马滩出土竹简日书, 有着惊人相同或相似, 如关于“建除”、“二十八宿”、 “盗者”等记录与彝文日书有许多类似的地方, 这是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
4、在彝族原始宗教葫芦崇拜中有因洪水泛滥, 兄妹俩躲进葫芦而传下各民族, 显示了各民族同根共祖, 多元一体的认同感, 有利于民族团结。
需要说明的是: 因彝族支系繁多, 在古代高山大川阻隔的情况下, 各自发展, 各支系各地区有一些差异。也可横向比较, 因为有些文化又与彝语支民族相同或相似, 在族源和历史文化背景中有渊源关系, 彝族先民古代有几次大的分支, 彝语支分支时间约在公元前6世纪以前。族内各支系的分支约在公元前6世纪以后。直至今日, 还在不断的祭祖分支, 形成若干氏族、亚氏族家支等。同为诺苏有 500多个家支, 同为纳苏100多个家支, 都有据可查。还有若干问题需要探究。彝族原始宗教, 它是彝族文化的源头, 玉在璞中人不识, 剖出方知世上珍。
这里是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海量的数据,鲜明的彝族文化特色,是向世界展示彝族文化的窗口,感谢您访问彝族 人 网站。①美姑彝族毕摩文化研究编委会. 美姑彝族毕摩调查研究[M ]. 1996. 17 - 21
参考文献:
[ 1 ] 中国少数民族古籍总目提要·白族卷[M ]. 北京: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2004. 2 - 4.
[ 2 ] 黄惠昆·序言[A ]. 陶学良. 彝族文学杂组[C ]. 昆明: 云南民族出版社, 1986.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