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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车到贵阳的时候,我正从酣梦中醒来,车上的人纷纷起身说到了,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伸了个大弧度的懒腰问到哪了。答曰终点站。是贵阳到了。贵阳,这个我很不喜欢的城市,如今却要让我呆上四年了。
我第一次来贵阳是在三年前,在火车站遇上抢劫犯,三个人用杀猪刀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说要烟钱,说实话,杀猪刀那东西是我早年玩丢掉的,但面对三个人,我还是被洗走三十块钱然后被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好在我是人,未让杀猪刀亲睐,折财免灾。
我第二次来贵阳是在两年前,在客车站遇上敲诈犯,吃一碗粉敲掉我四十块钱,六个人一齐威胁我,似乎知道我这个人不是一个人能威胁的。
第三次来贵阳是在一年前,我不坐火车,也不坐客车,我坐邮车在邮局下车,这一回遇上扒窃犯,这一回只有一个人。亲爱的家伙没扒到我的钱,但他用刀片划包的功夫跟王羲之写字的功夫一样厉害,划破我三层衣服后还在我的左胸上入肉三分。当时我火冒十多丈,但我百米冲刺的速度远不及他,看他绝尘而去我在后面望尘莫及后我感叹此人不去参加奥运会比赛真是可惜。好在我是男性公民,受伤之处不伤大雅无甚大碍,气愤一通骂几句娘完事。之后我觉得在贵阳这个破地方走到那儿都遇上倒霉事,于是就不喜欢贵阳了,并下决心不再来贵阳,哪一天要去北京也绕道,条条大路通北京。
但我还是来了,而且要在这里呆四年,因为师大录取了我。
车停稳了,车厢里的人争着拥向车门,我想他们大约是忙去救火。或者是忙去投胎忙去轮回转世,这样的话我就没有必要跟他们去挤了,我还年轻还没有活够呢。
待别人挤过了,我才从行李架上很费劲地搬下我的麻丝口袋。口袋里基本上是书。我感觉我快成孔夫子了。
随着人流涌向出站口,我用目光在接站处翘眼以待的芸芸众头中竭力搜索林溪的脑袋。他说过他会在火车站接我的。
林溪和我同乡,我们曾一起从一级读到初三,后来一起辍学,又一起复学,然后一起梦想读高中考名牌大学,但都因家里穷得叮当响,付不起高中的学费,之后便一起考上了师范。他在邻县,我在地区。那个时候师范热门得很,分数也高得让人大跌眼镜,我们不戴眼镜的差点都把眼珠子跌出来了。当年班上的王小二就差那么几分上不成师范只好去读高中。当时他还羡慕我们,他高中毕业却考上了北大,临走时甩给我一副高傲的背影。那时我想要是中考时少考几分就好了。我本不想考师范的,只是父命难违,父叫子考,子不得不考。林溪进了师范仍然做着大学梦,借了高中课本自学。机会还让他撞上了。我们上师范的第二年就听说师范生可以参加高考,贫困生还可以贷款读书,林溪师范毕业后就考取了贵大的音乐系。比起林溪来我就惭愧,我三年师范玩得一蹋糊涂。当初进入师范心想一切都完了,失去奋斗目标后我开始逃学、喝酒、抽烟。然后和各路好汉八方英雄打群架争地盘。“为之三年,几死者数矣”。因为各种原因我居然没有被开除,稀哩糊涂地混到了师范的毕业证分到了工作吃上了国家的大米饭,但我骨髓里一些不安分的因子又让我辞掉了工作到广东闯江湖,但却被江湖撞了一下腰,就差那么一点,我都要继十多年寒窗生活之后又开始不知几年的铁窗生活了。后来我要考大学是林溪唆使的。一次我打电话给林溪的时候他说你还想上大学吗,我说想啊,大学我怎么会不喜欢呢?我就是上不成大学才在外面瞎混。林溪说你来考我们音乐系吧,你唱歌我知道的,标准的男低音,现在我们这里都是男高音,仅一个男中音就受特殊照顾,像你这样的男低音打着灯笼都难找,学校肯定会重视。我说不用打灯笼浪费资源了我这就来。但我后来没有考音乐系,我不喜欢在贵阳,想到外省去,其实主要原因是当时没有报名费考术科。只要大学肯要我,就算是在贵阳我还是要来的。比如现在,师大录取了我,我还不是跑得脚后跟甩打着屁股地来了。
不知是林溪先看见我,还是我先看到他,反正我看见他的时候他也正朝着我挥手,走出通道,林溪拎起我麻丝口袋的另一角,我们一起上了开往贵大艺术学院的公交车。那个时候师大的迎新车正停在火车站门口,但我想先去贵大玩一天再去报到,而且我不想坐迎新车去学校,当初我去师范报到也没坐迎新车,我是从车站走路到学校的。我也说不清楚我为啥对校车有一种排斥。
大街上五颜六色的人来来往往,是不是抢劫犯敲诈犯扒窃犯我不得而知。但即使全部是,我也无所谓了。
林溪一路向我介绍这个城市的情况,他来一年了,有了做解说员的资本。
贵阳还是贵阳,依旧是灰黑的天污浊的空气。大风起兮尘飞扬,依旧有泼妇骂街,乞丐一族仍然在街尾巷头闭目养神坐以待币。在我到过的城市中,乞丐最多的是贵阳,而现在似乎又多了一个——我的处境也跟乞丐差不多。我曾想,假如有一天我成了千万富翁,要给乞丐们一个温暖的家。但要是我真的成了富翁的时候我会不会这样想呢?这真是一个让我深感困惑的问题。
林溪他们的艺术学院不在校本部,孤儿似的蜷在市区的一角,校园不大也不美,但有着很安宁很平和的意境,歌亮园愈静,琴鸣校更幽,我就喜欢这样的校园,不知道师大是不是也这样静。
林溪的寝室里还有三个人,我们进去的时候都站起来热情的打招呼说你就是秦浪啊?我说是啊,我就是。
“经常听林溪谈起你。”
原来林溪已向他们说过自己有一个叫秦浪的朋友,这家伙从没进过高中教室只自学了两个月就考上了大学。这让他们对我的名字印象颇深。为了感谢他们对我的认识,我把从家里带来的葵花籽和袋托出。
我的高考确实颇具传奇色彩值得吹吹,我是在高考报名的最后一天才借到报名费匆匆赶到县招生办的,那时候报名的机读卡都已填完,看来想读大学的人还不算少。招办的好同志可能学过周易懂得预测学,知道我能考取,连夜赶到地区招办弄来一份表让我填,没想到
这末班车还真让我赶上了,我借了高中课本发奋了两个月就走进考场居然还考上了大学,虽然上不了重点没有被一志愿录取而落在贵阳,但我还是满意了。而且录取我的人好像知道我还会舞文弄墨,把我取在了中文系。士为知己者死,我想,我为知己者读。
其实我也不是从没进过高中教室,还是进过一天的,说具体一点是四十五分钟。那天我去县城,一个读高四的朋友说他们语文老师甚是了得,我寄希望最大的就是语文,所以去。那天那个胡子拉碴的汉子讲的是《陈情表》,有水平。但我只注意他的水平去了,下了课我都把《陈情表》记成《秦情表》了。我想,中国那么多古文,不会考到这里来。但后来考到了,我在懊悔不已的同时怀疑出题人是那大胡子的孙子。
他们几个又给我谈大学里五彩缤纷的生活,然后说人到了大学就会慢慢变得成熟。其实我在社会上当了这么多年的小混混,都熟得快要烂掉了。
2
林溪陪我去师大的时候天上下着毛雨,我们没有带伞,山里人从小就淋惯雨的。我们花了两块钱坐公车到喷水池,再步行一段不算短的路程。我俩自小竹马青梅,现在并肩走在雨里,更有情深深雨蒙蒙的意思。
看来雨还是无法浇灭莘莘学子的万丈豪情,这一天报到的人特多。走在校园里,五色的花伞熙来攘往像是六月十九赶庙会,又像五月端午赶花场。校园里学生多家长更多,很多人家都是夫妻双双把孩送,有的学生坐着爹老子的豪华轿车来学校,看到这些我们简直没有
活法。
我是不能顺顺利利报名的。通知书上说要四千多块的报名费,当初我接到通知书时就惊叹罚款单来了。我读了三年师范把家里剥削得一无所有,还欠了很多债,我来报到的前几天还有人到家里索债,我都跑到山上去做杨白劳。如此惨境,家里是没有钱供我读书的,而且我放弃工作让父母伤透了心,他们已对我失去了信心,但我还是对前途充满了信心,因为可以申请贷款,我想,贷款以后自己再笔耕不辍赚几个铜子,就饿不死了。那时我弄到一张报纸,上面摘录了教育部的一些条文,其中有“任何高校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家庭贫困的学生入学”。这两个“任何”用得很精彩,我把这张报纸随身带来了,以备急用。
有钱的学生在财务处排队交费,我兜里的七百块钱零币羞愧得住里缩。那还是朋友借给我的。我觉得贫困不是过错,况且贫穷的也不止我一个,办理贷款的地方也一样排着长队,我跟上去,随着人群缓缓向前蠕动。
终于轮到了,工作人员查过了我的八种证件的原件和复印件,然后说书杂费不能贷,我略算了一下,书杂费二千多,叫我去那找?但这事总不能由我决定,我只能傻眼看他写条子,然后又听到他说:
“你们中文系每月有七十一块钱的补贴,生活费就不贷给你了。”
这怎么成!我想我不在沉默中爆发,就会在沉默中饿死。
“我家里欠债太多,没有钱寄给我,求求你再贷给我生活费吧!”我想起我们以前打架时有人说“求求你别打我了好吗”时我就心软了不打了,所以我第一次用了这个词,心想人心都是肉长的也会软,但效果甚微,我只好把这句话复印了好几遍,只差没有用复读机了,林溪也在后面给我帮了几次腔,才换来他松口:“好吧,每年贷给你一千”。
然后我们拿着条子去财务处。一个《聊斋》里跑出来的女妖翘着二郎腿说:“卡”。
我把卡递上,那是学校寄通知书时一起寄给我的。
那女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把卡在卡机上划了一下后大叫:“你开什么玩笑!你卡上根本没有钱。”
“我没说过里面有钱啊”。我说。
“没有钱你还报什么名?”
我把贷款意向书递过去说我家里贫困,是贷款的。
那女人斜了条子一眼说:“这上面只贷了学费和住宿费,你还要交学杂费。二千三百八十五。”
“能不能先欠着,我有钱的时候再交。”我想,只要能暂时欠着,以后慢慢还情,其实天知道哪一天我才有钱。
“欠?那我向谁欠?”女人翻了翻眼睛,夸张地隐去眼珠露出满眼的白。他的脸涂了很厚的粉,可惜还是掩饰不了星罗棋布的雀斑。
“我实在是没有钱。”我对这个不能有希望的人尚存一丝希望。
“没有钱赶快去想办法!”甩出这句话后转过头去接待另外的人去了,把我凉在一边。
想办法?总不会叫我去抢银行吧?我在贵阳无亲无故,只有一个跟我一样穷的林溪,父母双亡的他负担比我更重,我找谁想办法?
我和林溪怏怏地回到他们学校时,我想起读师范时的几个铁哥们,他们教了一年书,不知道有没有积下几文。我犹豫着拔通了二友的电话,心里希望他近来赢了钱。好久没有联系了,二友听到我的声音后很兴奋,忙问我近来过得怎么样,我说过得很差时二友便在那边
嚷:“我过得更差日他妈下个月的工资都被我赌输了!”二友想大谈别后的生活但我心痛电话费,我说别人要用电话了干脆明天我再打,然后就挂了。之后我又打给小皮。他们小两口和我关系都很好,天各一方的牛郎织女,不知现在团圆了没有。电话通了我就问小皮他们的事情摆平了没有。
“摆平个球!花了两千多块钱了还没有调过来,明天还想借两千到县里轰炸一下。”
我没有勇气再打电话去找憨哥了,那个经常寅吃辰粮的酒坛子也许已背上了一屁股两肋巴的帐。至于老五想了半天记不起他的电话。
林溪说干脆去找班主任想办法。他去年来的时候也没有报名,过了一个月才找班主任帮忙的。
第二天我找到班主任谈了我的情况。可惜班主任是刚来的,对学校跟我一样不熟悉,他让我去找系上的陈书记,一个接新生的女生带我去陈书记的办公室。
陈书记给我开了一张缓交书杂费的证明,盖了鲜红的大印。我千恩万谢出了办公室,直奔财务处。
女妖拿着证明左看右看,等得我心焦。等了半天听到一句:“你身上有多少钱?你不会说一分钱都没有吧?”
还在说钱!这让我不得不承认现在是金钱社会。仙人有照妖镜,大约妖有照人镜,照见我兜里还有几块钱。
我不得不招了:“四百。”我不能说有七百。人是不能说谎话的,但对敌人则要说谎话,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那先把四百交了!”
幸好我没有说七百,否则她肯定要我交七百,那我拿什么吃饭?妖类大约不吃饭,推己及人,以为人类也不会吃饭。
“你至少得把医疗保险费交了。”
我觉得我根本不需要什么保险。我这么结实的身体百病不生,被人打则不可能,要是不进大学,我都是打人的人。至于意外事故则更不需要,我死了,还要保险干什么?
我坚决抗议,但我一抗议,她就转脸向另一边不理我了,于是我只好在她转过去的时候抠出钱点了四百把三百放回去,然后说:“交,我交。”
女妖转过身后说:“谁要你的现金?我这里只刷卡,先存到银行再来。”
然后我跑银行,再跑回来,觉得这真是一道脱裤子放屁的多余手续。
总算了结一桩大事,离开财务处,我默默祝愿那女的生个娃儿三条腿。
凭着陈书记的证明,我领到了背褥和军训服装,然后找到了寝室。我进去的时候寝室里没有人,但六个床位已铺了五个,剩下的那张床上就贴着我的名字。这个寝室很窄,中间放一张桌子,人要侧着身子才能过去,要是身体胖了还过不成。要是在这个狭窄的寝室住上
四年,可能我们都会成为心胸狭窄的人。
铺好床,我又去贵大搬我的口袋,林溪说怎么样,我说一切顺利,我和他吃了最后的晚餐,然后回校,开始我为期四年的大学生活。
寝室里已有四个人回来了,寒喧一阵,我知道了有两个是外省的,一个来自国酒之乡,操着浓重“黔普话”的那个叫谭歌,跟我一样来自黔西北,他说,没在寝室的那个叫郑金,也是黔西北的。郑金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熟悉。正说时,门开了,进来了一个帅哥,真是似曾相识人归来。那人看见我就说:“秦浪,真是你呀?我看见床上的名字还以为是同名的人。对了,你没有去教书吗?”我说:“我跟你们一样羡慕大学啊!”
这个郑金确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他家在黔西北小城郊外的安乐镇,父亲在那里当着镇长。这郑金从小就是衣来伸手饭来也伸手的,生于安乐,不知会不会死于安乐。
我在黔西北小城读师范的时候,郑金读一中。他以前是读理科的,后来转到了文科班。文科班本是女儿国,郑金没转到那个班之前,那班上有一个叫颜明的帅哥,惹得女同学百花齐放百家争明。可惜好景不长,半路杀出一个郑金,女生都成了拜金主义者,那姓颜的人没有郑金帅,钱没有郑金多,眼睁睁看郑金在班上建立起爱情互联网。后来气不过邀两个人揍了郑金一顿。那时郑金有一个朋友和我们熟悉,我们就去把揍郑金的三个人扁了个痛快。那家伙折了夫人又挨打,心中当然不服,但他看我们不像学生,又听人说我们是骷髅帮的人,后来就不敢轻举妄动了。郑金自是高兴,事后常到师范找我们耍,二友小皮我们还去他家玩过。
郑金说:“好久没有和你喝酒了,走,出去喝二杯。”
我说:“现在我要学乖,不想违纪。”
他说喝酒算不得违纪的就推我走。我拗不过只得走。郑金又邀众人,那几个不肯去。郑金说:“我有个大四的表哥住在五宿舍,我们去邀他。”我想他是在找高手来陪我了。
我们两个往五宿舍走,郑金说:“我读高中都补习了一年才考取,你以前二混二混的怎么就考上了?你有什么考试的法宝吗?”
我说:“卵的法宝,我是碰上的。”
五宿舍是旧楼,看上去年龄比我大得多,大约是学校的元老,斑驳得像大漠里的古堡。郑金的表哥住在顶楼,他们的楼板上渗下水来,下面用盆接。宿舍里像水帘洞又像梁山泊。我想我要是住这栋楼,得住一楼,那天风把它吹倒的时候好迅速出逃。
郑金的表哥很爽快,我们进去时他正和人乐在棋中,但一听说喝酒就和我们出了门,大约也是一个酒精考验的神仙了。他们顶楼的过道里可能有人乱撒尿,臊味很浓。那师兄说:“这是一条尿味弥漫的过道,简称尿道。”下了一楼,那里是一条阴暗潮湿的过道。
走到一家馆子,老板问炒什么菜,那师兄说不要菜只喝酒。
遇到对手了!
酒壶提上来了。新老朋友不用相问,定是一片烧酒在玉壶。
那师兄说:“喝酒不喝醉,不如打瞌睡,何况还是酒,不是敌敌畏,要喝一定喝个醉,醉了到医院去相会”
看来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我说:“我们都是乌蒙山下来的人,要喝出风格,不用杯子,用碗。”
老板便拿过碗来,其实那碗也比杯子大不了多少。
我们三个举杯相碰,叮叮当当,如金戈铁马,然后气吞烧酒入肚。
那师兄说:“海量!”
我说:“哪里,姜还是老的辣。”
喝下五六碗,有点酒意了,举杯邀明月,对影已成了很多人。再看那师兄也开始面红耳赤,看来我和他应该是半斤五两不相上下的。
郑金在椅子上已经坐不稳了,我和那师兄相视而笑彼此赞赏酒量,他已昏了,而我也离昏不远了。最后一碗了,师兄说:“感情深,一口吞。”我说:“感情好,能喝多少算多少。”其实看他已经不行了。我们都一鼓作气一气喝成,一饮而尽之后我看他已经成一摊烂
泥一蹶不振了,而我也头重脚轻开始手舞足蹈。
我们三个摇摇晃晃回校,像是癞蛤蟆跳霹雳舞,蚂蚁子扭迪斯科。
3
开学典礼在足球场举行,我们都穿军装,坐在草皮上,成了万绿丛中一片绿。很多人大声喧哗,台上一位挺着肚子的老师拿着手提喇叭大吼,很有声压群雄的气势,但喧闹声随便降低几个分贝后又“涛声依旧”。
台上齐刷刷坐着二十来个人,每人面前放一牌子表明身份,这阵势有点像法院开庭。坐在中间的校长干咳了几声,目光在人群中扫射了几遍后,拖长了声音说:“秋高——”待下面很多学生轻声念出“气爽”后,他才接着“气爽”,好像刚才气有点儿不爽,现在才通畅了似的。然后抬起头看正前方一眼,就像中央开会时国家领导人发言。之后是一串酣畅淋漓的抒情:“在这稻谷飘香,桂花遍地的时节,又有四千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充满朝气和青春活力的、立志为祖国教育事业贡献一生的新同学,带着父母的嘱托,带着乡亲殷切的期望,带着美好的憧憬、带着五彩斑阑的激情和梦想,来到了师大追求自己人生的目标,我代表全校教职员工并以我个人的名义,向录取到我校的新同学表示最衷心的祝贺,对新同学的到来表示最热烈的欢迎!”抬头。鼓掌。台上的其他人和台下的学生跟着鼓掌。
老校长接着回首师大的过去,面对师大的现在,展望师大的未来。口若悬黄果树瀑布滔滔不绝。一个小时过去,下面不安分的学生开始行使言论自由权利,窃窃私语不绝于耳。我身边几个人在眉飞色舞地谈论高考,其中一个问我高考多少分,我说刚好上线,他便自豪地说出他高我一大截的分数。我说你真厉害呀,其实我心里在说要是我有机会读高中,现在就在北大的校园里参加开学典礼了。
环顾四周,男同胞少得可怜,清一色的女生,有的小姑娘看上去还很小,我兄弟的兄弟都比她大,从年龄上说,她们应该叫我叔叔。
开学典礼后是新生的入学教育。我们读师范时也搞过入学教育,内容无非是大讲特讲学校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的纪律,再举一些典型例子以起到杀猴儆鸡的震慑作用。对我来说这很多余,当初读师范,一天讲十次纪律我还是要违反。而今进了大学,我已经决心浪子回
头改邪归正了,就算四年不讲纪律我也不会违反。但不参加入学教育也算违纪,所以,我还是要去。
我们在校园里瞎逛几圈后就去了礼堂,小女生们则赶紧回寝室换掉了军装,到礼堂时和我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多人打扮得很妖艳,跟妖精一样鲜艳,让我感叹师大女儿多奇怪,不爱武装爱奇装。脱去帽子,五颜六色的头发便争奇斗艳,有红的,有黄的,还是蓝的,也不知是西欧人还是北美人抑或来自外星,我为我们学校有这么多留学生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老师开始训话了,下面手机的响声跷跷板一般此起彼伏,这边响来那边和。有时听起来像巴格达的空袭警报让人烦燥不安。这些小年轻人有了手机就惟恐别人不知道,都要拿出来把玩。铃声响了的,站起身把遮住耳朵的头发优雅地向后一甩,然后接听电话,得意之情
溢于言表。铃声未响的,大约在抱怨别人为啥不给自己打电话,干脆打给别人。
讲台上十来位老师轮番轰炸,炸的我肚子咕咕直叫,为了节约钱,我没有吃早餐。前一天晚上在贵大吃的饭经一路颠簸到师大时已消化得差不多了,再经一夜的吸收,早已残存无几。后来一位管食堂的老师来介绍学校各个食堂位置时,我更是想念粮食。
终于结束,我直奔离礼堂最近的食堂。几位室友随后赶到,他们几人晚上大侃,早上睡懒觉,错过了早餐时间。
食堂里挤得不行,众人都争着往前希望先吃为快,块头小的被夹在中间大喊大叫,活像一群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囚犯。中国高等教育发展形势真是喜人,我不小心一脚踩下去,就踩到三个大学生。
室友扬山是山东人,跟广东来的穆齐一起在人群中挤了半天没有发现不放辣椒的菜,失望地说再去别的食堂找找。
由于不知道菜价,这顿饭耗去我四块钱,这让我无比心痛。当初在师范这样的一顿饭是只要两块钱的。这里的食堂比资本家还要暴利,把我们学生当大款。我下铺的兄弟龙雨老是抱怨饭菜不好,而我是不能这样说的,我家里的饭菜本来就不好,我从小都是吃包谷洋芋长大的,这个地方怎么说也有米饭可吃,汤里面怎么说也漂着十来
个油星子。我的饭量奇大,吃饭向来是李逵下山的气势。一般不会计较饭里除了饭还有什么,但当龙雨从饭里挑出第三粒鼠粪的时候,我感到我嚼到一块坚硬的东西,咯噔一下,我的牙齿破了一块,什么东西,所含钙质百分比居然大过我的牙齿?吐出来一看是一粒砂子。这让我也抱怨起食堂的饭来,将剩下的饭翻捡一遍,砂子还不算少,谷壳更是趾高气扬横行霸道,我真想把食堂的人大骂一通,但考虑到自己是大学生了,要注意文明,所以忍住。曾听过有人对贵阳几所高校的戏称:贵大是情场,民院是杀场,贵工是赌场,师大则是鸡场,而这只是针对雌性学生,对广大学生而言,师大应该叫养猪场,把我们当猪喂。林溪的一个室友曾说师大的食堂青菜里有青虫,粉丝里有铁丝,看来真是名不虚传。
愤愤地走出食堂,我们看见文科楼前贴了一张倡议书,大意是说本校一位品学兼优的大四学生患了重病住进医院,而家里贫困无力缴付巨额医药费,望广大同学伸出援助之手献一份爱心挽救他的生命。龙雨说真悲惨我们去捐几块钱吧,而我的第一感觉是保险公司的人
全都躲到娘胎里去了。
4
军训在学校的球场上进行。我们的教官是一个黝黑黝黑的小伙子,个子比我高得多,站着像一根木棍,蹲着像一截木桩。这第一天见面,他给人的印象是:笑神经严重衰竭,看人时目光就像李逵的板斧。
杨山对军训很反感,他说:“不就是立正稍息向左转吗?这谁都会!走路就更简单了,已经走了十多年了,现在居然还要人来教,而且有那么多的规矩,最要命的是膝盖还不能弯,这简直是侵犯人权!”
第一节训练快结束时,教官给大家作示范,站在我身边的杨山横看竖看觉得教官像个机器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教官马上停住正在进行的正步,几步跨到他的面前:
“站出来!”
杨山悻悻地站了出来。
“在这里站着!”教官批着他的右侧大喊。
杨山便在他身边站着。
“面对着大家站!”
杨山转过身来。
“重来!”教官把声音再提高一个八度,“用向后转的动作!”
杨山重新用了一个向后转的动作,生硬得不行。可能鼻子有点痒,伸手摸了摸。
“不准动!”
杨山于是把手放下,却不知摆哪儿好,先抱着,后反背着,然后又垂下。
“你想笑,在这里笑五分钟。”
杨山愣了一下,很不自然的笑起来。
“停下!”才五秒钟,教官就喊。
杨山停下哭笑不得的笑,正襟危站。
“滚回去!”
杨山刚走出几步,教官又喊:“转来!”两只虎眼骨碌骨碌转了几下,“用正步走!”
大个子折磨小个子,像耍猴。
挨了这一着,杨山老实了许多,众人也虚了三分。
课间,高年级的学生便到球场边上看热闹,女生看今年的教官是不是比去年的帅,男生则看新生中有几个女生可以打九十分。
训练告一段落后教官放我们休息,口渴得要命的大伙儿冲向水桶。可惜搞错了对象,把另一个班的水几饮而尽,当我们重新训练而那个班的人休息时,一群人抱着空桶在那儿直操娘。
学校里有一个年轻的女老师长得很好看,站在训练场上看他们班的人操练。这让所有的男生老是心猿意马。教官下向右看齐的口令时,总是七歪八扭地看不齐,而那个女老师站在右边时,不用下口令,目光都齐得可以做刷子了,于是教官也同人民群众保持高度一致。
第二天去军训打靶。几辆大巴车拉我们出城。因为人多,我们上去时连一席之地都没有了,只能站两只脚。有人提议说今天我们是去打靶,先唱一首雄壮的歌壮一壮军威,随即便有站着的家伙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而坐着的人们似乎都甘愿做奴隶,谁都不起来。
军区里有一架直升机。我们以前只见过天上的飞机,这一次零距离接触,免不了要多看几眼,这让早上的训练效果出奇的好,向右看齐时我们都看那女老师,向左看齐时我们都看飞机。教官高兴了,便宣布休息,组织各个连队拉歌。
我们以为拉歌也是唱歌,但教官作出示范后,我才知道是比声音大。教官先吼,我们跟着大吼,声音像是在敲一堆破铁锅。尽情地吼了几遍之后,便剩下饥肠噜噜的感觉。然后教官宣布吃饭。
午餐是一个盒饭,像我这种饭量的人一盒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因此有点不满,但我将一盒小饭消灭干净,没有吃到鼠粪和砂子,我就又满意了,毕竟军区里把我们当人看。只是看着别人还没有吃完我又想吃,肚子只填了一只角,这怎么行呢?而军区的饭又不收钱,于是我试探着问教官能不能再要,教官可能也是大肚汉,特别理解我,答应了我的要求。但吃完第三盒后,我不好意思再要了。
第一次摸真枪的感觉挺新鲜,真家伙比以前我们打群架时用的火药枪板扎得多。以后不去从军,这辈子就这么一次玩真枪实弹的机会,得好好珍惜,所以还是像模像样地瞄了半天,才扳动狗脚,至于打到什么地方,不得而知。
回校时霞光满天,很符合《打靶归来》里的意境,大家高声喊起歌来。只是音乐细胞不多,曲朝天上跑,词往地下奔。唱到后来就成了“一个拉一个,拉屎的都来。”
一天训练下来,寝室里的几个家伙直操娘,都说军训太累人。郑金翻来覆去伸胳膊,龇牙咧嘴作痛苦状。
“不过,班上还有几个女生长得不错,和漂亮的女生在一起受苦,值得。”
这家伙,念念不忘的就是女生。
这天半夜的时候,杨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把我们都吵醒了。
“笑哪样球!”谭歌大吼,“你白天没笑完五分钟觉的可惜啊?”
杨山翻过身,把头伸到床沿说:“嘿嘿,你说我梦到什么?我在梦里把教官揍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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