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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 首页 > 文学 > 小说/纪实文学/剧本彝族作家起云金长篇小说《彩虹桥》连载(30-32)
三十
旅游考察团一走,江云的身上也像放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身心轻了许多。金沙江一带的农民总算与外面世界联系在一起了。江水几千年几万年了白白地流向长江、武汉、上海、香港,这一次,上海、香港人总算找到了他们的水之源头、美的源头,江云心里想象着一车车的游客来到彩虹桥的情景。
江云刚回到家里,推开门,一股鸡肉的香味就飘进鼻子里。听到开门声,水秀妈放下手里削着的洋芋,走出来笑着和江云打招呼说:我昨天约你妈一起来看看你们,医院这几天正在开展申报市彝医院的工作,她负责指导一批刚培训好招进医院的少数民族护士,来不了,我带了几只鸡来给你们,你们忙了连饭都很少煮吃,你们要注意身体。江云往厨房看了一眼,不见水秀,习惯性地到桌上拿起杯子准备去拿茶叶倒开水。水秀妈说:我打碗鸡汤给你,半个月不回来,人都瘦了、黑了,你妈也说,你有半年没有回去了,说等彝医院评定通过了,上来约你和水秀一起回去看看。玉江和水月,听说他们将在下个月生小孩。江云惊喜地抬头看着水秀妈说:我没听玉江提起,等他们生了小孩一定去看看。水秀妈带着追问的目光对江云说:你们是兄弟早该去看看,他们都要当爹妈了。江云知道水秀妈话外之意,自己在外面也经常被人问及家里小孩之事,回答说还没有小孩,别人总以为他在开玩笑。水秀妈将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端到江云面前,又到厨房里忙去了。江云喝着鸡汤想象着水月怀孕的样子,心里笑了一下。江云走到书柜边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心里一直在等水秀回来开门的声音。
水秀在江云的期盼中推门进来了,江云放下茶杯迎了上去,在水秀额头上吻了一下,牵着水秀的手一起到茶几前坐下,眼睛盯了一眼水秀略有微凸的小肚子,移过椅子坐在水秀身边,右手去水秀小肚子上摸了一下说:怀个双胞胎就好了,父母都希望我们多生几个孩子。水秀也把自己的手放在江云的手上,一起轻轻地抚摸着未出生的孩子。两人忘情地关怀着未出世的孩子时,水秀妈已端着一碗鸡汤来到了他们身边,看到他俩幸福的样子,自己也幸福的一脸笑容地说:水秀把这碗鸡汤喝了补补身子,怀有身孕了,做什么事都要小心,多少人在望着你的肚子快点大起来,这一两个月终于有了变化,江云妈还不知道你怀孕的事,江云回来了,我就放心回去上班,告诉她你有了孩子,她一定高兴,我俩在县上一有时间就说你怀孩子的事,怕你们离多聚少怀不上,还说上来建议你们到墨江去旅游去。看来你俩福分大,说着说着肚子就大了,你俩说些高兴的事,让水秀肚子里的孩子也高兴,现在城里流行什么胎教,我去做饭,今天这鸡特香。说着走回厨房去了,还轻轻将门带上。
母亲一走,水秀又主动拉着江云的手在自己凸起的肚子上温柔的放着,自己的手也温柔地紧扣着江云的手,像把这手结一个中国结,不紧不松但也永远打不开。抬头看了江云一眼,整个身子斜靠在江云的左肩上,低头看着自己和江云松散但紧连在一起的手。
第二天一早送走水秀妈,江云把水秀送到财政局办公室,自己来到州旅游局办公室,罗局长说:我一早就预感到你会来,才喝第一口茶时茶杯中就有一个小茶人,长得特像你,细长细长的在茶杯里游着,头还向天上看着,不信你看那茶人还在茶杯里玩着呢。江云顺着局长的目光看去,局长的茶杯里果然有一个茶叶棒在茶杯里漂着。笑着说:罗局长,你还信这个?罗局长说:信则灵,不信反正你说来就来了。
江云说:我来向你汇报金沙江环线旅游的事,香港旅行社那边这几天没有消息,我心里急,那旅游走回头路的事,着实是一大难题。
罗局长看着江云说:香港旅行社王总走时说有解决不走回头路的办法就第一时间告诉他,他立即赶过来,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同你一样着急。
江云说我写了一个报告,就在其中那里转个弯,修一条公路,穿过高黎贡山过澜沧江,到怒水,接上滇市到怒水的公路,就形成了一个大的旅游环线,就能解决这不走回头路的问题了。
罗局长说:你这办法好,我们一起去找州长汇报,明天我就到市局报告。
两人来到州长处,州长听了江云的汇报说:香港客人昨天刚给我打电话,正说这条旅游线走回头路的问题,香港游客最挑剔,也最精打细算,不会乱花冤枉钱。如果回头路的事解决不了,这条旅游线就等于白费了,叫我一有解决办法就第一时间告诉他们,他们很看好这条线路,你们把报告放这儿,我今天上午有会,会后我联系你俩。全州的干部要都像你俩这样,我这州长就好当了。
江云这几天都在等州长的电话,直到一星期后,州长打来电话说:那个报告很好,已通知办公室以州政府文件写一个报告给市政府,联合打造,环金沙江、澜沧江旅游环线,他明天就去市上汇报,这不走回头路的事只有市上才能解决,什么情况我回来告诉你。
等待的时间是痛苦漫长的,市上也没有回应,香港旅行社也没有回声,州长却一直催个不停。江云的心情也十分焦急,只有回到家里,看到水秀一天比一天大起来的肚子,自己才好像变了一个人,高兴得像个孩子。抚摸着水秀凸起肚子,两个人讨论着给未出生的孩子起一个具有时代气息的名字,可说出了一个个名字都被否掉了。水秀说: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江郎才尽,连一个小孩的名字都起不了。江云边摸着水秀的肚子边说:是你要求高,生男生女都不知道,还有两个月,时间到名字就有了。水秀在江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说:每次都是你说赢,将来孩子长大像你就好了。江云说:你休息我去做饭。水秀放开拉着江云的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吃过晩饭,江云陪着水秀到公园走了一圈,刚回到家,就接到州长的电话,要他到州长办公室有急事商量。
来到州长办公室,州长将一份文件递给江云说:旅游线路的事,市上有不同的意见,修路经过几个民族村寨和几个文物保护区、原始森林,下星期龙副市长要组织一批人下来论证,你先起草一个汇报材料,特别要把香港旅行社的意见写进去,修路关系到这条沿江旅游线路,更关系到三江地区各少数民族的发展。
江云边听州长说话边看文件,看到调研组副组长是自己的哥哥玉江。州长说:我也多少听说你两兄弟的传奇故事,这次你哥哥玉江来更好,你先电话与他联系一下,打虎还需亲兄弟,他小时也在那一带出生,多少应当有点家乡情怀。
江云口里回应着说州长说的有道理,心里却想,近年来玉江一门心思在做民族文化和文物保护工作,现在馆长位子又空缺,加之和水月的那些恩恩怨怨,不知这一次能否站在我一边,支持一下这个项目。听说水月也怀孕了,脑海里想象着水月挺着大肚子的样子像不像水秀。
州长看着江云看着文件发呆的样子说:你也别这么紧张,车到山前必有路,龙副市长说,市长对这个项目也十分感兴趣,我想总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前次开人代会市民委主任和我在一起,还问起你的情况,他那儿一位民委副主任调到北京去了,正差一位副主任,我向他介绍了你的情况,他对你还是十分感兴趣的,这次副市长来,我也多向他推荐你,但说实在的我又舍不得你走。这些人中你既聪明又诚实,有的人聪明却滑头,有的诚实却不聪明。你是群众也喜欢,领导也喜欢的干部。这一次的关键就在玉江副馆长身长,市上的反对意见就是你哥玉江提出的,他一心要保护少数民族文化、沿途文物,我们要开发要发展,听说他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文化人一根筋,很难变通,这一次就靠你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多关心一下快要生孩子的妻子,这也是你人生的一件大事,关系到你家族的发展。
走出州长办公室,江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办公室,将文件放在办公桌上,静静坐了约半个小时,思考着汇报材料的提纲,就绕路回家了。他不想将文件带回家,不想让工作上的事打乱安静的家,特别是水秀,要让她平静快乐的孕育肚子里的孩子,这几年来,同志、朋友间过问最多的就是水秀怀孕的事,毕竟自己也快三十多岁的人了,双方父母每次来都在催着生个小孩,在他的眼里,这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事。
一连几日,江云一直在写汇报材料,他设想着玉江会提出的一切问题,一一写在材料里,发展、贫困、保护原本是不矛盾的,但在这项目上却相互矛盾起来。
市项目调研组按文件的日期如约而至,州长到市上开会,委托钱副州长全权负责此事,江云到入城口接到龙副市长、玉江一行。钱副州长一一介绍了调研组人员,最熟悉的就是哥哥玉江、市旅游局长了。龙铭副市长说:我们路上商议了一下,改变日程,先下去调研,论证会也在下面开,现场办公。江云想不到行程变得这么快,忙说:这也好,大家亲临现场,总比在会场有感受。借口去办公室拿材料,连忙给民宗局局长打了个电话,请他们千万安排好一切,旅游不走回头路的事,成败在此一行。
调研组在蜻蛉县城住了一晚,第二天就直奔其中村了,到了其中又分成两个组,龙副带着交通局的考察线路,江云带着玉江和旅游局的去查看民族村寨风情和文物。
在村长董华的带领下,沿着山岭岗一直向上走着,要翻过山丫口才到公路要经过的那达怒族村。一路上江云向玉江介绍着沿途的风景及香港旅行社的反馈意见。玉江说:在市城一直关注你在下面的工作,一路来龙副市长也说你们创建民族团结示范区工作惊动了国家民委,水慧在北京也知道你的工作,国家民委要组织一次在京少数民族艺术家来威楚开民族团结示范区慰问演出,水月的单位也在组织市上的少数民族艺术家参与。江云停下脚步说:听说你们下个月就要生小孩了,到时我和水秀一定去祝贺。这一次论证会你一定要支持我们一把,只要你少提保护的事,这路一定能接得通,听说连市长也过问。
玉江深沉地笑着说:国事家事天下事,我们搞文化的人是样样都关心,可这修公路涉及沿途的文化遗产,是几千年才形成的,是不可再生的,破坏了就没有了,以后的子孙就看不到T,就像当年阿房宫烧了,现在多少历史学家、文物专家都在叹息,只能从传说中听到,你们的这条路还经过滇金丝猴的生活区,修路一旦破坏了滇金丝猴的生存环境,过不了几年国宝就不见了。我一定支持你的项目,可保护文化是我的神圣职责,弟兄归弟兄,国事归国事,在这一点上,你是读书人,不能丧失原则。先调査后再说,你要理解我,像我理解你_样。
江云面带难色说:主要是不修公路,不搞旅游,这一带的各少数民族总不能守着金丝猴过穷日子,你在城里也不要忘了你的出生地的乡亲,你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
玉江听到命运两字,停下脚步站着看着眼前的大山和身旁的弟弟江云,心里想,想不到江云会和自己谈论起命运。
六天后,顺着规划的旅游线路考察,回到其中村召开论证会。会议由江云主持。江云将州长同意过的汇报材料、美丽的山川、亘古的河流、神奇的生态、多民族的风情、致富的理想、香港旅行社的吸引力、市州县上下的支持,一一打动了会场的每一个人。听完汇报,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龙铭副市长说:这是一个文化开发过程,一个旅游项目,扶贫工程,致富工程,也是一带一路、南方丝绸之路工程。刚才江主任的汇报打动了我,我想也能打动在座的每一位专家学者。西安能用古老的兵马俑引来游客发财致富,我们为什么不能用我们的生态资源、民族文化资源吸引游客,让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中的各民族兄弟富裕起来。这次论证会关系全市的发展,关系全市的民族产业,关乎威楚州民族团结示范州建设,关乎沿途十四个少数民族群众的脱贫致富,关乎云南一带一路建设。这是一个系统工程,州上请大家来论证,大家要说实话,论证报告只有你们专家组同意签字才能通过,才能把刚才江主任汇报的美好蓝图变为实实在在的旅游线路,香港的客商在等我们,市长也在等着我们,这条旅游线路沿途近三百万少数民族群众在等我们做出答复,同意不同意开发,你们的意见,你们签下的名字真可谓一字值千金。
听了龙副市长的话,江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想必有领导这么一说,别的同志就会顺着领导的意见说了。但心里还是不踏实,这几天陪着玉江沿预定线路看下去,玉江对保护生态、民族文化,特别是澜沧江上的值族岩画是百分之二百的不同意见,说那是仮族的历史,是伉族的魂,是他们搞文化人的命。一路上劝江云另想别的办法,还有那马帮走过的石板路,也被他说成是生命之路,上升到破坏它们就是忘记历史,是对历史的犯罪。说起这些,他丝毫没有一点兄弟之情,还说这些民族生活在这些地方,是他们自己祖辈的历史选择,是他们自愿的,谁也没有强迫他们,就让他们历史地、自然地生存下去,外力的进入反而会使他们自我发展受到影响。无论江云怎么解释这是历史发展的要求,你们城里的民族都进入现代化了,过上小康生活了,总不能永远让他们生活在贫困中,决不能让他们掉队,各民族都是一家人,一家人都要过上好日子。还说你在大山工作久了,思想落伍了,保护文物、保护生态那是法律。江云曾反问他:那人呢?人就不管了?你天天在城里好吃好穿好玩,他们有的直到现在都没有见过汽车,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无论江云怎么说,还是没能说服玉江。玉江还说:这是他们的命运,是你江云说的命运。江云觉得玉江是个冷血动物,是个会说话的机器。想到那么美丽的水月和这机器人在一起如何生活,还要生孩子、养孩子,心想自己连水月都让给他了,在这件事上他一点不帮忙。
会场上的人都争着表态,旅游局局长说得更坚决,说这是全市旅游业的生命线,香港、北京、成都的旅行社都在等着今天的消息了。交通局局长说,只要市政府一定,马上派人来规划,调集全市之力争取半年接通。市民委副主任说,我们早就希望我们的少数民族兄弟早日走出大山,走进市城,走到北京,走向世界,解放多少年了,我们天天喊民族平等,可大家也看到了,事实上还是存在着发展的不平等,享受现代文明成果的不平等,我们盼望了几十年的项目,这一次总算听到了决策的声音。
会议进行到下午,就剩市博物馆的玉江没有发言。龙副市长说,其他部门的领导都讲了自己的意见,好像还没听到文化部门的意见,大家的目光像众星捧月般落在了玉江的身上,等待他发言。江云希望他少说话,或者最好说一个字“行”,两个字“同意”。
玉江把目光从龙副市长身上投向了江云脸上发言说,刚才江主任汇报的线路是一个好线路,是沿江一百多万少数民族群众的梦想,从古到今几千年的马帮铃铛一直在提醒着发财致富的幸福梦,但沿途的仮族岩画、各民族的特色村落、原始生态也是这一百多万少数民族几千年来为我们留下的文化遗产,也是他们的财富,也是香港等旅行社看重这条旅游黄金线路的原因,我个人意见是以保护为主,加之我只是副馆长,馆长也还没有配,等我们回去集体讨论后向分管领导汇报再答复,沿途文化一旦破坏不可能再生,请各位慎重考虑。
玉江的话停下,整个会场静了下来。江云心里早料到玉江会是这样的回答,镇定自然地看着玉江,玉江环视了一下整个会场,把目光收回到自己桌上江云的报告上。
龙铭副市长没有思想准备,没想到玉江会提出反对意见,而这反对的是他的亲弟弟一心想干的项目。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最后落在江云身上,目光对了一下,又收回目光看着窗外说,会开了一整天,大家都坐累了,今天休息,明早继续,毕竟这是件重大事项,下来大家再认真对照政策认真思考,再想想其他办法。
晚饭后,江云来到玉江宿舍,约他到江边走走,两人顺着江边小路走了一段。江对岸有一个寺庙,传来了钟声。玉江说,可有桥到对岸?江云说:只有一个铁索吊桥,走过一回,太晃了,晩上都没有人敢走过。玉江说想过去看看那传说中的寺庙,下来时听馆里一位老同志说,寺里有一件千年文物——古钟,刚才听到了,好像是在召唤我们,那声音好像穿透了我的身心。江云说:我陪香港旅行社的去过,那钟是铜的,很多地方被氧化,只有经常敲钟的地方亮晶晶的,我想用手去摸,寺里的僧人说凡人是不能碰的,被凡人碰了就不灵验了。听了江云的话,玉江更感到神奇,执意要去看。江云劝不下玉江说,明天还有会,你的意见那么重要,可不能有什么万一的事发生。玉江说,我们是保护文物文化的,如果有神灵也会保护我们,你不领我去,我一个人也要去。江云说,不是我不领你去,是你的命比我的命值钱,龙副市长都说,一定要保护好你。玉江没有听江云的劝,脚步没有停下来,继续向铁索桥走去。江云只好顺从了玉江,快步走到玉江前面,领他来到了铁索桥头。铁索桥在月光下、江水上,像一股黑亮黑亮的绳子,拴在江两边的大山上,把江两岸大山的命运连在了一起。
江云让玉江先过铁索桥,玉江让江云先过。江云说,哥哥你先过,这铁索桥第一个人走过去还是平稳的,当第二个人走过去后就摇晃得厉害了。你先过去后我又走过来,这样更安全。玉江说,既然是这样那你先走,更安全一些,我是哥哥听我的。江云说,更不行了,在这儿我是主人,你是客人,得听众主人的安排。两人都在相互谦让着让对方先走。对面寺庙又传来钟声,清脆而宏大,掩盖了江水的声音,也掩盖了两人的声音。江云说,哥你这人太固执了,那我们牵手一起同时走过去。说着伸手将玉江的手紧紧握住,一齐上了铁索桥。铁索桥开始还是平稳的,当两人走到中间时,铁索桥开始晃动起来。江云说,我们在铁索桥中间站一会,等铁索桥稳了又走。两人在铁索桥上看着江水休息了一会,铁索桥像听懂话似的平稳下来。玉江说,我们虽是兄弟,由于命运,我们还从没有像今天一样握着手在一起。我在市上也时常想念你。刚才铁索桥虽然摇晃,但和你牵着手在一起,我的心第一次这么的平静、幸福。工作是烦躁的,生活是烦躁的,爱情也是烦躁的,今天是我内心最平静的一次。江云心想,是不是人们说的双胞胎的心灵感应,自己的想法也和玉江的想法一样。自己此时就像飘在空中的白云一样平静,心轻如燕。玉江说,哥听说你们也快生小孩了,水秀也怀了身孕,我俩是双胞胎,我有个想法,以后你我的孩子,取名都要带一个桥字,让他们记住祖辈人生的艰辛和桥给我们带来的幸福。江云说,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一言为定。江云感到玉江握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当桥不再摇晃时,两人过了铁索桥,爬上大山腰来到了寺庙。
僧人听到喊话声,出来打开大门。当来到大钟前时,黑黑的大钟中间有一个金红的圆巴,在目光照射下越来越亮。玉江向主持问清了这钟的历史说,想不到这大山中还有这无价之宝,这是这一带藏族人民发展的历史见证,也是人类文明史的见证,住持一定要保护好这钟,可以申报国家级文物加以保护。
三十一
住持领着两兄弟在寺院里参观一圈后,听说他们的父亲是雪峰,住持十分惊讶,将玉江江云领到禅房,一边喝茶,一边将他们父母亲的身世告诉了他们。
你们的爷爷叫林忠山,干事风风火火的,心中抱负想方设法都要实现,带领村中马帮将江岭村生活带动了起来,走到哪儿,从老人到小孩都尊重他。长辈叫他忠山,同辈叫他忠山兄、忠山弟,小辈叫他爷、叔、大爹,大家都把他当作村中的大人物了。他也觉得从来没有做过答应过别人而不去做的事,除了他那亲手架起的桥,被那可恨的首长和将要打来的日本人说炸就炸了,理由有天那么大,是阻止日本人的入侵,自己也找不到不炸桥的理由,可一想起这些,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你们的奶奶叫凤芝,一天凤芝找来儿子林雪峰说:你去叫你叔林忠宏、林忠云来,商量下,让你父亲出去活动下。雪峰也知道,这活动是要父亲去征服一下大山中不变的什么东西。
一九四八年的一天忠云一伙人来到忠山家,约忠山去深山中打猎,忠山在与大伙碰酒碗中答应了。
忠宏带着几个人备办吃的,忠云去约那打猎的,择个吉日出发了。
一行人走到村口,正碰上董保领人来村里抓壮丁,每户按二抽一、五抽—。
忠宏焦急地说已定了要去打猎,村里有的是青壮年。董保气势汹汹地说,等回去抽完壮丁你们再走,人民解放军要进攻云南来了,这事关云南存亡,谁不照办,按军法处置。
忠山听了董保的话,觉得这又是一个比天还大的理,他这辈子除了见过山大、江大,就是天大了,这抓壮丁又比天大了。
忠山对众兄弟说,好,我们回去等董保抽完壮丁又走。
忠山家刚好祖孙三代三个男人,按理要抽一个,董保看上雪峰年轻力壮。忠山两眼望着凤芝,一脸的杀气,就像又在林中遇到了大猎物一样,谁死谁活总有一胜出。凤芝也死死地盯着忠山,生怕他会跑掉,独苗儿子一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在我这一辈断子绝孙了,几辈人的马帮家庭这就说没就没有了。
凤芝走到忠山身边小声说,要不,送点财物给抓壮丁的董保,免除抓壮丁,儿子雪峰又不能去,爹年事已高,你去了这家咋办,这马帮咋办。
忠山说,你这是没到过缅甸,当年日军所到之处烧杀轰炸,无所不做,不修滇缅公路把日本赶出去,到时留有财产,村子难保,一家性命都难保,我一向敢作敢为,村里这么敬重我,为一个壮丁送钱买命,这人如何在村里抬头,听说忠宏一家五弟兄要去两人,忠宏虽是小儿子,也替几个大哥分忧报名了。
凤芝听忠山说着这话,心里一酸,泪已从眼中流出。忠山难过地把老婆搂在怀里。
忠山无奈决定自己去,临行前忠山和雪峰、凤芝商量说,在我走之前家里要办一件大事,将雪峰与那秋沙的婚事办了,这战乱年代世事难料,传说中日本飞机到处轰炸,沿途地区疟疾流行,人员死亡时常发生。我听岩小岗说,你与那老板娘的女儿那秋沙的事也差不多了,明天就请岩小岗与忠宏去向老板娘提亲,择个吉日把婚事办了。我这一去家里全靠雪峰你了,你妈昨晚说我还差你外公家一个儿子,这也交给你去办,去墨江双胞胎村多生几个儿子,一定要送一个儿子过去。这是我们的约定,承诺,_个男人说话要算数,别让傣族人说我们彝族人说话不算数。
雪峰大着胆子说,我去当壮丁,与那秋沙的婚事放一放,等我回来再办。
凤芝急忙接过话题说,本应是你这当儿子的去,但我家就只有你这一个独儿子,你外公还等着送他一个儿子,这个家族的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自古就说,听话才是最好的儿子,人丁兴旺才是最大的财富,谁去我都舍不得,但天大由天,国难当头,一家人总得有一个人去,你父亲他经历过的世面多,出门在外会保重自己,村里的桥,听说那秋沙家的桥,你外公家的桥,都等着这马帮家族去架,你年轻,多少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要走的路比你爹还多,你要去还的愿比你爹还多。像林中的树,你也该出头承担一下这世间的风雨。这家是什么风水,你们父子俩都是在马帮路上遇上自己的女人,那秋沙前次来了,我私下观察,人长得漂亮,还有礼貌,能吃苦,遇上这样的女人也是你的福。听岩小岗说,那边其中村的老板娘也同意将姑娘嫁给你。江那边有几个姐妹也问我雪峰的婚事,说有好几家的姑娘都在看着你,夸你长得好。我也同意尽快把婚事办了,你爹去出征打战我也才放心。岩小岗也跟我说,其中村的风俗,只重视办儿子取名酒、满月酒,姑娘领来就行。
雪峰听着妈妈的话,心想,平时从不过问自己与那秋沙的事,今天怎么说这么多,父母命不敢违。在这个时候,自己又能够做些什么,只能听从,能早日与心爱的那秋沙结婚,也是自己的心愿,多少次想向父母开口却都没有机会,今天反倒是父母先提出来。雪峰回答父母:听父母的吧,到那秋沙家我要与岩小岗、林忠宏一起去,那秋沙个性好强,见我不去,她又任性不来,在这紧要关头,难为父母亲了,催壮丁的人一天来一两趟,要不是父亲在附近的影响,早被强行抓去了。
忠山说:我一定要把雪峰与那秋沙的婚事办了才走,雪峰与岩小岗、忠宏今晚就连夜去把那秋沙和她妈接来,后天日子好一点,把这婚事办了,我出去打战心里才踏实。
那秋沙母女见到雪峰、岩小岗来,感到十分意外但心里十分高兴,那好久不见的大黑狗也不停地摇着尾巴,围着林雪峰转。那秋沙母女准备盛宴招待他们,岩小岗说简单一点,事情又急又突然,这次来是接你们母女到我们那儿成婚,那秋沙母女听了岩小岗的话,也觉得这事如此重要,也如此突然,天天在等林家来提亲,今天来了,却是马上就成亲。那秋沙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眼睛一会儿看着妈妈,一会儿看着雪峰,左手在自己的花包里乱摸着,绣好的精美荷包还没来得及送给雪峰。
那秋沙母亲看着雪峰说:这是好事,这是好事,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说你人才不错,做事也不错,那秋沙也跟我说起前次送你到你家的情况,说你母亲凤芝是个美丽贤惠的能人,我早就想与她见见面了,这事这么急,我今晚得告知我家的亲戚一声,好事总不能偷偷摸摸的,那秋沙也得备办点姑娘用品,推迟一两天行不行。
雪峰看着那秋沙笑眯眯地说,我父亲被抽壮丁打战,在他去之前他决定把我与那秋沙的婚事办了,刚才我与那秋沙说了,她说你们这边对婚事很尊重青年人的意见。说话时看了看那秋沙,又双眼充满希望地看着那秋沙的母亲,等待着她的定夺。
岩小岗也插话说:生在这乱世中,什么事都被打乱了,为了这雪峰的事,我这两天脚都走得像松树木头,直杆杆的,请那秋沙与大妈你理解下,不是我们礼不周,是这时局乱了,明天就和我们一起走吧,等生了龙凤儿女又来你们这儿大办祝米酒,我多驮点酒水来。
那秋沙母亲说:不是我为难,是我急得脑里头乱哄哄的,理不出个头绪,风俗是这样,我也得告知亲戚朋友一下,明天那秋沙同你们去,我得守着这个家。说到这儿脸也愁苦起来。
雪峰知道那秋沙妈妈难过的原因,是想起了死于江中的那秋沙的父亲。雪峰说,大妈,等我们按风俗办完婚礼我就与那秋沙来陪你。
那秋沙走到母亲身边倚靠在母亲身上含羞地说,我和他们去办完事就回来,我舍不得离开你,舍不得离开姐妹们。
晚上那秋沙的亲戚与姐妹们都来为那秋沙送行。雪峰与那秋沙的婚礼按彝家风俗简单的举行着。
忠山高兴地和亲朋好友们一一敬酒,喚呐声、酒歌声一片,整个林家大院飘着酒香与松毛席的清香。
雪峰与那秋沙在门口迎接亲朋好友,远近十里的男女青年都赶来打跳,目睹这对美女帅哥。多少姑娘的心都碎了。雪峰像一个大大的磁铁,将远近十里多少姑娘送来的秋波和笑脸都吸了进去,没有一点反应,只有见到那秋沙,才像早晨的太阳,将其全部照射在那秋沙身上。在这男女的爱情世界里,谁能探索出这其中的天机,多少男女都将对雪峰和那秋沙的爱与恨,从眼神里收回去,藏在心里碾碎,然后又传到脚上,在打跳时,死命将其跺死,又用双眼和双手在打跳场中探索寻找自己的爱情猎物,爱与恨就在这一时间转移了。
凤芝是最痛苦的,生命中的两个男人都在为这个家做着最大的努力,儿子讨进媳妇,丈夫又要出远门了。那架桥和送儿子回娘家的愿望都还等着她和两个男人去实现。
凤芝请来一位多子多孙又厚道的老大妈,按习俗布置着雪峰与那秋沙的新房,找来一对小童男童女在婚床上座喜。她多么希望雪峰与那秋沙在这婚床上为她生下无数个儿女,不要像自己一样只生了一个独苗,连抽壮丁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近村的客人散去,远处的客人安排了住宿,年轻人就在打跳场上闹到东方发白才慢慢离去。
把雪峰与那秋沙送进新房,已是深夜一点多。忠山和凤芝躺在床上,忠山说:明天我走了,等雪峰与那秋沙去其中村回门回来,就叫他俩去澜沧江那边的墨江双胞胎村住上几天,听说那儿很灵验,吃那儿的水、睡那儿的床,有的生了双胞胎,不是双胞胎的,也是多子多孙。这事本来是我们去做,但为了苦这点钱去为你娘家架桥误了多少时间,这一次一定要叫雪峰与那秋沙去完成家里的大事,我走了家里你要多操心。
凤芝一整天的佯装笑脸迎送着客人,听了忠山这么一说,抱着忠山哭了起来,说自己命苦,砍竹子时时遇到节,都有些不顺。到前线,人要学聪明一点,不要像在家里和马帮里一样好强,什么都要争个第一,当年不要争强好胜在土司父亲面前许下承诺,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奔波,又遇上今天这样的乱世。
忠山听着凤芝的话,像怕失去凤芝一样把凤芝越抱越紧说,当年为了得到你,我什么条件都敢答应,何况只是架桥、生个儿子这样的事,桥已架了,儿子的事我还不了,儿子会还,儿子还不了,儿子的儿子会还。我们保保打下的木刻,咬下的牙印是不会变的。出去打战,我会保护自己安全回来,马帮哥们还谋划着重振家业。我睡不着,凤芝你去倒碗酒来,我只有酒醉了才会睡得着,特别是今晚,再不睡明天要赶路,怕追不上前面修路的壮丁,答应人家只推迟一天,就只能是一天,在董保面前不能失去信用。
凤芝倒来两碗酒,忠山有点奇怪问,叫你倒一碗你倒两碗干啥?凤芝笑着说,我陪你喝一碗。忠山说:最知我疼我的还是老婆。两人在床边边说边喝酒,直到忠山醉着睡去。
天刚亮凤芝起来去煮了两个鸡蛋和一杯酒给忠山吃了,忠山叫凤芝去把雪峰和那秋沙喊来,要把昨晚商量的事告诉他们。
凤芝说,小两口新婚,第一天早上就去喊门,这不合适,等一下让他们自己起来最好,那秋沙毕竟是才进门第一天的儿媳。
忠山站起身来说,你不去喊我去喊,边说边朝雪峰与那秋沙的新房走去。凤芝跑过来拦住忠山小声说,你回去,我去喊,我去喊,你那大嗓门一喊全村人都知道,人家会笑话我们家的。说着把忠山拉回来坐下,自己去喊雪峰。她走到新房门口故意将墙面上挂着的铜盆弄掉,盆掉在地上还不停地滚动响着,口里骂了一句,你这该死的猫,就退回到忠山身边。
雪峰和那秋沙听到盆的响声和妈骂猫的声音,从拥抱的美梦中醒来,一看天已亮了。
雪峰与那秋沙来拜见父母,忠山把昨晚和凤芝商量好的事告诉了他们。雪峰看着那秋沙有点不高兴,对母亲说,那路途太远,墨江以后再去。不等凤芝开口,忠山皱起眉头,鼓起眼睛说:作为儿子,我的话你必须服从,这没有什么商量余地,我是要去修滇缅公路的人,答应人家一天就是一天。看到那秋沙也在看着自己,吐了口气,瞪了雪峰一眼,就没有出声了。
雪峰看着父亲严肃的脸,不敢说话,收回眼神看着那秋沙。
凤芝赔笑着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爹就这脾气,你们听了吧,你爹马上要走了,以后……
忠山不等凤芝把话说完,背起一个背包说了句,我赶路去T,就风风火火快步走出了大门。
凤芝、雪峰、那秋沙追着把忠山送出了村口。忠山走出一段后,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身后,见凤芝、雪峰、那秋沙还一直站在村口,坚强的心也软了,想到这一去能不能回来,眼泪在眼窝里转,心一狠,咬牙转身快步朝前追去。
从其中村回门回来,凤芝就催促雪峰与那秋沙去澜沧江那边的墨江找那生双胞胎、多胞胎的地方。
雪峰、那秋沙准备了物品,牵来平时骑的白马,驮着物品,扮作一对回娘家的新人朝墨江走去。经过十多天的跋涉,找到了他朗村寨,这就是传说的双胞胎、多胞胎之地。在村口一位六十多岁的哈尼族老人龙尼把他俩领到她家住下。龙尼拉着那秋沙的手说:你人长得这么漂亮,命也好,嫁了这样一位英俊又勤快的小伙。那秋沙说命好什么,走这么多路来受苦,一路上不是雪峰照顾,有时把马背的物品自己背了,把白马让我骑,才走到这儿,有什么药给雪峰治一治,他双脚已经起血泡,左脚还红肿着。龙尼看了一眼雪峰笑着说,你们年轻人为了爱情,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苦都能吃,你受了罪,心里还乐滋滋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憨厚的男人。我们哈尼山上到处都是药,你们喝着茶水,我去地坡上找药,说着转身出去To那秋沙茶没喝完,龙尼手里拿着一根草回来,看着那秋沙说,这是我们地方的接骨草,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个小伙找药遇到一条蛇,将它打断成两节就上山采药去了,等他回来,那蛇嘴里叼着这种草,断了的身体自己又长在一起。他把这草采回来在羊脚上试了几次,断了的羊脚都能治好,才开始治人,这种草就起名叫接骨草。龙尼边说边把草在双手中揉成软软的一坨,用一细棍在抽着的旱烟锅杆中一捅,捅出一坨黑黑的烟屎,放到刚揉好的接骨草上,又混合着揉了几下,放进装有酒的碗里,从火塘中拣出几个火炭,将酒碗放在火炭上,看着酒碗刚冒气,将药在雪峰双脚的伤口上敷上,又用烟屎在伤口周围画了一个小圈,边敷边说,保准你明天就好了。
那秋沙看着雪峰,又看着龙尼疑惑地问,真有这么神奇吗?龙尼说,我们哈尼族从不说假话骗人,说了死后会变成恶鬼害人,遭人骂。
那秋沙忙赔笑着对龙尼说,你们这儿什么都神奇,生双胞胎的多吗?来这儿的外地人要做些什么?
龙尼神秘地抬头一笑说:小孩子,不要忙,生孩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村里神奇的事挺多,不但双胞胎,多胞胎都有。听老人的老人讲,很久以前,一对放羊的夫妇结婚多年生不了孩子,但他们放的羊都下双数,他俩也觉得奇怪,就跟着羊细心观察,最后发现,只要母羊来他朗山上吃草、常到山上的一口井中吃水,都下了双羔。这两个年轻人在一次酒饭后说,我们俩也像羊一样,搬到他朗山去住,吃那井水。后来,不到一年果真生下一对龙凤胎。大家知道他们的故事后,周围没有孩子的夫妇都搬到这儿来住,结果都生了双胞胎。
雪峰与那秋沙在他朗村龙尼家住了六十六天,又牵着白马回到了江岭村。
好奇的村民都来问雪峰和那秋沙在他朗村的奇特怪事,问他朗村生双胞胎的秘密。
那秋沙羞红着脸说,就是去那住了六十六天,喝了六十六天那口井的水。
一位快嘴的大嫂说,回来有什么感觉,肚子大没大了。
那秋沙仍然害羞地说没感觉,那大嫂边问边用手在那秋沙肚子上摸着说,好像大起来了,说着掀起自己的衣服露出白白的肚子说,我摸着比我的肚子大多了,一定是怀上双胞胎了,不然,不会这么大。
那秋沙生气又娇滴滴地把那大嫂的手移开说:摸着怪难受的,不要摸了。
大嫂说:都是女人,摸摸有啥,我家那嫂嫂在我结婚那几年,天天来问我怀了没有。一位妇女说,那秋沙没有你大方,人家才新婚不久,还很害羞呢。
过了三四个月,雪峰、那秋沙去怀双胞胎的事在村里淡下来了。那秋沙走到哪,好心的妇女都要看一看那秋沙的肚子大了没有。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七月的一个夜晚,凤芝做了一个噩梦,一条大蛇从江边的石岩中钻出爬进了林家的大门进了院子,狗、猪、羊、牛、鸡追得到处跑,在后院的大树上一只大鸟也被惊吓得飞到了正房房顶上。忠山不在家,吓得凤芝出了一身冷汗,双手使劲抓住靠近桌子的床板,惊醒过后,定神一想,摸了摸被子,双手在自己的胸前一摸,有一点痛感,才发觉自己是在做梦,她一个人起床,把灯点着,怕惊醒怀有身孕的那秋沙,她将窗子死死关上,也怕真的有蛇进来。
第二天一早,雪峰在吃早饭时,看到母亲脸色不好,神色不定,问:“妈,是不是生病了?今天气色不好,自从父亲修路没回来后你很少笑过,但也没有今天这样一脸青色。”凤芝看了一下儿子与那秋沙说:没有什么,昨晚窗子没关好,下雨,冷风吹进来了,着凉了没有睡好。
一连几天,凤芝都在想着那晚的梦,一直没告诉儿子雪峰。她和忠山一生的愿望都寄托在那秋沙的身上,她也和周围的人一样,时时盯着那秋沙的肚子,希望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像当年自己怀上雪峰一样。
凤芝在院子里走着,明明地上什么也没有,但脑海中呈现出的是一条大蛇在院中爬,她觉得这梦一定是有什么征兆。有一天晚上,她实在受不了那梦境的纠结,决定把这事告诉儿子,但叫儿子不要告诉那秋沙。
雪峰听了母亲的梦,也觉得这梦对林家暗示着什么,对母亲说:江那边有个大毕摩石英,经常来我们村做法事,我和妈去找他解解。
凤芝听了后突然醒悟,这几天沉浸在梦境之中,找不到出路,整个身心都钻进了梦境的死胡同,走不出来,人一天天憔悴。儿子自从讨回那秋沙后懂事多了,学会关心人、思考问题To她对雪峰说:你在家照顾那秋沙,我去江那边请大毕摩石英解解这个梦境。
雪峰说:你一个人去江水上涨,桥又没有,那小船出过多少事,死了多少人,谁能放心,我们早早去,下午早早回来,要不我一个人去,你在家照顾那秋沙。
凤芝看着儿子说:问毕摩石英的事你经历过的事太少,有一些事毕摩石英说了你也理解不了。我一个人去晚上回不来,那村有个要好姐妹,我可以住她家。还有那毕摩石英有个姑娘,才刚结婚,我也去问候一下。说话时看着儿子脸上有一丝不耐烦的样子。凤芝知道,那姑娘和老毕摩石英一直喜欢雪峰,还请那要好的姐妹来试问过,那姑娘也大胆来过家里,可当年人见人爱的雪峰不知哪儿出了毛病,那么美的姑娘就是看不上人家,直到领回那秋沙,才明白儿子像当年他爹一样,也是一个爱美女的情种。那秋沙说心里话是比毕摩石英的姑娘漂亮,特别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女人都喜欢。这人间男女之事只有鬼神才能说得清,听说雪峰找了个美女结婚后,那姑娘跑到山上田房在了近一个月,老毕摩石英施法才将她领回来。这回家里有事,又要上门求人家了。
凤芝来到毕摩石英家先去看望毕摩石英老婆与她姑娘。毕摩石英老婆阿月与她是好姐妹,两人刚结婚时还开玩笑说,如果生了男女就打亲家,后来果真凤芝生了男孩雪峰,阿月生了女孩岩花,两个小孩小时候还常来往,每次忠山马帮出发,凤芝都带雪峰来找毕摩石英祈福,阿月也常带岩花来。特别是每次马帮驮运国外物品回来时,也送些礼物给毕摩石英家,两家人的父母都希望雪峰、岩花能成一家,除了隔着一条江,好像什么也没有隔阻这一件好事的促成,大家都以为这事就像这江一样顺流自成。那秋沙的出现,这事又像金沙江在石鼓转了个弯一样,两个年轻人的发展改了个方向,也多少影响到两家人的来往。
阿月见到凤芝来,还是热情地接待,两人像往常一样拉起家常,也问起墨江回来后那秋沙身体怎样。凤芝也问岩花婚后身体可好。岩花听到凤芝大妈过来,也过来拜见。阿月对岩花说,你大妈是来找你阿爸解一个梦,你阿爸到上坪给人指路去了,今晚才回来。凤芝与我一起做饭,你去找一点小菜回来。阿月将岩花支开,这孩子任性,怕她又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出来。
两个老女人在灶台前边做饭边说着儿女的事,等着老毕摩石英回来。
一条大黑狗跑到阿月身边,阿月知道老公石英回来了。对凤芝说,你帮我看下柴火,我去告诉老石头一声你有事找他。
吃过晚饭,大毕摩石英认真听了凤芝对那梦的讲述。阿月听后说,是大姐你有能耐,要是我早被吓死了。石英听后说:这是一个好兆头,龙在毕摩经中属龙蛇类,梦到江中出来的蛇那是龙族,今年雨水这么大,龙难治,龙蛇被排挤上岩寻胎,赶走那飞鸟,说明要生一对男孩,蛇从水中来,取名要带水,还她回水,是男孩取名要带江,还他活在江里,蛇从大门进,是有大任。早听说忠山大哥许愿在江上架桥,这江中来的大蛇就是来催信的,梦大方向是好梦。解梦的方法只有一个,你回去做一个大大的纸桥,做好了我来给你家在江边做一次还愿法事,让江中想渡江的大小龙蛇安心。凤芝说道,听大毕摩石英这么一说,我心里平静了,还请大毕摩抽时间来帮忙治一治这梦。
阿月对老公说,你去毕摩神坛上给凤芝找一找忠山的下落,听说修滇缅公路被水冲走至今生死不明还未回来。
石英听着老婆阿月的话,目光转到了凤芝的脸上,脑海中浮现出当年忠山与凤芝结婚时,自己随师父去主持婚礼时看到美丽动人的傣家公主凤芝动人的身影和美丽的脸,而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凤芝已是半老徐娘,天上的地下,特别是忠山修路不回来,这半年苍老了许多,人在岁月面前是那么的无能为力,几十年一过,像变魔术一样,将美女变成老太婆。自己当年讨来的漂亮姑娘,现在也和凤芝差不多,好在她又为自己生了一个聪明美丽的姑娘岩花,真是毕摩经中所说,人命难与天命斗,一天虽短岁月长。
阿月见石英看凤芝发呆,端起茶对凤芝说:我这老石头见了人就喜欢乱想,我们私下也常会想起忠山,他是一个敢说敢做的能人,要是没有他,我们这一带还非常穷,是他带领马帮队改变了大家,也只有他到你家夸下海口才娶到你这公主。我这老公当年叫赶个處子去我家,最后只赶了几只羊去,还欠娘家一只大廃子呢,来喝茶。
石英听了老婆的话,才发觉自己在两个女人面前走神了,说,我刚才听到凤芝说起忠山,我在头脑中寻找最好的毕摩经。
阿月与凤芝随石英来到毕摩神坛前,为凤芝祈福。
第二天一早,阿月将凤芝送到江边小船上,一再叮嘱凤芝要好好做个大大的纸桥还江龙的愿,这样_家才顺。阿月望着凤芝到了江那边自言自语道,愿毕摩神保佑这苦命的女人,才移脚回家。
凤芝叫雪峰到山上砍来最好的山竹,请来最好的蔑匠,买来最好的纸,造了一座逼真的仙桥。
在一个吉日,大毕摩石英来到凤芝家,找来两个属龙、属蛇的男子,将造好的纸桥抬到江边,拿出毕摩经做起了法事,念完经毕摩石英将一座纸桥烧掉。正在桥烧得红红火火时,一阵龙卷风来将毕摩石英的经书与烧着的桥卷到江上空,风过后又落到了江心,一个江浪来将它卷走。众人都还在发呆,只有毕摩石英清醒着冲着大江喊,江桥已造,众神享用,民间之桥请神派人快速来造。
这场法事一做,凤芝整个人像放下了一背重重东西,身心轻松了许多,特别是脸色也由绿黄变得红润起来。睡在床上,脑海中已不再浮现那蛇的情景,显现的是龙卷风吃着烧着的红红的仙桥的喜人场面,家里的笑声也慢慢多了起来。
秋天的江水还在上涨,江的源头太长了,只要上游不管什么地方下雨,下游都会涨江水,江水慢慢清了,人们知道雨季就要结束了。
一天那秋沙如雪峰来到江边看着江水,那秋沙问雪峰这江水还有多深,水落下一半,应当很浅了。雪峰说:我小时候,父母不准到江边玩,说这儿水很深,我问有多深,都说很深很深,下面住着龙王,直到现在也没人告诉我有多深。那秋沙笑着对雪峰说:那以后我们的孩子问我们江水有多深,我们如何告诉他们。
雪峰看着那秋沙挺着的大肚子,用手轻轻抚摸一下说,以后孩子问江水有多深,我就用爸爸回答我的话回答他。
那秋沙冲雪峰一笑说:我想知道江水的深浅,等儿子会走路说话了,也会想知道。我们不知道,我想让我们的儿女知道,我们不能像祖祖辈辈那样糊里糊涂地生活着,我要让儿女们弄清这江的面目。在那天家里请毕摩石英来烧仙纸桥时就有这个想法,村里人说我肚子大大的一定能生个儿子甚至是双胞胎。
雪峰美美地笑着说:我也想知道,那儿子又如何知道这江水的深浅呢,几十辈人都搞不清楚的,他们也许也搞不清。
那秋沙倚靠在雪峰肩上说,我一定要叫儿女们想法搞清。
五天的彝族年一过完,沙滩上的人渐渐少了,人们开始忙农活了。那秋沙的肚子在村民的议论中渐渐大了起来。在一个属龙的日子,那秋沙生下一对双胞胎,都是男孩。凤芝回想着那晚做的那个噩梦和毕摩石英的话,既感到神奇和欢喜,又想起了生死不明的忠山。
满月了,来送满月酒的人特多,亲朋好友是理应来的,还来了许多看双胞胎的妇女、姑娘。大家都问那秋沙生了什么。那秋沙说生了两个男孩,叫个什么名字还没有取名。在同伴的问声中,那秋沙对母亲说应当给娃儿取个名字,凤芝与前来的那秋沙母亲说,江那边的大毕摩石英很神,还是去请他取个好名字。两个妈妈都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那秋沙在平时闲话中听说雪峰一家与石英一家的关系,特别是雪峰与岩花那若有其无的事情,她还从未认真看过岩花长得什么样,为什么雪峰后来就只喜欢上了自己。她对雪峰说:阿妈要到大毕摩石英家给娃娃取名,我也想去,自从嫁到江岭村,除去过墨江就没有走多远,也想请毕摩石英给娃娃祈福。雪峰说:这事你得与娘商量一下,才满月的孩子出远门怕遇上什么。那秋沙把一个孩子放到雪峰怀里说:你一天不准我出门,妈妈在满月酒上说,叫我们抽时间回去一趟,为了生这对子女,自己嫁到这儿一年多了都没有回去过,我也想家了,都是为了生这两个宝贝儿子。雪峰说:我们男人什么也不懂,生娃养娃的事,你们女人说了算,只要妈同意了什么都好说。明早吃饭时乘我不在你与妈说说看,爸修路失踪后下落不明,滇缅路修通了,马帮的日子也不好了,岩小岗、岩忠宏我们明天要商量下一步的出路,总不能吃光老本后穷死,这马帮以后不知如何走下去。
那秋沙说:你不在身边的时候,妈也常提起忠宏和马帮,爸爸失踪又没回来,说等这孩子大一点,你也要离开家出去闯闯了。满月酒那天,人们说得最多的除了这双胞胎儿子就是马帮的未来、江岭村的未来,话里话外大家都期待着你当起头来。雪峰说:我这几日也在思考着这件事,想不出个头绪来,只有和大伙商量后再说。
凤芝在吃饭时听了那秋沙与自己想一起去毕摩石英家给娃娃取名和祈福,也不好拒绝,只说林家他们这一代只生了_个独儿子,差点就绝种了,村里村外还是有一部分人背后说三道四,你生了对双胞,总算为林家冲通了这一口气。近来一切都顺了,连自己也心情畅通了许多,走路时,不像以前那样身上像背着什么似的,心事重重,脚轻头重。以后还要盼那秋沙多生几个儿女。说等雪峰回来听听他的意见,毕竟这双胞胎是你俩的儿子。
晚上回来,那秋沙和雪峰说了妈妈的意思,雪峰知道妈妈的为难之处,事关林家后代的事,自己也不好作主,万一这对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这罪过自己一辈子都承担不起。雪峰说:既然妈说听我的意见,我倒有个主意。我们不去,找个借口请大毕摩石英过来,毕摩石英和我家关系一直很好,他会来的,不过这借口有点不好找。那秋沙说:你这主意好,请大毕摩石英来,顺便也请岩花一起来家里。雪峰说:我问妈妈的看法,我想这样她会同意的。那秋沙说:你快去问吧,儿子这么长时间没名字,有时一喊两个都望着我。
雪峰跑去找母亲说这事。母亲才见到他就知道他来找她的事。还不等雪峰开口,母亲忧心重重地开口说:那秋沙想与我一起去老毕摩石英家,这事很为难,我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雪峰你也为难,那对孩子虽说是你们的娃,但他俩始终是林家的后代,你总不能为难母亲吧。雪峰在母亲身边坐下说:我怎敢为难母亲,那秋沙也是好意,她妈那边多次带信来叫她把这对儿子领回去给她看看,加之那秋沙也一年多没回去了,也想娘家了。
听到雪峰说到娘家,凤芝的眼泪流了出来。雪峰帮母亲把脸上的泪水揩干。雪峰知道母亲也想娘家了。强笑着继续对母亲说:我有个主意,找个借口请毕摩石英过来,免了那秋沙和这对儿子去着风受凉。但这借口不好找,又不能说那秋沙和……还不等雪峰把话说出口,母亲用手捂着雪峰的嘴说:你怎能说这些,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雪峰说:就说我生病了请他来。母亲说:你生病了请毕摩石英来,除非是大病,一个男人生点小病请毕摩石英来让人笑话,还是说我头昏,不能走路,这才好,老人生病是常事,不关家里的事,就是碰着什么事,不顺的事由我来承担。
话说到这份上,雪峰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为了那秋沙和这对儿子,为了这个家,母亲真是比自己付出的太多。
母亲说:你快回去照顾那秋沙和儿子,我算下吉日,你亲自去请下老毕摩石英。
雪峰早早起来去请毕摩石英。去到毕摩石英家刚要回来,天却下起了大雨,江水涨了。毕摩石英说日子看好了下雨也得去。岩花说自己要跟着去看看那秋沙和双胞胎,自己从未看见过双胞胎长什么样。雪峰冲岩花一笑说:来时那秋沙也说请你去我家,她也想念你,你们俩心里想的都一样。说着边对毕摩石英说,这是天意,老天下雨了,明天也不是什么坏日子,明天雨过了又回去,岩花和我们一起去。毕摩石英说:都是为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就顺从你们的吧,岩花你还这么任性好强O在老毕摩石英说话时,雪峰顺着老毕摩石英的话去看岩花,看见岩花也在看着自己。雪峰收回了目光,对老毕摩石英说关于马帮的事,想问一问毕摩石英,跟着毕摩石英离开了。
第二天,雪峰领着老毕摩石英、岩花,来到江边准备乘船过江。老毕摩石英说,再等一个时辰,现在江水很大,过了这洪峰又渡江。放慢语气望着雪峰说,希望这江桥早日架好。岩花接着说:忠山叔答应架桥,钱都准备好了,可惜他去修路失踪了。说话时看着雪峰。雪峰说:要是父亲在,我一定帮父亲修桥,他在外婆家修了一座,刚修好,战乱中为了阻止日本敌军下令炸了。老毕摩石英听着两个年轻人的话一脸认真地说:你们年轻,经历过的事情少,这修桥的事,条件很多,何况在这战乱年代,能保住命就是最大的好运了,多少好男儿在前线战死,等以后你们就明白了。现在江水平缓了,叫船公来渡江吧。
来到雪峰家,凤芝和那秋沙早早来到大门口迎接。岩花跑去帮那秋沙抱胸前的儿子。那秋沙腾出手来,把背上的儿子放到胸前。雪峰扶着老毕摩石英一起进了大门。在堂屋刚坐下,忠山父亲拄着拐棍也一步一步走到堂屋。老毕摩石英忙放下手中的茶水,去扶忠山爸在身边坐下,说:叔叔身体还这么好,四世同堂了。忠山爸说都是托你大毕摩石英的福,你为我们做了不少好事,今天又劳累你大毕摩石英,这俩重孙子是我们林家的命根子,托你好好给他们取个名字吧。老毕摩石英扶着忠山爸的手说:这是你们林家的洪福生了双胞胎,十里乡村都为你们高兴,我一到哪个村,村民都要问我林家双胞胎长得什么样。等晚上我一定要按毕摩传统给这俩孩子娶个吉利的名字。说话间雪峰来请去吃饭。
饭后,毕摩石英在凤芝家院中设了法坛,献上鸡、酒、烟、神杖。大毕摩石英领着凤芝、那秋沙各抱一个小孩跟他到楼上的家坛边。大毕摩石英第一次看到凤芝家的家坛,只见家坛中央画有各代祖先的神像,有七十二马,这是大毕摩石英见到的最多神像的家坛之一。凤芝领着那秋沙及两个孙子在家坛前拜了三拜,口中念到请各位神仙保佑两个子孙,保佑那秋沙多生贵子,保佑林家人丁兴旺。那秋沙也一个劲地拜。母亲的愿望正是她所想说的,两个小孩看着祖先的画像和七十二马,身体也在奶奶和妈妈的怀里时上时下,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听不懂。毕摩石英手摇法铃、鹰爪,口中念念有词,最后说道:请祖先、各路神仙赐凤芝两个孙子、那秋沙两个儿子一个聪慧、强大的名字。献上酒、茶、神杖后走在最前面引领着凤芝一家下了楼来到神坛前。领着凤芝、那秋沙和两个小孩在神坛前拜了三拜。雪峰见母亲跪着,自己也在那秋沙身边跪下。毕摩石英唱了一段动听的毕摩经后说:请两个小孩起来,祖先毕摩经赐两个小孩聪慧强大的名字,大的叫江路,小的江桥。我看你们这儿山这么高、江这么长,缺的就是路,缺的就是桥,大的叫江路,小的叫江桥吧,希望他们长大后能给村里带来好运,希望你们村早日把路修通,把江桥架好,以后我来也可以少走一些山路,听了毕摩石英给自己取的名,在凤芝与那秋沙的叫喊声中,两个小孩笑眯眯地看着毕摩石英。凤芝、那秋沙、雪峰都笑着,轮换着喊着江路、江桥。
三十二
第二天送走老毕摩石英一家,那秋沙照顾着江路、江桥,雪峰去找岩小岗商量马帮的计划。
岩小岗叫老婆叶子准备一桌酒菜,冲着雪峰说:自从你爹失踪,你老婆那秋沙又生双胞胎,这近半年来,马帮弟兄都没有聚过,今天我召集大家喝顿酒,谋划一下下一步如何办,我去叫大家,你喝茶等着。
岩小岗一走,叶子放下手中的活过来问那秋沙和一对儿子的情况。雪峰说:刚请大毕摩石英来取了名叫江路、江桥,名一取就乖多了。叶子说:当初我也觉得岩花与你是天生一对,看你领回那秋沙,岩花哪能和那秋沙比,那秋沙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还为你生了一对双胞胎,说不定还要生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呢,你妈一来我家就说怕要绝后了,现在一切都好了。
雪峰说,小岗今晚要喝酒,我去家里拿点好酒来。叶子说不用,小岗早准备好了,他这久在为马帮的事发愁,用酒出气,我把酒收起来了。你们来了,就拿出来给你们喝。雪峰说,小岗这人良心好,有一碗酒都要留半碗给兄弟们喝,有一颗糖都要咬半颗给你。
叶子说:小岗能及得到你一半,我就满足了。前次你们去缅甸,家里说好买一对玉镯回来送我,到家了鬼影子都不见,说是掉怒水大水中去了,不知是真是假,弄得我在姐妹中都没面子。
雪峰笑着说:小岗说的是真的,连我爸都说那一次马帮最对不起的是叶子嫂,小岗平时办什么我们都喜欢他,也喜欢来你们家,今晚你要好好的准备点下酒菜,我可是有近一个月没喝大酒了。
叶子笑着说:你先喝着茶,我去好好准备一下。叶子走后,雪峰在想着,叶子怎么会不相信机灵而诚实的小岗这个人,也要问一问父亲在修路时是怎么失踪的。
大门跟前的狗叫了,一群人说笑着走了进来。雪峰放下茶杯上前去_—和大伙打着招呼。小岗也走上前去一一为大伙上茶,围在桌旁喝起茶来。忠雨说:早就想约雪峰喝酒商量马帮的事,看着那秋沙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怕影响你家传宗接代,从你家门前过都不敢大声说话,近来从你家院里传出娃娃的叫声,我们都在为你和忠山高兴。
小岗说:我老婆手脚慢,先听听大家的意见,这个酒本应该去雪峰家喝的,雪峰说怕大家闹着江路和江桥,在我这儿大伙不要介意,还是雪峰先说吧。
雪峰说:我被父母逼着生小孩,和大家见面少了,大家不要和我计较,今天在小岗家就是要请大家商议下下一步生计。听说滇缅公路修通后,来往的马帮少了,公路上的一车货,我们马帮要驮二十驮,公路又平又宽。我这几天在想继续赶马帮,这条生计可能赚不到余头,大家出出主意,有什么办法。平时走在村里,大家都在问我想领着大家干什么,不能坐吃山空。
忠雨说:在去打战的时候,我在想,现在滇缅路修通,回来马帮是赶不成了,北方战事不断,连北方大学都迁到南方来To平安年代不觉得命重要,战争来了,才感觉人的生命是如此重要。听说在北方有的人家在炮火中一家家死亡,有钱有势的早早逃命去了,无钱无势的饿死多少在逃亡的路上。修滇缅公路就是从国外运物资支援北方。我多次想顺滇缅公路去赶一赶马帮,独自一人去试探一下,家里父亲、老婆就是不准,想偷偷走的,又上有老下有小的狠不下这个心来。父母亲说保住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岗去试探我父母都还在一直劝说别啰嗦这句话,小岗也可能听到了。
岩云说:忠雨说的处境与我的一样,我们江岭村历来多灾多难,我爸说在他爸那一代有一年得什么怪病,山上挖了多少药来吃都没有用,最后老人动员年轻没得病的上山去躲病,吃野菜打猎,一年后才回到村里,身体差的都死了,一年地下少了一半多。滇缅公路一修通,断了我们马帮的路,我看还是靠老手艺吃饭,能打猎的打猎,能挖药的挖药,能种地的种地,能渡船的渡船,发动大家把当前难关渡过,等时运好了,又在来谋好的生路。挖药时听说,有人家种野生的药。我们村有个老太医,找他商量一下,去挖点野生的药来种,又可支援战区,也可谋生计。雪峰听着觉得这主意好。
岩小云种药时间一年,我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技术,这很难,挖药也只能单枪匹马自己去找,我原来学到一手打猎手艺,想靠打猎为生。这几年听说猎物多起来了,等有什么好主意大家又聚合起来干。我哥哥参加国民党军上前线,至今没有音信,家里就剩我和儿子两个男的,母亲叮嘱叫少出远门。
林忠雨说:我祖辈是靠渡船为生,爸爸给我取的名字中带雨,希望风调雨顺。我小时候也和父亲在江边渡过船,桥又架不起来,人们还是需要渡船,我以渡船为生,大家想到什么好的主意我一定加入。听说北方的战争也要结束了,我们云南山高皇帝远,可能还有一些时间。几辈人发家致富的梦想,偏偏到我们这一代遇到日本入侵人命都难保,好在这几年没有传说的怪病,生活在这被大山、江水阻隔的世界才得以平安度日。
岩云波说:我叔叔中慧原来在北京读书,后来回到春城读书,信中说,他希望学知识来救国,用知识来改变家乡。他信中说,靠一锄一锄挖,挖不出财富,只能度日,说我用马蹄一脚一脚的走南闯北,几辈人了也才殷实一点。信中说,学校里也在闹革命,在救国,他们救国不用枪,要社会觉醒、要民主、要当主人。他信中说的我念给我爸听,我爸在担心我叔的事,说他读书不好好读,又跑回云南。我读了几遍信觉得很有道理,他说他从历史上知道一些我们江岭村彝族原来不在江边、山头,是住在春城一带。由于战争,明朝的军队进攻,有一个叫李文学的大将军率众起义,被当时的官府镇压,参与起义的各村村民为了逃过灾难,就跑到江岭村来避难,得以生存下来。我走了那么多处的马帮,有的住在城里,有的住大坝子里,有的住在水边,而我们为什么住在江边,我让他给我们弄明白我们隐隐约约的过去。我想让儿子和他叔叔一样好好学点知识。
雪峰听着云波的故事,觉得很有道理,知识怎么这么神奇,父亲在村里都说他们最聪明、有阅历、又能干,可他们就没有云波叔叔知道得多和想得多,心里想,自己的儿女也要多读点书。
雪峰说:大家说的都对,我这久心里十分痛苦,经营了几十辈人的马帮可能就因滇缅公路的修通而解散,但天势如此也无能回天。大家的心要想在一起,但因现在的处境,大家发挥各自的能力过好日子。
叶子的酒饭已准备好了,小岗用好酒招待大家,大家一起随小岗到厨房品酒叙话。
从小岗家回来,雪峰把云波叔叔的信的事告诉了母亲和那秋沙,他们听了也觉得读书能知道这么多,一定要让江路、江桥好好读书。雪峰想抽空去云波家看看云波家的那封信。
澜沧江边凤氏土司一年年老去,一直在寻找土司的继承人,听到雪峰生了对双胞胎儿子,也喜出望外。忠山答应会送一个儿子回来,这次总算有希望了,派人带信来说,请凤芝领两个孙子回去娘家,父母都想她们了。凤芝心想,雪峰利用祖上传下的一点药理知识做起进山挖药、收药材、卖药材的生计,不用年把半年出远门,也想回趟娘家的。她把这想法与雪峰说,雪峰也十分支持,当说到要江路与江桥一起去时,心里却犯起难来,两个孩子又小,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儿子,去与不去都很为难。当听母亲说父亲还差着外婆家一个儿子时,更是难办。
母亲说:如果那秋沙与你不同意,我就一个人回去,等江路、江桥大一点又领他们回去。村里的姐妹们都说,那秋沙腰身好,还能生儿子的,到时你们儿女多了,也就好办了。雪峰也常想起父亲去修滇缅路临走时说的话。
那秋沙见雪峰很难做出回答,替雪峰回答母亲说:等明年冬天,我领着孩子们一同与你去见那土司外公,我也想看看傣族的风俗与我们彝族有什么不同。凤芝听说那秋沙的话,心中的不快被儿媳的话一扫而光,高兴地走过来拉着那秋沙说,你真是我家的幸运之神,感谢你给我家带来儿子和希望,选个日子我陪你回娘家,没有哪个女人不想娘家的。
雪峰见两个女人笑了起来,也跟着笑起来说,这样太好了。
傣族土司在高兴之余又接二连三托信请凤芝回去看望他们。凤芝知道,这回去不是那么简单,得和雪峰、那秋沙一起商量。
第三年冬天,凤芝托信给土司父亲派人来接她们。凤芝、那秋沙领着两对儿子一起去。
当凤芝一行回到娘家,土司父亲已走出寨门来迎接,在自己的印象中,父亲还是第一次以这么隆重的礼仪。嫁自己时,父亲在生气中不愿出门送行,母亲曲玛白珍一直在责怪着他。可父亲作为土司,谁也没有责怪他的权利,因为他做的事永远是对的。
当把凤芝一行接回家中,两对孩子就成了主角,所有人都围着他们在转。土司父亲叫管家通知嫁出去的女儿女婿回来,好好团圆一次。
八姐妹都到齐了,当年美丽的公主们,都没有逃过岁月这把无情的风刀,八位公主的脸上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姐妹相见,笑容又回到了她们的脸上。
变化最小的八妹凤玉,从小在父母和众姐妹的呵护下,是公主中的公主,结婚后她无忧无虑,天下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似的,走到哪玩到哪。漂亮年轻的女人,走到哪总是一路春风,除了自己的丈夫不放心她云游各处,土司的领地每一处都欢迎她的到来。凤芝笑着责备道:你什么地方都去了,就是没有去金沙江边来看我,玩得把姐都忘了。凤玉过来搂着她姐姐的腰说:大前年我就想去了,来约母亲,什么都准备好了,又听说你们那儿修路,炮声不断,我从小听见炮声就怕,连放鞭炮都会吓着,就没去成。今天你领两个孙子来,我一听说就提前几天来等姐姐。当年你出嫁时我还小,只看着你高高兴兴和人走了。等你走后,见不到你,我又天天催妈妈领我去找你,后来自己结婚了,才知道做傣家的公主也难。凤芝说,听说你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怎么不领来我们认识。凤玉说,我们那儿现在流行一种病,丈夫和婆婆不让领出门,嫁给人家什么都被人家管着,哪有当公主时自由。凤芝说,你也为人妇、为人母T,但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一个过程,走到哪个过程你就得做好哪个过程的事,总不能一辈子当公主不出家门,我那侄女取了个什么美名?凤玉说,取了个月慧的名字。生她那天是十五的晚上,月亮特别的大,又圆又亮,又是个女孩,公公婆婆就取名月慧。我觉得这名字也蛮好的。老公在他家里是老大,家人都喜欢她。只有妈妈见到过,夸她不得了,说长得像四姐小时候。这次你留点时间和我一起去看看。
凤芝说,家里只有你侄儿雪峰一人,听说你那儿有些不便,下次吧,山不转水转,总会转到的。凤玉笑着对姐姐说,这也好,孩子最重要。月慧也很可爱的,老公说现在时势变化太大,北方在搞着什么土改,说不定哪一天就到云南,过年准备把月慧送到大城市读书,让她多学点知识。
凤芝说,你们想得很周到,我们那儿有一个在春城读书的写了封信回来,雪峰说读书学知识在村里影响很大,雪峰也想送几个儿子去读书。正说话间,母亲曲玛白珍缓步走了过来。
母亲怜爱地对凤芝说:你父亲很喜欢这几个孩子,想请他们全部留下来去寺庙里多读点书,你们那儿山高警深江大,做什么事都困难,我也舍不得你们离去,你们几个公主长大了一个个离家出嫁,听不到你们的笑声,我每天都难过。
凤玉说:全部留下不可能,雪峰一家也不会同意,毕竟是人家的儿女,我就有这种感受。姐出嫁时就答应送一个儿子回来,姐你要说到做到。土司父亲经常说起这事,妈妈你喜欢哪一个小孩。母亲曲玛白珍说,我和你父亲两个都喜欢,都想留下,你父亲平时说话间流露出对老大江路比较喜欢,说名字取得好,富贵、大气,特别喜欢这个名字,可又是你们的大孙子,不知那秋沙是否同意。
凤玉走到母亲身边右手搂着母亲的腰左手拉着姐姐凤芝说:都是一家人,在哪都一样,我倒觉得老二江桥更聪慧一些,又可爱。
凤芝说:这是我和忠山结婚时答应了的事,来之前和雪峰、那秋沙说了,他们那儿的风俗是保保打木刻,说了就要做,四个孩子中,土司父亲想留下谁就留下来,留在这儿代我们孝敬你们。
母亲说:当时舍不得你出嫁,我也是女人啊,这爱情来时跟大山洪水样都拦不住,你出嫁了后,这凤玉也跟你学,说爱上哪个就死心要走,真拿你们没办法。这留下孩子的事就由你父亲定吧,都是一家人。我也一天天老了,这次雪峰没有来,我也想看看他。
等我回去了,一年半年叫他来看下孙子和你们。凤芝高兴地笑着说。
土司凤岗把女儿凤芝叫到身边,深情地望着女儿说:岁月像江河一样无情,我天天看着它,祈祷它,它都在无情地向前流去,我也一天天老去,天天想着你出嫁那天的情景,今天一见你也儿孙满堂了,你母亲跟我说你对送一个孩子过来的事很开通。古话说得好,父女间的心是相通的,你们几个姐妹,只有你最理解我,忠山也是个好男人,说话算数,只可惜他去修滇缅公路至今下落不明。我也在我的领地内请人四处打听,有什么消息就告诉你。送孩子的事,对我土司家来说是件大事,关系土司的一代代传承,你将你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报来,我去请个大佛爷看一看,你母亲说江路那孩子不错,我也特别喜欢这孩子。
凤芝听到父亲这么理解自己,也十分敬佩父亲,笑着对父亲说,当年嫁到江岭村给父亲带来不愉快,好在忠山那边整个彝族村的人对自己都很好,也感谢上天的恩赐,让那秋沙生了一对儿子,答应父母的事一定要做。送个孩子回来,我们一家心甘情愿,也算是我对父母亲的一种报答。也是忠山当年大胆许下的心愿说的话,凤芝将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交给了父亲。
土司父亲听说凤芝第二天要赶回家,叫来管家将家中珍藏多年的_颗珍珠送给凤芝说,想家时就多看看这颗珍珠,它代表着我们在你身边陪伴你,祖传下来两颗,一颗留在我们这儿,一颗送给你,这是你母亲的主意,原来就想送了,又怕你的其他姐妹有想法,就着这次你送一个孩子回来,就是你其他姐妹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送孩子的事她们一个也没能做到,只有你做到了。
凤芝听着父亲的话,接过珍珠,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转身靠在母亲的怀中哭了起来,母亲想说什么,却也没有说出来,母女俩搂抱着哭作一团。
土司父亲连夜请来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佛爷,将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和目的请他算了一下,老佛爷的决定与土司想的一样,江路是上天赐给土司的一个礼物。
江路被留在了土司府,凤芝和那秋沙领着江桥回到了江岭村。凤芝实现了忠山和自己一生大山一样重的承诺,整个身心轻松了许多,看什么都觉得心情舒畅,无比愉悦。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Recommend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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