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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 首页 > 文学 > 小说/纪实文学/剧本杨林文短篇小说:广场上
晚饭后,人们关窗锁门,都陆续朝广场上走来。
广场是这个县城的文化活动中心。政府的所有重要活动都在广场上举行。人们更是自发集中在广场上悠闲、娱乐,从白天到晚上。
广场北边撑着一面高大的广告壁。壁后探出的几座高楼脑袋,为了美观,让政府下令给统一涂成了棕色,仿佛像街上染了发的时尚青年,特别入眼。广告壁的下方是坡型花台。花台里春意盎然。坡型花台中央,凿有很大的一个主席台,左右栽有几棵水泥柱子,是装卸电子屏幕和灯光设施用的。主席台两边,隔个花台就有一道水泥阶梯,孩子们总爱在水泥阶梯两侧花台光滑的沿面上,永不疲倦地玩着从上往下溜梭的游戏……
敞开的广场南边正中位置上,高高竖立的旗杆顶上挂着的旗子,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仅是偶尔微微动一下来表明自己的存在。旗杆后面的那排绿树与连绵楼房间的双行车道上,倒是川流不息着各种车辆。
广场东边曾经是一个特别精致的售楼房。如今售楼房被拆除后,留下一个三角形的花台以及三角形花台后面的一个圆形空地,再连着的是一堵刻着碑文的水泥墙。碑文里记载着这个县的历史和文化。右边靠近街道的花台上,新近安装的巨大电子屏幕上,不停滚动播放着各种节目。但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让法院给披露在上面的那些“老赖”。驻足观望者都在认真寻找里面是否有熟人。然后,警惕地望一眼一直靠停在左边的那辆大型执勤警车,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努力镇定一下后,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
广场西方矗立在西北位置的连体高楼上,“迎来君宾馆”的招牌尤其醒目。可从外窗上看,宾馆内好像很安静。但楼下的儿童乐园场地上,很多时候,各种电子游戏机的声音却喧嚣不停,似乎是因为抢来了楼上的生意而高兴。西南方向的西边一点,一个绿树成荫的大花台靠里这边,新铸筑了几组水泥桌凳,供老人们在此打牌下棋。靠东方一侧的地方,几排好像并不喜欢长高的绿树,根部都被围砌成了四方形,成了人们在广场上的纳凉、休息之处。
广场用小块的花纹彩色瓷砖铺就而成。其间还用灰色或黑色并稍大点的一些长条形瓷砖,拼出四方形或圆形的图案,尽量给人营造出一种美感,好让人们在上面能寻得各自需求的快乐。
于是,无事的白天或茶余饭后,有抱着或牵着或推着小孩来广场上溜达的;有独自来广场跳舞寻乐解闷的;也有带着家人来广场走走逛逛的……
老领导来到广场上时,已是华灯初上。从栽在广场东西两侧的高高电源杆头端,对着广场投下的淡红光线,与南方那排路灯散发出来的朦胧灯光,交相辉映在广场上,照出了约约绰绰的一地影子。广场上的所有人群都在各自寻乐着。有跳舞的、有打牌的、有下棋的、有卖儿童玩具的、还有更多是站着围观的、也有少部分是自以为是地走来逛去的……
老领导从广告壁西方尽头与连体高楼间公厕前的巷道上一走进广场,徐徐吹来的凉爽夜风,仿佛是往日的秘书,立即帮着脱掉了他身上的沉重外套,让他整个人倏然轻松和舒畅了许多。他不由长呼了一口郁气,感叹在位时,终日奔波在无休止的会议与固定的办公室之间;退下后又一头扎进茶馆内的牌桌上,原来是自己把自己囚禁在了一个很小的世界内。虽然也曾经无数次的白天和黑夜,在这个广场上参加过各种活动,但那时候自己在乎的是那种形势,而并没留意到别的什么。可眼下,在暮色四起、灯光璀璨之际,首次以一位退休老领导的身份来到这广场上时,才发现这方天地是多么的宽广啊!这里的人们是多么的幸福快乐呀!
激越的音乐、柔美的灯光、尽兴的人们……这些都无不感染了老领导,让老领导的心情好极了,感觉有了种意外的收获。好心情的老领导没有多思,就径直走向了西南一角正在下象棋的那堆人群。
一群男人或坐或站,围在一个水泥桌凳四周,观看两人下棋。人头影子在棋盘上晃来晃去,吞噬了原本就有些昏暗的光线。但下棋的两人可以说是靠感觉在下,围观者也是靠感觉在观看。令人费解的是,下棋的两人都特别冷静,倒是观看者比下棋的两人还激动一百二十分。站在哪方身边的,都在帮着哪方出谋划策。有时候,也会不可思议地出现全部一边倒的情况。看哪方处于劣势了,便都立即站到优势者的那方运筹帷幄,来加速对方的死亡。
老领导加入围观人群中时,对弈双方的胜负已经很分明,就差最后的几步了。所以,几乎所有的围观者都全部站到了要赢的这方,都万分激动地嚷着让要赢的这方或跳马卧槽或直接就将军。处于绝对优势的这方,明白已是胜券在握后,神色自若地反劝围观者们千万不要慌不要急,要慢慢的来。似乎有意在折磨对方。老领导站着默默观看了一会儿,见要赢的这方老是举棋不定,也有些激动起来,便不容分说地伸出手想拿起棋子就将军。可老领导的手在半空中让弱势方给愤然挡开了。
“是别人在下还是你在下?”已输得气急败坏的那方,很不客气地喝斥老领导。
“我……”老领导说不出一句话,手也被迫缩了回来。感觉血液一下涌到自己的脸上后,竟变成油料自燃起来了,火辣辣的让人十分难受。围观者们扭头递来的那张张嘲弄的笑容,又成了火上浇油。老领导肥头大耳的阔脸上,便冒起了一片炽烈的光焰,明亮了周围昏暗的角落。
“老子在位的时候……”但这话老领导最终没说出口,他暗暗咬牙把几乎喷薄欲出的话,死死压在了喉咙下。只是噘起不屑的嘴唇,泛起鄙夷的表情,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让他自讨没趣的这个角落,朝广场中心走去。
老领导心里一直愤愤不平,感觉自己这是虎落平地遭狗欺了。想想,自己在位的时候,不管自己做了什么,谁敢这样喝斥自己?可如今……
这时刻,从敞开的广场南边又吹来了一股凉爽的夜风,老领导觉得这股夜风全灌进了自己的胸膛,让自己身心骤然寒冷起来。
老领导漫无目的地溜达了几步,来到众人爱聚坐其下纳凉、休息、打牌的那几排矮树旁边时,一人突然从人群中站立起来,恭敬地招呼道:“喔,老领导,来来来,坐坐……”
夜色早已加重。广场上的灯光也越发明亮起来。多彩的光照下,人们像一股水,在广场上流进流出,不停地起伏波动着。
遭到先前的那番奚落后,暗生的怒气都尚未消散完,转眼间便获得他人如此的欢迎和尊敬,这让老领导心里瞬间暖洋洋的。这一刻,他感觉头上那一片片明亮的灯光,都变成了一束束的火把或一股股的暖流,驱逐了笼罩在他身上的寒气,消融了盘踞在他心里的冰冷。先前受损的尊严算是多少恢复了原貌。老领导不由投去了几分感激的目光,想仔细看一下热情招呼自己的这位好人。
广场上橘黄色的灯光,似乎也随轻曼的夜风在荡漾着,照在每张面孔上,就变得有些迷蒙起来了。这让老领导更加想不起这位好人到底是哪一位,只是感到有点点面熟。于是暗想,也许不过是自己在位时找自己办过事的什么人而已。老领导心里很感激这人对自己的记情,正俯下身去准备落座在这人让出来的花台坐凳上,想与之好好聊一聊。
可老领导的目光忽然间捕捉到,聚坐在这人周围或打牌或休息的众人,从他们的穿戴和谈吐上看,全是些老百姓。老领导便蓦然有了种受辱的感觉,立即直起腰来。想,自己毕竟还是一位享受正县级待遇的老领导啊,即便不在领导的位子上了,可也怎么能随便跟一些普通老百姓坐在一起呀。
“你自己坐吧,我去逛一下……”老领导回头对起身招呼他的那人,微微笑了笑后,转身又往广场中心走去了。
广场中央都是跳舞的人群。西边这头是两人一对地跳着传统舞;中间的是几十人围成圈子在跳少数民族的锅桩舞;挨着跳锅桩舞的是排成方阵,在跳着一种集体舞的一群人;东边那头是两三人一组地跳着现代舞。搁在每群舞者面前的音箱里,播放出的不同音乐,混杂、震荡在广场上空,强烈剌激着所有人的听觉神经。
老领导慢慢走过西方这头在跳着传统舞的人群身边时,意外发现自己的一位老部下,正搂着一位中年女人在跳着。老领导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位老部下竟是如此的会生活,难怪不管自己在位时和退休后,在各种牌桌上都很难见到这位老部下的身影,原来这位老部下是把自己的业余时间用到舞场上来悠闲了。
这时候的老部下,正挽着那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舞步优雅而飘逸地轻轻跳到了老领导的身边,碰巧与老领导四目相撞了。
“哎……”老领导不由把右手举至齐耳处,张开五指,很儒雅地晃了晃,主动招呼道。
不料,老部下却视而不见,扭过头去继续跳自己的舞。这让老领导一下愣在那里。这份尴尬,比先前在下棋处遭受的奚落,还让他难受百倍千倍。毕竟,刚才是在没有多少人的一个角落上,并且面对的都是些陌生人。可这时候,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招呼的又是自己的一位老部下,在如此的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竟遭此冷落。老领导好像当头挨了重重的一棍,大脑有些昏昏沉沉起来。昏昏沉沉中,老领导不由自主地快速怯怯望了周围一眼,条件反射要看看周围人的反映。
事实上,这时候,熙攘喧闹的周围,并无一人留意到老领导受冷落的这个举动。但在迷糊的眼神下,老领导隐约觉得好像所有的人都在讥笑自己。
老领导骤然感到自己的脸上发生了重大火灾,霎时就要烧毁全身了。幸好啊,从心底最深处突然喷涌出来的一股强大寒流,抵御了脸上重大火灾的肆意蔓延,算是保住了他全身的依然健在。
老领导怔怔呆在原地上,寻思这位老部下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当然用不着费多大的神,老领导就明白了。这位老部下眼下这样冷淡自己,是因为在他的升迁上自己曾经刁难过他。可细想起来,这也怪他本人呀。那些想升迁的人都时刻把我这位上司簇拥到各种牌桌上,有意输钱给我,唯独就不见他的影子,作为他的上司,怎么会不刁难一下他呢?这是换成哪个领导也避免不了的一种人性本能呀。当然了,自己最终还是没让这位老部下如愿坐到他想坐的位子上。
想到这里,老领导就有了种获胜的感觉。他想寻找到那位老部下的目光后,投去一个报复的眼神,来弥补回自己的尊严在他那里受到的损伤。却搜不到那位老部下的眼睛,甚至连他本人也混进人群中不见了,倒是有其他几位下属和熟人的身影闯进了老领导的眼帘。
不过,老领导再次震惊了。自己还在位的时候,曾经给过那几位下属许多关照,可如今自己退休后他们就毫不记情了;还有那些熟人,自己在位时,老远遇见自己就点头哈腰的,可眼下自己成了退休老领导后,他们也装着没有看见,毫不理睬自己了。原来,人竟是这样的势利啊!
许久以来,老领导是越来越不断发这种感慨了。刚退下来时,老领导还不觉得哩,依旧招集作为下属的老牌友们,终日消磨在茶楼的麻将桌上。他原以为自己依然会只赢不输,依然会只有快乐没有痛苦。却不料,自退下来那日起,他只输没赢过;也只有不悦甚至是痛苦,而不再有过快乐。望着作为牌友的过去下属们,很多时候,在自己尚未完全明白过来之际,就大把大把地赢走了自己的钱,老领导有些愕然了。
“你们这是……”老领导瞪大眼睛,左右环顾旧日的下属们。
“老领导,没办法,手气就是这样好。”赢了钱的旧日下属们,都歪嘴叼着一支香烟,并不看老领导一眼,继续在收钱,摸牌。表面上虽装着依旧尊敬老领导的样子,但骨子里却浓浓地透出了一股对老领导的完全不屑。
老领导狐疑,他们的手气也许并不一定像他们本人所说的那样好,他们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巧取豪夺呢。就像自己还在位的时候,他们要想方设法地把钱输给自己那种事样。
那时候,每回跟这些下属们打牌,他们都盘盘皆输,他都有些不解了。
“你们这是……”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领导啊,没办法,手气就是这样坏。”大把大把地输了钱的下属们,都垂头努力做出一副沮丧的表情,叹息道。但他不难发现,下属们那个伪装难受的表情下是心花怒放。他明白了,下属们这是有意在输钱给他呢。他也就装聋作哑地接受着下属们大把大把输给他的钱……
回想那时候的日子是多么的美好啊!不仅毫不费力就能赢来很多很多的钱,更重要的是收获着至高无上的尊严。可眼下……
退休后,老领导照常跟着旧日下属们厮混了很长一段时间。结果,他慢慢看出来了,自他退下来那天起,旧日的这些下属们,在跟他打牌时就有种报仇雪恨的意思。他们在心照不宣地合力把以前有意输给他的那些钱,巧取豪夺回去。老领导认为,输掉钱是小事,可最让他接受不了的是尊严的丧失啊。最终,老领导毅然决然离开了牌桌,远离了旧日的下属们,第一次晚饭后到广场上来消遣了。
说实话,刚步入广场时,那宽广的天地,迷人的灯光,激越的音乐,欢乐的人群,再加清凉的夜风……的确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觉。他为之陶醉了,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融入这片欢乐的氛围中。
可让老领导没想到的是,令人不愉快之事,竟像幽灵般尾随他来到了广场上,在短短的一会儿时间里,他的尊严就几起几落了。老领导这才总算彻底明白,人性的势利无处不在。老领导在为此悲哀的同时,也暗暗给自己打气:虽然人性是如此,社会是这样,但毕竟,自己是一位享受正县级待遇的老领导。虎死都不倒威,自己绝对不能跟这样的人性这样的社会妥协。
想到这里后,老领导便恢复了在位时的那种优越感。他昂起头颅,背起双手,挺着灰白短袖衬衫下的便便大腹,丢下一个嘲讽的冷笑,绕开跳传统舞的老部下这群人,折身沿主席台与各组舞者间留下的那条空隙,朝广场的东头走去。
各类悦耳的音乐舞曲,营造出各种优美的舞蹈,带给了各位舞者共同的激情和亢奋,他们都在尽兴地跳着乐着。这让老领导心里特别的羡慕,真恨不得立即就加入到舞者们的行列中。
对于跳舞,老领导并不陌生。年轻时,他也经常跳舞。只是他并不喜欢单个儿跳的那种集体舞和有些野性的少数民族锅桩舞。他历来认为,既然是跳舞,不搂个异性在跳,那还有什么意思呢?看到老部下和其他的一些下属及熟人们都在轻松愉快地跳着,老领导也急切地想跳舞了。不过,跳传统舞这边,有故意冷淡自己的那位老部下和其他的一些下属及熟人,自己怎么好意思跟着他们在这里跳传统舞呢?只好到跳现代舞的那头去看看了。
老领导怀揣欲望朝跳现代舞的那头走去时,并不忘记保持在位时的那种派头。他依旧背着双手,高昂着头,目不斜视,也并不看脚下一眼,只管朝前走自己的。
走至主席台前时,脚下一空,心里一凉,便一头朝下栽去了。引来周围小孩们的哄然大笑……
老领导本能地伸出两手张开五指,朝前一摊,想撑住自己倒地的身躯。万幸的是几个趔趄后,老领导并未倒地,站住了,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忿忿朝脚下望去。
原来,脚下是一个人造的长方形浅池。老领导在位时,记不清在此参加过多少回的重大文化活动,且还回回被邀请上台去颁奖什么的。那时候,他分明记得主席台前的这一片,是铺着或猩红或翠绿地毯的平缓阶梯,自己就是让主持人给引着从这段阶梯走上主席台的,根本就不知道这主席台前竟有这么个人造的浅池。此刻才明白,原来那是临时搭建的。老领导气恼怎么就弄出这么个人造浅池来?待他仔细一看才发现,浅池内有规则地排着罩住网盖的几个小坑,便知道这个人造的浅池多半是用来排水的。老领导心里的怨气消了一半。他抬头往主席台上望了一眼,看见几根水泥柱子上,安装有一半的电子屏幕和灯具,地上也摆着音箱等一些设备,用胶布盖着。看来,近日要搞个什么重要活动呢。这瞬间,老领导的心里涌来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自己在位的时候,在广场上举行的所有重要活动都少不了自己的光临。可眼下,不管在此举行什么活动,自己都一无所知,也无缘参与了。想起,老领导心里很难受,也就愈加怀念在位的那段岁月了。
心里正难受之际,在此玩耍的小孩们对他哄然大笑的余音,早已穿越疯狂的舞曲,还在广场的上空袅袅飘荡着。更让老领导恨不得就从浅池内的小坑上钻入地下躲藏起来。努力定一定神后,老领导才对小孩们露出了一个凄惨的无奈笑容,便悻悻然走出浅池,走向前方跳着现代舞的那群人,想在那里化解掉自己在此招至的无地自容。
来到跳现代舞的那群人旁边后,老领导就静静伫立着,等待有美女主动来邀请他跳舞。他分明记得当年,只要自己往舞池边一站,美女们就争先恐后来抢自己了。他希望今晚上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可静静伫立和等待了一些时候,却依然连个丑女都没来邀请他。老领导再次感受到,原来退休后的自己已经是今非昔比了。为此,心里一阵阵冰凉冰凉的。拂面而过的一缕夜风,又从体外加重了这种冰凉。
老领导环顾了一下身边,发现跳现代舞的这群人周围,像自己样呆呆站着观看的人不多,所有人都成双配对或三人一组地融入其中,搂搂抱抱狂舞着。
这一发现让老领导不禁面红耳赤起来。想想自己毕竟还是一位享受着正县级待遇的老领导呀,怎么能跟那些没有身份的人样,只站着贪婪的观看,自己也得融入其中去快乐和享受才行啊。
如此想定后,老领导再三告诫自己,必须面对现实。不要再奢望有美女来邀请自己,反而还得主动去邀请美女。要清楚自己眼下已经是一位退休老领导了,尽管自己是一位享受正县级待遇的老领导,尽管自己曾经是一位手握实权的人物,可眼下已经是一位手无寸权的退休老领导了。从自己退休后的经历和感悟来看,这个讲究现实的社会,那些势利的人们,还会有多少人来讨好巴结像自己这种老领导?所以,自己还得改变态度去亲近他人。
老领导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跳舞的人群中仔细搜寻着认识的女性。
这个县城不算大,不管任何人随时随地都能碰上熟人。老领导也不费吹灰之力,就在跳舞人群中,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待一首舞曲结束,另一曲开始响起时,老领导走向了一位特别熟悉的中年女性。
“来,我俩跳一曲。”老领导人生第一次主动伸出手向异性发出了邀请。
“哎哟,老领导,我连着跳了几曲,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特别熟悉的中年女性婉言回绝了。
遭到婉言回绝的这一刻,老领导觉得自己像是在冬季里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浑身冰透了;又似在夏日中被丢进了一团烈火里,全身灼炙不堪……
“那……好吧,好吧。”老领导面上竭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还回了中年女性一个潇洒的微笑,但内心的那份难受却无法言说。他退回舞场,在一旁胡乱踱起步来。身上那种时而冰冷时而炽热的感觉,有增无减。最终,让他竟像得了重感冒样,眼前迷糊起来。
老领导依稀记得,跳现代舞的这个地段,就是曾经的售楼房。记不清有多少回,自己被邀请到这里休息一阵后,就去参加各处楼房的剪彩抛售仪式。那时候,在内部装饰富丽堂皇的售楼房内,主办方给自己提供了多么高档的服务。可如今,人在房却亡了。
身边的舞场上,豪迈奔放的音乐,激情四射的舞步,老领导觉得是对自己的一种嘲讽。他无法在此继续踱步了,便漫无目的地胡乱走动起来。不知不觉走了旁边的那辆大型执勤警车。
广场是这个县城的人员聚集地,老领导还在位的时候,就规定广场上必须二十四小时执勤。只是那时候,这辆执勤警车一直停放在旗杆后面的靠边车道上。老领导不知道自己退休后,是什么时候把它移放到这位置上来的。他认为放在这个位置上最好了,既不占道,又更靠近广场,给人们群众更强的安全感。
执勤警车的背面紧贴着巨大电子屏幕下的那个花台,有门的这面对着广场,拉出警戒线,留下个缺口做出入过道。老领导慢慢踱向了警戒线拉出的出入口。
“老同志,您有什么事?”一位穿着特警制服,腰间拐着警棍的年轻警察,从执勤警车上走出来,礼貌问道。
“我……”老领导驻足愣在那里,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是啊,自己到这里来有什么事?老领导也在心里自问起来。但他问不出个所以然。在舞场上遭受冷待后,老领导只想及时挽救受损的尊严。
“请问老同志,您有什么事?”年轻警察又礼貌问道。
“我……我没有什么事。”老领导有几分尴尬地回答。
在位的时候,不管有没有事,只要自己一出现在单位或执勤点上,所有的人都会来迎接自己,求教有什么吩咐。
老领导正盼望着此刻也出现这幕情景,好让那些冷落了自己的熟人、甚至是众多素不相识者,都能亲眼目睹到,自己虽说是个退了休的老领导,可依然还是个受要害部门的执勤人员尊敬的老领导。
“没有事就去哪边玩吧,您没看见这里的警戒线吗?”年轻警察礼貌依然,但不失威严地用右手食指,戮着老领导面前的警戒线说。
“好的。好的。”老领导故意沉下脸来,不住点头答应,便折身朝执勤警车旁边的报亭走去。
今晚上这种处处不受尊敬的遭遇,老领导似乎有点习以为常、至少是有些麻木了。只是他心里滋生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位年轻警察,想不通这警察是新来的,不认识他?还是因为他退休成老领导后,不愿再给他面子了?年轻警察早已回到了执勤警车内,所以老领导并未看清他。老领导收回了目光,继续朝报亭走去。边走边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还嘀咕了一句:“老子在位的时候……”
在报亭前佯装看了一下新闻,老领导才转身往回随意走去。刚来到广场上时,他是急于想投入这片欢乐的海洋中,可不知道是怨别人还是怪自己,仿佛是油与水样,最终无法融为一体。越是这种状况,老领导就越怀念在位的那段幸福日子,也就越加不愿失去在位时的那种派头。所以,老领导照常背起双手,昂首挺胸,只要留意到脚下并无绊物,不会再出现刚才在人造浅池上的那种难堪之事,他就目不斜视地朝前走自己的。在拥挤的人流中,不是别人让他道就是他让别人路。
用不着再让来让去时,老领导才驻足一看四周。原来广场上的人早已所剩无几了,不大的广场显得特别空阔起来。愈益明亮的灯光,照出了老领导那个孤单的身影。一股凛冽的夜风刮来,老领导不禁打了一个剧烈的寒颤……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作者简介:杨林文,彝族,彝名:几黑阿合吉惹,男。四川省攀枝花市盐边县人。60后。鲁迅文学院27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班学员。出版过《大老婆·小老婆》等长篇小说;在《民族文学》、《四川文学》等刊物上发表过众多的中短篇小说、散文、杂、报告文学……散文数次获省奖。近170万字的大型魔幻现实主义长篇小说原名《兹祖濮乌》,十年了一直在待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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