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九十九个词(第三部)
【黑色系列】
黑虎群——献给大西南“地域诗歌写作群体”(一)
他们侧影于黑石背面
藏隐了千年 黑沉之皮依然剑气凛然
山脉在血液中被推动
果子与星晨一齐被收获
在裸露的苍原上 敛集宽远的悸动
西南 西南 密林 密林
黑沉之皮被峡谷与大雾交替切割
我的心脏 躲过凶残与邪恶后依然滚烫
依然在夜黑深处拨弓向天
天狼之眼 抹满我部族的红色烈火
自昆仑 自牧广之野 自孟获与南诏的地图
内陆的铁蹄辗击我悠久的野性
自今 在圣山螺髻 有七十二峰作证
铁山黑水间 拥九十九个美人 九十九个男婴
翻越大山的目光在刀刃上磨成夕阳
螺髻山脚 亿万亩石头
便是我梦的奔腾
借助皮鼓与神文的缠绕
我内心的虎跃 饮东海之水为渴念
载动大凉山八百里金黄阳光
那么 子孙接过传说
像接过火种 一代又一代
将黑沉之皮作为抵卸严寒的盾牌
我们翻开山峦 族寨红血跃动
仿佛三千年前那一个清晨
众多森林之灵齐聚峡谷
啸动部族兴盛的春天
………
黑石群像•龙之崛脊——献给大西南“地域诗歌写作群体”(二)
只剩下这一群黑眼睛的人在大西南的山梁上吟唱
他们把河流啸起来 成为一个民族的狂血
他们把黑石滚起来 成为一个民族的精神
他们把荞子奔起来 成为一个民族的呼吸
只剩下这一群铜皮肤的人在大西南的山梁上吟唱
孤独 是保留一种纯粹族性的浓密意象
孤独 是站立在天地间形成高大之躯的唯一姿态
孤独 沉默了那些古血的喧嚣凝固了那些闪光的咒词
只剩下这一群硬腰杆的人在大西南的山梁上吟唱
看 山顶上扛着自己心爱女人飞奔的男人是我的兄弟
看 密林中采摘星星挂在恋人脖胫的男人是我的兄弟
看 六月二十四日的玉米林啊 压倒了九千九百九十亩
他们都是我的兄弟我的恋人们在火光中沐浴的神圣
只剩下这一群野歌声的人在大西南的山梁上吟唱
那些悠扬的山顶高腔引领了众多欣喜的植物们石头们踏动舞姿
那些宽阔的山中大坝把双手延伸的梦想全部塑成了鹰虎的形象
那些高俊奇险的山峰削尖了一双双智慧的眼睛让他们永远有高远的向往
只剩下这一群龙之崛脊的人大西南的山梁上吟唱
古月落在深崖之中成为一盏永恒之灯
她纯洁的光要永远普照这个民族
巨雨洗出金石之道验证一个真理 黑骨在阳光中会成形铜辉煌的硬度
从海拔最低的江底 地层以颤抖的波线运动
给后来居于他怀中的族人留下生命的延血
上升 上升 形成水 形成峰 形成更多的硬骨
………
黑皮鼓
我们需要土地的颤动
不然果子成熟的香味不能翻山越岭
在我们清澈如水的胸膛间
存放着古意的纯朴与膘悍
鼓的音节 常将它们弹出山谷
给兄弟与同胞带来甜蜜的自信
许多逝者成为密林中的黑鸟
唤醒麻木的骨血 让他们升起象形的日月
我颤动的手指迎接他们的心跳
一座山与一座山比试男人的刚毅
把那些诗歌之子们引向苍原
对黑色土地朗诵祖系的悲怆
所有石头们深夜听见
持鼓人黑色的面孔奔出亿万匹野马
黑祭服
一层粗布便隔着两个世界
众多幽灵在黑色中聚集
听从一个生者在山顶讲述阳光
阳光中荞浪翻滚 荞粒沉重
所有的水皆搅入经文 注入土地
食物中含有一种叫神秘的营养
那些幽灵们看见粗布上
有一条清晰的山路 自己的脚印在上面
还生动如初 这条山路始终有人行走
路的尽头是一座叫点苍的山脉
山脉中有一颗神鹰聚集的大树
现在 祭师指挥一群密枝与石头
涉过河水 在岸的东面寻宗问祖
然后又叫密枝与石头们回到原地
护佑那些进出家门的亲人
黑祭师
大手一挥
便看见满山枝叶落尽
枝头结满一种叫虎的黑符
这是虎的世界
弱羊被赶在了天之尽头
虎牙嚯嚯 切啐一切虚妄与黑暗
苍原 在虎爪的踏动下
群山轰然升起
虎推动地球洒下彝之骨血
日月星辰上大雪纷飞
雪之子 踏雪而来
在灵魂中种入虎经
从此 虎面孔的人晃动大西南
成为密林中另一种灵动的枝叶
黑呻呤
那声音能引出所有的黑鹰
使鹰们翅膀上的银雪纷纷飘落
这世界便在雪的翩翩舞蹈中
得以种下崖石的种子
那声音来自一美人的嘴唇
她的沉寐带来群山抖落一秋之色
尽显春裙中绸丝的骨节抽打马蹄
给夜色画出一咎黑沉又黑沉的胡须
而鹰的来处 男人山空荡如也
像被匪徒劫后的蛮寨
满地碎月 正在缝补一个苍凉往事
那美人之裙成为黑枝
拂动鹰们红色的鲜血
黑水谣
围绕我们的就是这些黑色生命之流
他们深玄疑黑的水层 多像祖系旷古的眼睛
许多头颅浮出水面 唱起阳光之歌
牛羊的蹄痕弹起文字 给头颅饰以朴素的图腾
在一波一波的浪涛中
我们呼吸的霓裳羽衣变幻多彩
激流之际 狼性啸进岸石
给我们慢板的行船打入火胆
那伸入巨水的山路 是一只只臂膀
把水捧在怀举到山顶
像密林之木从山脚把水长到山巅
枝叶的摇醉 使我听见一万条河水的宽阔
黑色生命之流进入胸膛成为血液与骨头
许多夜晚 苍原上有一群男人与女人寂静而眠
从他(她)健康的灵魂中淌出的
是混和南方山地的黑色生命之流
黑裙子
你野性的荡动使深谷泄露月色
一层丝挂满芳香 狼影晃闪杜鹃
我打开欲望试图吹动她
她微闭的花蕾滚出夜露说黑夜里见
敲黑色的栅栏是一种热望
敲黑色的面孔是一种亲切
敲黑色的彩裙是一种心跳
顺着山路攀摘你手指不会出血
巨石出现 躺卧它静默的禅
一首大诗的序幕拉开
然后是上坡 下坡 一直到深谷
隔世的青草等待语言与手指的镰刀
收割只是意志 不是彻底的行动
要拿出黑色的大镰 是为了红唇中
那一颗嫩嫩的珍珠
黑皮肤
闻一闻肤皮便知道你血液的方向
这是由情歌与口弦组成的流水
她们出生雪地 获得纯洁
亿万年的修炼使他们不会衰老
我常在上面看日月升起 降落
许多身影走成栅栏上新鲜的荞叶
我爱他们 并把她们鲜嫩的秘密藏在诗中
不让那些邪恶者污染纯洁的天空
他们行走 间或出山
把许多流水与水果挂在身后
只有我看见这些美丽之灵是她们的另一种呼吸
黑金水(男阳之血)
炼制的过程需要铜质的阳光
击破谷粒的空虚
装上黑石与米浆
每一个黄昏 置金水于空谷
朗月常来的静地 让湿阴补滋它
让硬黑弥漫它
揭起一层清晨的雾露
雾水中混入黑养
金水似湖 汹涌于山林
一头年轻的狼 啸动着浑身的刺芒
金水游于山顶 削亮山峰的尖刃
怀揣拥抱与热恋的气势
使山中每一块黑石滚烫似火
金水湿透树根
让世界所有的树长出黑色胡须
黑银水(女阴之血)
银水使所有昂立的山峰产生大雾
进而在大雾中 山峰的顶点站满血气方刚的男人
银水晃响 所有男人的骨头酥软 贴地
变作与大地匍匐的哑奴
美丽的哑奴 这是银水唯一征服金水后
说出的一句肺腑之言
银水征服世界 像抽取山脉的矿
银水上的月色使枪膛中的子弹化作漫柔的水
银水使山林美人群群妖姿多彩
黑石裂出纹路表示屈服
金水的光芒使男人保留一点浅浅的自尊
炼制银水 需要花 绿草 月色与纯雪的诗
还有金水芒刺的痒须数根
………
黑虎
虎必须有须 长长的 野山上长的那种
虎色必须是黑暗中切出的杂硬之色
它不属于任何事物 只属于色的纯度与狂放
虎骨是山脉中抽出的筋一起一伏中
感觉世界的庸俗在拆解 进而满山乱石滚动
有一块是嵌进意念的 加厚视线的浅薄
虎血流淌的时候 植物们的头颅朝西
擦着冰川与高寒之地的冷凝
是这样 血的红色越逼人燃烧与疯狂
这便是虎的最终目的 他来到世间
给属于他的魂灵们踩出黑鹰图腾
等后斜笛
魔幻千年的情欲与古曲
鬼药
关于鬼药 虚构在你疼痛部位之上
给其浮上游云 画以乱符
使部位真正的知觉失去清晰
这样 你便来到另一个世界
鬼师指引你顺从地贴地
用冰冷的肌肤感知大地的襟怀
如果你身上的小鬼们尽皆逃遁 或躲藏
请闭眼了吧!美人会在你疲乏时频频出招
那时你看见药引已经得到
鬼•石羊
在那位死者的墓穴旁边
立着一只石化的黑羊
黑羊朝西 望着一块古老的尊母石刻
传说 尊母石下一个孜部落繁衍三代人
最后一代的火仆三子尊母爱母使母亲笑死石下
三子分母 各据一块
那天黎明啊 神鸟飞来石上
神草长满石土 经师的法器银玲也变成
一片片洁白的云彩浮在石上
石羊朝西 看见三子
走向贵州 云南 大凉山北
石羊旁边 孜的遗血
在黑夜里呜唱
尊母爱母是人间天界
绵雨中看见一条河啸声四起(鬼血)
在你吃完了你男人为你摘来的新鲜水果后
在你深夜里变作女狼与你亲爱的男狼交欢后
她来了,她鲜红灿烂地来了
你嘴中幸福地说出一句
前二天绵雨中便看见一条河啸声四起
鬼牌
记录你们的罪行
让你们到阴世的路还要滴血
看见那些弯曲的背景了吗
多可怜的姿态
让你们身穿黑衣
躲藏于密林之中
勾住那些美人之手
要说最甜蜜的语言
一切在金黄阳光中暴露无遗
是黑色之盐就是深咸的味
是虚无的游魂永远没有固定的家
鬼咒
鬼经第一页写得明白
做人就不要做鬼
做鬼就不要做人
既做人又做鬼
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鬼火
我们应该这样认为
火是一朵美丽的鲜花
摘取它 并夹在诗歌的第九章节
一定会使枯干的文字变得湿润
或者 施以善咒的密语
让火燃成一种野地之矿
给蛮荒一股动人的血
鬼衣
鬼衣只是一种形式
只是经者用人间的温暖披在鬼身上的
一种幻托
鬼世界与人世界一样
都是真善的体温与良知
邪恶的暗影与刀齿
鬼路
那些通往山林的路 便是鬼路
他们顺着我们的气息下山 我们顺着他们的气息上山
大家互问早安
鬼语(一)
其实 鬼没有语言
鬼由心生 心由气生 气由宇宙生
鬼语人生
鬼语(二)
深夜 独行者于墓地
听见坟墓里窃窃私语的拥挤
孤独者的心跳出胸怀 碰响了
行走的石头 石头碰响了大地
鬼语(三)
很久以来 山中的族人习惯了
在这一种沐浴里 清理情感 卸下困倦
生长蓬勃的生机
揭开深夜的底层
是些高大的男人与女人们在忘川之河
吟唱逝者如水
那月 破云穿空
在天上写下黑虎的四根暗影
鬼食
每一个路口置放芳香的食物
每一种生灵都没有饥饿的感觉
鬼爱
给那个疼痛中的女人搭一个遮寒的棚
让她在棚中靠着燃烧的火炉
希望的目光 从眼睛里流出晶莹
雪季来临 疼痛的女人在男人身上
像靠着棚中的那一根大梁
鬼解
稻田中长出根须并结出怪瓜
田 站了起来
戴着阳光金黄的草帽
鬼草人
你们被倒拴或仆倒在树枝上
像一些被遗忘的手势
你们的呻吟以及呼吸渗进草根牵动我的注目
用身体挡住疾病与瘟疫
用自然的气息驱赶蚊虫与雾障
腐烂的形象在时光中转化成肥沃的泥土
鬼之散章
鬼路已经捆成我意念的栅栏
在栅栏外 我不识世界的丑恶与虚伪
在栅栏内 蚂蚁驮着我的秘密跟踪夕阳
不同色彩的血液从鬼符上流向山林
山林的意象便开始孕育复杂与斑驳
巫师是止不住倒流的血的
所以他在山林中多次看见自己的另一个我
像十八岁时的傻小伙与美人在密林中峦爱
与我同行的狗分担了寂静中的恐惧
狗在寂静中犬吠
一定有另外的人撕破寂静
与我们形成对峙
亡灵们已经习惯
一个人在他们身边孤独行走
这个人的眼睛里充满善良
他的长须上挂满黑诗
而他粗宽的臂膀与身影多像大山
让亡灵们感到亲切
藏经楼 枯黄的纸面浮出阳光
他们喂养着你的血液与气质
你的男人 那个经者 面壁已达十年
黑色的文字覆满他铜色的面容
他艰硬的诵声穿过文字
你鲜花气息的彩裙滴出月色的泉水
深夜的黑冷吹不进你们密不透风的爱情
在你的身上我寻找世间最神秘的洞
我知道那是生命之风的起源
在你的身上我寻找世间最粗质的野性
我知道那是诞生山脉的宽阔苍原
冬天被窝里的女人是一团火
男人之骨在火中移动九十九座山脉置于缝隙
我健康的部位 得以在泉水中清洗
获得自然的光芒 散发出人性的香味
那些自由流淌的精血
是生命丰满的阳玲
碰响着崛起的山势与山形
我脱下衣衫 下到泉水
巨石横沉的石面横卧我裸躯的纯静
像黑色经书中凝动的某一页
雷波故事
从密林中拖出巫性的巨雨
地层的硬崛之石沿江排列
抢下马背上你长发的新娘
然后在高险山岗藏隐一张美丽清瘦的面孔
被遗忘的湖水
饮我英雄的黑马
淋我美人的裙衣
吟啸我黑色彝人的史诗
流淌我古朴悠久的黑血
群山层层围护一股彝血的纯净
野性 来回冲撞着光明
掀开彩裙 但见洁白的清晨
拂弄长发 长啸的马蹄送来古猎的鹰迹
把躯体铺展在宽阔高远的大地
瞬间灵魂如烟 消失在黑色壁崖
湖边 饮雪论诗
四人的视线朝四个方向
分别牵出四种奇异的色彩
鱼叫思念的鲶鱼
它游进灵魂中便没有再出来
美人端座在山岗
有男笛拂动她的彩裙
她不知那男人是谁
瓦岗 蛮族之乡
银耳摇晃 月色叮铛
雷闪之影刻进心脏
一生不会有寂静的波纹
山顶有神握经
记录地质迁变的历史
那是一匹年轻的狼
踏在时空中最张狂的爪印
那男人行了咒词
那男人放下野刀
那男人乘着另一条漫船
在另一条河上打捞那部经书
如你所言藏住所有的秘密
让它曲折如岩层中的浆液凝固
剥出石月中滚烫的纯洁
剥出彩裙中火焰的烈度
你的彩裙落进深谷
化成谷中一蹲不说话的黑巨石
巨雨洗不去龙骨的硬脊之光
巨雨只会把晶莹易透的语言磨出空空的白
许多年前 江之纹响进眼睛
使你翻山眺望远山的视线 颤出鱼影
喝酒后打女人的男人不是男人
不喝酒便没有力气的男人不是男人
忧悒的女人怀揣两个黑色的男神
一个男人是诗 住在意念里
一个男人是山 每日必须静静地端望
那些黑色的群山在她巨大的彩裙中
化成一种睡眠
像母体之中安祥的婴儿
睡入一种最亲切的甜蜜
我知道容纳所有黑夜宽度的水液在她眼里
我知道那些水所到之处
干枯的水纹便回归到葱郁的夏季
黑瀑的长发遮住一切瘦削
黑瀑的长发掀出嫩月
让世界在震撼中
仔细端详黑骨的生机
只有在某一天 所有黄昏的黑鸟将不再飞行
全部尽栖于一棵流泪的树上
那双眼睛便关闭世界深刻的思考
把柔情在天界绕在那个女神身上
雷声切开土地坚硬的崖石
那些静止的生命萌动自己好闻的气息
女人之体 被男人摇响
像经书被经者摇出大雾与阳光
有一根黑根连接着这片土地上所有
族人的黑血 使他们能一起疼痛
一起欢乐 一起死亡
所有疼痛与伤口的历史被你用裙扣系好
我只看见花颜 流水 与往昔山顶上那个美丽的人影
她在木屋中把辫子梳粗
她在等待那个远归的男人
男人在粗辫作枕的夜黑中
摸到丰满的荞芭
像十月天空下金黄的大地
他(她)们拥抱的时候
是长发与长发在拥抱
你只看见一座黑山与一座黑山溶在了一起
那是千年形成的面孔
被钉在大凉山上
目睹生死 目睹风霜
水诗
那些古意的耳朵挂满水声
它们把一种血转换成另一种血
大地的河流进入内心
水更加清澈 且分辩出白日与黑夜的界线
是谁在河源施放烟雾
使我们饮水的时候 眼睛中飞进纷乱的鸟影
清晨 一块石头在水面上奔跑
它驮着我一生需要的粮食
我说 石头 还有一道神符未画
奔跑的速度会在神使中快起来
不用再站起身来
把孤独之影印进石墙
水已经出发 把相思之词含在唇中
明日在河的下游 那扇女门会在涨水声中
自然打开
除了密林中储满水份的原木与植物
就是山下的族人了 他(她)们感情的水势很大
被爱的男(女)都会在一条河上飘起来
不知道南北东西
……
山形
这个季节 野狼探出岩洞
渴吸充足的水源 它们的野性
顺树根流成大河
河中的啸浪便是利爪
混浊的涛声中 一万匹野狼狂跳自如
还有毕摩的经卷 深藏在经楼深处
潮湿 会带来黑字的抹改 并把一些艰硬的骨头
化成腐水
而使毕摩惊异的是 在春夏之交的黄昏
山雨欲来 石板上仍晒着十万卷阳光黑经
先是风将它们扬起 进而是雨滴
将它们打在河中 成为水的另一个词
所以 在山中的许多河流中 都有经者端座
并念念有声 那卷浪的空隙之处
一股一股的金黄阳光 在向外奔突
那大雾不管这些
它将山中的黑石塑成新娘
它将黑鹰之翅幻成红羽
使青山的欲望珠露挂满深情的眼睛
让彩裙揭开山谷中最鲜嫩的部份
而经者背对我 手指伸入火焰
企图以一种静者的姿态对付燃烧的篝火
山崖上黑石们已经松动 它们要坠入大河
在河声密密中打捞狼的第九只眼睛
我站在一个逝者的遗址前审视一幅生动的
画卷 凡是入山的人皆被彝化
他们围着黑鼎燃烧起旺盛的碳火
然后捉来密林中的黑羊宰杀
在一种叫苞谷烧的野酒中谈天论地
食道中传来嗷嗷的羊声
河水声粗大得耳朵流出山脉
不像冬季 它们细小似针 可放在耳朵深处
一根干枯的黑柴 将堆积一冬的大雪
河的大小能盛下天空的变幻
两岸的族人 脱衣与穿衣的时候
把河水的不同涟漪穿进了血液
逝者在想 顺着这条河便能回到故乡
因为中国的大地上 水的经脉连接着所有华夏族的子孙
水•琴
巨雨落下的时候
我想起琴
想起横放于山巅与苍原之间的那条裸灵
在部落中的生活
教会男女必须是一把琴
横放于对方的距离之中
学着用拇指挑开胸 挑开裙摆
然后注入永世的溪水 或者
在黑色崖石之上 用脚踩出火星
这也是一种弹动男弦的办法
请记住 琴奏的最高境界是弹出彼此的明月
高挂于苍天 有红龙与白龙在缠绵恋爱
并落下淋漓痛快的所谓珍珠
彝经就放在琴边 是另一种渴饮的食物
常常看见我们脱光了衣饰 在经文中沐浴
这是把彝经作为了一把精神之琴
所以在世间 男女必须选择自己合适的琴
不能让琴远离你 隔着千重山浮满残酷的相思与寂寞
要挨得很近 以裸躯对裸躯 以心合心
这是一种阳琴与阴琴在混奏 奏谱早已失传
因为每人的灵魂深处自有自己创造的一套新谱
不需多嘴 静静用耳朵去听他们奏的效果
在混合交感的音节中 一万件彩裙次第挂出
一万匹锋利之山举着彩裙在山林中自由狂奔
男女在琴中都会发现自己已经成仙
不是充满丑恶与虚伪的实有之人
部落的生活就是这样
将琴回归于木头将木头回归于森林
将森林回归于苍茫大地
需要的时候从一个个岩洞取出部件
然后开始制造男琴与女琴
………
禾之传
我终于有一个女孩叫月禾,她是我和那个叫野荞麦的山女狂欢的结果。无数的黄昏深夜,螺髻山南那深黑艰硬的大石成了我们自由的婚床。我们揭开密叶,理出溪水,拿出高空中的明月作灯,便在大石上磨砺起人类久远的故事。在兴奋之后,在呻吟之后,我们并卧的眼神看见月光中那些瘦削婷婷的禾苗,于是便取了未来女孩一个叫月禾的名字。
真的,月禾是用惊飞的黑血溅在洁白的雪上,炫示着她的幽魂到了另一个世界。只有在月升山顶的夜晚,我便能听见她的足音,敲击木制的门扉,作为父亲的我会把她喜欢的诗歌像洒金豆一般洒进深夜。女儿一定在不远处的密林中吟着芳香的文字,明白父亲为何不能亲近的理由。而母亲仍旧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哭泣,哭泣声推动一个有虎图案的古色药罐。
其实,月禾只是我梦幻中的两人之影。一个在北方潮地暗自伤神,脱开一件件彩色玄衣;一个在南方种植水果,把失火的胸膛的火种画在大地的瓦板上。我无能如何都不敢面对二人,她们身上的葫芦都是我在许多年前赠送,这些葫芦是孕产之源,众多河流在里面奔涌,我那时是野蛮的柴夫,将两个从两个方向接来聚在山中。过了很多年,她们两个走向北方和南方,我守着葫芦之蒂,幻觉图画撕裂的自然之疼。
还有一个幻觉,就是月禾从狂奔的马上跌下来,被她的母亲倾泄于大地之怀,那个清晨很冷,失觉的拇指嵌进泥土,抓不出更多温暖,月禾如月色一样从她母亲的生命之穴化作一股黑血,骄美的面容撕碎了,还有鲜嫩的骨头……。我的野荞麦由于看见我从远方载来一车诗书而兴奋,她野猛的马蹄深陷于初雪之原,用红字写出悲苍……。我和所有热烈的语言惊哑了月光,月禾化作一股幽灵驻在枝叶上,每天我都要触动那张印满初血霞光的神叶,它是我的女儿啊!我看见四季在上面更换裙装……。
我知道月禾不属于自私的我,她现在分属三个女人与我牵根的那段离愁的距离里。月禾的面孔在三个女人面孔上各据一方,而我握着黑色的发丝。当某一天我消失在这个世界,三个女人会走到一起,将月禾之面取下组成一个女之影,那时我在树叶后面看见这动人的一幕……。
(写作时间:2003.9—20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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