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上诗歌的翅膀翻越阳光山脉——阿苏越尔专访
【编者按】无论在大小凉山还是金沙江畔,无论在乌蒙山脉还是红河两岸,在南高原这方广袤的版图上,有很多值得物语的生命在顽强的生长着,生生不息,万古流芳。而自古驰骋于这方土地上以部族的古老、文化的厚重、历史的辉煌而著称的彝族,用勤劳和勇敢奔突于广袤的青山绿水之间,创造了举世文明的十月太阳历和古老的文字。他们用诗来思维,用歌来舞蹈。他们世代衍承的诗歌遗传因子和音乐艺术禀赋,在鹰灵诗魂后子的身上得以代代传承。而在南高原诗意地栖居在“阳光山脉”的著名彝族诗人阿苏越尔,就是鹰灵诗魂后子中的值得书写的骄子。那么,大家跟着我与阿苏越尔之间一些温暖的、面对面的话题,走进他的诗意空间吧!
【观点集锦】
* 那些个性化的独特经历和体验不应该被淹没在普遍经验中,被实施大众化的总结和勾销;
* 长诗如果要一蹴而就,对于我来讲,是令人讶异的事;
* 我们不仅需要了解事象本身,更为重要的是了解附着在事象中的文化意味指向;
* 《阳光山脉》这首长诗献给群山之中正在消逝的美好传统;
* 只有在诗歌中,一个人才有可能与故乡合二为一;
* 我的诗集《留在雪地上的歌谣》应该算是全世界第一部专题抒写“雪”意象的集子了;
* 好的诗歌也要有恰当的、美的表述方式;提倡有信仰的写作;
* 所有的诗歌翻译都是一种强奸;
* 中国最好的汉语诗人在少数民族中间;
* 希望能够获奖。
【采访背景】
阿苏越尔是西南民族大学1985级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彝文班的学生。在校时创办并主编《西南彩雨》、《山鹰魂》等文学刊物。自费油印集子《梦幻星辰》,在当时成都的校园文学圈子中颇负盛名。毕业后,对诗歌的追求矢志不移,先后出版了诗集《留在雪地上的歌谣》、《阿苏越尔诗选》两部,《阿苏越尔诗选》获得四川省第三届少数民族文学奖。近年来,在繁复的工作之余,阿苏越尔坚持创作了总长2010行,201小节,近三万字的长诗《阳光山脉》。《阳光山脉》的部分篇章被美国的《新大陆》诗双月刊、《民族文学》杂志、《新诗》、《凉山文学》等刊载,并得到姚新勇、邱婧、谢银恩、海上、罗振亚 、邵波等诗歌评论家的赞誉,阿苏越尔的诗歌在中国少数民族诗坛有广泛的影响。本网现刊出彝族诗人阿苏越尔接受“彝族人网”的专访。
1.彝族人网:阿苏越尔,您好,得知您的抒情长诗最近收尾,为历时6年时间创作完成的《阳光山脉》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长诗的创作之初就得到很多国内外诗歌爱好者的喜爱,我也一直在关注。可以说这是彝族现代诗创作的一大盛事,可喜可贺。我想很多热爱诗歌的朋友与我一样,很想分享您创作这样一部民族文化底蕴厚重的长诗所历经或过往的情感历炼与思考。那么,谈谈你最初创作《阳光山脉》的动因吧。
阿苏越尔:我从1985年开始写作诗歌.写着写着,20多年过后的一天,也就是2006年的一天,我突然有了写作一首长诗的冲动。那时候我还在乡镇工作,那段时间,我不知不觉间写下的诗句引领我逐渐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把控和把控我的世界。我相信,我所立足的文化场景的迷离、奇幻、夸张等特性用诗歌的形式加以整理和抒发不失为一种好的方式。这样做,不仅对于族群,即使对于整个人类的文化肌理而言,都是积极健康的事情。那些个性化的独特经历和体验不应该被淹没在普遍经验中,被实施大众化的总结和勾销。
2. 彝族人网:我注意了一下您发在个人博客上的部分《阳光山脉》,初稿的句式和现在好像有所不同,您的考虑是什么?
阿苏越尔:我是个在写作上较真的人,许多作品都在修改中完成。我觉得这是让诗歌更加接近内心真实,更完美地表达物象散发的思想和诗意的一种努力。短的诗歌可以是一蹴而就的,长诗如果要一蹴而就,对于我来讲,是令人讶异的事,难免流于粗制滥造。《阳光山脉》的句式没有刻意安排,写了几段,回头看时发觉自然而然就形成了每一段8句,当然,后来的段落就有点向前看齐的意思了。如果我以后再有机会写长诗的话,我绝对不会再给自己戴上这么沉重的形式桎梏。定稿时我把它整理成了每段10句。原因是把长句式改成较短的句式便于轻松阅读,也便于出版社的排版。有些部分也是意犹未尽的需要。
3.彝族人网:根文化是永远写不完的诗。在《阳光山脉》,富含彝族传统历史及其文化元素的自然、山川、河流、彝语地名、传说以及历史人物等无所不包,这部长诗从一个历时和共时的层面为我们呈现了彝族栖居的群山以及群山之中正在消逝的美好文化传统。可以说这是彝族现代长诗创作上的一次开拓性的成功探索。您对民族文化事象入诗,有什么样的感悟与体会呢?
阿苏越尔:一个诗人只有忠实于自己,忠实于他所处的时代及生活环境,他才有可能写出生动的诗篇。那些脱离实际的空幻之想最多是自娱自乐,是不会引发共鸣打动人心的。《阳光山脉》书写的大背景是彝族文化的历史和现状,大量的彝族文化事象入诗是必然的,也是必要的。一方面,这些文化事象必将随着诗歌而流传开来,流传下去,另一方面,人们也必将通过这些文化事象认识一个民族独特的文化景观和蕴涵其中的文化思想、文化意义。不同的文化传统中,相同的山川河流等事象被赋予的文化意味是不尽相同的,何况还有那么多形质殊异的事象。我们不仅需要了解事象本身,更为重要的是了解附着在事象中的文化意味指向。大量的文化事象就像埋伏于我们身边的暗语,需要我们用心破译其中的奥妙。
4. 彝族人网:彝族史书上有石尔俄特寻父的传说。在《阳光山脉》,您多次提及“父亲”这一具象词,我的理解,这个充满文化传统与诗意的词在您的审美与表达中承载的不仅仅是狭义的概念,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精神的、信仰的寓意吧?
阿苏越尔:我尊敬的父亲去世四年多了,我依然时常怀念。毕摩(祭师),达古(民间哲人),家支头人,这些称号都曾戴在他的头上,我时常可以感受到他在四乡八岭无处不在的光环。最关键的一点,父亲是个慈善的人。我说过,《阳光山脉》这首长诗献给群山之中正在消逝的美好传统,以及与美好传统息息相关的我的父亲阿苏打沙。虽然父亲不识汉字,但我相信他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明白儿子的一片崇敬之情!愿美好的传统放慢消逝的速度,愿父亲的灵魂在祖界获得安息。当然,正如你所说,《阳光山脉》里的父亲已经不再拘泥于现实物理层面,更多要理解为升华了的并且具备精神信仰和心灵导向层面意义的“父亲”。
5.彝族人网:鹿鹿觉巴是生您养您的故园,那里沉淀了很多您终身难以忘怀的印记,也是也是您生发《阳光山脉》最初萌芽的诗意之地,在以前您不少作品中也专门书写过它,那么这片故土对您的诗歌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阿苏越尔: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你始终是无法逾越的,譬如故乡。我所有的一切,包括我一直与之惺惺相惜的诗歌,其实始终和一个叫“鹿鹿觉巴”的村庄血脉相连,因为那是我的故乡。我的故乡和彝族的传统文化息息相关,我的故乡也面临现代文明的冲击。我觉得,每一次进入词语的世界,其实就是进入自己的故乡。如何通过重组和排序,充分发掘出文字应有的潜力,释放其神性特征,让熟悉的词语陌生化,激发阅读的新奇感,刷新阅读经验,这一切和一个人在面对故乡时的心境也并非毫无联系。我一直以为,只有诗歌才能还原故乡的真实面貌,只有在诗歌中,一个人才有可能与故乡合二为一。拥有鹿鹿觉巴这个故乡我是幸运的。
6. 彝族人网:在您出版的第一本诗集中,“雪”作为诗歌的主体意像是十分厚重的,它象征了彝族文化中原生的纯美的无污染的品质,“雪”的意象在您诗歌中的存在价值和边缘性带来的易化境遇受到不少评论家关注和深思。但在《阳光山脉》中,关于“雪”的具象涉及的仅有两节,那么长诗中您的写作重心在哪里?
阿苏越尔:我的第一本诗集原来名字就叫《留在雪地上的歌谣》,这个名字是我请吉狄马加从我提供的几个候选名字中挑选的。后来出版社的责任编辑觉得这个名字不利于市场营销,所以从我的诗集中挑选了一首诗的名字“我已不再是雨季”取而代之。有人说这个名字有点通俗歌曲的味道。当时出书是出版社给作者钱,现在倒过来了。记得四川民族出版社给我发了五千多元的稿费。我当时想,我的这本诗集应该算是全世界第一部专题抒写“雪”意象的集子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深陷“雪”这个意象不能自拔。还好,后来天气渐暖,我开始走出“雪景”。有一次我在北京的鲁迅文学院学习,同班的藏族同学就问我,我们藏族就生活在雪山上,没有想到“雪”这个意象却被你给写尽了!言语之间不无遗憾。靠三言两语我也给他解释不清楚雪在彝族文化中的意义。至于问《阳光山脉》中的雪为何少了,我想,在阳光的照耀下雪的稀少应该算是自然不过的事。《阳光山脉》关注的是群山之中美好传统文化的消逝,一个民族现代化过程中伴随着的失落和兴奋,是毁灭与新生中的自我按摩、心灵吟唱。在太阳落山之前,我们要做的事,是尽快回到自己家中!
7. 彝族人网:您原来热衷于写“雪”,现在写“阳光”,一冷一暖之间是否有内在联系?
阿苏越尔:是巧合吧,我好像没有刻意而为的意思。
8. 彝族人网:能否用几句话表述一下您判断一首新诗是否优秀的标准?
阿苏越尔:好的诗歌要有感而发,是心灵发乎自然的创造,诗歌的文字要遵从内心的律动,成为历史和现实浓缩为心灵事实后发出的诗意回响;好的诗歌要有成熟的思想的观照引领,如果说诗歌的情感是基础,算“脚踏实地”的话,思想便是“仰望星空”,没有思想,仅靠情感,你的诗歌不会有高度,你也不会在诗歌的道路上行走好远;最后,好的诗歌也要有恰当的、美的表述方式,所以,初学写诗的人一定要多看多想多练。
9. 彝族人网:在您的阅读文本中,少数民族汉语诗歌有何特点?彝族现代汉语诗歌创作水平在中国的诗坛目前处于什么位置?
阿苏越尔:少数民族诗人的汉语诗歌语言澄澈,情感洁净,充满仪式的庄严感及神性特征。这是许多汉族诗人无法比拟的。虽然大家用的都是汉字,而少数民族诗人笔下的汉字更为生动形象、丰富多彩,也许是生活环境使然,也有可能是少数民族母语的铺垫,对汉语敏感程度高的原因。从这个角度讲,最热爱汉字、汉字使用得最好的要数少数民族诗人。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少数民族汉语诗人群体中,彝族和藏族诗人群体的表现似乎更突出一些。众所周知,由于诗歌平台少,话语权小及历史偏见等原因,少数民族诗歌拥有的地位影响力以其实际的能力品质还远远不构成正比。
10. 彝族人网:如果把诗歌创作以及梯队建设喻作一座山脉,我们应该怎样去攀越?
阿苏越尔:在整个诗歌蔚为壮观的山脉里,每一个诗人都应该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山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个“仙”就是诗歌的灵性和品质。我就清楚,彝族地区的许多名山就不高耸,譬如“俄钟达日山”、“星则塔古山”。海拔高度不影响它们在彝族人内心的声望。我的意思是:诗歌创作上获得了认可的高度是好事,但不必一味地求高。
11. 彝族人网:您为个人品质的内心界定方式之一,对彝族的文学青年目前创作走向与创作品质你如何看待?特别是对自己民族文化审读与诠释方面的,您觉得彝族文学青年应该怎样正视自己的文化而不是误释误导误传?
阿苏越尔:“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开始写诗时我就信奉陆游的这句话。要了解并热爱自己的民族文化,成为自己民族传统优秀文化的践行者,提倡有信仰的写作。也要敢于正视和批判传统文化中的沉疴痼疾,不粉饰太平。要沉下学习,不急于求成,尊重诗歌本身的基本准则和规律。所有的创新和突破都不是空中楼阁,都根植于继承。
12. 彝族人网:在彝语和汉语之间,您如何找到自己表达的途径?
阿苏越尔:我至今生活在彝语和汉语的交相辉映之中。彝语是最初教会我思考和表达的母语,我们之间不离不弃的感情会由始至终。汉语也是一种美丽的语言,它的词汇所表达的细致入微的鲜活和受众的宽广层面都令人向往。游离于两种语言之间,既有享受的一面,也有痛苦的一面。我的痛苦来自于两种语言的交流难度。你可以看到,我的诗歌很少有注释性的文字,事实上,有些翻译和注释就无助于理解。我对读者有信心,他们是可以通过我创造的诗歌场景和氛围去体会更多超乎文字的东西的。由此我相信“诗歌作品只有读原著才能领会其中真意”的说法,可谓“此种有真意,欲说已忘言”。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所有的诗歌翻译都是一种强奸。只是这种强奸振振有词,被赋予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
13. 彝族人网:对《阳光山脉》有何预期?
阿苏越尔:我希望这部诗集被大家喜欢,如果能够获奖当然更好。不过这些都不是我所能掌控的事情,我所能掌控的事情是认真负责地把《阳光山脉》写好。到今天,我可以说,我自豪,因为我做到了!
14. 彝族人网:最后,我想问的一个问题是:您的诗观或诗歌创作精神是什么?
阿苏越尔:诗歌是人类心灵的独语,隐秘而又神奇,是鼓舞人心的力量。我希望自己的诗歌像阿合留衣河水一样流畅,像传统的祭祀活动一样崇高,像冬日鹿鹿觉巴的阳光一样和煦温暖。也就是流畅,崇高,温暖。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Recommendation
/ Reading list
- 1 彝族作家马德清文学创作简历
- 2 彝族军旅作家杨佳富简介
- 3 彝族青年诗人阿卓务林赴京参加《诗...
- 4 农民诗人巴莫沙沙简介
- 5 李毕:彝族民间文化的“淘金者”
- 6 一位年轻的彝族女诗人
- 7 阿洛可斯夫基简介
- 8 彝汉双语作家――沙马加甲
- 9 走近吉狄马加
- 10 代俄勾兔汝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