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李乔与徐迟的友谊
2008年8月10日,是我父亲李乔诞辰100周年的日子。2日,父亲的众多朋友出席了他百年诞辰的纪念会。父亲一生胸襟广阔、为人忠厚善良,结交了很多的朋友。徐迟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
1996年12月接到“作代会”召开的通知后,父亲高兴地说:“这次到北京,又可以见到徐迟了。”于是兴冲冲地随团去了北京。然而回家后,父亲的第一句话竟是“徐迟去世了!”他一连几天不大说话,整天坐在书房里,对着徐迟叔叔两个月前寄来的近照发呆,老泪纵流。相片背面写着充满感情的“多么想念你啊,李乔!徐迟1996.9.18”。想不到这幅照片会成为徐迟叔叔送给父亲的最后遗物。
徐叔叔为什么写得这么令人伤感、动情?现在想起来,他一定是在寄相片前,已经做出了什么不可逆转而又不愿明说的决定,才会在送给挚友的照片上添上这句令人肠断的绝笔话。
1994年,父亲在翠湖家里为徐叔叔庆祝80诞辰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恍如昨天的一切,还那么清晰,我不相信徐叔叔这么快就离开了我们,但这是事实。茫然的我,和父亲一样,也陷入深深的怀念中去了。
相逢何必曾相识。有时候,人与人的相见和相识就是这样奇怪。父亲在《巨笔摧折泪不干》的长文中记述,那是“一个素未谋面而又像故交似的朋友,没有通知,走进我的家里。‘我叫徐迟,特从攀枝花来看你……我看过你的《欢笑的金沙江》,特跑来约你到攀枝花深入生活。怎么样?’父亲早就知道徐叔叔是一位才华横溢、博学多才的诗人、作家、翻译家、艺术评论家。“诗言志”三个光辉的大字就是毛主席在他的笔记本上题写的。在父亲心目中,徐叔叔的“架子一定很大,但他给我的印象却是一个实在、质朴、毫无架子的平常人”。过了一些日子,两人又邂逅,徐叔叔劈头就问:“你看见我赠送你的诗吗?在《羊城晚报》文艺副刊上,你找来看看。”徐迟睿智的眼神传递着一种期待。真诚的关心和鼓励,使父亲极为感动。“觉得他是一位难得的良师益友。”
互相仰慕的两个人,一个出身于江南书香门第,一个生长在高原的彝族贫寒家庭,一个潇洒倜傥,一个朴素无华。在常人眼中,他们能有共同语言吗?然而,常人们觉察不到,隐蔽在意识最深处,为追求光明和自由而奋斗终生的两颗圣洁的心灵,早已神交融会在一起了。
从此,他们开始了长达数十年,从心灵到心灵的对话。小到个人起居,甚至隐私,大到社会大事与国家命运,无所不谈。徐叔叔在文学、艺术方面有深厚的造诣,他的英文修养和对自然科学的热情,明显地影响了父亲。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父亲从只顾埋头写作,变成一个兴趣广泛的人,不但对音乐、美术、科学和历史有了浓厚兴趣,而且每天按时收看中央电视台的英语节目《跟我学》。在一段时间里,父亲还着迷于“纳米”和对禄丰恐龙灭绝与太空宇宙关系的求索。为了确认半坡文化的陶纹是彝文,将中华民族文字史上溯三千年,父亲不顾耄耋之躯奔波于陕、川、云、贵等地,并取得很大的成果。更令人吃惊的是,老人在90高龄,还能在《收获》上发表中篇小说。而徐叔叔对云南的钟爱以及他的饮食、保健,又可以在父亲的生活中发现。如自编体操,少吃盐,冬吃萝卜夏吃姜等。
现实生活总是在欢乐与悲伤中前行,徐叔叔可能预感到了什么,在离开我家前夕,在父亲的一把折扇上,题了一首永驻我们心中的新诗――《赠李乔》:
1956年第一次到云南,像温泉那样涌上来的泉眼, 美丽、神奇、丰富,处处显现。
1965年第二次到云南,大三线的建设气吞云天, 曾登上攀枝花铁矿之巅。
1978年第三次到云南,听植物学家说他的植物园,看!热带雨林何等美艳。
1994年第四次到云南,叹慧星给撞得形影不见, 而你给我的祝寿永世不能忘怀。
还能有第五次吗?在哪一年?
还能有第六次吗?在哪一天?
但愿!但愿!但愿!但愿!
徐迟1994?8?12于昆明
虽然我所挚爱的两位老人都已驾鹤西去,但我相信,此时,两位挚友正在像《逍遥游》中的鲲鹏那样。继续神游在他们心中的宇宙里,愿两颗崇高的心灵与星辰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