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民族与故乡——两位彝族学者眼中的凉山
古老的彝族,还能有多少东西能在时代大潮中存留下来,也许不会有明确的答案,但我们可以尽力去为她留存一些有价值的文化,这就是彝 族 人 网的价值所在。
近年来,凉山彝族地区一再进入公共视野。一篇《史上最悲伤作文》令无数人潸然泪下。它的后面,是凉山面临诸多社会问题的集中体现。凉山到底是怎么回事?它面临怎样的现状?它的出路在哪里?国家、社会对民族地区的帮扶应当如何着力?南方周末记者远赴四川,对该地区进行广泛探访,力图还原一个真实的凉山。
凉山的地理和人口 四川凉山很有意思。
它是封闭的、独立的地理单元,金沙江绕了凉山一圈,三面和金沙江接壤,上面是一条大渡河。一江一河,把凉山和周围隔开了;然后周边全是大山大河。
所以,凉山彝族人的文化保持是最完整的。1950年代解放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修路,修宜宾到西昌的公路。凉山从此打破了封闭。
目前整个凉山州大概五百万人口,彝族占一半。到外面去打工的大概有八九十万到一百万,至少一半吧,大概五十万左右的彝族人在外面打工,占了总人口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
彝族外流人口,我认为2005年是一个分界线。2005年以后,东部地区出现民工荒,企业招不到工人,西部这些山区少数民族开始就成批地出去就业。
唱歌,彝族年轻人的生存之道
为什么凉山有那么多彝族音乐人?因为农村这些年轻人进城以后,他们发现唯一的一条可以不丧失尊严又能够融入主流社会,或者成功的路,除了考上大学以外,就只有唱歌这一条路。
唱歌大家都很欢迎,只要唱得好,在成都、北京的酒吧都可以谋生,收入也还不错。关键更重要的是:他自己能够保持自己的民族性,自己能够用自己的语言,自己的音乐来表达年轻人的情感,会成为彝族年轻人的偶像。他们随便几个人出一盘磁带,在凉山也能卖几万盘,靠自己的民族音乐也能生存。因为这种主要是彝语的歌曲磁带,农民再穷也会买。
移民,解决凉山贫困的根本途径?
我认为解决凉山贫困问题的根本途径之一,是移民。
我们彝族是在山区从事游耕和游牧的民族,一直是在西南的山区里面流动的。它不是一直固定在这个地方,习惯了搬迁。
改革开放后,凉山打开了,外面的文化进来了,市场经济进来了,靠传统生计难以生存。就是在农村安逸的生活当中也需要大量的现金来支付全家人的生活,他不是自给自足的。电视里面他们看到的外面的世界又是那么精彩,所以年轻人谁在农村待得住?
可是一出来,总是失落,总是挫折,才导致他们走向犯罪,这才是核心的问题。
这些年政府做了很多事情,有成功也有不足。比如“阳光工程”,就是劳务输出,把农村剩余劳动力召集起来培训一段送到工厂去,但没过多久全跑光了。各个方面原因很多,离家太远,想家,家里事又很多,等等。
成功的比如说“9+3”政策,年轻人初中毕业以后接受三年职业教育,让你去读三年,学费全免,每个月给200块钱的生活费。这个政策很成功。但是前提就是你必须要读完初中,你没有读完初中,也没有办法。
现在凉山彝族是两种形式往外流动的,一种是到城市打工、居住,一种是自发搬迁移民。这个趋势到现在一直很强。自发搬迁这个移民群体,与到城市打工的相差无几,一个是举家搬迁,一个是个人搬迁。只要搬迁出来,几年状况就改变了。
侯远高,1965年生于凉山州美姑县,彝族,中央民族大学教授,凉山彝族妇女儿童发展中心总干事。 (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罗庆春,彝族,1964年生于凉山州冕宁县,现为西南民族大学彝学学院院长。用母语写作的诗人。 (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青年人可以分为四拨
我可以说,今天凉山的彝族青年有四拨人。
第一拨是通过双语教育进入到国内的大学和各级各类学校,正常学习深造的人。这一部分人将会成为未来一个时期的彝族文化历史和当地人民利益的代言人。其实不光是少数民族,汉族农村也有这么一部分人,必须要通过求学才能走出来。甚至可能成为现在这个社会晋升通道的主要的途径了。这拨人是民族的希望,也是国家的栋梁,我们首先要肯定。
第二拨人是打工者。在当地生活、对故乡失望了,带着一点自省和理性的就去打工了。我去东莞,给彝族农民工讲怎么自尊、自爱、自强,一半用彝语、一半用汉语。说到语气重一点的,我用彝语讲,这样他听得进去。他们跟我说,老师,我们在这边挣钱,准备回到西昌买一套房子。我就半开玩笑跟他们说,你们有钱了也可以在这儿住下来,在美国有唐人街,在东莞可以有彝人街,你们要成为当地的民族干部,要成为人大代表、政协委员。
第三拨人,没有升学,也没有打工,就在家里,就在本地,碌碌无为,也没有什么追求,就在家里待着,勉强干一点家里的活,然后生儿育女,勉强度日。
第四拨人是在坐牢的。我每年去一次成都女性监狱,我已经把它挂牌成立为我们彝学学院的实践实习基地。2000年以后,女子犯罪的比例急剧上升,尤其是因为毒品。她们是罪人,但不一定本来就是坏人。
这里靠近边境,少数人从山里面、森林里面贩毒到凉山,从云南进来。极度贫困,铤而走险。
“我们不能给国家拉后腿”
从2011年开始,我们搞了一个“21世纪彝学人才栋梁工程”,这个核心就是培养100个彝族博士。我现在当了五年的院长,大概有60个人,现在正在读硕士。这里面我要保证有一半的人继续读博。所以,我要求他的导师,那些我的教授朋友们帮忙,要求他们鼓励学生考博。
北师大有一个我保送去的学生,我跟踪去了。他的导师就跟我说,罗老师,我是不是把你的学生逼得太紧了,是不是会出什么问题?我说:逼成功一个博士,你就成为彝族历史人物的导师,我们求贤若渴。我们这么一个古老的民族,不能给国家拉后腿。
古老的彝族,还能有多少东西能在时代大潮中存留下来,也许不会有明确的答案,但我们可以尽力去为她留存一些有价值的文化,这就是彝 族 人 网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