倮伍补哈办学启思录
冷却一个月之后,我们才敢动笔来写这件事,我们怕冲动的激情会影响事件本身,我们知道情感无法替代理智的思考。这是一个严肃和沉重得让人窒息的故事,2004年2月18日,我们又一次走进了曾经的“单干村”……
倮伍补哈其人其事及单干村
那是一个久远的时代。一群非常贫困的所谓彝人“贵族”,因受到政治的巨大冲击,不得不乘着月黑风高,携家带口,悄悄地逃离祖先繁衍生息的土地去寻找并不存在的的乐土,他们身无分文,赖以维持生命的就只有背上的几袋洋芋和一些能带来生存希望的荞麦种子,先是搭窝棚,烧草开荒,寻找饮水,后来便种下几粒种子,人的生存力总是强大的,当终于能生存时,消息便在私下以最快的速度传开了,一家,两家………倮伍家来了,罗洪家支有人来了,果基家支有人来了,阿克家支有人来了……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与外界相往来……渐渐地,他们远离了迫害,远离了政治(其实他们根本不懂“政治”为何物),同时也远离了社会……
于是,在离刘伯承元帅与彝族首领小叶丹结盟不到50公里,在离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不到50公里的哈哈河坝山脚下冒出了一个三不管的“单干村”……
“单干村”和其它自然村不同,他没有行政归属,没有正式的村名,村里的村民没有正常公民应享有的一切权利。历史在一页一页翻过的同时也象一把巨大的筛子,把应过滤的一层层筛选,原本以为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人们后来终于发觉,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朦胧中,他们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但说不清道不明,只有事实一件件地真实存在,没有任何组织,没有任何被承认的权利,户口无处登记,孩子该上学了,可是无论在回龙乡上学,还是在哈哈乡上学,单干村的人们都无法担负起额外的费用……
能够用双手在哈哈河坝上刨出生存空间的“单干村”人们,难道就刨不出自己的权利吗?难道连觉醒的权利都被政治的风雨蚀剥饴尽了吗?……这一切没有人知道,痛苦、贫困被真切的写在了“单干村”大人小孩一张张茫然而无奈的脸上。一年四季,哈哈河坝的风不停的掠过“单干村”,就是带不来丁点儿的文明,河水虽清澈甘冽却滋润不了人们干涸的心田,人们在麻木中等待,在等待中苦捱着光阴,贫困和愚昧象幽灵般死缠着单干村的人们……但是历史可以被扭曲却不会因扭曲而停止。突然有一天,单干村的历史偶然选择了一个叫倮伍补哈的青年,并由此迸发出不可遏制的勃勃生机,这既是无奈而痛苦的选择又是单干村历史的必然选择,说真话,当初的村民们甚至包括倮伍补哈本人也并不知道这一选择将意味着什么。
我们到达倮伍补哈的“哈哈河坝私立小学”已是响午,因事先约定,倮伍补哈在没有围墙的校门口等候我们。相互间问候致谢后,我们一同走进了所谓的办公室,倮伍补哈边拍打办公桌上的风沙边抱歉地说“我这儿条件太差,委屈二位老师了,让你们走这么远。”从外表看,倮伍补哈憨实墩厚,在接下来的五个多小时的接触交谈中,我们才真正走进他的内心,走进他的办学历程,走进了一群不为人们所知而又怀着执着信念的人们……
倮伍补哈,彝族,1977年生,属于在岩石中挤出的生命。他和单干村的所有亲人一样,在痛苦中长大,靠苦水泡到初中便辍学了。即便如此,他也是单干村学历最高且见过一些世面的人。1995年,看到河坝里放牧的学龄儿童,联想到自身的遭遇,万般无奈中他萌发了自己办学的念头,那年他18岁。这既是失学青年的冲动;又是作为单干村唯一识字青年的责任使然。但是,一个连初中都未毕业的人要办一所学校,何况自家还住在只能遮风避雨的窝棚里,这谈何容易。如果你见到倮伍补哈最初的教室——用几张雨布遮住屋顶的低矮的窝棚,你就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和悲壮了。可不能等天上掉下一所学校来让单干村的孩子去上学啊。在和长辈伍成林简单商量后,单干村破天荒地传出了一阵老师和学生一样不规范的读书声。教师——倮伍补哈,统管一切。后勤保障——伍成林。学生全是单干村的学龄儿童。没有计划、没有教材、没有过多的设计未来,一切从最简单的一、二、三……开始,单干村的上空终于有了一抹灿烂的红霞,那一晚倮伍补哈和所有的单干村人睡得特别香甜,自从离乡背井以来整个单干村的人第一次尝到了希望的滋味。
伍成林,50出头,显得苍老而疲惫,文革中为躲避追杀在冕宁县最边远的禄林山区藏了8年,1978年迁来单干村。仅有小学水平,为洗涮曾经的耻辱,他义无反顾的和比他小30岁倮伍补哈走上了一条物质和知识双特困的办学之路。这一走就是10年,为此,他差点弄得妻离子散。贫困和苦难成了横亘在倮伍补哈面前的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半年以后,补哈的母亲死活也不让他在这样下去了,整天和十几个孩子在一起,一家人的生计谁去管?弟弟妹妹尚小,无法担负高强度的体力劳动,那怕是酸菜汤洋芋沱沱也得去做才得有吃啊!火塘边,一家人为此展开了一场难以抉择的争论,补哈的心刀割般的痛。是啊!不能让一家人饿着肚皮而不顾,可那刚刚绽开的办学之梦又是那样强烈的吸引着他,这可咋办啊?补哈真想跪在母亲面前大哭一场,向她老人家诉说内心的血泪。连逃命也没有流过泪的伍成林,含着泪默默地走了,那一晚单干村有两条黑影通霄在满是乱石的村子里晃动,人们偶尔能听见一阵阵的叹息,临近天亮时,补哈和伍成林这对忘年之交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武训乞讨兴办义学成为千古美谈,但是谁又真正理解他内心所承担的巨大痛苦呢?伍成林和补哈何尝又不是这样。
第二天,伍成林率先从家里扛来20斤玉米和一口袋洋芋,接着孩子家长们纷纷效仿,用这种方式来向倮伍补哈交纳学费。于是,已被历史湮灭了的那种原始的付费方式——“束修”在单干村重演了,而且这种方式一直沿用至今。它不仅揭示了我国教育现状的极端不平衡,同时也深深地震撼了我们,在特定的环境中文明与贫穷之间的斗争是何等的惨烈啊!当孩子们的家长做出这非常举动时,其用意当然是不言而喻的。
困难被暂时克服了。接下来便是迎接更大的挑战。教育做为一个系统工程,倮伍补哈和伍成林一无所知。教材是从别人手上要来的旧书,教具是一块自己涂上黑漆的破木板,书写工具同样是补哈向别人要来的一盒粉笔头,有时甚至是师生一起在沙地上书写。这不仅仅是艰难二字可以表述的,汉字巨大的表义作用这时显得异常苍白。靠着大山和哈哈河赋予的灵性和坚韧,补哈和孩子们一起成长,同时承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转眼到了1998年夏天,无论从物质基础和知识储量上讲,补哈和伍成林都无法对孩子们做出更大帮助了,得为他们寻条出路。这不仅关系到孩子们的未来,也是关系到单干村能否争得一切权力的关键战役,只是所有的人事先并没意识到这一点。在四处求告无门的情况下,补哈简直绝望到了极点,望着慢慢沉入大山的夕阳和白茫茫的哈哈河坝,他真想以死相抗,没有户口,没有学籍,没有正式的学校建制……这一切成了所有公立学校拒收“单干村”孩子入学堂而皇之的理由。难道共和国的教育真要永远抛弃“单干村”的孩子吗,补哈内心的质问和愤怒化为串串泪珠砸在坚硬的鹅卵石上,溅起长长的问号。此时又是伍成林再一次鼓起了补哈的勇气。这对彝人汉子击掌为誓,不把孩子们送出去,死无葬身之地。脚登发白的解放鞋,一身泥土,补哈和伍成林叩开了原冕宁县民族小学校长沈志忠的家门,补哈和伍成林的真诚与执着打动了他。在他周旋下,民族小学勉强同意招收“单干村”的孩子,条件是必须参加全县各乡小学统一考试,择优录取进入该校小学高段学习。他们打心眼儿里不信一个近乎半文盲的人教出来的学生会经得住正规学校的统一考试。但是,结果却出乎包括补哈在内所有人的意料之外——12个学生,11个人的成绩均在民族小学录取之列,其中1人的语文、数学成为所有参考学生的第一名。这是单干村的奇迹,迷一样的奇迹,遗憾的是创造奇迹的人至今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创造了奇迹,这样更增加了事件本身的诱惑力。事后,民族小学的有关领导曾拉着补哈的手说:“你们的事感动了我们,惭愧啊,我们办不到的事,你们办到了。”写到这儿,我们不禁要问:除了感动外,面对夹缝中的补哈,我们应该思考些什么呢?
私学?义学?
消息不径而走,补哈们的成绩和精神终于感动了上苍。附近就学困难的家长们纷纷把孩子带来交给补哈并支持他办一至六年级的建制。如今的学校座落在哈哈河坝上共有教室8间,在校生308人,汉族学生73人,彝族学生235人,占地四十余亩,全是补哈们和单干村的亲人们在乱石窝里一手一手刨出来的。在冕宁县教育局发给补哈的办学许可证上赫然写着“哈哈私立小学”的字样,对此,我们产生了巨大的疑问,我们无权过问这种定位是否准确,但面对补哈和他的学生及同一战壕的战友们,我们内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痛,我们查遍了所有的资料对私学的解释就只有一个:私人创办的学校。言下之意,就是私人创办的以获取私人利益为主的学校。尤其在经济社会中,这一点更为明显。我们回过头来再看看补哈的办学历程。这里我们不想再重复补哈的办学初衷,只想告诉大家他们实际的处境。单干村周围方圆三公里之内都是贫困线之下的村民,土地贫脊,乱石遍野,无法承受高额学费。学校教室及其他设施是补哈向亲戚朋友要来的旧砖瓦旧木材。学生每年向学校交60斤粮食作为学费,按每市斤0.6元的市场价格折算共计36元,308人,每人36元,学校收入是多少,这连小学生也能计算。学校现有教师9人,他们的工资福利全靠这有限的学费,平均每年总收入不到1000元,仅仅接近当地公办教师的第十三个月工资。补哈至今仍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一家三口就暂住在学校住房兼食堂的“家”里。妻子还要担负起繁重的后勤劳动,为二十几个住校生做饭。也就是说倮伍补哈和其战友们的收入远远无法维持最低生活保障。够了,数字是呆板而枯燥的,是什么支撑着这群人一路走到今天的呢?这样走下去值吗?交谈中补哈的一句话深深地触动了我们。“现在想来,其实我们的办学宗旨一直都是很朴素的,没想过成多大的事儿,只要单干村以后不再单干就可以了。”一个曾经带有浓厚政治色彩的词语经倮伍补哈一说,竟透着一股强烈的企盼。纵观古今中外的办学史,除武训外恐怕找不出象倮伍补哈这样的第二人。不同的是武训靠乞讨积累大量财富后才遍请名师开堂讲学,而补哈是在一分钱没有的情况下先办学,靠的是乡亲们的支持和对光明的渴望与追求。本身不带半点的功利色彩,全是责任和良心使然。如今汇集在补哈身边的九名教师中,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痛苦,用他们的一句话说:有困难的人才适合这所学校。共同的痛苦和对光明的挚着追求把他们紧紧地呼唤在一起,我们可以肯定的说,他们不是私学,是义学!
倮伍补哈说:这是社会资源和物质的错位,有权有势的人不想办学,无钱无势的人想办学而无能为力。
经过近十年的磨励,倮伍补哈已由一个朦胧青年成长为一个校长。困难依旧,他却变的成熟与稳健。对于未来,他没有多谈,他只希望自己和这所学校能得到社会的承认,他最大的心愿是尽快融入到社会中并得到广泛的支持和理解。随着哈哈私立小学(请原谅我们再次使用私立二字)在哈哈河坝的崛起,附近几所公办村小产生了巨大的恐惧,生源大量流向哈哈私立小学,引起了当地教育部门的高度重视,他们迅速采取果断措施,投资几十万元重新修建村小。为了抢生源,有的公办教师甚至亲自到学生家里进行动员,然而倮伍补哈的生源并未因此而受到影响。对此,补哈很坦然,说了一句不是豪言胜似豪言的话:“给我拾万元贷款我就能修一座同样的学校”。难道这仅仅是一句狂妄的虚言吗?值得我们特别注意的是他话里的“贷款”二字,而不是拔款,其中的含义值得我们每个人去深刻体味。在国家教育资金流失严重的今天,可能某些人的一顿饭钱便可以解决补哈们的困难,但事实上我们又干了些什么?从倮伍补哈的一个账本中,我们体会到了他这句话的份量。
“2003年4月15日买旧木材188元
5月12日付工钱120元
7月10日买砖800元……
那么在贫困而艰苦的哈哈河坝上倮伍补哈究竟靠什么凝聚起那么多力量?一个毫无师范知识的人为什么能让当地教育部门如此的“重视”。在我们看来,这种“重视”不仅大可不必,反而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甚至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倮伍补哈办到的事情我们拿着高薪的人为什么难以办到?
当整个教育界都认为我们德育出现问题时,倮伍补哈的模式或者能给我们一些启示。
在教育过程中,学生良好行为习惯和思想品质的养成一直是一个较难的问题。在哈哈河坝小学我们受到了一次巨大的震憾。贫困一直是困扰补哈及学校的最大敌人,但顽强的信念又是支撑这群人的唯一支柱。印象最深的是一根来不及竖起的旗杆。补哈告诉我们以前用木杆升旗,现在改为钢管,虽然花去一佰多元钱,他认为最值的。他说红旗必须一直飘扬,让远离人群的孩子们始终看到国旗。通过这群特殊的人,我们更加体会到国家的庇护对一个寻常公民的重要意义,也只有通过他们,我们才实实在在的感到国家这一概念的真正内涵。凸洼不平的校园里满是白沙,我们反复巡查也未发现一点纸屑,课间孩子们虽穿戴各异,但干干净净,听不见一句乡村孩童常说的一句粗话。偶然间,我们发现公示栏里写着“邓培同学拾到伍角钱,交到伍老师处,特此表扬,希望丢钱的同学到吉正明老师处认领。”伍角钱,甚至伍元钱也不一定有人拾的今天,补哈们却非常慎重的通知出来,对所有孩子的教育起到了怎样的作用,我想大家是知道的,我们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童年时代。灵活多样的德育教育手段充分激活了“以人为本”的最新理念。约体播是该校曾经的学生,曾一度厌学、甚至多次逃学,在用尽所有办法后仍不奏效,后来学校发现了他有较好的音乐天赋加之学校无音乐教师,因此动员他来教同学唱歌,从此激发了他的自信心和学习热情,充分展示了他的个性才能,以后再也没有逃学。对于写在墙上的标语,或者孩子们还不甚理解,但它都烙在了孩子们的心上,也许会让他们终身受用,谨录几条于后。
“因贫困而读书,因愚味而办学。”
“奉献教育不言累,苦在教育不低头。” ……
朴素而真切,胜似一万句的说教。教室里用水泥砖支起木板的课桌和孩子们精神面貌形成了极大的反差,物质的极度贫乏和崇高的精神又一次极不和谐的并存,同时向我们昭示了精神的极大力量。我们感叹着艰难的同时更感叹不畏艰难的人,为此,我们和这群人进行了最直接的对话。
“有困难才适合这所学校,我们都有各自的不幸和痛苦,但是无论成功与失败,我们都愿意奉献……”
在补哈身边汇聚了九位经历不同的教师,靠不到一佰块钱的月薪这无论如何也是办不到的,而且他们承担的教学任务又是那样的繁重,他们早上出门要到下午才能回家,可以说是全天候的泡在学校里,中午想躺下休息一会儿也没有地方,他们必须克服若干的困难,风吹雨打简直不叫困难,抛家弃子也算平常事。但是这群人却实实在在的坐在我们面前。
沙杰,20出头,毕业于省彝文学校。是该校最帅的小伙子,但却清瘦而略带忧郁,在他的叙述中,我们记下了他的情况:
“我是自愿来的,因为真的是找不到工作,开始时也苦闷过,一年多来感觉就不同了,说实话,这里很苦,但人的环境很宽松,人情味儿很浓,我们共甘苦,不分彼此,去年我被医院误诊为脑肿瘤,开了刀,精神差点跨了,是大家的关心和支持,我才熬过来的,至今还欠着一万多块钱的医药费,下半年还要去做一次手术,只要能上一天课就上一天吧,回想起小时候,读书挺难。报酬没啥讲的,只要学校发展起来,孩子有书读就知足了……”。
伍成林,50出头,外貌和年龄极不相称,满脸的沧桑,他和补哈一手创办哈哈河坝私立小学,共同经历了近十年的风雨,可以说是和学校一步一幸酸的走过。
“因历史原因,在禄林区最边远的地方藏了八年。我是老盲流。家族中大多没有文化,过去吃了不少亏,甚至不了解党的政策,造成了一些惨痛的教训。学校能有今天,非常高兴,不图什么,只图后代不再当睁眼瞎。当初在牛栏里开始教孩子时也没有今天的这些想法,只想单干村的孩子不能永远的单干,国家的政策现在这样好,能干点啥事就干点,只要留下脚印对得起乡亲们,对得起孩子就行……”。
吉正明,37岁,89年高中毕业而落榜,曾在甘孜州某中学代物理课,虽成绩突出,苦于没有门路未能转正,曾担任结尾村团支部书记,丰乐村小学请代课未去,自愿到该校,现任该校教导主任。精干而善于言谈,协调能力较强。
“我们和所有私立学校不同,待遇低不说,既然愿意来就不会计较得失,想的最多的是孩子,那怕不吃不喝也要把孩子教好,我们愿意奉献和牺牲自己,让孩子们通过读书尽量向社会靠拢,这样才对得起自己,我们这里非常苦,单靠我们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希望社会向我们伸出援助之手,我们代表孩子给大家鞠躬了……”。
杜正秀,漂亮清秀,说话时脸爱红。一个失学者和奉献于失学者的优秀青年。毕业于凉山州民族中学高中部,考取泸州医学院麻醉系,因资助者突然中断资助而辍学。
“我因贫困而辍学,我知道孩子们最需要什么,贫困不是我们的罪过,却要我们来承担由此而带来的痛苦,真的不公平,愿这种痛苦不要在太多的人身上发生,无论成功与失败我都会在等待中守住自己的信念,奉献出自己有限的能力,以换取明天的太阳……”。
我们不便把所有人的心声都告诉大家,有这几位老师的话就够了。他们的执着和精神深深地打动了我们。记录时我们全身都在沸腾,手脚感到有些颤抖,这些话也许我们听得太多了,但此时此刻却重若千斤,象铁锤一般敲打着我们。
当然,单纯靠他们的力量要走到今天也非容易,交谈中补哈给我们介绍了对他们支持和关心的人们。其中两件事有必要在此告诉大家,一是冕宁县委和政府知道他们的情况后,曾无偿的资助他们5000元钱修建了一个厕所并表示在财政允许的情况下一定给予更多的扶持。再者是凉山灵山饮品有限公司财务总监吉古乌子看到孩子们爬在水泥砖支起的木板上上课时,异常痛心,立即送来了3000元钱,解决了高年级孩子们上课时的桌椅困难。
因资金的严重短缺,补哈虽有一整套的设想却难以实现,原始的收费方式能支撑起超前的办学理念吗?在英才辈出的土地上,他能创造出又一个新的天方夜谭吗?
十年磨砺,随着补哈人格的逐渐成熟,学校规模也初具雏形。在八方求教的历程中,补哈一天天接近教育的本质。他没有受传统教育思想的思维定势的约束,接受新教改思想时显得尤为敏锐,公办学校里急亟改革的一些顽疾,在哈哈私立小学恰恰是最难以存活。有限的师资力量支撑着繁重的教学任务,人们除紧张的奉献外,根本没有多余时间来考虑其它。条件依然那样艰难,生存空间依然那样窄小,但补哈却做出了一系列大胆构思。教学业务上:针对当地的贫困现状,补哈认为要让孩子们走出去必须实施三语教学,即教学中彝语、汉语、英语并举,让三种文化从小根植于小孩子们心灵,以适应于将来的社会需要。对此补哈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困惑。尤其对公办学校业务上不予支持这点,补哈异常痛心。他强烈呼吁私立小学是国家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关部门及全社会都应给予高度重视和支持。但现状却是扶持力度极小,甚至被忽视,采取不闻不问,让其自生自灭的消极态度,这不仅不利于教育扶贫的正常发展,还会严重影响全面提高国民整体素质这一政策的贯彻落实。在一些教育问题上补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透出了他的一颗拳拳之心。比如在对独生子女教育和安全教育上,,他认为过多强调独生子女的问题会严重影响教师的创新思维,对学生的意志锻炼不利,限制了学生的成长,他还认为大山的孩子就应该在自然的怀抱里自由成长,但安全教育却明确规定不准搞野外活动和野外教学。他说只要先树立牢固的安全意识,做好防范措施,只要对孩子的身心健康有利的活动都可以开展。交谈中,他给我们道出了他内心的最大愿望。
“我最想有一个属于学校的农场,这样就可以增加一些收入来补贴学校开支,同时让学生学会基本的农业技术,为家乡脱贫做点实际有益的事。条件允许时,我们的教师能得到象公办教师一样的培训机会,但就是没钱……”。
在走访学生中,他们告诉了我们一个有趣而奇怪的现象,这不能不说是倮伍补哈的独创。学生说他们的考试老师不监考。对此,我们一片茫然,教师不监考学校不乱套了吗?但是,疑问很快在有关老师那里找到了答案。伍成林告诉我们说:“为了提高办学质量,增加办学透明度,我们成立了家长委员会,让他们全程监督学校工作,列席学校会议,参与学校管理,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让学生家长进行监考,让他们亲眼看到孩子们的进步是真实可信的,那怕是阅卷时,也让孩子家长参与,这样家长就可以放心了。”
对此,我们感慨颇深。许多学校经常召开家长会,这本无可厚非,但许多情况下,这种形式变成了骂家长会,总是在责骂家长不配合学校工作。试问天下那位家长不是望子成龙的?更何况我们整天拿着不菲的工资待遇,为何总把责任推给家长、推给社会?扪心自问,我们到底又做了多少工作?
倮伍补哈不仅仅是教育的实践者更是一个教育的思想者。多少年来,我们教着书,看着书,却忘了怎样思考,忘了思考的意义,更忘了思考对一个教育者和管理者的意义。“不做教书匠,要当教育家”,这句话是每个学过教育学的人都熟悉的,但是我们记住了吗?我们这样做了吗?初中都未毕业的倮伍补哈却给我们带来思考的震撼,他和他的学校也因此而在贫困中焕发出不可遏止的勃勃生机。
一张晨跑的照片震撼了我们,沙滩上的跑道并不规则,但山里孩子却在上面体会到了竟赛的滋味……
就办学而言,我们一直倡导德、智、体全面发展。这一点补哈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而且始终贯穿于整个办学历程中。在我们的访问中,除了补哈们艰难建起的几幢教室外,我们无法看到以之相配套的其它设施,但照片上却分明给我们展示了学校开展运动会的热闹场面,孩子们活蹦乱跳象模象样,一问才知学校在努力培养学生各种知识和技能的同时,并没有忘记对他们意志体能的培养,而运动场就是这一片凸凹不平的沙滩地和弯弯曲曲的山村小道。从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到每天的晨跑和课间操一应俱全,可以说公办小学能办到的补哈也办到了。曾经是一脸迷茫的孩子在这里却充满欢笑,它源自于补哈及同事们别出心裁和因陋就简。除此之外,我们还看到德育教育在这里结出的硕果,孩子们的衣着依然透出贫困的强烈信息,甚至他们的玩具都以其独特的方式震撼着我们的心灵,一根打着几十个结的橡皮筋被几个女孩儿玩得津津有味,脸上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喜悦,好象贫困并不在她们身边。我们不禁沉思,到底是知识战胜了贫困,还是贫困本身已变得让人麻木呢?倘或是补哈他们这股不算强大的甘泉已滋润了孩子们的心田……
夕阳西下,我们的心情并不轻松,离开补哈及他周围的人们,我们讨论了许多问题,共同的感受就是补哈甚至是象补哈一样的人们太需要全社会的关心了,他们一路走来,其间的幸酸他们已独自承受了,我们不必过多的再将它翻开去品头论足,而应当考虑怎样接纳这些人……
一路上我们始终无法超越横亘于心中的那半间茅草牛栏,它象半截无字的碑碣萦绕在我们的脑子里,面对它我们该问问自己了。最后我们想用补哈的一句话来结束全文——我们应该是社会和教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愿善良的人们多给点儿关心和支持……
古老的彝族,还能有多少东西能在时代大潮中存留下来,也许不会有明确的答案,但我们可以尽力去为她留存一些有价值的文化,这就是彝 族 人 网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