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英雄史诗《支格阿鲁》初论
关键词:彝族,英雄史诗,支格阿鲁
一、一部典型的神话英雄史诗
“支格阿鲁”作为全体彝族人民最崇敬的英雄而家喻户晓。他的名字在流传过程中因方言的影响而有不同的称呼。据不完全统计,贵州地区有“支嘎阿鲁”、“戈阿楼”两称;云南地区有“支格阿龙”、“支格阿鲁”和“阿鲁举惹”等称;四川地区有“支格阿鲁”和“金支格阿鲁”两称。显然这些不同的说法均为同一个名字的变体或汉字翻译的不同写法。作为彝族民间叙事长诗《支格阿鲁》(简称《阿鲁》)是不是一部英雄史诗?本文的标题已作了明确的肯定。在《中国民间文学概要》①一书里以《戈阿楼》之名列入了英雄史诗类。但人们还不熟悉这部作品,且有个别同志持否定态度。因此,这里就关于它是不是英雄史诗的问题作一专门讨论(本文以格尔·给坡先生收集整理,由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的《支格阿鲁》为主要文本依据)。
过去有一种说法是:中国没有英雄史诗。这种说法随着我国藏族《格萨尔王传》,蒙古族《格斯尔传》、《江格尔》等英雄史诗的收集出版而逐渐消失。后来又有种提法说,(中国)南方民族没有英雄史诗。现在我们又要提出居住在云南、四川、贵州、广西等地区的彝民族也有一部叫作《支格阿鲁》的英雄史诗。这并非在凑热闹或者牵强附会。
什么是英雄史诗?我国民间文学专家段宝林教授指出:“史诗是反映历史题材的长篇叙事诗。史诗中有一部分英雄人物的斗争故事为主要题材的,是英雄史诗。”②刘岚山先生具体地说道:“英雄史诗是专指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事件或以古代传说为内容,即记述有关天地形成,塑造英雄形象,结构宏大,充满着幻想和神秘色彩的古代叙事诗中的长篇作品。”③彝族的《支格阿鲁》就是以古代传说为内容的英雄史诗。其内容梗概是这样的:
在远古,龙鹰滴血在贤美的濮嫫娌依姑娘身上而怀孕,于龙年龙月龙日生下“支格阿鲁”(彝语“鲁”是“龙”的意思)。阿鲁生下后整天大哭,哭声惊扰天界。天帝“恩体古子”派食人魔王“堂博阿莫”来捉拿阿鲁母子。当母子俩被抓至空中时。母亲(为救儿子)将阿鲁抛下来,落进万丈深渊中的龙巢里。他在龙的养育帮助下成长为一个神力无比的英雄。
支格阿鲁要到天牢里救自己的母亲。但当时有六个太阳七个月亮,世上万物几乎被晒死了,人类也将要绝灭。阿鲁经过千难万险,用神弓神箭射落五个太阳、六个月亮,各留一个,拯救人和万物于绝灭之际,然后才去寻救母亲。在途中,阿鲁降服雷公,解救大众于雷劈之惨祸。阿鲁又以自己超凡的智勇杀死吞食人类的恶魔巨鳞,为民除害。因他劝主人别宰鸭答谢他,鸭们感激而送他奇宝——银剑。用银剑指划,山崖、江海都被分裂成路。因此,阿鲁很快来到天牢,经过一系列紧张恐怖的殊死搏斗,智慧与力量的较量,终于将食人魔王堂博阿莫的舌头钉在巨石之上,打破天牢救出母亲和其他被关押的人。后来,恶鬼欧惹乌几把阿鲁母亲的魂抓去嫁给天上的魔头普子普莫,使她久病不愈,阿鲁历尽艰辛为母亲治病。最后在神鬼白头者的帮助下,捅打欧惹乌几,救出母亲的魂,使母亲康愈。
后来,阿鲁用银剑开路来到滇潘海底为母亲取九排九卡长的头发。就在海底他救出了被海魔王压在红石之下的红绿二位仙女。他们相爱,仙女主动要嫁给阿鲁。就在阿鲁外出这期间,天界派吃人魔王首阿乎害死了他的母亲濮嫫娌依。得到噩耗,阿鲁悲痛欲绝。急返中将银剑忘在海底里。阿鲁安葬了母亲,娶红仙女住在滇潘海这边,娶绿仙女住海对岸。约定在两位妻子处轮流各住十三天。阿鲁在往返途中经常为民除害、消灭妖魔鬼怪因而耽误了时间,每每超过“各家住十三天”的约期,又未说明,使二位妻子相互猜疑妒恨而悄悄把阿鲁的神飞马剪去几层翅膀。一天阿鲁骑神飞马飞到滇潘海上空时,堕入海里,人们无比悲痛,隆重悼念这位伟大的英雄。
《阿鲁》以人类童年时期的创世史为内容,以洋洋一万三千余行的巨大篇幅,壮观的场面,神奇的情景,塑造了一位心地善良、足智多谋、神力无比、决胜一切的英雄形象。无疑是一部宏大的英雄史诗。
须补充说明的是:有人说,有关一个民族生死存亡的史诗才算英雄史诗。笔者认为这种说法不妥当。英雄史诗所反映的内容是人与自然的斗争或氏族、部落的之间斗争。它所反映的时代是原始社会或奴隶社会初期的时代。这期间人类还未形成民族这样的群体。荷马史诗《伊里亚特》和《奥德赛》里反映的也只是古希腊部落之间的战争。战争结果也无关一个部落的生死存亡,各部落联军攻下特洛亚城后各自返回,并未消灭特洛亚人。古印度英雄史诗《摩河婆罗多》里说的“般度族”和“俱卢族”的两位首领是堂兄弟,并非两个民族,而是一个家族。《罗摩衍那》里的罗摩与婆罗多之间的斗争则是十车王的两位妻子所生的同父异母兄弟之间的斗争。其他各部英雄史诗也都看不出有关"民族"的生死存亡之事。
正因为史诗产生于人类童年时代,所以,每部英雄史诗都离不开神。《伊里亚特》与《奥德赛》的战争是由宙斯神主宰的诸神的安排和帮助下进行的战争。《格萨尔王传》、《格斯尔王传》的英雄主人公自身就是天帝之子的下世者。他们与妖魔的斗争也是由神指点帮助的。《吉尔伽美什》里的英雄是一个人神各半者。他的战斗也受神的帮助安排。《支格阿鲁》的主人公是一个人格化的神形象。而且这部英雄史诗没有氏族部落之间的斗争,而和其他一些英雄史诗一样是同自然和代表恶势力的妖魔鬼怪作斗争,是一部典型的神话英雄史诗。
二、产生年代考
到目前为止,人们公认反映古巴比伦苏美尔文化的《吉尔伽美什》是世界上最早的英雄史诗。多数人考定它产生于公元前的17-18世纪,距今3500年左右。《支格阿鲁》没有人确考过它的产生年代,至今未发现文物可供考证。不过,我们可以从这部史诗的内容和彝族历史等方面来推论它产生的大致年代。
从史诗反映的内容看,《吉尔伽美什》虽然没有像《伊利亚特》、《奥德赛》和我国的《格萨尔王传》那样反映战争场面,但《吉尔伽美什》反映了奴隶制政权。《吉尔伽美什》的第一块泥板写道:“吉尔伽美什不给父亲们保留儿子。(日日夜夜)他的残暴从不敛息。吉尔伽美什不给母亲保留闺女,即便是武士的女儿,贵族的爱妻。”④可见史诗主人公吉尔伽美什是一个欺男霸女的残暴君主。这段史诗还给我们一个信息:当时已经是父系社会了。“父亲们的儿子”足以说明是生子见父的时代了。从《吉尔伽美什》里可以看出“国家”或相当于国家之类的政权形式已存在。吉尔伽美什改邪归正,和从敌变友的恩启都一起去降妖除魔为民做好事时,有这么一段话:“那个名字传遍国内的杉妖,我要在杉林里把他干掉。乌鲁克之子是何等英豪,让国内的人家喻户晓。”⑤吉尔伽美什死去了朋友恩启都为此而低沉,毅然出走,四处寻求长生物,探索生死之谜时说:“我漫步流浪,把一切国家走遍。”⑥这里“国家”、“国内”等词语不是后人加的,因为它是用楔形文字在泥板上烧制而成,此文字三千多年前就“死去”了,后人已不使用它,因而它的内容是不会被改动的。又经许多学者考定《吉尔伽美什》所反映的时期是奴隶社会初期的军事民主制时期,国家及国家之类的政权已经存在。
《支格阿鲁》这部英雄史诗反映的是人类原始母系社会的历史现象。在支格阿鲁诞生史中,用长长的篇幅叙说了他母亲的谱系,而关于他的父亲,则只提到他是天上飞的鹰,毫无谱系可言。这是典型的母系制反映。那么阿鲁娶红绿二仙女为妻的情形是不是父系家庭制的反映?我们说史诗在长期流传过程中不断地创作修改着,不可避免地受后世社会形态的影响而加上一些后世社会中存在事物。《阿鲁》中虽然受到夫妻制文化的影响而出现"娶"、"夫妻"之类的词,但从其家庭结构看,还是掩盖不了母系社会的特征。史诗说,美丽无比的红绿二仙女通过智力考察,姐妹俩不仅爱阿鲁威武英俊的外表,更爱他的智慧和学识。她们说:“表哥啊,世上男子九十九,就数你最聪明,无论怎样,我们一定要嫁给你。”阿鲁又惊又喜……娶了红仙女住在滇潘海这边,娶了绿仙女住在滇潘海对岸。阿鲁骑着神马“斯木都滇”飞过滇潘海往返于两位妻子家,约定“各家住上十三天,然后轮换”。很显然阿鲁不是妻妾一室,自己主持家庭的一夫多妻制家庭。而是“一家住十三天”地往返于两个妻子主持的两个“家”之间,地地道道是一个女主家而男无定室的母系家庭形式。《阿鲁》里所出现的普通人家庭,几乎都没有“丈夫”。有的是说被妖魔害了,有的根本未提及,看来像无丈夫的家庭。唯一提到的一对“夫妻”形象则是男的又愚笨,又无家庭权力。只是整天在地里劳动而已。而女的不仅是一家之主,而且智谋高深,连支格网鲁都未能智胜于她。这些体现着妇女为大为主的母系社会形态的迹象。只不过史诗受后世社会的影响而在再创作时出现“娶”、“夫妻”等词语罢了。
上文已述,《阿鲁》所反映的内容并非部落战争,而是射日月,打雷公,除妖魔,闯天牢等创世史故事。这是人类文学所反映的最早时代,即神话传说时代了。特别应该注意的是史诗主人公支格阿鲁不是一个君主或部落首领,而是一个到处为人们除害的侠客式的英雄,甚至整部史诗都无君主或首领出现。就是说《支格阿鲁》的内容是世界上所有英雄史诗中最早的,是原始母系社会时期的。它比《吉尔伽美什》的奴隶社会初期的军事民主制时期还要早。
彝学家丁文江先生在他的《爨文丛刻》序中说:“最近伯希和先生以为倮倮语(彝语)与西夏文最近,更足以证明西北是倮倮的老家。他们的字根本与汉文同源但是极早就与汉人隔绝,所以看不出他们的直接关系。”⑦从以上论述的彝汉同源于古氐羌人之说和同源的龙文化现象等方面看起来,丁先生的汉彝字同源说理当可信。有的学者根据西安半坡文物的刻画符号与彝文相似(有的可破译)这个现象推断彝文有六千年的历史。笔者不能肯定此说法的正确与否,但根据彝汉文字同源和彝汉族同源的观点,那么,从殷商时期的甲骨文算起汉字至少有五千年的历史了,彝字也理当如此。作为口头文学的英雄史诗,是产生于文字产生之前或文字普遍运用之前的。所以,彝族英雄史诗《支格阿鲁》至少产生于彝文的产生或普遍运用之前的五千年前了,即它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英雄史诗。
三、艺术成就
彝族是一个诗的民族。人们叙言状物,抒情达意,议事论理均常用诗歌语言来表达。甚至在调判案件纠纷中也用优美深刻的诗言进行。《阿鲁》是在几千年的流传过程中,经无数艺人(诵唱者)的创作加工的彝族民间文学作品。她与《勒俄特依》、《阿莫妮惹》等彝文名著一样,达到了很高的艺术境界。其艺术成就十分丰富,艺术特点鲜明而独到,本文择重例举几点说明如下:
① 神力的夸张。史诗描写阿鲁母亲在半空中把阿鲁抛进万丈深渊的龙巢里时,形容绝崖之高大时说:“蜜蜂九天九夜都飞不出头”。彝族人认为所有动物之中蜜蜂飞的速度为最快。彝谚曰:“骑马九天,蜂过一瞬间”,而蜜蜂“九天九夜都飞不出头”真是把绝崖之高之大夸张到了不可想象的程度了。这样的夸张在《阿鲁》中随处可见。
② 喻物独到。史诗的比喻非常生动而独到。如描写阿鲁得到母亲去逝的噩耗时,形容他悲痛状:
“支格阿鲁啊,他的额头像被马咬一般,他的胸膛像被马踢一般,他的膝盖如鹰啄一般。”
在形容阿鲁双“妻”红绿二仙女的美丽时唱道:“红绿二仙女哟,长着母山羊的脖颈,他们有蜜蜂的腰肢,如飞鸽的胸脯。”
彝族民间文学中,说理状物常常用这种具体形象的比喻。这也是《阿鲁》语言表达的主体形式。
③ 描写细腻。这是彝族民间文学的一种重要艺术特点。在史诗《阿鲁》里也很突出。如表达人们为阿鲁逝去的沉痛心情时写道:
“山上的放牧人啊,披毡蒙头坐,不管牛羊何处去。坡上挖地的人啊,手臂无力,往下垂,用锄头撑着身子站立;田坝的耕地人啊,腿酸无力难行走,任由铧口泥上滑;放猪的孩子啊,坐下来连连哀叹;老婆婆们啊,手掌支撑着头颅无言地静坐。”
这些情景,简直是一幅哀伤静穆的活图画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这样的细腻刻画往往产生惊人的艺术效果。我认为在细腻的刻画描写这方面《阿鲁》为所有英雄史诗之冠。
④ 反复迭唱。《阿鲁》也像其他英雄史诗一样重叠复沓一些语句。如:每当人们为了答谢阿鲁为他们消除灾难而准备款待阿鲁时,总是出现这句话:“支格阿鲁啊,不收礼品,也不吃宴请”。当某人或某神初次见到阿鲁或提阿鲁名字时总是说:“支格阿鲁啊,箭射日月,捉拿雷公。有眼的都看得见,有耳的都听得见。”诸如此类的语句重迭是民间长诗的一种常用形式。它带着固定的诗韵旋律,反复迭唱。不仅使长诗产生回环反复的美感,而且在连贯洋洋万余行的长诗中具有很强的结构功用。这种重迭诵唱不是觉得冗长重复,而是产生一种熟悉亲切的节奏重现感。
⑤ 突出的情感描写。《阿鲁》的情感描写十分突出。用相当大的篇幅描写人间情意。语言贴切深刻。读来使人沉浸在浓浓的情感氛围之中,不能自拔。如像描写阿鲁思念母亲的情感;描写两位仙女与阿鲁的爱恋之情;写人们为英雄支格阿鲁的去逝而悲痛等等都很感人。特别是阿鲁哭母亲那一节,相信会使每个失去了母亲的读者都会流泪的。
⑥ 红线穿珠式结构特点。这部英雄史诗由两根情线贯穿始终。前一根是支格阿鲁母子情线。阿鲁思念母亲,深爱母亲,他射日月,降雷公,铲除恶魔等等重大英雄业迹都是在寻救母亲、照顾母亲、为母亲寻医治病的过程中进行的。后一根线是"夫妻"情线,即支格阿鲁与两位“妻子”(实为情人)之间的爱情线。支格阿鲁消灭妖魔鬼怪,为民造福的许多动人事迹,也是在他们相遇相爱的过程中出现的,特别是阿鲁轮流往返于两位“妻子”家的途中出现的。这两根“母子情线”和“夫妻情线”巧妙地连接在一起,把各个独立的英雄故事像红线穿珍珠一样穿成一串。这不仅使这部篇幅巨大的英雄史诗结构严密,而且情意并茂,合情合理。
⑦ 浓烈、显著的史诗性特征。《阿鲁》从其叙述方式、反映的历史事项、生活方式、生命情态、情爱方式以及所折射的人物的性格气质和精神面貌都具有强烈的历史意识、历史抒写性特征。从其浓厚、显著的历史叙事中大致反映了母系文化与父系文化相互交替时期的文明史。
四、哲学思想
这部作品蕴藏着古彝人的许多哲学思想。这里只谈一点:英雄史诗支格阿鲁在认识世界,解释自然方面,不是上帝创造论,而是一种演变进化的观点。即世界是经过长期反复的演变慢慢形成的。如:《阿鲁》的第二部里说:“太阳九十九,月亮八十八。星星七十七,行踪无定,游荡于江河之岸,天翻地覆着……后来慢慢地变成七个月亮,六个太阳,不分白天黑夜,高挂在天空中”。如火的阳光几乎把大地的一切生物晒死,人类也无法生存,快要灭亡了。于是,神力无比的英雄支格阿鲁射下五个太阳。六个月亮(各留一个)且分为白天黑夜。这样慢慢地形成有生机的世界。又如:支格阿鲁的母亲濮嫫娌依的诞生也是神奇地演变而来的:……杉林与深谷婚配,深谷与江河婚配……蓝云之女嫁紫云,紫云之女嫁黄云,黄云之女嫁白云。白云深处生龙。龙又经过许多的演变婚嫁才诞生濮嫫娌依。看起来不可思议,其实这是远古人类面对无法解释而又需要解释的自然和人类自身的现象时,往往将各种事物联系起来,作为相互因果转化的一种推断。这种认识方法反映了人类童年的天真幼稚,也包含着辩证法的萌芽。
这种演变进化的哲学思想,普遍存在于彝族古文献之中。如:创世史诗《勒俄特依》唱道:“远古的时候,上无天,下无地,中无风,宇宙浑沌沌,宇宙浑浑变,一天反着变,反反复夏,一天正着变,热气腾腾变。”⑧
著名的古典作品《宇宙人文论》说:“清浊二气如海水漫溢,清气熏熏,浊气沉沉,清浊二气运行,就像和熙的仙风吹拂着。它们又起了变化,清气变成青色。浊气变成赤色。清清之气上升,青天产生了。赤浊之气下降,赤地形成了。”⑨
这种事物产生于演化之中的自然观,是一种古朴的唯物世界观。它比起上帝创造世唯心主义世界现要先进得多。
英雄史诗《支格阿鲁》将这种变化观成功地用在人物塑造之上,具有神力的阿鲁就像名著《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一样,是一位能变善变的英雄。如他变成一个小孩去雷公那里探虚实;变成龙去问恶魔巨鳞的致命弱点等等。阿鲁与食人魔王堂博阿魔之子堂博留之间斗勇的时候有这样的情节:
“留变成自绵羊,鲁变成大雄狮,狮吃羊;留变成金,鲁变成树叶,叶漂水面,金沉水底;留变成鸡,鲁变成鹰,鹰叼鸡;留变成手锢,鲁变成姑娘,将手镯带上。”
阿鲁大获全胜。这种象征智慧的变幻特性,使《阿鲁》这部英雄史诗刚柔相济,趣味横生。不都是硬拼的,是英勇无畏加上足智多谋的。在这方面,笔者认为《阿鲁》比其它英雄史诗还要强。
五、民族学价值
英雄史诗《支格阿鲁》具有不可低估的民族学价值,可以从中分析研究彝民族的族源及其与其他民族的关系。这里分两点谈谈:
第一点以英雄支格阿鲁的身世说起。史诗写道:“贤美的姑娘濮嫫娌依呀,当她织布时,在土尔山上,一对鹰从底红方向飞来;一对鹰从只恩山上飞来……四只龙鹰哟,从书祖山上飞来。鹰在空中嬉戏,鹰影罩住娌依。濮嫫娌依呀,拍手欢笑。她要去看鹰,她要去玩鹰……天空的龙鹰,反复地戏耍,突然出现了一件怪事:鹰滴下三滴血,恰恰滴在娌依身上。一滴落在头部,穿透九层发辫;一滴落在腰部,穿透九层披毡;一滴落在下身,穿透九层裙褶。”如此这般后,濮嫫娌依怀孕了,于是“龙年龙月龙日生下支格阿鲁”。原来这位伟大的英雄是人和鹰的后代。似乎是神奇而不可思议的,实际上其背后蕴藏着彝族族源学的奥秘。
彝语里“鹰”的读音是[ti55],与古氐羌氏部落的“氐”同音。“濮嫫”是“濮女”之意。“濮”是古代活动在西南地区的一个氏族部落。民族形成之前,不同氏族部落之间的婚配融合是经常发生的。由此,我们可以认为英雄支格阿鲁是鹰部落的男子“飞来”与濮氏族姑娘濮嫫娌依婚配而诞生的。只是后人对古代传下来的史诗中的[ti55]这个音(因无文字材料或表音文字)无法理解成他们已不知晓的“氐氏族部落”这个概念时联想到与之同音的、令人崇敬的雄鹰,从而发挥想象进行神奇化的文学创作。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而且应该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彝族渊源问题一直众说纷纭。有“西来说”、“南来说”、“北来说”、“濮人说”、“卢人说”、“云南土著说”等等不同说法。“北来说”指从西北古氐羌部落向西南迁徙,消化了当地一些小氏族,而形成彝族的祖先。此说占主导地位,被多数人接受。上述支格阿鲁的身世分析恰好符合这种说法,而且具体地展现了古氐羌部落所消化的部落是濮部落。这对彝族族源学的研究很有价值。
第二点,关于《阿鲁》中龙图腾文化的解释。图腾崇拜是原始部落氏族群体将某一物视为自己的来源(祖先)或同源物进行崇拜的一种原始宗教类型。《阿鲁》里反映的彝族先民图腾现象以“龙”为最典型。如上所举,支格阿鲁的母亲是经过龙演变进化而诞生的美女濮嫫娌依。支格阿鲁的父亲是"龙鹰"。还有阿鲁出生于龙年龙月龙日,在龙崖与龙同居成长等等,诸如此类,与龙如此密切的联系,正体现了龙图腾崇拜现象,这是不言而喻的了。
龙图腾遗留下来的文化迹象如今还存在于彝族精神文化之中,那就是对龙的崇敬,视龙为一种神圣物,一种吉祥从德的象征。彝族宗教活动中最隆重的是"撮呗"活动。即儿孙们为父母或上辈立祖灵牌的宗教活动。此活动的最后一项内容是将立好的祖灵一竹灵牌送入深山大崖或老林之中。这是与龙住在大崖或者老林里的说法直接有关的。彝族相信支格阿鲁的灵魂和龙一起住在大崖深谷里,故有的彝区还有以支格阿鲁命名的石崖。如:“滇南石屏、新平等彝区有多处名为'支格阿龙悬崖'的崖子。”⑩滇东南溶洞里的“阿庐古洞”就是因地处称为“支格阿龙悬崖”的崖下而得名。
有意义的是,我国汉民族也很崇拜龙。认为自己是“龙的子孙”,“龙的传人”存在着龙图腾崇拜的文化迹象。这种相似的文化现象并非所谓“文化嫁接”的结果。
文化嫁接是指两个民族在后来相处交往中,文化上相互影响学习,而从一方传到另一方的某种文化现象。可以断言,如果彝族龙文化是从汉族龙文化嫁接过来的话,那么只能出现于这两个民族相互交往密切的近现代;而不可能是相互严重阻隔的古代社会。然而,彝族的龙图腾文化现象出现却在《阿鲁》这样的远古史诗之中,它无情地否定了嫁接说。
不是嫁接的,就是同源的了,即彝汉两个民族的龙文化有着共同的来源。上文已说彝族是西北古代氐羌部落南迁,消化当地一些氏族部落而形成彝族的先民。原来汉族也与西北的古羌人有关。“据文献记载,汉族的主要族源华夏民族主要源于古代生活在黄河上游一带的炎、黄部落,而炎、黄部落正是源于古羌人。”⑾《史记》说:“禹兴于西羌”⑿,足见华夏族建立起来的夏朝开国元首也是羌人。这就是说,彝汉两族先民都渊源于古羌人。那么,有相似的龙文化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反过来说,彝汉两族有同源的龙文化现象,以此为这两个民族同源于古氐羌的学说提供了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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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 见段宝林著《中国民间文学概要》北京大学出版社。
③ 见《江格尔》序,人民文学出版社。
④⑤⑥ 见《吉尔伽美什》赵乐生译,辽宁人民出版社。
⑦ 见《彝文文献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括号语为笔者所加)。
⑧ 见《勒俄恃依》冯元蔚收集整理,四川民族出版社。
⑨ 见李延良著《彝族哲学著作(宇宙人文论>初探》,《哲学研究》1982的4期。
⑩⑾⑿ 见普学旺《从<彝族创世史>看彝族渊源》,《彝文文献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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