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史1956
我的父亲俄狄阿朵出生才九个月就成了孤儿。在他能够站立后的第三天晚上,他的父亲俄狄欧贡在自家的火塘边被一阵乱枪打死了,以致后来的孙子们无缘见到这个颇有传奇色彩的祖父一面。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从前辈们的口中得知他生平的一些琐事,主要是关乎他生死的事件。他是被当时流窜在外反抗民改的黑彝奴隶主杀害的,同他一起离开人世的还有他的父亲和妻子,以及一个妹妹。
那是1956年前后的事,那时,我的这一辈先祖们还都住在萨河洛达寨子。
早在我父亲还没有出生前,我爷爷就成了解放军的朋友,实质上,他已经是被称为革命队伍的一分子。那时候,他整天带领驻扎当地的军官走村串户,给盲目追随黑彝头目流窜反抗革命的平民男子的家属做思想工作,动员家属劝他们离开黑彝,回到家中来接受民主改革。我爷爷能说会道、聪明圆滑的品性同他家族的富有一样远近闻名,解放军一来,他就站到了革命的一边,并适时成了一说客。当然,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我爷爷自小就很会审时度势,如今他又看准了黑彝统治的时代已经结束,那些穷途末路的黑彝头目流窜抵抗不过是困兽犹斗,很快就会断气的,因而他很识时务地站到了势力强大的一边。要不怎么说他聪明圆滑呢。
但在更早的一个时期,他还是大黑彝禄阿莫身边的一红人。那时,我曾祖父俄狄优优是禄阿莫家的主持祭司(毕摩),禄家的大小祭祀活动均请他主持。而每次去禄家,我曾祖父都会带上我爷爷,因而我爷爷便有机会接触禄阿莫。因为年龄相仿,说话也投机,我爷爷和禄阿莫便很快称兄道弟,成了密友,经常在一起抽烟(鸦片)饮酒,谈天说地,关系几乎到了肝胆相照、亲密无间的程度。禄阿莫还不断赠送他鸦片、银子和枪支弹药。当然,他也得带领一家族的男人为禄阿莫打冤家、抢财夺地,不惜肝脑涂地为其卖命。
我爷爷平生最喜欢两样东西,一样是枪,特别是一支用银片镶裹的步枪是他的最爱,简直视其如命。这支枪的来历今已无法知晓,或许是他自己的买的,也也许是禄阿莫赠予他的;另一样便是赌博。在他结婚分家前,他和他的大哥俄狄阿迪经常出去赌博,有时一年半载不回一次家,要么在宁南县城里和汉人们赌,要么在彝乡里四处流浪,完全以赌为生。但结婚并分家生活后,我爷爷就收手不再沾赌,很安分地操持起家业来。而我的大爷爷阿迪却没有他这等意志,成家多年了他仍然沉迷于赌博,仍然常年不回家,对家里的妻儿一概不管。最终,他成了名副其实的浪子,等到逢年过节时才要么带着大包小包的物品,要么两手空空地回来团聚。有一年,过彝族年第二天才见他腋窝里夹着一张半新不旧的草席,两袖清风、失魂落魄地归来。可见他是输了个精光才回来的。即使到了如此田地,他也觉得无所谓,更不用说有任何羞耻感了。而一过完年,他照旧从我曾祖父和我爷爷手里要上一些银子,呼朋引伴地出家赌博去了。当然,他也并非一无是处。据说他很讲哥们义气,他的结拜兄弟遍及四方。他两肋插刀的浪子气概还被禄阿莫看重,就在解放军进入彝区之际,禄阿莫把他提拔做了一小卫队长。他也就结束了浪子生涯。但正是为这哥们义气,最后他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黑彝头人的恩赐也不是免费的,他有困难的时候,结拜兄弟们就得站出来同他分担,效忠于斯。1954年,解放军开进我们家乡的时候,禄阿莫虚情假意和解放军和好了一阵子,还担任了一个副县长之职。但没过多久,他便勾结布拖的几家黑彝公然反叛了。很多平民悲惨的日子自此开始了。妄自尊大的禄阿莫召集所有和自己交好的人,组成多支枪队防守在各个军事要塞,日夜保卫他那已经风雨飘摇的庄园(在今宁南县倮格乡杉木箐村二社)。受恩不少的我的两个爷爷自然也在其中。最初,解放军没有大动干戈,只是多次派人进山来和谈。但禄阿莫不吃这一套,宣扬要把解放军赶出彝区,粉碎民主改革。他还自不量力地派一支枪队远征宁南县城,我的大爷爷阿迪正是这支队伍的头领之一。县城里的解放军得到密报后,在县城后山上部署一个部队阻击他们。当然地,我大爷爷他们以卵击石,仅战了一会儿工夫,就被击溃。平民男子们毕竟只是为他人卖命,当他们知道己方已明显处于劣势时,便各自逃命去。就连作为头领的我的大爷爷也毫不犹豫地夺路而逃。但就在他快逃脱成功时,紧随他逃亡的一结拜兄弟中弹倒下。于是,他又跑回去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可是,解放军已经追上来了,他自己也来不及掉头逃跑,只好找个避身处单枪匹马奋力还击。因为这是一段上坡路,追上来的解放军突然遭到他居高临下的反击,前进不得,只好往后撤退。恰在这时,我大爷爷的枪因打得过热,无法再用。而他也打红了眼,见对方撤退下去,便拾起身边的石块追掷而去。不料,解放军突然来了个回马枪,一枪把他给毙了。后来,战场上发生了火灾,他的尸体被家人找到时,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我大爷爷就这样结束了生命,身后留下年轻的妻子和一个一岁大的儿子。
与此同时,驻扎在六城坝子的一小股解放军也开始进山剿匪。他们其实来搞侦查的,真正的进攻还没有开始。闻知此情后,禄阿莫立即派我爷爷所在的枪队埋伏在倮格马道子山梁一带阻击这路解放军。不久,战斗就打响了,但因对方只是来搞侦查,并不恋战,只打了一会儿光景就撤回去了。双方也都无人牺牲,只有我爷爷一个人受了点并无大碍的皮外伤。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爷爷认识到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是解放军的对手,跟随枪队效忠禄阿莫只能是当炮灰了。于是,他趁此机会夸大伤情,装病掉队,枪队因而不得不把他送回家去养伤。禄阿莫知道后还好心好意派人给他送来了药物和鸦片。
正如他所料,这一小伤确实挽救了他的性命。因为不久之后,解放军就在马道子山梁上排兵布阵,支上大炮对准了对面山上的禄家庄园。因为禄阿莫坚决不投降,解放军最终开炮炸飞了他的碉堡和各个据点,而那些有勇无谋的枪队更是不堪一击,被打得落花流水,死伤过半,最后都四处逃散。而禄阿莫只身带上几个随从,弃家而逃,终弃械投降。
消灭了禄阿莫的势力,解放军顺势驻军杉木箐,开始追剿黑彝的残余势力,同时收缴民间的枪支弹药。当时,居住在跑马垭口一带的黑彝禄子日仍然带着一帮人四处叛乱。禄子日是没落黑彝,在宁南的黑彝中其地位无足轻重,但他却是反叛到最后的一个黑彝。
解放军收缴枪支之初,百姓的反抗情绪一度高涨,几乎没有人肯把枪交出来,以致解放军不得不强制搜缴。而我爷爷则“见风使舵”,主动缴上拥有的枪支弹药,给解放军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之后,他又邀请解放军到家里做客,还不断给他们送去食物。而解放军这方面也需要他的口才和他在当地的威望,因而很快就和他建立了友好关系。但这层关系开始并不怎么稳固,因为有人到解放军那儿告了我爷爷一状。原来,我爷爷并没有把那一支镶银的枪交出来。于是,解放军反过来对我爷爷一家软硬兼施,关系一度搞得很紧张。最终,我爷爷只得割其所爱,乖乖交出了那支枪。之后,解放军和我爷爷之间重又恢复友好。但就这一友好关系招来了最后的灭顶之灾。
我爷爷摇身变成了解放军跟前的红人,因而深受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厌恶,特别是反叛的黑彝对他怀恨在心。他们说狡猾的俄狄欧贡以前巴结大黑彝,没有黑彝不喜欢他;如今他又掉过去巴结解放军,简直成了解放军的管家。1956年间,当我爷爷带着解放军走村串户,给盲目追随禄子日的平民男子的家属做思想工作时,禄子日便开始谋划对付他了。
我爷爷本来拥有一个完满富裕的大家庭,除了去世不久的阿迪和出嫁的一个姐姐,他还有双亲、三个妹妹和一个兄弟,以及阿迪的遗孤。另外,他们还有几户奴隶。看起来这个大家庭还算人丁兴旺。我父亲出世后,我爷爷基本上都和解放军一起吃住在离家不远的指挥部,只是烟瘾发作的时候才偷偷溜回家抽鸦片。那时解放军知道我爷爷已经成了反叛者的眼中钉,因而不让我爷爷单独回家,而我爷爷也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平时不敢单独出动。但长期吸食鸦片致使他有着严重的烟瘾,因而烟瘾发作时不得不趁夜间溜回家解决。我父亲刚满九个月那天晚上,我爷爷恰好发烟瘾跑了回来。就在他抽鸦片抽得劲的时候,此前还只会爬的儿子突然在他面前站了起来。我爷爷一见,立刻丢掉烟枪,从门后面抓起一把扫帚使劲地把我父亲打爬在地上,嘴上说:“别急,儿子,还没有到时候呢,你就继续爬着吧。”原来,人们认为才几个月大的孩子能独自站立是不祥之兆,是忌讳的事。当然,那只是彝族人的一种毫无道理的忌讳,但事有凑巧,三日后灾难真的降临了。那天,我爷爷又大发烟瘾,天还没黑就迫不及待地带上一个同家支的人回来抽鸦片。这回,禄子日的眼线恰好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早想除掉他的禄子日当晚得到密报后,立即召集众匪,神不知鬼不觉地摸黑向我爷爷家赶来。
我爷爷仨兄弟同住一个大院子,三家的堂屋都紧挨着一字儿排开,曾祖父他们住的是老堂屋,我爷爷仒们住的是新堂屋,院内还有几户奴隶的房屋。众匪来到家门口的旴候,院里的多数人已就寝,唯有我爷爷还在贪婪地享用鸦片。土匪知道这个大院内有三条凶猛的猎狗,不能冒失闯入,便把事先已下了剧毒的肉食悄悄扔进院内,立即把那仨畜牲收拾了。等到时机一成熟,众匪便破门而入,分兵两路奔向我爷爷家和曾祖父家。我爷爷一听到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是土匪找上门来了,便带上那家门儿躲进了里屋,留下我祖母在堂屋里静观其变。狡猾的土匪并不硬闯进屋,而是停在门口小声地喊起话来:“俄狄欧贡,开开门,我们是从跑马垭口下来的,我们饿荒了,想到你家来找顿饭吃。行行好,我们已经几天不吃饭了,就给我们煮一顿吧,吃完我们就走,不会连累你家的。”平时挺精明的我的祖母在这个时候竟听不出土匪的话有什么漏洞,更没有想到那三条狗为什么突然销声匿迹了,而是完完全全地被蒙骗住了。等土匪开口说第二遍谎话,她就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她看见领头的确实是跑马垭口的几个熟人,便彻底放松了警惕。“哦,原来是垭口的××等人,我以为是什么过路人呢,请进屋吧。”我祖母大声说道,我爷爷听后也放松了警惕,一个人手无寸铁地出来迎接这些不速之客。进来的土匪行色匆匆且个个背着枪,我爷爷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而当他看见进来的最后一个人是禄子日时,就知道这帮人半夜造访的目的了。然而,此时他已是束手无策,就连平时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也落在了里屋里。他只好把来人领到火塘边的客位上就坐,然后坐回主位的一边提心吊胆地配客聊天。而我的祖母则放心大胆地抱着儿子开始准备做饭。
与此同时,我曾祖父家也被叫醒了。那边的土匪用同样的方法骗取了曾祖父他们的信任,轻易地坐到了老堂屋里。曾祖父因长期在夜里主持祭祀,眼睛长年受烟熏,年过半百就双目失明了。这会儿,他行动不便,只能坐在火塘边用耳朵捕捉一起动静,而曾祖母带着尚小的一儿一女躲在里屋里以防万一。曾祖父便吩咐已经成年的二女儿和三女儿立即为这些人做饭,以便让他们尽快离开。正当姐妹俩开始生火做饭时,突然从外面闪进来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说:“走,都在那边。”跟着,前面来的人就一窝蜂走了。姐妹俩明白“那边”指的是我爷爷家,便也跟了去。
我爷爷和禄子日等人还没聊几句,从老堂屋过去的人就进来了。这时,禄子日朝旁边的几个心腹使了个眼色,跟着,十余个人齐刷刷地站起来把枪对准了我爷爷。我爷爷早有预料,便镇定自如地面对着他们的枪眼站了起来。禄子日便指着我爷爷的鼻子说:“俄狄欧贡,人人都反了,你不反你的死期就到了。”我爷爷并不回话,而是猛然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的枪,狠狠地把他拽翻进火塘里并试图夺枪。但不等他夺过枪,土匪们就开枪了。就在这一瞬间,我奶奶精明的一面又发挥出来了,她一手抱着我父亲,一手去拦截一个人的枪。那一枪被她成功拦截了下来,却打穿了她的右腿膝盖,所幸没有打中她怀里的孩子。刚刚进来的俩姐妹见势不妙,立即掉头而跑,她们想逃出去喊驻扎于不远处的解放军。可是大门已被把守,俩姐妹只好翻墙而逃。不料,先跳墙的二女儿跳错了地方,竟跳到了一堆垒成小山包似的农家肥上面,因站不稳而重重地摔了下去,一时休克不省。后面的妹妹听到她摔倒的声音,便跳往另处,顺利逃脱。妹妹顾不上摔倒的姐姐,径直摸黑向解放军驻地奔去,并一路歇斯底里叫喊:“邻居们快来人,土匪来杀我家了,快来救命……”
曾祖父一听到枪响,便惊慌地嚎叫起来,他知道儿子一家人在劫难逃了。曾祖母也慌忙拉着一双儿女冲出里屋,她在十岁的小女儿耳边说了一番悄悄话,然后又叫她呆在父亲身边,好好看住他,以免发生意外。自己则把十一岁的儿子拉出去藏进一粮仓里,然后呐喊着跑向我爷爷家。土匪们听到外面的叫喊声,便慌忙撤退而去。曾祖母赶到我爷爷家时,屋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我奶奶的呻吟声从某个角落传来。这时,住在院里的其他人也点着火把赶到了。他们进屋一看,我爷爷已倒在火塘边气绝身亡,而我奶奶躺在火塘的另一边痛苦挣扎,她怀里的小孩也被枪声震动而昏迷过去。挂在墙上的一些贵重物品也被顺手牵羊拿走了,就连挂在我父亲脖子上的一银项圈也不翼而飞。而藏在里屋里的那个胆小的家门儿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始终没有露面。曾祖父的二女儿把解放军们领来时,土匪已逃离多时,不见踪影。虽然在我爷爷家忙活的人听见外面枪声大作,但那不过是解放军们在无的放矢地威慑土匪而已。
听见从我爷爷家里传来的哭丧声,曾祖父又异常地安静下来。一会儿后,他叫小女儿过去看看究竟。但女儿不肯听他的吩咐,因为她母亲交代她一步也不要离开父亲。她牢记着母亲刚才在她耳边说的话:“父亲平时在家里藏得有鸦片和毒药,千万不要让他翻箱倒柜找那些东西。”曾祖父见女儿不肯听从他的话,便换了个方式对女儿说:“那么你呆在家里不要出去,我到哥哥家去看看就回来。”这回,女儿答应了,尚不知事的她以为父亲出去了就不可能找毒药了。于是,曾祖父顺着墙面慢慢走了出去。不久,被藏在粮仓里的小儿子也回来和妹妹一起在家里等父亲,但他们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父亲回来,兄妹俩便一道去了我爷爷家,却没有见到父亲。小女儿便问她母亲:“父亲刚才到这边来了,怎么没见他?”曾祖母听了女儿的话,立刻抓一枝火把领了几个人出去。刚出门,曾祖母就一眼看见曾祖父吊在了两家堂屋中间的一横杆上。我曾祖父就这样跟着自己的儿子走了。
休克于墙外的二女儿醒来的时候,院子里已是人声鼎沸,全寨子的人都赶来了。而屋里的家人只顾悲哭和为死去的人装殓,谁也没有想起她,连同她一起跳墙的妹妹也一时把她忘记了。她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子时,听到老堂屋里也传来哭丧声,并从别人的哭词中听到了他父亲的名字,她便知道老父亲也走了。但她没有回老堂屋,而是去了我爷爷家,也许在她心目中,年轻的哥哥比年老的父亲更重要。新堂屋里早已人头攒动,哭声一片,大家都围着我爷爷的遗体哭丧,因而她进来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她。过了很长时间后,屋里的哭丧声才减弱下来。这时,众人听见一阵异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大家回头一看,才发现二女儿倒在地上正口吐白沫、激烈抽搐。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悄悄吞服了一大块鸦片。后经抢救无效,正值花季的二女儿也跟随她的哥哥和父亲走了。
刚满九个月的我的父亲到次日早晨才从昏迷中醒过来,那时,我奶奶腿上的伤口因敷了一些草药而暂时没有多大的疼痛,她甚至还能照顾自己的孩子。但刚办完三个亲人的丧事,我奶奶的伤口就恶化了。没抵几天,她便抛下幼小的儿子撒手人寰。我父亲就此成了孤儿,经他的祖母和姑姑们费心抚养才得以长大成人。
这段动荡年代的家史至今已过去五十多年,还健在的三爷爷和我父亲的姑姑们已很少在我们面前提到这些旧事了。但即使他们再讲一百遍,也不会有新的细节。从他们口中,我们始终只能得到我爷爷是因帮助解放军才招来杀身之祸的结论。而事实上,他们忽略了一些难以启齿的事。那就是禄子日并不完全因我爷爷帮助解放军一事而加害于他,他这般深思熟虑地结果我爷爷的性命另有原因。
还在我爷爷与他大哥阿迪在外漂泊流浪时,我爷爷就和禄子日结下了第一层冤仇。有一次,他们和禄子日等人赌博时,把所有的银子都输给了禄子日,数日后,兄弟俩竟拦路抢劫了禄子日,但因当时他们受大黑彝禄阿莫的喜宠庇护,禄子日不敢动他们一根毫毛,只能忍气吞声伺机报复。不久后,禄子日又因寻花问柳的风流事和我爷爷结下了的第二层冤怨。我爷爷的两个妹妹那时像两朵鲜花一样,吸引着各色年轻男人,其中就有禄子日。禄子日本身是个宽厚本分而又英俊的年轻人,为人亲善,因家境贫穷而没有多少黑彝朋友,日子过的和平头百姓没两样。他看上我爷爷的二妹后,经常带着几个青年到萨河拉达寨子溜达,最终得以和心上人约会。本来,我爷爷并不在乎这些谈情说爱的事,但有一次,禄子日竟在大白天派人到我爷爷家里来叫她们去赴会。我爷爷恰好在院门口碰见了那些人,便大动肝火,指着他们的鼻子怒骂道:“你们这些走狗,是你们的主子禄子日派你们来羞辱我的吗?给我滚吧,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他那东西实在忍不住了就叫他的姐妹们给他解决。”禄子日听说了这话后,当即发出话来叫我爷爷小心自己的脑袋。正因有此私怨,我爷爷的二妹才在哥哥惨遭报复后那么果断地吞服鸦片自尽,不然,再悲伤也不致于到以死解脱的地步。
如今,我曾祖父的子子孙孙们又多起来了,幼年失去双亲的我的父亲也有了自己的子孙后代。而对于被动荡年代葬送的先人,我们能够记住这些或平淡无奇或跌宕起伏的家史故事,便是给予他们的最好的凭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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