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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 首页 > 文学 > 小说/纪实文学/剧本小说连载《疼痛的龙头山》第26章 爱的继续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回家的路上,白洁老师给大洋芋讲了很多,学校的事,学习上的事,作为儿子如何让爸爸妈妈相处更加融洽的事。大洋芋也把自己这半年来的奇遇给白洁老师讲了。讲到高兴处,金大叔也附合上两句,讲到伤心处,白洁老师居然流下了难过的眼泪。
坐在金大叔的车上,大洋芋想到以前划车轮胎的事,心中有着无限的悔恨。他太对不起金大叔了,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卑鄙的小人,用小动作来对待勤勤恳恳、有宽容之心的金大叔。
大洋芋问金大叔:叔叔,你这车轮胎太厉害了,跑了这么远都不会破,得值多少钱啊?……以后,我挣到钱,想送你几个车轮胎,最好的那种轮胎。
白老师说,我们大洋芋出去这段时间,成熟了,会疼老丈人了!不过,轮胎值不了多少钱,以后你有钱了,送他一辆车还差不多。
金大叔也笑了,金大叔说,不必不必,你们在白老师的引导下,好好读书,将来啊,领我去看看北京的天安门、上海的东方明珠就够了。
犹豫了几次,他最终还是没有把实情告诉金大叔。他想把这个心事埋在心里,直到永远。如果这也是一粒尘沙,他就把它磨砺成一颗珍珠,光彩夺目,映照人心。
路途遥远,大洋芋无数次地入睡,又无数次的清醒。曾经有一次,他给梦吓醒了。原来他做了一个梦,小花娇口渴了,想水喝,他就舀了一大瓢水递过去,小花娇咕噜咕噜几口喝干,张口还要。他就再给她,她马上喝掉。不想小花娇喝水的量太大了,她越喝越猛,越喝越快,大洋芋都供不过来了。
小花娇把头伸进水缸里,水缸里的水很快被喝干。
小花娇把头伸进河流里,河流很快干涸。
大洋芋凑过去,想看看小花娇那口里到底有啥,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不想他看到是,小花娇那又白又整齐的牙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不一会就全都不在了,一颗也没有了。那巨大的洞里是一片干枯的水塘,水塘里没有一滴水,土的表层全是龟裂的伤口。再仔细看,他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一片无边的模糊。他吓得大叫起来。
旁边正迷迷糊糊的白洁老师给他吓醒,问他怎么了?
大洋芋一身冷汗。
抬头看去,夜班车正经过一座高高的山梁,窗外是一弯残月,天空又蓝又冷。
据爷爷讲,梦见牙齿掉,是亲人死亡的预兆。他哪里敢把这话和白洁老师说!但愿这是无稽之谈吧!
第二天黎明之前,金大叔的车好不容易开到了龙头山,对面不远就是他们住山寨。开了一夜的车,金大叔眼睛眼睛熬红了,手脚发麻了,头也有些昏胀。他建议大家都下来活动活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同时也全景式的看一下他们所住的寨子的全貌。
天亮了,阳光红得有些异常,远山近岭像涂上一层厚厚的胭脂。天空中一群密密麻麻的飞鸟在天空中盘旋,大有要将整个天幕盖满的样子,久久都不离开。甚至有一会,还将太阳遮去了一部分光芒。
金大叔脸上浮现了些疑虑:这鸟怎么了?
白洁老师、大洋芋,还有犸基,一个个精神抖擞地站在高高的山冈上。大家都在朝前看,都处在回家的兴奋之中,谁也没有注意他在说些什么。
白洁老师在接电话,小罗在和她通话呢!周末了,孩子们都没校上课,小罗在她的宿舍里一边写稿子,一边等白洁回去。
好想你……小罗在电话里这样对她说。
白洁老师幸福得满脸红晕,她告诉小罗:快到了,你猴急个啥!
也难怪的,小罗这段时间一直在龙头山搞田野调查,。
看到老家,犸基也兴奋得直跳,嘴里发出低沉而快乐的叫声。
大洋芋站得很高,整个龙头山尽收眼底。他看到了自家的房屋、院子,那些熟悉的场景,一点也没有变。他看到了小花娇在鸡群中间转来转去,看到小花娇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她的样子有些滑稽。
成堆的鸟群扑了过来,飞得很低。身边的犸基满眼惊诧,口里发出不安的叫声。可大洋芋他们几个因为心情的激动,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它反常的表现。
大洋芋双手掬成一只小喇叭,朝着寨子里喊:
花——娇——
花——娇——
我们——回来了!
大洋芋看到小花娇,一个小瘦猴子,站在自家院子里,举着一只黑黑的木瓢喝水。她的水瓢举得太高,水从她头顶上往下扑,晶莹的水花,在早晨的阳光下,像一朵盛开的花朵。
大洋芋感觉到山梁一阵晃动,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扑,他努力控制自己,但最终还是跌倒在地,接着金大叔往自己的身上扑,努力要保护自己。而白洁老师在倒地的同时,手机滑落,里面传来那头小罗喂喂的喊声。
很快,喊声消失,嘟嘟的盲音响起。
大洋芋一手紧紧抓住金大叔,一手撑在地上。目光一直注视着小花娇。他看到他们家住了好几十年的草房子,像一只巨大的鹞鹰一样,侧了个身,向小花娇扑过去。他还看到,就在那一瞬间,手执法器的爷爷从屋里奔出,以少有的敏捷扑向小花娇,将她严严盖住。
一股巨大的尘灰扑地而起,笼罩了整个寨子,包括爷爷和小花娇。
地震了!滑坡了!
是的,地震了!群山深处,大地的神经抖动了一下,再抖动了一下,地面上即刻山崩地裂、房屋倾倒。狗在叫,鸡在飞,牛马畜牲纷纷逃亡。好多人还来不及想是怎么回事,好多动物还来不及逃亡,就被埋在了地下,失去了知觉,甚至阴阳两隔。
对龙头山来说,在大地开那一个小小的玩笑的一瞬间,还不仅是地震,还有泥石流。大堆大堆的泥土和石头,从龙头山顶上,轰隆隆地扑了下来……
龙头山的上空,灰尘满天,尘雾笼罩,久久不散,蓝天、阳光、和风,还有那迷人的村寨……一切都不在了。
在村子附近干活的人们都知道地震了,都知道山体崩溃了、滑坡了,略微镇定后,便纷纷赶回村庄。
面对这一片又一片的废墟,一片又一片山体的伤口,声嘶力竭的哭叫声开始了。他们有锄头的举起锄头,没有锄头的就用手刨。他们要想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亲人从泥土中救出来。在生与死面前,他们不顾一切了!
一行人甩开手脚,奔往寨子。而金大叔则以山麂子的速度奔过去。他闪电一般冲到大洋芋家住的地方。他头发直立,两眼通红,青筋暴突。慌乱中,他拾到一把锄头,他快速地将那些土堆石块往身后挖。
锄头挖在坚硬的石块上,火星闪闪。
大洋芋以羚羊一样的敏捷追过来了,猛地扑倒在爷爷和小花娇被埋住的地方,他拼命了,用手刨开木梁,刨开草垛,刨开石头,刨开所有他能刨动的东西。
大洋芋的指甲裂开了,手指刨断了,鲜血流了出来。
可他还在刨,他发疯了,他麻木了,他只有一个信念,救出小花娇和爷爷。
很快,县里、镇里、村里、乡里的干部群众,县城里的武警、消防官兵迅速赶来,第一时间开始了万分火急的救援。
那个姓张的老板和夫人,也坐着他最好的进口车,赶到了第一现场。他失却了往日的沉稳,满脸寡白,眼珠发红,腰里像抽了根肋骨,胸一直不敢挺起。
他站在这一片无边的泥土面前,哭丧着脸,满眼充血,嘴唇哆嗦:
同志们,乡亲们,你们一定要赶快救援,不让一个人死去……你们要什么都可以。钱、车、人、所有的工具,全都可以……
其实大家都清楚,地震产生的原因很复杂,开矿挖石并不是唯一原因,更何况张老板已在前段时间退出,开始了有益于龙头山环境保护的生态项目。千百年来,龙头山一直是商家必争之地,谁能说清楚是谁种下的恶果?
这样看来,姓张的老板平日里有些让人讨嫌,但在大难面前,还是敢于担当的。
所有能用的机械都用上了,寨子里的所有锄头、铁锨都用上了,寨子里有幸没被埋的人们,一个个神色苦痛、泪流满面,但意志坚定地全身心投入了进来。他们咬牙切齿、汗流浃背、满身泥灰,却又忘乎所以。他们只有一个信念:救人!
救援在艰难中掘进。
犸基出现在山体滑坡的现场。这个原本一脸傲气的家伙现在变得失魂落魄。它脑袋上满是尘土,尾巴断了一截,满身是血淋淋的伤口。它的眼睛满眶含泪,神情焦虑,但却犀利无比,保持着猎狗少有的敏捷。
犸基努力伸长鼻子,四下里嗅来嗅去。它嗅到哪,人们就跟到哪。它在哪停下来,人们就在哪停下来。
人们相信犸基的敏锐,犸基成了人们的救命稻草,成了人们救援的方向。犸基就是眼下最为重要的生命探测仪。
是的,犸基,了不起的犸基,聪明的犸基,勇敢的犸基,可爱的犸基,只有在这个时候,它才进一步的、完完全全地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大洋芋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抚摸着犸基的头。他哭着说,犸基,你要救出爷爷,你要救出我们的小花娇……一定啊,求你了……
犸基在高高的土堆边停了下来。这个土堆是从山上刚滚下来的,它厚厚地盖住了整个寨子。天空阴沉无比,但泥土的腥红却是那样的触目惊心,堵心堵肺。
犸基还滴着血的耳朵举了两下,黑黑的鼻子敏锐地往上抽了抽。它抬起前爪在土堆上猛刨起来。瞬间,它的爪子下面,弹起的泥像一阵疾风骤雨。
大伙儿就知道那个地方有人。
在消防官兵的指挥下,大型挖掘机以及所有的机械,沿着犸基的鼻子和爪子指引的方向,匆忙而又小心地往泥土深处推进。
几个小时后,不断地有人被刨出来,有的伤了一只手,有的跛了一只腿,有的昏迷,有的清醒。救护的担架早等候在旁边,出来一个,马上抬到临时搭建的救护站。医生们很快给他们进行各项检测,同时处理伤口、打氧气、输液,救援工作有条不紊。
挖掘机不屈地向前挺进。
突然,一股汩汩冒着的泉水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引水的竹管在了。犸基的鼻子哼了一声,猛冲过去,不停地狂吠。金大叔和大洋芋也冲了过去。
金大叔说,乌普老爹和小花娇肯定就在这里。
金大婶在场院里晾花椒,有幸逃过一难,没被埋住,她也赶了过来。她哭着说,快呀,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快……
大家一涌而上,官兵们训练有素,各就各位,按照救援最有效的办法,将一层层土快速移开。顺着水管,他们找到了茅草搭建的房顶。很快,他们将茅草顶子拆开。
乌普老爹的擦尔瓦大大的张开,即使覆上了些尘土,依然金灿灿的,像一只老鹰的翅膀,作出飞翔的姿态。
金大婶哭泣着扑了上去,金大叔拖开她,喝叫她不要添乱!同时忙往乌普老爹身边窜。救援的医生冲过来,喝道:
你们让开!
救援人员冲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擦尔瓦拿掉。乌普老爹像一只苍老的鸟,一只飞翔的鸟,一只疲惫的鸟,一只将生命定格在这块土地上的鸟,张开的双臂,紧紧护住身下的小花娇。
消防官兵迅速而小心地去掉他们身上的浮土,将他们刨了出来。
乌普老爹一只手拿着颂经的法器,一只手的臂弯弯曲着,将空间留给了小花娇……
乌普老爹身下的小花娇,脉博还轻微跳动,胸脯还在一起一伏。除了手弄伤,其他一点皮肉也没有伤到。医生们一涌而上,迅速将乌普老爹抬走。迅速给小花娇做人工呼吸,戴氧气罩,插上输送营养液的针头,轻轻移到担架上,往临时帐篷里抬。
金大叔紧紧拉着医生的手说,你们要救乌普老爹!你们一定要救他!不管需要多大的代价,只要需要,你们就用我的血,用我的脑浆,我的肝,我的肺,用我的腿,皮肤和眼睛……
金大婶则一下子跪在主治医生的面前:医生,求求你们,你们一定要救救他们,你们要什么都可以……
主治的医生忙得不可开交,他手头还有一大摊子事呢,还不仅仅是乌普老爹和小花娇两个人。从地震现场送来的人,除了乌普老爹和小花娇,还有十多个呢!有大人,还有孩子,有老人,还有怀孕的妇女……
救援一直没有停止。开挖的工程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延伸到学校。地震的时候正值周末,学校的操场上只有两个学生打蓝球,他们受了一点轻伤。可是,白洁老师的男朋友小罗一点踪影也没有。
白洁老师哭得几次昏迷。
救援力量全部集中在学校这个位置上来。因为地震,山体垮塌,将靠山修建的老师宿舍全埋在了里面。那棵高大的桂花树,树枝折断,主干倒伏,让人心痛。
生命探测仪测过,里面早无生命迹象。
大家还是没有一刻的松懈,努力将泥土、石块搬开。两个小时后,白洁老师的宿舍出现了。拆开木门,搬掉木窗,将一层一层的泥土拿掉,人们一下子给惊呆了。
白洁老师的男朋友倒伏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支红笔。面前是一堆略有些散乱的稿子,其中一本翻开,密密的字上面沁满了红色,不知是红墨水还是他头颅里流出的血。
在场的人全都失声痛哭,纷纷摘下帽子,向他们致敬。
救援人员忍住悲痛,将他的尸体慢慢移出。白洁老师拉着他僵硬的手,用袖子拂去他脸上的尘土,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而就在这时,学校背后的山体再一次滑下。旁边的大洋芋一边大叫:小心!一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将跪倒在地、哭得死去来的白洁老师拖了出来。
大洋芋被埋在泥土里,腿被打伤了,脸被石块剐破。他被大伙捞了出来,虽命没有丢,但昏迷不醒,生命体征一直不正常。
医院里,重症监护室。
大洋芋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像一截树干横搁在那里。只有轻微的呼吸、脸部淡淡的血色说明他还活着。经过各种繁复的仪器检查之后,医生说他头部受伤,大脑内部的功能紊乱,目前几乎是植物人了,要恢复起来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可能性……
医生双手一摊,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当然,也不排除奇迹的出现。但奇迹需要大家一起努力,更要他自己的努力,他需要自己战胜自己。
而小花娇则比大洋芋好得多,她休息了几天,就可以站起来,可以走路、说话,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小花娇整天守在大洋芋的床边。
普麦和木香赶回来了。木香以泪洗面,守在儿子的病床边不走。她在不停地自责,不停地叫大洋芋的名字。她给他讲故事,她相信他在沉沉的梦中一定能够听到。她把自己所知道的故事全都讲完后,又让小花娇拿来好多少儿书籍,一本一本的摊开,一本一本的给她讲。
她相信儿子能听到,相信她作为母亲的语言,会让儿子苏醒过来。
普麦则从外地请来祭司,躲开医生,给大洋芋一遍又一遍地作法。
大洋芋醒来,已经是十五天以后的事了。他第一眼看到了爹黑而乱的胡须和妈妈一脸的焦灼。旁边还有呆呆守候的小花娇。
大洋芋在慢慢找回记忆。
小花娇挤过来,说,大洋芋,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约上罗叔叔和爷爷,跑到山梁上去接你们,我们都不会遇上这样的灾难了。
小花娇说着,大滴大滴的泪往下流。
木香说,我们的小花娇,这哪里能怪你,大自然的事……
大洋芋动了一下头,头又昏又疼,仿佛再动就要爆炸。他想举举手,可手居然一点都不听指挥,仿佛跟他一点也没有关系。他想说话,喉咙里象堵住了一团棉花,努了好大的力,也就只发出呜噜呜噜的一点声音。
他叹口气,闭上眼睛,不再动作。
木香眼泪又流了下来,对于小花娇的表现,她摇头,叹气,好无奈啊!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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