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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 首页 > 文学 > 小说/纪实文学/剧本小说连载《疼痛的龙头山》第08章 爷爷的经咒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这天夜里，白洁老师推开大洋芋家的木门，一眼就看到爷孙俩念经作法的一幕。
近来，爷爷每天早晚都在念经。据说，爷爷那经咒厉害得很，他想要天下雨，天就下雨；他想要羊群膘肥体壮，羊群就会膘肥体壮；他想要谁魂归故地，谁的魂就会回归故地。
爷爷念得最多的经咒，大洋芋都记住了的：
鸡头长来斗样大，鸡身长来囤包大，鸡翅长来铺盖大，鸡脚长来木棒大……
荞叶长来斗笠宽，荞杆长来木棍粗，荞花长来脸盆大，荞粒长来石臼大……
果然，寨子里多年来一直六畜兴旺、五谷丰登。
大洋芋对爷爷提出要求，他说，爷爷，你法力无边，为什么不让妈妈回来？
爷爷说，大雁能辨冷热，蜜蜂能辨方向。该来的时候，她自然会来。
大洋芋想，那现在妈妈是不该来吗？
但他怕追问太多，爷爷生气，把说了半句的话连忙收回。
一个大胆的想法跳到大洋芋的脑海。
每天晚上，乌普老爹把活干完，等大洋芋入睡后，就从木柜里取出经书、羊皮鼓，坐在火塘边，开始了经诵。爷爷一边敲羊皮鼓，一边念念有词。爷爷那发黄的、被翻得卷边、开始破烂的经书，里面一定有着很多神秘的东西。大洋芋悄悄起床，躲在门板后面，偷偷地听爷爷念经。大洋芋一边听，一边小声地跟着念。
不久，大洋芋居然可以念《指路经》和《解灾经》了。
这天夜里，爷爷又开始念经。可他念着念着，感觉到屋里什么地方有动静，什么地方总有双眼睛在看着他。门闩锁住的，木门外一片黑暗，厩里的羊群咀嚼草叶的声音可不是这样的。爷爷看看窗户，木格窗户关得紧紧的，就是善于攀援的小猫也无法从那里钻出钻进。他再看楼上，木楼严严实实的，不可能有人或者其他动物在上面。
他坐下，继续敲鼓，吟诵。
再次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他立即站起来往里屋走去。拉开布帘，他看到了大洋芋。
大洋芋的眼珠在黑暗中如豆。
大洋芋仰着小小的头，看着乌普老爹说，爷爷，你教我念《唤魂经》吧!
爷爷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他一直梦想的接班人终于有了！
是的，多少年来，寨子里有鬼爷爷就捉鬼，有灾爷爷就消灾，有瘟他就禳瘟，有病他就除病。谁家遇上什么不吉祥的事，都要请他去敲敲打打、哼哼唱唱整上一回。谁家的牛羊在山上找不回，谁家的娃儿婚配时属相是否相配，谁家老人的坟地的选向……这些，都和他这个祭司有关。
龙头山太寂寞了。龙头山的天空只有雄鹰没有飞机，地上多有虫蚁却少有车辆。家家户户有老茶罐有老叶子烟有火塘，却没有灯红酒绿的酒吧、夜市、各种小吃和咖啡。年轻人受不了这寂寞，也受不了外面的各种诱惑，纷纷走出山寨。有的在外面找到钱了，有了家，立了业，就不再回来。谁还回这个看不上电视、打不通电话、十天半月遇不上一个新朋友的小地方！
年纪大了，到死的那一天，人们才会把请祭司念经的事提上议事日程，才会有人突然说：请乌普老爹来念三天经吧！爷爷从不推辞，立即戴着斗笠，披着擦尔瓦，敲着法器，给他们念经，为他们送葬。
爷爷的声音很古老，很沧桑，悠远而粗糙。像从地狱里出，像到天堂里去。
打小，大洋芋就在爷爷这样的声音里成长。
没有人来做爷爷的徒弟，没有人来传承他的技艺。早年跟着他，他唱一句就跟着唱一句的年轻人，早已跑到浙江、深圳一带做他们的发财梦去了。就是爹——爷爷的儿子普麦，也没有这个耐心学这些前朝旧文，他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彝文就头疼。爹没有这个天份——当祭司是需要天份的，祖先传承了数千年的东西，单靠勤奋和一点点小聪明，其实是远远不够的。
爷爷坚守了很久，坚持了很多，但他不知道自己能熬到哪一天。如果没有接班人，龙头山会是个什么样子？彝族文化又会是什么样子？爷爷常常为这个事儿苦恼。
大洋芋是个不错的孩子，聪明，话少，稳得住，小小的样儿，就少年老成，爷爷早就流露出培养他成接班人的想法。
现在，大洋芋主动提出来要学，爷爷禁不住泪流满面。
爷爷很认真地教大洋芋。不仅是教他念经，他还教大洋芋写古彝文，据说，古彝文是和甲骨文同一时代的，那可是彝族中最高级别的知识分子才有可能掌握的啊！
大洋芋十分刻苦，黎明即起，深夜不睡，就是在学校里上课，也偶尔会开开小差，想着爷爷所教的内容。
大洋芋的功课一落千丈，他原来的成绩在班上总在前三名，可最近的测试，他已经掉在尾巴上了。白洁老师注意观察，大洋芋家庭作业完不成，还常常在课堂上打瞌睡，发呆，对老师的提问常常答非所问。
这还了得啊！白洁老师夜里家访来了。对孩子们的关注和培养，她义不容辞。大洋芋失去母爱，心理上有些障碍，是正常的。她相信只要正确引导，他就会健康成长。
白洁老师很早对大洋芋关注，是因为曾经发生过一件事：她刚来龙头山上课的第一周，学校搞庆典活动，要求同学们自行统一服装，每人需要一百多块钱。全班同学都办理了，就是大洋芋迟迟没有吭气，也没有办理。大洋芋拖了全班的后腿，让白洁老师很烦心。白洁老师家访到了大洋芋家，才发现这个家里一贫如洗，要立即拿出一百多元来还真是困难。大洋芋的爷爷整天只会放羊、念经。他爹普麦整天东游西逛、不务正事。妈妈木香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但在那个家里好像一点主也作不了的，花钱的事就更不用说了。
更为意外的是，小花娇悄悄拿出钱来，帮大洋芋办理了这事。不想，大洋芋知道了，脸色大变，不仅不领情，相反还多了些责怪，硬是借来钱还给了小花娇。
小花娇倒是无所谓。她说，他这脾气儿，我见的多啦！
小花娇凑在白洁老师耳边，悄悄说了这样的几句：
乌鸦妈妈黑油油，儿也黑油油；喜鹊妈妈花翅膀，儿也花翅膀；兔子妈妈豁豁嘴，儿也豁豁嘴；狐狸妈妈花花脸，儿也花花脸……
彝家的孩子从小就有这么个硬脾气，惹不起呢！
这天夜里，白洁老师推开大洋芋家的木门，一眼就看到爷孙俩念经作法的一幕。
大洋芋成绩下滑，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白洁老师抚着大洋芋的头说，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大洋芋说，我要学会《唤魂经》，给我妈妈唤魂，让她回来……
白洁老师点点头，眼眶湿润了。
那些天的晚上，白洁老师天天晚上来他们家，和他们一起做饭、吃饭。爷爷念经，她就用录音笔录下来。不懂的就问，甚至还跟着念上几句。
白洁老师也成彝学的专家了。
不过，白洁老师说，乌普老爹啊，彝族文化传承久远，太过于博大精深了，我这点知识还跟不上，你大跑大走，我和大洋芋还讶讶学语呢！我想，我们大洋芋要成为彝族文化的行家里手，语文、数学、英语、历史、自然科学……好多好多的知识都需要掌握才行。我希望的是，大洋芋一定要成长为彝人的雄鹰。但是他还需要学更多的知识，还要作更多的积累，更多的准备。
这话乌普老爹爱听，他听进去了。他说，那就让他以学校教的为主吧，彝文以后再来学。
白洁老师说，彝文很快就要进学校了，我们学校去年向县民宗局申报双语学校，已经同意了。下学期开始，就有专门的彝文老师和教材……
这样，大洋芋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学校。
因为有梦想，他的学习成绩很快就赶了上来。
白洁老师就是有办法，省城来的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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