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诗性与地域文化的融合——读阿洛夫基《与山对坐》
一
阿洛夫基,四川马边彝族诗人、词作家的新书《与山对坐》,由成都时代出版社出版,收集了近年来短小精悍的诗歌、散文诗和“代后记”共九十八篇,其书名取自本书中10行共53字的短诗题目作为书名。
那是2016年,我也有幸成为诗人阿洛夫基鲁迅文学院的同学,其任班长,加之我俩卧室紧挨,在校期间几乎同进同出,课余时间共登长城走铜锣鼓巷、北京四合院、游潭柘寺等共览京城古老建筑,短短四十多天时间建立了深情厚谊,相别8年之后的4月收到阿洛夫基新书《与山对坐》,若见其人,在春雪飘飞的云南边地深感暖心。阿洛夫基曾获乐山市第二届十大杰出青年、乐山市首届十大文旅领军人物、获第二届、第七届、第八届四川省少数民族优秀作品奖、其诗《阿洛可斯夫基散文诗选》更是被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南开大学、中山大学、中央民委大学等36家大学图书馆收藏。纵览诗人阿洛夫基的卓有成效,可见其把生活过成了诗歌,让诗歌与音乐相互交融之间,每个音符跳动着彝人与山山水水的缱绻之恋。
诗人阿洛夫基在鲁院(寒狼摄)
读诗人阿洛夫基的诗,其文字直抒胸臆,从不娇娆献媚,以《山情》刚劲有力又不失温情的凿出岩石碎片与粉末,雕出大山巍峨险峻之势,这一座山是彝人六千年之前的古羌人漫漫步履中攀爬的大山,至今依然。阿洛夫基的文字总是以小见大,用细微之物托起偌大的家园、以小溪之流击起江河洪波、以微风拂面的轻抚彰显狂风的恢宏之力,他常常将及其平凡的细碎、低地、零落丘虚的事以哲理诗意喃喃细语中一层一层揭开那些遮蔽,无论是以“几株荞麦杆”作为这一副药的引子,还是不以大小“眼前的石头”作为一种稳如磐石视作坚韧,且又似在万壑千岩中的崚峋,向风、向雨、向着严寒与酷热裸露肌肉,这是一棵生命之树,在向上而生中。
二
阿洛夫基长年生活在四川乐山的马边,自幼在川渝大地这历史厚重的文化豪庭中长大,特质的彝文化、服饰、人文地理、音乐与舞蹈都是别具一格的存在着、持续性、繁衍着,尤其在久远的历史长河里,那教人智慧的经书《玛牧特依》、气势磅礴的彝人史诗《勒俄特依》、谚语格言《尔比尔吉》,婚礼说唱、哭丧词等在各个生活领域里,始终延续着各自使命,去寻找祖先的“兹兹普乌”。一些天赋秉异的彝族儿童都随时口若悬河背诵出本民族谚语,这个能歌善舞且又具有诗意的民族,怀揣着对大山与森林的敬畏与眷恋,他用歌谣诗赋、月琴、巴乌、口弦来表达祖先迁徙的历程、爱的思念、让点燃黑夜的篝火炽烈燃烧,头帕的英雄结、身披的查尔瓦,赤脚走火炭,舌舔烧红的犁头都用诗歌的语言,又么低吟、又么豪迈对着黑土、苦荞花、父老与乡亲都在诗人阿洛夫基血液里流淌着。
阿洛夫基的新书《与山对坐》以第一人称,第一现场的视角展开无限场景,给人温润与亲切,甚至下端双膝用平视或仰望与母亲、牧羊女,亦或与小凉山和月亮,他掏出一颗热气腾腾跳动的心脏,双手呈给他热恋的这片土地以及他深爱的人,囊括一粒尘埃、一滴露珠、一片树叶与一根松针,都赋予了诗人恭敬而有诚意的生命态度。
诗集中开篇第三首《母亲》,阿洛夫基用朴实无华的语言,老百姓的交流方式,用细腻的笔墨,水墨画的用笔方法把母亲刻画在每个读者面前,“母亲做的荞馍/圆圆的/黄黄的/馍上有她粗糙的指纹/我常把它捧在手心/细细打量/深怕咬痛母亲的手。”诗人啃着荞馍走过了昨天,在很远的地方回头时,母亲却成了山坡上的坟茔,诗人咬破手指用鲜血书写母亲。
在《阿妈与荞麦》里,“荞麦是迷人的/偶尔掉了一粒/阿妈艰难地弯腰拾起/颈骨总是咔嚓响一下/被阿妈捧在手里的荞粒/像金子/也像小女儿的眼睛”,阿洛夫基对细节的描写生动、贴切、细致,在自然环境中同时也反应了社会环境,一个动作无关乎肖像与语言以及神态,事实上涵盖了无尽的语言和心里所思所想,诗人所表达的亦不完全是母亲辛勤耕耘、播种直至秋收的过程,而是一位母亲伟大、朴素的人生哲学,用自己的身体力行告诫自己的孩儿,在生命的过程中要懂得珍惜与博爱,同时体现了彝族老百姓普通的生活背景,诗人用虚与实的第一视角侧面衬托的描写,经过动静结合更能体现出诗歌本土元素的特质,更难能可贵的是阿洛夫基既要保留了诗歌的地域性又要让文字的温度厮守在故乡山水之间,无论远离故土在异响打拼、与呐喊中挣扎的“我”或者“阿克拉铁”,“我承认/脚步在远方/头颅在故乡/我承认/隐约的月光里/常常被自己的影子绊倒。”简约的言辞却紧抓故土难离,乡情难断的缱绻,让每位奔波的倦客梦回故里。
诗人阿洛夫基在现代文学馆
诗人阿洛夫基笔下所描绘的不仅是生活与日常,更多的是生命,常以轻描淡写,点滴之间、讴歌生命的倔强,用诗意慰藉心灵的伤痕、人性、低迷、曲折、输赢以及蜷缩在生命边缘的孤独,面对生命的一地鸡毛,更多的是无奈,《输与赢》“姐/小时候/我藏在荞麦秸里/你站在我脚尖边、四处张望/一脸茫然/还对着远处喊我小名/我半咪着眼/生怕你听见我的心跳/我赢了/你怎么也找不到我”
“我看见你跑出木门/抱着屋后的核桃树喊妈妈”,“姐/这时候/你成了亲人的几串眼泪/又变成云雾飘过了山顶/毕摩说/你去了风的尽头/比远方更远的地方/我站在原野上举目眺望/我输了/我永远也找不到你。”读完此文,让人泪眼滂沱,五味杂陈,亲情、爱情、友情在有时人性的天平上,秤砣在刻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在这里阿洛夫基借用他人的故事,用文学性对生命的剖析,意蕴深远,在叩问灵魂中试探着生命之河深浅与冰冷。
谈及死亡,诗人从不避讳,甚至用“死亡演练”作文,身为当代诗人,歌者歌之,舞者舞之,敢用犀利文笔,写世间风雨、人情冷暖以其深邃、独到的诗歌语言与人、与物掏心掏肺,在空间与时间的界限里,总是会获得第一灵感,“卸下白天的妆/对着镜子做了几个鬼脸/究竟谁是真的我/其中一个或最后一个/貌似自己死后的样子。”诗人的坦然与磊落,在一朝一夕中,是自己审视也让别人审视自己中所取得的诗歌硕果;《发现》“我死后/火葬师和天神会发现/这个人的心/没有在身体里/嘘/一半藏在/另一个人的心间/一半藏在/故乡的山岗上。”短小的九行诗,彝人认为当人离开人世后,灵魂需回到祖先的发祥地,从心灵出发,找到大山、牛羊的芬芳,那便是诺苏的故土。诗中同时阐述了人间真爱,牵绊、在火光与灰烬中最后的取舍,得失,佛音、禅意在这生命的渡口,与天地万物间苦苦寻觅珠宝与财富,而善良与付出被践踏,生死被更名,我们知晓阿洛夫基在用自己的文字,来寄托其各自心怀与情愫。
之外,在读诗人阿洛夫基《与山对坐》中《乡魂在上》,是一组长七十二章节的散文诗,单首读来看似独立成诗,实又全篇连贯,或豪迈、或浅唱、讲述着火塘边铁三角隔开柴火,或明或灭,一长者将长烟枪塞入灰烬中,遥远的马蹄声从烟雾中踏来,由妻女、姑妈、毕摩、索玛、阿依阿嘎姆、吉拿阿普,而阿巴拉哈则是从始至终,疑似毕摩在人间与天界交流;讲述江河与森林,牛群与田野、阿妈的皱褶裙的故事,诗人的手所指向的方位皆为诗文,在自然中四季交换、村庄、风波溪等与生命的低谷、疼痛所致的人性善恶,于我似乎在聆听彝人迁徙,拓疆、安居的景象,不禁想起著名国际诗人、原鲁迅文学院院长吉狄马加曾写过的歌词《彝人之歌》:
“我曾一千次,守望过天空
那是因为我在等待,雄鹰的祖先
我曾一千次,守望过群山
那是因为我知道,我是鹰的后代
我曾一千次,守望过天空
那是因为我在期盼,民族的未来
我曾一千次,守望过群山
那是因为我还保存着
无法忘记的爱
哦,从大凉山到金沙江畔,
从乌蒙山脉到红河两岸,
妈妈的乳汁,像蜂蜜一样甘甜
故乡的炊烟,湿润了我的双眼”。
这不正是一部远古先民的《查姆》吗?
三
诚然,阿洛夫基其强力的民族自豪感与使命感撑起根基,其文字紧紧围绕中华民族的根与魂,是汲取和传承优秀文化和民族精神,从山水景物,父老乡亲中体现的是和谐,温馨,宽宏,自强不息,体贴的民族血液流淌在心中,诗人在这里一直坚守走本真的文学之路,无论身处何地,不偏不倚亦非中庸之道,而是回归最初家园。
诗人阿洛夫基在现代文学馆
阿洛夫基的诗集《与山对坐》的文本特征是在特定的个体,或群体的社会生活中对语言的具体运用,是灵活多面的,不固执,不矫情,在这个多民族群居地,人文历史的形成,可以追根溯源,沿着民族绚丽多彩的文脉,饮食起居,十月太阳历彝族年,火把节,衣饰刺绣,以及漆器彩绘等,无一不是这些民族的文本支撑起地方文化传承与延续,从而让阿洛夫基的诗歌语言在艺术造诣上得到了眷顾,这是肯定的,因为这“是一个躺在雄鹰背上烤太阳的民族”,历史进程中,每一个步履并非轻如飞燕,阳光洒落花瓣雨,事实上一路跌宕、悲凉、焦灼、绝望串起的历史长河里,她赋予生命的是命运之石的飞溅,浪花拍打,苦咸的海水用意象浮沉、坎坷、衰落的生命的无奈,都在阿洛夫基的笔下涂鸦出历史的颜色。再者阿洛夫基更是彝、汉双语创作的诗人,词作家,他所具备的诗心、视角、高度以及民族文化的寻旅,这是阿洛夫基当之无愧的,让我们吟唱着吉狄马加的歌吧“我依稀又梦见了,迁徙的部落和牛羊,让我们回家吧,让我们回家,那些坚守至今的梦想和希望,都将变成实现,让我们回去吧,让我们回家,我们要在那里,再一次获取生命的力量,兹兹普乌、兹兹普乌、兹兹普乌......”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作者简介:寒狼,文字散见于《散文诗》、《岁月》、《诗潮》、云南日报、《休斯顿文苑》(美国)、《韩民族新闻》(韩国)等。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班学员,参加第十五届全国散文诗笔会,文字入选多种文集,著有文集《父亲的土地,母亲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