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梅葛：隐于山林的爱情密码
梅葛是彝语的汉译音，翻译过来就是“说唱远古的故事”。如果从传唱人群分类，梅葛分为娃娃梅葛、青年梅葛、中年梅葛和老年梅葛；而狭义上的梅葛是指，毕摩（彝族宗教仪式祭司）吟唱的创世史诗，内容包括开天辟地、人类起源、婚丧嫁娶等。梅葛没有文字记载，完全靠口耳相传，2008年“彝族梅葛”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探秘梅葛发源地
姚安县马游村是梅葛发源地，经过对2005年在马游出土的青铜器的考证，早在战国时期，彝族先民已经在马游繁衍生息，并创造了辉煌的彝族文化。
马游村概貌
从姚安县城一路向西约25公里来到马游村，海拔瞬间从1800上升至2400米，受大理苍山雪峰的影响，马游的气温比姚安县城低了3至5摄氏度，因此当地人看天气，参考的是大理祥云的天气预报。沐浴着上午十点钟的太阳，却依然能感受马游的冷风拂面。
姚安县非遗传承保护展演中心副主任郭晓炜毕业于云南艺术学院，是土生土长的马游人，据他介绍，“马游”彝族话发音是“梅拜乍”。除了马游，楚雄州内的大姚、武定、南华、永仁等县也有梅葛。但一个有趣的现象是，由于彝族支系逾百，马游彝族与这些县区的彝族不能直接对话，但所唱的梅葛却几乎一样，而且这些县区的梅葛无一例外都提到了梅葛发源地“梅拜乍”，即马游。
梅葛文化省级非遗传承人罗英
今年50岁的罗英是梅葛文化的省级传承人，她的声线很细，尤其当她唱娃娃梅葛的时候，就感觉像个孩子。
娃娃梅葛简而言之就是童谣，大约有180首。罗音演唱的娃娃梅葛曲调轻快，甚至有些说唱的意思：“小蜜蜂真辛苦，太阳没出忙采蜜，太阳落山没回家，忙里忙外采蜜忙，作出蜂蜜甜蜜蜜……”
第二首是《摇篮曲》，这或许是最吸引人的一首梅葛，演唱者用哼鸣唱法，尽量减少“实声”，就像缓缓流淌的清泉将人带入一段恍惚的柔软时光。
此后罗英还吟唱了中年梅葛《思念》，表现的是女儿出嫁后，母亲盼其归来。中年梅葛曲调清澈，带有淡淡忧伤。
正在吟唱梅葛的自成和与罗英
青年梅葛里的爱情密码
曲毕，坐在一旁的自成和粉墨登场，他演唱的是青年梅葛中的《过山调》，这是彝族青年男女，山野田间偶遇时搭讪的调子。唱《过山调》须有较强穿透力，这样山那边的妹子才听得清。
歌词开头一般先试探。例如：“对面的小妹不知哪里人？是否成家？”
若妹子表示“单身”，山这边的小哥便会趁势而上，有的还会套个近乎，例如：“我们是否蹲过相伙？（我们以前是不是在篝火旁聊过）
女方则回答：“我听到对面小哥的声音，我们以前应该是蹲过相伙的伙伴。”
郭晓炜说：“彝族梅葛表现爱情的方式很委婉，表现单身时，不会直接唱到我是单身，而是通过一些对仗、优美的歌词来暗示自己单身。例如，烧火一根柴，冒烟不着火；夹菜一根筷，夹也夹不起，好似小哥我……”
位于马游村的梅葛文化传习所
经历了《过山调》的你来我往，男女双方都有了大致了解，之后便会发展到第二步“蹲相伙”。蹲相伙是彝族青年男女的一项集体社交活动，一般是偶数对偶数，即4女4男，或6女6男，蹲相伙的日期也要选在偶数日。
就像男女邂逅有专门的《过山调》，蹲相伙也会有专门的《相伙调》。蹲相伙在户外进行，一旁燃了篝火，有时相伙调会唱一个通宵，直到鸡鸣还依依不舍，此时就有专门的《离别调》，歌词也表达得情意绵绵：“朵衣开单花，杏子开双花，说了一夜，山里的野鸡，它不懂时间，怎么就叫了……”
马游，男女青年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几乎全部是通过梅葛，唱梅葛贯穿了恋爱的整个过程，梅葛就像恋爱的敲门砖，就算男方长得貌似潘安，不会梅葛就找不到媳妇。
女权至上姑娘房
蹲相伙之后便来到了恋爱的第三个阶段——姑娘房。小伙子如若能单独进入姑娘房，就意味着水到渠成，离谈婚论嫁也就不远了。彼时，马游的社会关系是基于一种尊重女性而产生的“准母系”制度，姑娘房就是这种制度的体现。一般姑娘成年后，长辈会在自家屋前大门外为姑娘专门建造一间用来约会的房间，让女孩有自己的空间挑选意中人，同时也不会打扰到家族的其他人。
姑娘房已失去往日功能
进姑娘房前同样有固定的调子，唱错调子，抑或女主今天心情不好，男主就会吃到闭门羹，这样就只能自己先回去洗洗睡了。而有幸进入姑娘房，两人间的交流依然是梅葛，此时更像说唱，更多是注重意思的表达。
自成和甚至告诉记者，彼时马游人谈恋爱的最高境界是，男的吹芦笙，女的吹口弦，相互间根本不说话，用乐器就能吹出他们想表达的意思，于是在一阵“口弦”加“芦笙”的二重奏之后，两人奇迹般地牵手成功了……
时至今日，姑娘房早已失去了往日功能，仅作为一种文化符号被保留下来，展现在记者面前的姑娘房约10平方米，瓦顶木墙，镶嵌着两扇木格窗子，风格类似泸沽湖畔的木楞房。透过紧锁的门缝，里面堆积着杂物。
让梅葛“活”下去
沿马游村的鸡肠小道，来到梅葛文化国家级非遗传承人郭有珍的宅子，屋内摆放着州级、省级、国家级的各项荣誉证书。今年75岁的郭有珍特意穿了一身彝族传统服装，为记者现场演唱了一段老年梅葛。郭有珍说：“老年梅葛旧时主要是毕摩唱，记录着开天辟地、万事万物的起源，以及彝族先民是怎样面对恶劣环境，顽强生活下来的过程。已有千余年历史的梅葛，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我们一定要将它传承下去。”
国家级非遗传承人郭有珍
谈到马游梅葛的传承，老人显得有些“自责”，她说：“主要是我不识字也不识谱，不然我是想把梅葛都记录下来。”
目前村子有自己的梅葛演出队，马游小学也开设了专门的梅葛课程，老人每星期都会去教唱梅葛。孩子们从刚开始的一头雾水，到现在的兴趣盎然，这让郭有珍倍感欣慰。
梅葛文化的另一传承人是郭晓炜，除了目前门下的六个小孩外，他主编的《中国彝族梅葛史诗》丛书也已出版。郭晓炜说：“梅葛是个庞大体系，仅老年梅葛的《本源》就有36章，连续不停地唱，每章就要唱三天三夜。目前村子虽然有50多人会唱梅葛，但能完整吟唱的屈指可数，而且大部分梅葛传唱者都在50岁以上，对于梅葛这项国家级非遗来说，其传承依旧任重道远。”
（春城晚报记者 秦明豫 摄影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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