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鹰翔虎啸蜀——一个凉山彝人的三星堆遐想》连载之二:百鸟
按: 安东先生新著《龙腾鹰翔虎啸蜀――一个凉山彝人的三星堆遐想》一经问世,立竿在中国学界击起浪花。自在彝族人网有关此书的消息以来,不少朋友打来电话问此书在那可以买到或能否在彝族人网上作连载,现经与作者联系并征得安东的同意,从今天开始,彝族人网将对安东先生的著作进行选载,希望满足读者的要求,也希望读者进行评论!
百鸟朝鹰
走进三星堆,仿佛走进一个鸟的王国。什么“青铜鸟头”、“青铜鸟形饰”、“青铜鹰形铃”、还有“人面鸟身像”、还有“鸟头把勺”;金器上有鸟,铜器上也有鸟,被称为“中国第一杖”的权杖上刻有鸟,被称为“通天大神树”的“一号大型神树”――青铜神树上就有9只鸟;有“氐”(鹰)、有“苏里吾勒”(孔雀)、有“谷莫阿芝”(大雁),还有不知名的。可谓种类繁多,造型丰富,大小各异,千姿百态。
显然,古蜀三星堆族人是个十分崇鸟并以鸟为图腾的民族。且从众鸟形器的大小来看,三星堆族人对鸟具有一定的崇拜层次。首当其冲的是鹰头状“青铜鸟头”,其横径19.7厘米,纵径38.5厘米,通高40.3厘米,是鸟形器里体积最大的,堪称三星堆鸟中之王。据解说,有专家认为“青铜鸟头”是古蜀三星堆族人的族徽。其次是凤冠鸟,再次是孔雀开屏,然后才是像大雁展翅的铜鸟,再然后是各类不知名的鸟,整群三星堆的鸟似乎形成百鸟朝鹰之势。这似乎告诉人们:三星堆族人以鹰为主图腾,兼崇百鸟。
是哪一个民族如此崇鸟并以鹰为主图腾呢?
《新编上下五千年》第一卷《玄鸟生商》一文中说:“以神化传说来叙述本民族起源的,乃是一种常见的现象。中国及世界上其他国家均有这种情况。简狄吴吞了玄鸟卵,因此降生了商的始祖契,虽属神话传说,但也说明两个问题。首先,商族原是东夷旁支,以鸟作为氏族的图腾。所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诗经·商颂》),当由夷族鸟图腾推衍而来。图腾崇拜是产生于原始氏族社会的一种古老的宗教形式,这种宗教迷信是将本氏族的产生,同某一种动物或植物联系起来,认为自己的氏族与他们之间存在着血缘关系,进而将它当作自己氏族的祖先、保护神或标记。由商代甲骨文中可以找到鸟图腾的证据,卜辞上记载了商王对高祖王亥德询问、祷告或是祭祀,甲骨文写王亥之‘亥’字,上面均加一鸟形。王亥是商人的‘高祖’,因此将氏族图腾符号‘玄鸟’加上其名字之上。除加鸟之外,更有在旁加手形者,《山海经·大荒东经》‘有人曰王亥,两手操鸟,方食其头。’王亥――商的高祖与鸟有密切关系,说明商族确以玄鸟作为氏族的图腾。在东方夷族中不少氏族即以鸟作图腾,如少昊氏‘以鸟名官’传说,可见商族也是起源于东方的夷人氏族……”由此可以看出,夷族(彝族)崇鸟拜鸟,以鸟为图腾的古老习俗早有传承,且已有史载之,并沿至于今。
著名彝学专家李乔考证认为,现在云南的简称“滇”来源于汉文文献记载的历史上的彝人“古滇国”。“古滇国”也称“古氐国”,其“滇”和“氐”都是彝人称“雕”的彝语音译(现在凉山彝人习称的“鹫鹰”或“鹰”其实就是“雕”)。而“古滇国”之称则来源于其部落君长――射日英雄支格阿龙。彝族人视支格阿龙为“滇”也就是“氐”的儿子,即“鹰”的后代。其支系部落自称“滇人”、“氐人”,其“国”则被称之为“滇国”、“氐国”。“滇”由此而来。
彝族民间关于以鸟为图腾的神话传说很多,彝文典籍中所载也不少。除了彝族典籍《勒俄特依》中记载的关于“鹰与人――龙鹰之子支格阿龙”的神话之外,还有“谷莫阿芝”(大雁阿芝)、“阿普几儿(一种黑而小的鸟,也称阿普依曲)窃听真话”、“洛妥果布”(杜鹃鸟)、“苏里吾勒”(孔雀)等等关于彝人与鸟的美丽的神话。
在大凉山彝寨,流传着一首催人泪下的民歌――《谷莫阿芝(大雁阿芝)》,吟唱的是一只远离故土的大雁――阿芝的思乡情。歌词大意是――
大雁啊大雁
你是从谷冲冲洪(地名,雁的故乡)飞来的吗
你是否听见了我的妹妹那动人的声声口弦
你看见我那活着的恋恋泪珠了吗
大雁啊大雁
你是从谷冲冲洪飞来的吗
你是否看见了我的兄弟还在那骠悍的马背上练骑术
你看见我那思乡的连连泪珠了吗
大雁啊大雁
你是从谷冲冲洪飞来的吗
你是否看见了我的妈妈还在那房前的草地上织布
你没看见我那念家的泪珠了吗
大雁啊大雁
你是从谷冲冲洪飞来的吗
你是否看见了我的父亲衔着那杆饰银的烟斗冒着白云般的烟云
你没看见我那思亲的泪珠吗
歌的背后是一个感人肺腑的神话故事――从前,在麻地耳曲山下,住着一个孤苦伶仃的彝家男子,过着孤独无助的生活。有一天,这个男子在山下发现了一根漂亮的羽毛,便将其拾回家中插上。第二天,男子出工回来时,一顿热腾腾的饭菜就已摆在了家中,男子又惊又喜,这到底是谁弄的饭菜呢?第三天,男子照常出了工,当他忙活一阵后坐下来歇息时,远远地看见自家的茅草房里飘起了炊烟,男子丢下活具朝家里跑,想看究竟是谁在为自己操劳,当他跑到家里时,一顿香喷喷的饭菜已经弄好,却不见人影。究竟是谁呢?男子百思不得其解。第三天,男子照常出工,却在半路上躲着,当炊烟一起,他便杀了一个回马枪。刚到门口便遇人出来,他一把抱住了欲出门的人,原来是一位美丽的姑娘。男子抱着姑娘不放,要求姑娘嫁给他。姑娘说:“我叫阿芝,是从谷冲冲洪(地名,雁的故乡)飞来的一只雁,你捡回来的那根羽毛是我翅膀里的一根羽毛。我家离这里很远,亲人等着我回去……”可男子怎么也不肯放她走。阿芝见男子孤苦伶仃,又真心留她,于是就提出:“我可以嫁给你,但你以后必须对所有有翅膀的鸟类好,就连一句不好听的话都不准说。”男子满口答应,于是他们就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不久就有了一儿一女。有一天,父母出门做活,两姊妹在家里玩耍时发生了争吵,姐姐骂了弟弟。待父亲回来时,儿子状告父亲说姐姐打骂了他,疲惫与饥饿交加的父亲叫来女儿大训:“你这个谷莫谷别(流浪雁)之女儿,咋这么不听话……”当随后的母亲一到,女儿哭诉着扑向妈妈的怀抱:“妈!父亲骂我是谷莫谷别的女儿……”阿芝一听,惊呆了!深感丈夫揭穿了自己的身世,且其辱骂已经触怒了雁神,被还原型的可能性已经降临。于是第二天一早,阿芝叮嘱儿女,妈妈可能没法和你们一起生活了,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要是回不来,你们俩一定要互相照顾,好好生活下去……说完,阿芝含泪离开了儿女。阿芝走后,父亲找了个后妈,可继母和父亲都对姊妹俩百般虐待,姊妹俩哭喊着朝母亲离去的方向走去。当走到麻地耳曲山脚时,他们看见了母亲,此时的阿芝因不忍丢下儿女,正用一只鸡作毕(祭祀仪式)祭雁神,祈求雁神饶恕她留在人间抚养儿女成人。母亲烧了两块鸡肉给儿女吃,并要儿女七天以后再去看母亲。七天过去之后,姊妹俩又来到了麻地耳曲山脚,此时,母亲已经到了山腰,正用一只绵羊作毕。母亲烧了两砣羊肉给儿女吃,又叫他们七天之后再去。再过七天之后,姊妹俩又来到了麻地耳曲山脚,此时,母亲已经到了山顶,正在用一头牛作毕。母亲看着两个可怜的儿女,深感自己气数已尽,无回天之力了,一边咽着泪一边烧牛肉给儿女吃,并对儿女说:“这次回去就不要再来了,如果七天以后妈妈还没回来,那妈妈永远也回不来了,你们就再也别等妈妈了。七天之后,你们白天就把那个白色的碗放在外面,我会在里面放上稻米,晚上你们就收回去煮。假如有一天,碗里没有稻米了,证明妈妈已经不行了,那你们一定要在放碗的地方等着,妈妈会从天上掉下来,你们一定要剖开妈妈的食囊,如果里面还有稻谷,你们就将妈妈埋葬。如果里面没了稻谷,只有了草,那就把妈妈火化……”七天之后,妈妈真的没有回来,七天之后的白碗里总会装满米。就这样,阿芝四处飞翔,四季为儿女寻找稻谷,然后在自己的食囊里磨好谷,把米放在儿女的碗里,抚养儿女长大。可是有一天,碗里终于没了米。姊妹俩泪洗妈妈的食囊,终于没了稻谷。于是麻地耳曲山脚,雁儿雁女点燃了送妈妈回家的熊熊烈火。这一天,麻地耳曲山下飞来了很多很多的大雁,鸣叫得十分凄惨,据说它们是从谷冲冲洪飞来的。离去时,它们留下了一长串忧伤的叫声……从此,每到过年的季节,谷冲冲洪的大雁们便去祭奠它们那远离故土的阿芝,往来于空中。每当大雁从空中飞过,抛下一长串忧伤的鸣叫之时,远嫁他乡的妇女们都会泪湿衣襟,吟唱那催人泪下的“谷莫阿芝”……记得在凉山民干校学习时,俄木沙马老师在讲民间音乐艺术时曾讲到了这个神话,并演唱了这首歌。当时,俄木沙马老师是两眼噙着泪花唱的,在讲述的过程中几次哽咽。这就是彝人与鸟的情感!是彝人爱鸟崇鸟的理由之一!
彝族称孔雀为“苏里吾勒”,有“苏里吾勒在水之上游时,下游之水不能饮”的说法,认为孔雀是有毒的神鸟,是鸟中毒王,被彝族毕摩(祭司)视为护法神。巴莫曲布莫女士在她的《神图与鬼板》记述:“神图中的神孔雀‘苏里吾勒之’与神蟒‘叭哈阿友子’皆为支格阿鲁的助手,这正是从神话中支格阿鲁呼请独日独月时曾得到各种动物帮助的情节中延伸而出的……神图上各配有诗句和咒词用以施咒:‘孔雀吾勒子,栖于子子额乍地,立于依莫湖之边,飞于合姆底车山,过于合石之上方;食黄茅埂之毒草,饮阿莫合诺之水,闻其者耳聋,食其胆者死,吃其肉者绝。招至主家防癞吞邪乎!……”
彝族毕摩(祭司)的神法扇,即“切科”的整体造型为神话中的“阿普几儿”(也称阿普依曲)神鸟,木柄的中段雕有鹰、虎,有的还雕有“波儿波色”神山,意为毕摩以鹰神、虎神、山神助法,以增强毕摩之法力。
在《美姑彝族毕摩文化调查研究论文专集》中有这样一段叙述:“以动物为识别特征的神?在传说中和毕摩经书中,数不胜数,体现方式为骑着该动物或带着该动物或幻为该动物,这些动物,说走兽,龙狮虎豹豺狼熊罴鹿獐狸?样样有;说飞禽,鹤雁鸠鸽鹰鹞鸦鹊雉雀鹌鹑戴胜班班全……”从中可见彝人对鸟甚崇之一斑。
那么,彝人何以如此崇鸟拜鸟呢?彝文史诗《勒俄特依》载:远古之时,天上掉“尼局”(祖灵),落在恩接介列山,“尼局”忽燃烧,九天烧到晚,九夜烧到晨。白天烧得烟滚滚,夜晚烧得亮堂堂,天是这样燃,地也这样烧,为了创造人类燃,为了诞生祖先烧。烧啊烧啊烧,边烧边演化……地腐三年后,升腾三片云,云升天空去,天降三场大红雪,三天融到黑,三夜化到亮,红雪化为水,水生十二子(即“雪族十二子”,也称雪子十二支――六种植物和蛙、蛇、雕(彝人习称鹰)、熊、猴、人六种动物)。鹰作为“雪族十二子”中六种动物的老三,繁衍了雕、孔雀、大雁、鹰、隼等多种鸟,再由其繁衍成世间百鸟,被彝人崇拜。《勒俄特依》载:氐(即人称“坐山雕”的鹫,有人称雕,彝语称为氐或滇)之长子之后代,鸟中巫慕(王者,即鸟中之王)便是雕,栖居白云山顶上;鸟中兹莫(君主)是孔雀,栖居滇帕说洛山;鸟中苏易(智者)是大雁,栖居谷冲冲洪(地名)处;氐之次子是鹰类,长子白头鹰,栖居云杉林;次子红脸鹰,栖居说诺山;老三灰斑鹰,栖居无定所。氐之三子红翅隼,栖居临近甘洛(地名)处。
由此可见,彝人视雕为鸟中之“王”,视孔雀为鸟中“君主”,视大雁为鸟中“智者”,视鹰、隼为其后子,视百鸟为氐之后裔。形成雕、鹰、孔雀、大雁、隼等百鸟朝鹰的崇鸟层次。所以彝人不仅以氐以鹰类为图腾,且视百鸟为崇。
在今天,在中国,在凉山,自称“鹰之后子”的彝人们在歌中、在诗里、在服饰、器皿、建筑上或吟或唱、或雕或刻、或描或画、或镶或绣着或鹰或雕、或孔雀或大雁等等百鸟之像,一直延续着崇鸟之古老习俗――
“把你放在唇边
我嗅到了鹰的血腥
我感到了鹰的呼吸
把你放到耳边
我听到了风的声响
我听到了云的歌唱
把你放在枕边
我梦见了自由的天空
我梦见了飞翔的翅膀”
――吉狄马加诗《鹰爪杯》
“而我是鹰啊,东方
我的头颅,在珠穆朗玛的
雪光之中,还是最初的圣洁
我的血脉,随长江黄河之水
依然潮动着蓬勃生命
而我是鹰啊,东方
……
而我是鹰,东方,而我是鹰
我的翅膀飞过了沉疼飞过了云霞
我的利爪抓到高空中神的金手杖
大风是我的轻车,河流是我的腰带
群山是我的裤裙,平地是我的肚腹
而我的胸膛在将信念高高隆起
阳光温暖我,月色映照我
雪水诞生我,雨丝滋润我
我把生命盛开成大地上的向日葵
我的翅膀托载着自由飞翔
……
越过去,越过去,腾飞着越过去
啊,世纪的门槛,飞,飞越过去
我的牛羊在远方等我
我的生命在远方等我
而我是鹰啊,东方,而我就是鹰
一只伤疼过又更高振飞的
东――方――圣――鹰”
――俄尼·牧莎斯加诗《东方神鹰》
这就是当代彝人血液里流淌着的鹰之魂,是鲜灵灵活脱脱的鹰图腾。
鹰魂不老,图腾不老。笔者忽然想起一句忘了是谁说的话――“图腾文化是随着它的民族的迁徙而迁徙的,无论这个民族经历了怎样的风霜雪雨,只要这个民族不灭,图腾就会不死,文化就会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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