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年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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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宽敞的农家小院被刻意地收拾干净,靠西面的院子里一干人正在用红砖支砌简易的大柴灶,六口大铁锅一字排开,西院马上成为硕大的“厨房”;东面的两所院子支起数十张圆桌,当然,这里是理想的露天餐厅。秋天的最后一个周末,兄弟家的喜宴拉开了序幕。甲午年或许会成为这个家族最难忘的岁月,短短20天之内,这几座老院子中办了三件喜事:三哥的儿子娶了漂亮的新娘,兄弟的“乡村别墅”落成和女儿出嫁,一个家族几乎没怎么歇着,喜事一件连着一件地办,“觉得没过几天又喝上喜酒了!”兄长乐滋滋地说。
故乡的喜宴不讲排场,只注重实惠:吃饱,喝足。当然,近几年村厨们的手艺已非昔日可比,除了注重数量的充足以外,色香味越来越佳,像竞赛一样,不断有新的菜式被创造出来,吃罢酒席,乡党们总是议论谁家的酒席办得最好。于是,乡里的喜宴办得越来越“上档次”,兄弟女儿出嫁的喜宴,竟然做出26道菜,桌子上堆了三层碟子,显得有些浪费。“实在太浪费了!”我对兄弟说。“不浪费,要吃三天呢!”兄弟惬意地说,“这些肉菜几乎都是自己生产的,花不了几个钱!”
至亲的本家弟兄姊妹是要在这几座院子中至少呆上三天的,否则就要挨主人家奚落:“你忙着去挖金子格,多呆一天都不行,你若走了,我便不登你家门了!”话说得很死,谁也不敢提前离开。于是,每个人都作了充分准备,三天中一定喝好,喝倒,这样主人一百个高兴,过了许多年还会说:“那年老哥喝醉了,脸像一朵桃花!”喝醉了,说明菜好,酒醇,更重要的是,酒像催化剂,将亲情融合得没有缝隙,成为无法抹去的美好记忆。
江水消瘦的时候,故园的景致少了鲜亮,多了质朴,像这个季节的收成,丰盈而沉甸。
提前一天回乡,才进门就被兄弟家办喜事的阵势吓了一跳:族兄“猴哥”还是当然的“总指挥”,站在屋檐的台阶上条理清晰地分派任务,院中黑压压站满了人,足有一个连的“兵力”,光厨子就有18人之众,其中技艺最高者为“厨头”,腰挎一竹子做的“便携刀架”,插满各种刀具。大姑娘小媳妇们负责摘菜洗菜和上菜、添菜,给厨师们“打下手”;顽童们被召集拢来,专司烧水泡茶传烟,要求六个字:“嘴甜、手勤、脚快”。一声令下,各司其职,全体人马立即忙活起来,一幅厉兵秣马之状:身材高大的几个厨子充当屠夫,绑翻一条牛,杀了两头猪,宰壮羊数支;细小身材的厨子们杀鸡剖鱼,切片剁丝,院中一时炊烟袅袅,砧声一片。
众人忙活间,猴哥叫来厨头,庄重地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张长长的纸条说:“按照上面的菜谱下料,差一道菜拿你是问!”厨头读罢菜谱,面有难色地说有两道菜不会做。猴哥大怒:“这是东家的意思,做不出来你去跟东家交代!”这时一瘦厨子凑拢来问:“哪样菜不会做?”厨头指指菜单,瘦子高兴地说:“这有何难,我的拿手好戏!”厨头大喜,搂着瘦子称兄道弟地干活去了。晌午,院中十几张桌子上摆满了收拾好的肉类和蔬菜,忙活半天的“服务连”炒了几道菜,开始“打腰台”,也就是待客前先喂饱自己,以保持充足的精力。近水楼台先得月,什么羊肝、猪肝等新鲜货,都是他们的了。因还有半天功夫,不久便有两个厨子喝得摇摇晃晃,厨头骂道:“误了客饭,立马收东西走人!”
全村300多户上千口人,全部沾亲带故,并无“外人”,因此所有参加劳动的人除了可以尽情喝酒吃肉外,没有分文报酬,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干这样的活还领报酬。相反,若有喜事东家忘了通知自己却十分地没有面子,悻悻地找上门问:“看不起我么!”所以遇喜事族人们都会奔走相告,早早地聚拢来帮忙,唯恐自己出不上力,输了礼数。
娶亲的头天晚上,本家至亲全部到场,也是各司其职,主要是场面上接待的事,不参与端汤倒水的“粗活”,人人盛装,彬彬有礼。长老们更是头戴礼帽,高坐上八位,接受祝福。次日一早,喜宴进入“实战”状态,所有门框都贴上大红的喜联,上午11时之前,喜宴正式开始,唢呐匠吹着喜曲,老院喜气洋洋。大姑娘小媳妇们轻盈地抬着托盘,一桌桌地上菜,满院的桌上堆满菜后,大厨们就会溜达出厨房,观看哪一道菜最受欢迎,于是得意地命令女人们——“加菜!”
迎亲的队伍进村是讲究时辰的,新郎必须在规定的时间进新娘的家,并在太阳落山前将新娘娶走,因此,新娘家的客人正午就吃“正席”,以席迎接新姑爷。长辈们坐“楼厅”,就是新郎新娘进门的楼上,号之“压席”,这是一桌特殊的酒席,可以从正午吃到红日西斜甚至夜阑人静。可是长辈们没有如此恋酒席的,新娘出了门,也就离席而去,毕竟这是三天的喜宴啊。
唢呐阵阵,鞭炮轰鸣,中午,娶亲的队伍进了热闹的大院,却被娘家人“凉到一边”,待到行了各种礼,一一见过长辈,才被接到屋檐下的酒席上开餐。这时,姑爷家的唢呐和东家的唢呐开始了比赛,四位“叭喇匠”竭尽全力,一曲曲地吹奏着喜曲,和着亲朋们的划拳声,大院沸腾起来:早已候在门外的“跳歌队”身着艳丽的彝族服装,一拥而入,在空地上跳起了左脚舞,琴师们弹着节拍鲜明的曲调,大院立即成为狂欢的场地,不分男女老少,全投入了歌舞的队列。酒席变成了“流水席”,你喝走了我接上,“服务连”的女人们一直在为客人添彩,直到红日西沉……
最后一天的酒席是酬谢亲朋和“相帮”,余下的食材全部用上,虽无正席的菜品多,却也实在丰厚。这天,东家的人终于有了空闲,兄弟认认真真地坐在我旁边,要陪我畅饮三碗。酒过三巡,我想起了少年时光:那时,谋一饱成为每天的大事,吃肉成为奢望,一个月能吃上一次两次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了。孩子们不知道这段历史,他们以为生活从来都是如此的。酒酣,兄弟相顾,大惊——“老哥,你咋有这么多白头发?”“兄弟,你的白发也不少!”然后大笑:“我们老了!”是的,孩子们成家了,我们就在岁月中老了,老得匆匆忙忙,没有回望的时间。
离开故乡那天,兄弟开着车把我送出很远的路程。我看见田畴里堆着稻草垛,这肥沃的田园,明年一定还有良好的收成,滋润着每个小院的生活。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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