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父亲·柔水
以前,我觉得,回家的路很远,很远,现在我觉得,回家的路很近,很近。
以前,我觉得,父亲的背很宽,很大,现在我觉得,父亲的背很窄,很小。
以前,我觉得父亲是黄土,放在手里能捻出石头的黄土,现在,我觉得,父亲是柔水,能融化所有物质的柔水。
是的,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父亲给了我这样的错觉。从很远,到很近,从很宽,到很窄,从很大,到很小,从黄土,到柔水。
有这样的错觉,也许是因为长大,更多的,我觉得是因为,父亲每时每刻都在影响我。以前,总觉得,父亲有些不懂人情世故,喜欢斤斤计较,父亲还有些小气,总不爱多花钱,父亲的柜子里,总能翻出来一大包日历,从一九八几年开始,一直到现在,日历的每一页,都记着今天买的是什么,花了多少,就连给我买的糖都记着,一页总共算下来,收入与支出才十几块钱,就是这样,父亲记得一丝不苟,没有一点马虎。十年前,我看父亲的这些日历,就觉得,父亲有些“抠门”,不“大气”,总觉得小的流水账,没必要那么仔细,可是,现在啊,我觉得,父亲就是个哲学家,就是个经济学家,还是个教育学家,即使,父亲才初中毕业。
以前,我一直都觉得,父亲的脾性,如同西海固这片旷野里的黄土一样,刮起风来,漫天的沙城,风和日丽的时候,也是灰蒙蒙的一片,可是,长大了,忽然发现,自己当初的认识,是多么的没有真知灼见,父亲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的影响,我就觉得父亲,是个教育学家。
在八十年代,父母的婚姻,因为年龄太小的原因,所以看起来有些滑稽,就像是两个小孩子在过家家,结婚的时候,父亲才17岁,母亲16岁,结婚一年后,母亲就生下了哥哥,那时候,经济条件不好,两个人过日子都有些困难,更别说是再生一个孩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父亲对于家里的开销,都会记到日历上,所以,我打记事起,到了每年的年头,都会嚷着说,爸爸,该买日历了。父亲,就会领着我,走在那条下满雪的街上,我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父亲在后面喊着,小心一点。有那么一瞬间,六岁的我,回过头,看着走在雪地里的父亲,像是一汪冻不了的水,一点一点,在流进我六岁的记忆里。忽然,特别想要时间停住,想和父亲就这样走着,岁月别让父亲变老,也别让我有了坏脾气,我们别吵架,别有意见,有分歧的时候,一切就那样平凡的过着。
第一次有了分歧,第一次父亲狠狠的骂了我,第一次父亲不让我坚持我的路,第一次·····那天,父亲打破了很多的第一次,父亲再也不是我六岁记忆里的一汪水了,而是一股沙尘暴,沙尘暴过后,留在我心头上的,就是一捧黄土,所有的第一次,都发生在了我十八岁那年,十八岁那年,我刚过了成人礼。
十八岁那年,高考失利,高考前,父亲做了手术,而我什么都不知道,依据做着傻梦,总觉得,能把高考玩转手心,总觉得十八岁长大了,什么都懂,可就是这样,惨白的现实给了我多么不经一受打击,在等我要做决定是要去哪里复读的时候,父亲居然说要我不上学了,当时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在想,不会吧,父亲肯定在开玩笑,可是在接下来中,父亲的做法让我真正的见识了:父亲,不再是我记忆中的那汪柔水了,而是刮完沙尘暴后留下的那捧黄土了。
终于,我六岁害怕的事情到来了,我和父亲有了分歧,父亲不让我上学的理由苍白无力,我心里还在暗暗的想着,父亲多么的“无知”啊,可是接下来,我和父亲吵架,开始冷战,但就是那样,我还是在开学季,偷偷的跑到了复读班了,开始我的高四水深火热的生活,每一天,十个多小时的学习量,早已经搞得筋疲力尽,回到家,我基本都不和父亲多说话,那段时间,我的内心是崩溃的,我坐在教室的板凳上,别人随时一推搡我,我的眼泪都会掉下来,可就是这样,父亲还是没有原谅我当时偷偷的拿着自家的户口本去复读。我每天都是很少回去的,我害怕和父亲撞上,所以比父亲回家迟,比父亲离家早。
后来,父亲因为工作的调动,要去外地,临走前,我和父亲一起吃了一顿饭,父亲,在饭桌上说着,你即使考上大学,也不能报考外面的大学,只能报宁夏周围的。父亲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对于我来说,是狠狠地致命的一棒,因为,当时那段时间,我的成绩已经高出以前二百多分,当时就想着去北京上大学,可是听了父亲的话以后,像是给了我下了死亡通知书一样,我开始颓废,开始逃课,开始不好好学习,高考成绩出来后,如了父亲的愿望,我只能报取宁夏各所大学,我还是没有亲口告诉父亲我的成绩,父亲还是从母亲的口中得知的。
后来,上了大学,和父亲的关系渐渐地缓和了,我们都一直没有提以前的事情,慢慢的,和父亲又有了说有了笑的,父亲,在我心里,又从黄土到柔水。
可是,北京一直都是我的梦,不能企及的梦。直到有一次,老师推荐我去北京进修,啊,北京,我终于等到了,可是,一想到父亲,我的心里又有些胆怯,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给父亲说了,电话那头的父亲说,好啊,你长大了,可以出去看看了,再说这个机会这么好·····电话那头的父亲,像孩子一样的,说着外面的好,电话这头的我,早已经是泪流满面。忽然,父亲想说什么,有些停顿,但是还是没有说。
真的到了北京,在河北工作的父亲,过来看我了,我去车站接父亲,远远地就看见了他,大包小包的提着一大堆东西,看见我了,脸上笑着,因为腾不开手向我招呼,于是就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给我招手,也许是放的有些急,地上袋子里的东西滚了一地,我赶忙跑过去,捡地上的东西,父亲也吃力地蹲下来,和我一起捡着,父亲边捡边说,这是清真的蛋糕,这是清真的饼干,这是我给你做的辣子肉,学校里吃不好,这边清真的又少,父亲说着,捡起地上的东西,脏了的,就在衣服上揣了揣土,然后装到袋子里。此时,眼泪有些不听话,我抬头看着父亲,头上白帽子还是没有遮住岁月的白发,脸上的皱纹也是清晰可见,就连手上,也长起了褐色的斑,我宁愿相信,那是岁月在父亲身上留下最美的点缀,也不愿相信那是父亲老了的痕迹。
我提着东西,和父亲走出车站,走了一路,说了一路,这是上大学后的第一次。后来,我和父亲找了家清真的兰州拉面馆进去吃饭。吃饭的时候,父亲,还是习惯性的把自己碗里的肉捡给我,就像小时候,我总是喜欢和父亲一起吃饭,喜欢吃父亲碗里的肉,现在,还是依然,在父亲眼里,我还是个孩子,而在我眼里,此刻的父亲,就是眼前这碗精心熬出来的牛肉汤,喝到嘴里,醇香到胃里。
和父亲离别的车站,忽然,总有说不完的话,父亲有几次都想说什么,可是,又欲言而止,直到,广播里开始催促检票的时候,父亲还是没有说。父亲离开时的背影,有些孤单,有些落寞,有些苍老,没有了年轻那会儿黄土一般的气势,倒是有股净水般的柔情,让我的心里有些难过。
送别父亲,我走出车站,忽然看见手机提示有一条信息,我打开一看,是父亲的,上面写着:孩子,父亲对于你很抱歉,让你三年后才来北京上学,应该早前就来,当初不应该阻止你……
看到这里,有些心酸,我仿佛看见,在我心中的父亲,黄土一般的记忆,和柔水一般的记忆,都混合了,混合得比水泥还坚硬,然后,铸造了一座雄伟的山,那山的名字就叫:父亲。
“男人,想起来,心里有股暖流,觉得女人就像是后河里的那股子水一样,软绵绵的”“男人一时分不清女人是河,还是河是女人,只觉得,女人和河一点一点的流淌进自己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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