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明:串门喝过年酒
我们刚耍过坝子回到家中,只见阿爸正在煮坨坨肉,同时还把里屋的那坛泡水酒搬了出来,打开坛盖,将那根长长的藤蔓管插进泡水酒中,处于待喝状态。他还把珍藏多年的两壶苞谷酒也拿了出来,还拿出了雕有花纹的酒杯放在酒壶旁。刚带我们耍坝子回来的阿妈也跟着忙乎了起来。
我家院坝里、屋顶上还有很多积雪。阿爸说要把这些积雪扫干净,做到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于是,我和阿爸拿着笤帚在院子里扫起来。我们把院坝里、房顶上的雪全部扫起来,堆放在一角,让其慢慢融化。从阿爸阿妈忙碌的情况看,好像有什么重要的客人要来。我和妹妹们都疑惑地问道:“过年第一天就要接待客人啊?”阿爸忙得差不多了后,就坐在火塘边抽着烟,和蔼地说道:“今天是过年第一天,叫‘朵博’(第一天),为了把年节搞得热热闹闹,邻居的男人们相互邀约,成群结队,挨家挨户串门,‘执尼钵’(串门喝过年酒),制造节日的欢乐气氛!”“那肯定要来很多人吧?”我问道。“一般能参加活动的都要来,特别是年轻男人。”阿爸微笑着说道。“你们几兄妹要热情招呼客人哦!”阿妈边准备迎接客人吃的东西,边叮嘱说。“阿爸阿妈放心,我们会做好的!”我们几兄妹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别偷懒,要热情招呼客人。不然别人就会说这家娃娃没有教养。”阿妈说道。
太阳已经偏西了,可还有着夺目的光彩。山寨小径上的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但小径两边的雪依然是那么厚、那么洁白。这 时,来自于山林间的冷风也开始吹起来了,不过在阳光的照射下, 还显得有些温和。
这时,有十多个人的影子在山寨最边远的那户人家门前晃动。 渐渐地影子清晰了起来,全都是一些男人。“‘执尼钵’的队伍已经 开始活动了!”阿爸手搭凉棚眺望着那群人说。“执尼钵”队伍向 我家方向走动着,但没走几步,就钻进了那户盖着瓦板房的人户家 里。没过多久,他们又从那家人的门口走出,向我们这个方向走 来。但他们还没走几步,又钻进了路边盖着石板的那家屋里。拴在 院坝边缘上的那条看家狗狂吠起来,声音是那么洪亮。
“他们什么不直接到我们家呢?”我有些按捺不住了,急切地 问阿爸。“不急,不急,他们等会儿一定会到我家的!”原来“执 尼钵”队伍一般要挨家挨户地去讨一杯酒喝,吃一块坨坨肉。要是 “执尼钵”队伍到家门口,又不进屋喝上一杯酒,那被视为对这家 人的不尊重,这家人也感到没有面子,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那 他们会不会不到我们家‘执尼钵’呢?”我有些担心地问道。“不会 的,他们一定会来的!”阿爸肯定地说道。随后,他回到屋里,坐 在熊熊燃烧着的火塘边,又抽起烟来,神情显得十分自信。后来我 才明白,阿爸是我们这个山寨的“苏日”(明白人),大家都很尊 重他。我和几个妹妹在屋檐下玩起抓石子来,默默地等待着他们的 到来。
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从房背后传来,而且有的嗓门很大,声 音洪亮。其中有一个人说:“刚去这家人酒不错,还有点醉人呢。” 阿爸阿妈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容。我们几兄妹也停止 了游戏活动,纷纷站到了阿爸阿妈的身旁。
不一会儿,“执尼钵”队伍就来到了我家院坝。阿爸阿妈忙将 他们一一迎进屋。由于他们人多,屋里坐不下,有一部分年轻人只好坐在院坝里的木凳上。这时,我们全家都忙乎开来。阿爸忙着给客人们又是递烟又是倒酒,阿妈拿出香喷喷的猪肉坨坨、酥脆的炸酥肉等给客人们品尝。我和妹妹们给客人们端茶递水,也忙得不可开交。
由于“执尼钵”队伍已经走了四五户人家,个个脸上都有了一些红晕。有两三个小伙子已经有了醉意,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但走起路来还是稳稳当当的,看上去不像是已经喝了酒的样子。
这时,领头的那位曲木阿普(爷爷)一边喝着酒,一边问道:“你们家的猪胆、猪心、猪肺等都好吧?”阿爸高兴地说:“全部都好着呢!”“那就说明你们家来年人健康、畜发展,庄稼收成一定会很好!”曲木阿普也高兴地说着。来的客人们七嘴八舌地附和着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
阿爸站起身,拿着已斟满的酒杯,高兴地大声说道:“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也是一个吉祥的日子,你们结伴到我家串门,进行‘执尼钵’,我们全家老小非常高兴。现在我代表全家向你们敬上一杯过年的酒、真诚的酒、吉祥的酒。”说罢,他仰脖一饮而尽,表示先干为敬,大家也都纷纷将杯中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接着阿爸又将泡水酒坛抱到客人们面前,让大家尝尝。领头的曲木阿普站起身,慢慢走到泡水酒坛子前,拿起藤蔓管就吸起来。他用力吸着,坛里的泡水酒不断地发出“嗞嗞”的响声,里面的泡水酒渐渐地少了。他放下藤蔓管,用手抹了抹嘴后说道:“真香啊,这是我喝过的泡水酒中最好喝的一坛。”“如果好喝的话,再喝一点!”阿爸高兴地劝道。“不喝了,不喝了,还有那么多小伙子等着喝呢。如果我一个人把它喝完,那他们不骂死我?”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阿爸笑着对他说:“这是刚打开的泡水酒,加水后还可以喝好几次呢!”我知道,泡水酒第一轮喝完后,还可以加冷开水继续喝好多次。
曲木阿普喝完泡水酒后,又坐回了原位,其他人跟着拿起藤蔓 管依次喝了起来。大家喝得开心,喝得尽兴,有几个小伙子喝得肚 儿都鼓胀了起来,但还紧握着藤蔓管子不放,喝了一口又一口,直 到把坛里的酒喝了个干净。阿爸只好往坛里加了一次又一次冷开 水,直到把酒糟里的酒汁吸干净为止。
客人们一边喝着酒,一边啃着坨坨肉。稍年长的一些客人跟 阿爸拉起家常话,无非是今年庄稼收成怎样,过年的肥猪是怎样喂 的,今年的过年肥猪是咋准备的等。一些年轻人坐在屋檐下划拳喝 酒,有的抓石子赌输赢,输了的就喝酒。总之,屋内屋外人声鼎 沸,大家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
“阿依啊阿依,阿斯扭扭尼……”坐在火塘边客人方主位上的 曲木阿普清了清嗓子后,唱起了扭扭调的彝歌,“深秋的季节到来 了,山上的树叶已经枯黄……”他开始有了一些醉意,但唱歌的音 还没有走调。坐在他身边的阿牛作为他的助手,配合着他唱。阿牛 还没有醉,配合唱起来嗓门高亢、浑厚。曲木阿普咂了一口酒,继 续唱道:“土地里的庄稼已经收了,过年的季节到来了。”他唱完了 一段后,阿牛跟着重复着唱一遍。“阿依阿依,扭扭尼啊,小孩们 会盼着过年,数着指头盼过年;今天过年这时候,猪肝猪腰给老人 们吃,猪脚要给小孩们到山上玩……”曲木阿普越唱兴致越高,阿 牛重复着跟他唱,嗓门也越来越大。阿爸倒上一杯满满的酒,端 给曲木阿普,曲木阿普礼貌地微微起身,以示谢意。阿爸再给阿牛 倒上了一杯满满的酒,说道:“曲木阿普唱得很好,你也配合得很 好!”阿牛站起来双手接过酒,说:“吉胡叔叔您扭扭调也唱得很 好,这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对,对,吉胡叔叔来一首!”有几 个阿爸的晚辈也附和着说。
阿爸喝了一大口酒后,笑着说:“那我就献丑了!”他指着他旁 边的那高个子曲布说:“你来配合我唱!”曲布爽快地答应了他。阿爸清了清嗓子后唱道:“阿依啊阿依啊,过年的这三天,要吃要喝的品种多;过年的这三天,没有喝错吃错的酒肉……过年的三天过后,来年必定会人康健畜发展……”阿爸刚唱完,曲木阿普又接着唱了起来,阿牛脸也开始红了起来,显然酒已经上了头。曲木阿普唱了一段又一段,最后声音都唱得嘶哑了,可他乘着酒兴,还想唱很多很多。这时,屋外的划拳声、屋内的扭扭调的声音以及嬉笑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屋内屋外,悠悠向远方荡去。
“叮咚叮咚”的声音从屋外飘进屋内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屋檐下,只见一个小伙子斜挎着月琴,微微偏着头,开始弹奏了起来。他弹奏月琴的音色悦耳、动听,高音清脆、中音明亮、低音丰满,令人回肠荡气。
阿爸也拿出他的那把雕着彩色花纹的月琴,走到院坝里,与那位小伙一起,弹奏起抑扬顿挫的月琴和声来。隔壁邻居的姑娘们走到我家院坝,和小伙子一起,围着阿爸和年轻月琴手,和着悠扬的琴声,或拍手或拉手,跳出多种优美的舞蹈动作。随着优美的月琴声,让自己的情感随之奔放,跳出山寨人的幸福欢乐,显出彝族人坦荡的胸襟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太阳已快要落山了,天空中积满了一层厚厚的云层,时不时地飘落着雪花,沾在头上,挂在脸上,让人感到凉幽幽的。大家玩兴正浓,没有一个人有要走的意思。大多数人已醉态可掬,有两个人已喝得酩酊大醉,只好由几个小伙子将其护送回了家。
这时,曲木阿普站起身,醉眼蒙眬地高声说道:“伙计们,大家已都喝得尽了兴,肚儿已吃得圆圆的了,已耍得开开心心的了,今晚我们还得走几家呢!”他转身对阿爸阿妈说:“祝你们家来年人丁康健,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祝莫耿礼(吉祥如意)!”说罢,他率先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门,向寨子里的另一户人家走去。
山寨又下起了雪。天空,黑沉沉的,不断地舞着雪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顷刻间,房顶盖上了银瓦,草坪铺上了银被,树枝 裹上了银装,再次变成了银装素裹的雪的世界。
“执尼钵”的人们,冒着风雪,说说笑笑,踉踉跄跄走在铺满 积雪的小路上。有几个人还滑进了路边厚厚的积雪里。其他的人走 过来,将他们拉起来,拍掉身上的雪花,又慢慢地继续前行。
一会儿,寨子那边的狗狂吠了起来,隐隐约约听见主人制止狗 吠的声音。我远远望去,只见“执尼钵”队伍又一个一个地走进了 那家人的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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