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金华:追忆“大牯子”
我记忆中的“大牯子”(公牛),是我的少年时代我们村中用来耕田耕地的10几头大黄牛。
我们村子坐落在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南华县红土坡镇与五顶山乡交界的礼社江南岸,是一个至今只有100多人的小山村。
从我记事起,我们村中就有10几头“大牯子”耕田耕地。
驾驭“大牯子”耕田耕地,要制作一副工具,就像马要有鞍,人要有劳动工具。“大牯子”的劳动工具即是犁和牛担子。
首先是犁。要找一根前端粗后端细又弯曲(两头上翘约10度角)的木料,制作成犁把(也称犁底),再用一根弯曲约60度角的木料,制作成犁檐,然后在犁把的中部錾一长方形孔,将犁檐的后端放在犁把的方孔中固定,再用一根木料穿在犁檐(上)与犁把(下)之间,将犁檐和犁把固定牢实。要耕田耕地时,将犁头(当时的农具厂用铸铁铸造的,三角形,前端尖,后端有一大孔)套入犁把(犁底)前端,同时在犁底与犁头的连接处上部安上犁铧(铸铁铸造的,用来破土,减少阻力),在犁的所有连接部位都打入木楔固定,即成一把犁。
再是牛担子。找一根约两米长,20公分粗的坚硬木料,把它加工成一边是圆面,一边是平面,再在两端分别各錾两个孔,在孔里穿上用牛皮制作的鞅兜(绳子),起到把牛担子栓在牛肩头(脖子)上的作用,使牛担子不会滑脱;再用牛皮制作一个倒三角形的“大扣”,套在牛担子中间,然后用粗壮的一环扣一环的铁链(村民称“千斤”),前端扣在“大扣”上,后端扣在犁檐鼻子上,即可驾在牛上耕田耕地。
我记忆中的我们村里的“大牯子”,它们的名字是:大乖、小乖、黑乖、红乖、白乖、花乖、小愣、红愣、黑愣、画眉、乌拉、干菜刀。它们的名字是驾驭它们的人根据它们的体形、毛的颜色以及脾性给它们取的。
记忆中的我们村的“大牯子”主要有这么几头:
大乖牛,身材高大,毛色淡红,性格沉着稳重。由于负过伤,左边一只角是竖着,右边一只角是吊着。它是我们村中10几头“大牯子”中身材最高大的一头。它在我们村中的“大牯子”中德高望重,它从不欺负任何一头牛,任何一头牛也从不挑衅它。
小乖牛,身材中下,性情温和,毛色在黄色与红色之间,长着一双像小陀螺一样的角。
黑乖牛,身材高大,仅次于大乖牛,毛色乌黑,长着一双“招财”角。
红乖牛,身材中等,毛色鲜红,长着一双“招财”角。
白乖牛,身材中等,毛色草白,其中一只角是向一侧往下卷曲的。
花乖牛,身材中等,红色毛的底色上有像地图一样的大大小小的白色班块,即花牛。此牛长着一双稍向外π的尖角。花乖牛在一次放牧过程中,由于山路狭窄,跌入山箐,不幸中的万幸,只是崴伤了右前脚脚踝,生产队长(即现在的村民小组长)组织村中几个汉子将其从山箐中抬出,抬回村中给它包上草药,上上夹板固定,睡了一段时间,又一瘸一拐的走了一段时间,很长时间伤才好了,以后还是依然耕田耕地。
小愣牛,身材中等,体格健壮,毛色黄红,饭盒嘴,吃口好,放牧和喂草时,它短时间内即能吃饱。它长着一双微向前倾的粗壮而锋利的尖角,它的性格桀骜不驯,它从不惧怕来自村中任何一头牛的挑衅。当对方挑衅时,它会根据所处的地理位置,用角挑起田间地头或山坡上的泥土,同时用右前蹄向后刨抓泥土,并发出“嗡——嗡——”的吼叫声,以示准备“战斗”,“战斗”开始,它一个“瞅冷暴”(村民土语)向对方勇猛冲击,常常使对方招架不住当即败下阵去。
红愣牛,中等身材,毛色暗红,长着一双不短不长的粗角。
黑愣牛,中等身材,毛色乌黑,因爱“挑架”(村民们把两头牛相互斗殴叫做挑架)失去两只角的外壳,还剩一节短短的角心,但天长日久也变得坚硬,仍然喜欢挑架。
画眉牛,身材中等,毛色草白,长着一双直立向上的尖角。两眼上方有一道白色的画眉。
乌拉牛,身材中等,长着一双微向前倾的不尖不秃的角。毛色近乎于黑色与红色之间。
干菜刀,因身体瘦削故名“干菜刀”。此牛身材中下,毛色偏黄。长着一双不粗不细、不尖不秃的角。其牛性情暴躁(村民土语叫“性子大”)。
这些“大牯子”虽然毛色不同,性格各异,体力也有差别,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默默耕耘,任劳任怨。
在耕田耕地时“大牯子”都是两头牛为一驾。驾驭它们的人一般根据它们的性格特点和体力情况把它们配为一驾。
谁说它们不懂感情,它们在共同的耕耘中,大多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红乖牛与黑愣牛,无论耕田还是耕地它们都是一驾,长期的共同劳动使它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与其它的牛一起放牧和在田间地头与其它的牛相遇时,它们中其中一头只要受到其它牛的挑衅和欺负,它们都会互相帮助,共同对敌,一旦其中的一头与其它的牛打起来(挑架),另一头就会助战,会向对方勇猛冲击,使其招架不住败下阵去,以后再遇上它俩也不敢轻举妄动。
由于主人根据它们的毛色和性格特点给它们取的名字又长期叫唤,天长日久,它们会听懂自己叫什么名字,主人叫唤的是谁?
我们村里当时有12头“大牯子”,共分为6驾,生产队长分配6名18至50岁之间的男人,每人负责一驾,当年在我们那样的山村,除了礼社江和一街河边上有部分水稻田外,大部分是山坡地。
我记忆中的这些“大牯子”,虽然它们是牲畜,其实它们也“懂”人话,耕田耕地时,它们会按照人的“指挥”行事。
用“大牯子”耕田耕地时,是根据田地的所处位置和长度或东西或南北来回犁,每当到了田间地角就要180度回头,整个过程需要牛走得很平稳,又要走得很规范,如果牛走得不规范,要么重复犁,要么犁峁了,特别是犁坡地时,如果需要往上一些,驾驭它们的人就吆喝“上些、上些”。如果需要往下一些,驾驭它们的人就吆喝“下些、下些”。如果需要正直的向前走,驾驭它们的人就吆喝“直走、直走”或是“踩沟、踩沟”(要求其中一头牛踩着上一趟犁出的犁沟走)。如果需要牛靠近田(地)上埂或下埂,驾驭它们的人就吆喝“挨着、挨着”。 如果需要牛停下来,驾驭它们的人就吆喝“站着、站着”。牛即按照驾驭它们的人发出的口令“令行禁止”。每当回头时,驾驭它们的人会唱着“ 噢—— 回来——挨着——噢——回来——挨着——噢——回来”的“牛歌”,牛像听到一曲美妙的音乐,会很听话地从上方左后转弯或右后转弯回头后继续向前,循环往复,直至将一块田(地)耕完。
村中有一位我要叫他老爹的人,“牛歌”唱得十分动听,我的记忆中,他犁的那一驾就是画眉牛和乌拉牛,他在田地间赶着牛边犁边唱,总是乐此不疲,唱的还是高音,凡春播秋种的整个过程中几乎都能听到他的“牛歌”。
我为什么这么了解这些“大牯子”,能够说出它们的长相、体态、毛色及性格特点,一是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都与放牛分不开,几乎与牛一起早出晚归。二是读小学以及半农半读初级中学时,每当周末或是放假回家遇上春耕生产,就会被大人叫去“点种”,即端着一个盆或提着一个小提箩,里面放上包谷子种,跟在一驾牛后面,在犁出的犁沟里面点上子种,等第二趟犁回来时子种即被覆盖,叫做“跟牛点”,循环往复,直至耕完点完。如果遇到刚教犁的“小牯子”(生牛)与“大牯子”驾在一起犁时,还会被大人叫去用一根绳子拴在“小牯子”头上在前面牵着,实际上是让“大牯子”带着“小牯子”学会耕田耕地。所以我时常与“大牯子”们打交道,就对它们比较了解,天长日久就对它们产生一种崇敬之情。每当看到这些“大牯子”,就想着自己未来的人生也应该像这些“大牯子”一样脚踏实地,默默耕耘,任劳任怨,为社会做一些有益的事。
后来,我当了兵,我时常想起我们村中的这些“大牯子”。没多久,中国农村实行了包产到户,听说村中的这些“大牯子”也分到各家各户了。但包产到户后,村民们还是把这些“大牯子”一驾一驾的拼起来犁,继续着它们的使命......
我们村中的这些“大牯子”,对我们村做出了巨大贡献,在那个年代,没有谁的功劳能比它们更大。它们没有什么奢求,它们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它们春播秋种,肩上被“担子”磨起老茧,磨出裂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默默耕耘,任劳任怨。
“大牯子”,是村民对它们的一种崇高称呼。
在那个年代,“大牯子”是我们农民的命根子。
人们常把勤勤恳恳,默默无闻,任劳任怨的人比作“老黄牛”,其实“老黄牛”说的就是“大牯子”。
在我看来,这些“大牯子”,它们就是“劳动模范”,它们就是“人民功臣”,它们就是“战将”,它们就是“英雄”。
如今,这些“大牯子”早已“与世长辞”,但它们仍然活在我的记忆中,仍然活在那一代村民的心中!通过我的文章传承,它们将会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
它们“永垂不朽!”。
我16岁参军离开故土。我的成长进步,取得的一点点成绩,来源于党的培养教育和人民的养育,来源于父老乡亲勤劳朴实的民风影响,也来源于少年时与村中这群“大牯子”的亲密接触。
我从一名懵懂少年、放牛娃成长为一名中校军官。至2020年12月退休时,我已从军23年,从警21年。退休后,我仍然参加县里的一些公益事业,我愿意发挥余热,为建设“活力南华、魅力南华、幸福南华”贡献“银发力量”,永远做人民的“大牯子”。
(2023年9月10日)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作者:普金华,系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楚雄彝族自治州南华县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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