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意识及和美思想下的智性写作——读丁长河抒情散文《长河入海》兼略论其作品特征
“我只走一条路，一生一世就这一条路……”
这是丁长河写于14年前的抒情长诗《长河入海》里开篇一句，我不作多余的赞美性读解，只是不得不说，我久久地被这一句话吸附住了，久久地……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告别天地。此时此刻，我一动不动……”
这是我在那文中不得不引用的第二个句子，即使我不喜欢那种长篇累牍引用原文中的一些句子，然后加点自我解读便作结的缺少含金量的评论。——为什么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告别天地”？我们为什么“一动不动”？（有时候，“无声无息地告别天地”不一定只因一种无奈，而亦或是心甘情愿的？——关于这方面的理解法，可以参见下文提到的作者“生命是可以放弃的”那句话）。至于其它更多的理解，我表示，也烦请读者自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我所想迫切关注的，是丁长河在写这个文本时思考了些什么？他想要表达些什么？
读了几遍，我还是只感受到一如初读时的那种感觉：优美，洗练，深沉，凝重，厚实，灵悟……并且我再次“确证”它的内涵不仅是多重的，简直就是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以至让人产生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就是说，它的内涵是立体性的，“全”方位的。如此简约的一个文本，却有如此的大容量，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几天后，我去邮局取邮件，当想到自己是一个活在期望每天都能收到一份惊喜的人，因而才选择了一生与文字相伴这层意思时，我脑瓜子里一闪，突然想起丁长河《长河入海》里前几天还在我脑子里不甚清晰的句子，于是再读，于是再次“邂逅”如下一些句子：
“一路披着黎明前的黑暗，我依然向前，我依旧怀揣前方地平线上的那一轮温柔而微弱的光！”
“我来了，我不是从天而降。我去了，不是一条河水的断流。我是一滴水，我要去寻寻觅觅一条母亲的河流……”
“河流向前，是为了娘亲临终前说过的一句不带任何修饰的话。母亲说，太阳的家在大海那边，娘以后远走了，也就去大海那边了……”
我终于抓住了点什么！
……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禀赋和后天学习、修养的不同，而造成的人在思想层次和思想境界上的差异。比如，我们经常听到关于某人的作品或者某篇（首）作品难懂，不好理解之类的评价，其实真正难懂或者说不可理解的作品是不存在的，问题只在于不够熟悉那样的作品或者说没有达到那个欣赏水平。再有一个现象是：我们看到布匹、衣服之类，很容易就知道它们是什么样的质感和质地，也知道能用质感、质地来判断这些物品的优劣。但是我们不曾想，其实，作品也是有质感、质地的优劣之分的。只是，现在，就像服装品牌里有很多冒牌货一样，大众文化和网络的普及以及全民写作，确实给我们淘选好作品带来了干扰。另，在欣赏作品上，还有一个明显的区别，有些人偏爱感性的、激情澎湃的作品，有些人则偏爱理性的、智性的作品。同理，创作者也有偏爱感性创作和偏爱理性创作之分。然后，每一个成熟的作家都应该是具有自己独特的思想体系和创作理念的。
我觉得，在这样的说法下来讨论和鉴赏丁长河的作品才更有意思。
在我看来，丁长河是一个偏于理性和智性创作的人。也就是说，他的作品不以“煽情”和抒情为主，而以一种“思考”（灵思）为要。我以为，读一个人的作品，可以从他爱用、常用的词语身上较为直观而便捷地抓住他的一些作品风格和思想。比如，我觉得丁长河作品就有这样一些关键词：智性、灵性、灵动、灵妙，还有就是妙悟、机趣、智趣、情趣和理趣。当然，他的这些特征更多是来自对生命以及生活现象的一些思考，这样的思考甚至是“人性”层面的，是丁长河精神“体系”里一个形而上的、塔尖级的追索，而不仅仅是写作层面和修辞学意义上的。我在他博客里关注到，他的很多文论差不多都是如此。比如，他的那部《文学作品谁也不是谁的权威》就是这样，充满妙悟和机趣、智趣、情趣和理趣，在一种稍带幽默化的轻松中阐述出当今文坛许多特殊现象以及对此的反思，进而得出自己独树一帜、很有现实指导意义的全新观点——不仅表达方式机巧，自成风格，而且观点新颖奇特，能够引起文坛的广泛兴趣和关注、讨论。
说到他的作品，他还有一个文本极其震撼我的心灵，而让我为在彝族作家手里产生如此灵妙（感性）与哲思（理趣）高度统一的、把某种思考引向“生死”这个重大人生课题的艺术作品而兴奋不已。这个文本就是：《独自流淌》。而作者最近和我交流时的一句话更是让我感觉震颤而深思，他说：“生命是可以放弃的，什么时候放弃最有理由，这个就需要靠个人悟道了。”
当然，这样说并不等于说他属于那种完全刻板的“理性思考”的创作者，而只是说他的激情和感性是深藏于那些智性而充满妙趣的言辞之下的。透过这些文字，我们常常可以深切地感知到他包裹在那些文字之下“翻江倒海”般的激情与感性气质。
在我细读《长河入海》之后，如果要我如实说出我的阅读感受，那就是：吃惊。原因之一就是，我真没想到他在14年前就已产生具有如此造诣的成熟作品。而最大的原因是我感觉到他的思考的“多棱镜”特征和深邃，且表达形式是如此诗意而有突破。
这是一篇状物文章，托物言志，是精妙而不露声色的借物喻人性写作。但在我读它时，总是情不自禁地误认为这是写人（作者自己）的抒情文章。通读全文，你深刻感觉到的就是作者在写他自己（言志），而没有产生那种读状物文章时的平面化感觉，充满灵性与“情意”。这是作者托物“托”得不留痕迹，达到“人”、“物”难以分清界限的神奇境界的缘故。不像拙劣的写作者和初步学写者，因为丁是丁、卯是卯而使文意寡淡。包括文学的艺术是追求含蓄美的，有时候甚至追求一定的“含混美”。而丁长河14年前就达到了此等水平，让我颇为吃惊的另一个方面。
精美而凝炼的语句和知性、智性、沉静的文字，使《长河入海》当然地具备了独特质感、质地以及我们上面说到的、他平时的一些创作特征。稍有一定阅读审美能力的人，都应该感觉到了此文精美而凝炼的语句，具有诗性语言魅力以及它的知性、智性美。这不仅缘自作者先天的禀赋，更是作者对生活充满热望、激情，善于灵思妙悟的结果。而文字的沉静美，我觉得这不仅是某些风格取向所决定，更是一个作家在写作上臻于成熟的象征，那是一种深潜性的写作。沉静的反面就是浮躁，就是虚浮。关于这点，逐渐积累了一定的阅读和写作能力者，都应当有所感知和领悟。
“怕我们始终看不见太阳，内心中没有太阳，娘亲曾经对我说过，大海那边是太阳的家，太阳每一天都从大海边冉冉升起！于是，我记住了大海，记住了太阳，每一天力所能及让脚步朝向大海，让心灵有一束太阳的光芒！”《长河入海》的最大成功，应该还在于它的一种“悟道”，在于它灵悟与哲思高度统一的诗化表达。思想是文章的灵魂，技巧以及其它都不过就是一种“打扮”与“化妆”。写文章就是说话，有主旨、有中心，才有意义，只是文章比平时讲话更讲究逻辑性和艺术性罢了。所以一篇文章即使文采再华丽，如果没有“包藏”在其中的有意义的中心主旨，那么它不过就犹似一个绣花枕头而已。丁长河的文字从来就不是那种哗众取宠、华而不实者，相反，他的文字是彻底服务于文章中心主旨的。《长河入海》同样是一篇灵悟与哲思高度融合统一的作品，充满对生命、对生命的存在方式等等的灵妙情思和“悟道”。虽然对于生命的追思、追索，可能是每个人都会去进行，所不同的正如我一直所认为的那样，人生思想层次和境界不可能完全一致或处于同一水平。我们在文中可以找到作者思想里的一些“所爱”，如“来路，去路，生，死，消失，复活，童心，苏醒，沉默，回望，走着……”等等，他这是多么深情的、动情的，用“灵”去触碰的“思”啊！在丁长河的骨子里，他永远丢不掉这样的生命之思，就像我们一些人生来抵挡不住金钱美人的诱惑。而我说，他的这样的灵思，正如高天上的风和云，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浑然一体的，不是地上的每个常人都那么容易触摸和感知。
不难看出，长河的生，长河的某种“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告别天地”），和长河的一生追索，在《长河入海》里，都有所触及，且写得十分感性。而“母亲”也是里面一个重要意象：这个母亲，就是作者极其重要的精神母体，象征着生命、信念、信仰、以及一切“我”之来处与归处等等，是人生终极意义层面的精神融合体。——我想敬请读者注意下面这样几个解读：母亲所在处是有“光”的：“我依旧怀揣前方地平线上的那一轮温柔而微弱的光！”；“寻母”是毫无所图的：“我没有打算要与你一样去永远，要去永垂不朽。我此时此刻，要到远方的海边去寻找我的娘亲！所以，我冒冒失失地流淌着，踉踉跄跄地行走着……”；“寻母”是必须的：“大海那边，肯定有我母亲在那里等候。母亲远去了，她一定不在天堂，她就在汪洋大海里，或许日夜思念着等待我的早日到来！所以，我每一天每一步都努力地走着，每一天的过往我都朝着大海的方向……”；“寻母”没有固定的路径，所谓条条大道通罗马的：“但是，我始终没有忘记，一条长河要入海不一定必须都要朝东……”；“寻母”是态度是追求：“是的，只有那些内陆河和内陆湖始终抵达不了入海的路径！”
一言以蔽之，对于“母亲”的追索，就是对生命终极意义的追索。
另外，我还在此文发现一个有趣的谐音修辞现象：长河入海——长河入海，河是上下求索，海是博大精深；“长河”是某种生命个体的存在形式，这种生命个体的存在过程也是不断上下求索的过程，海是宽广无垠浩瀚无边的，它象征着一种至高至大的精神，一种至高至大的境界；“生命是可以放弃的”，因为某些时候，在感性者面前，在人生理想面前，我们的精神大于肉身，这时候的生命的确可以并且也被一些人放弃。在丁长河的《长河入海》里，河和海在某种人生理想化状态下，神奇地达到了完美融合与“对接”。因此，再加上作者的长河之名，使得此文更加让人浮想翩跹，意趣盎然。而丁长河就像《长河入海》里的长河一样，一生都在不断地思索和追求；并且，作为一个思考和感性、智性并重的知识分子，结合他平时一些思想言论，我们说丁长河在为人为文上的主要思想“体系”，概而言之，就是他乃是费孝通“和美”思想的真诚拥护和实践者，以“和美”观念为宗旨和导向的“人类性”及和谐理念是他“矢志不渝”的思想追求。读过他作品的人应该明显感觉，作为生活在一个独具地域性特征和民族传统文化及其丰饶和显著的地方的少数民族作家，他却是大凉山地区一个最大化地弱化了地域特征的作家。他的目光和心思一味地投注到了“人类性”“和谐性”以及和美思想的思考。这篇《长河入海》也是如此，在文末看似关联不大的对鸽子的描写和引入，就把这个写作意图含蓄地加入了画龙点睛的一笔。我想，他最大的求索应该就是人类的大同世界，是人类的和美境界。因而我说，这个抒情长篇应该是极其难得而又重要地表达了丁长河他自己的人生理想以及对生命存在的某种妙悟。
我不知道作者这题目在谐音上是否有意而为，不过，此文我以为本来就有很丰富和宽广的内涵，犹如一首哲思性长诗。在以我的方式鉴赏完丁长河这个具有“久远”历史却一点不“过气”，相反越发让我惊奇的文本思想内涵后，我还想在最后简要谈谈这部作品的一些独特表现形式：文章兼具散文和散文诗的特质，是一个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明显体裁限制的奇特文本。
就是说，它的形式和写法是散文化的，但是它的“质地”“质感”却分明是散文诗性质的。对于散文和散文诗，本来很好区分，大家公认的散文特点，就是形散而神不散，他这个文本却远没有那么简单。我在私下里，把散文简要地分为抒情性散文、叙述性散文和各有偏重的抒情同叙述兼而有之的“抒情叙述相结合散文”三种。比如我所关注到的彝族散文作家海讯和吉布鹰升，前者就应该主要属于抒情性散文写作，后者主要属于叙述性散文写作，而我以为丁长河的许多散文则属于“抒情叙述相结合散文”写作。比如海讯的代表作之一《生命中的荞麦》，吉布鹰升的代表作之一《荞麦飘香的时节》，丁长河的这篇《长河入海》就可以成为此三类散文作品。至于散文诗，是一种兼具散文和诗歌特点的新型文本，中国的散文诗是从五四时期以来才逐渐发展起来的，我们认为散文诗更具有诗歌的特质。丁长河的这个文本虽然是以散文的形式写出，但是因为具有了更多的诗歌内涵和凝炼美，所以也有散文诗的不少特点。于是，从心底我是不愿简单把它归类为是散文作品的，它偏重于抒情，我以为在前面起码加个“抒情”才行。我认为：诗的意思就是诗意，作为诗，有两点很重要，就是要有思想内涵和具备含蓄的表达方式。因此，广义地说，凡是诗意的文字都可以称之为诗，辨别是否为诗不应该以是否分行来区分，而应以文字是否诗意来定。如果针对当今的“诗歌”泛滥（有些人甚至认为，国刊《诗刊》里许多作品，直接可以是把小说分行而成的）现象而提出的宽泛性“定义”成立的话，那么不是混淆视听，从文字本质出发，我认为把丁长河的这个作品归于散文诗范畴应该也是可以的。而需要强调说明一下的是，现在文本之间的界限正被不断打破，比如早有人提出的“泛文类”写作观点，与丁长河的这种“糅合性”写作是相暗合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个文本是奇特的，是有“个性”和意味的。
从上面的“全解”可以明显感觉到，丁长河的《长河入海》告诉我们：长河入海的过程，就是探寻的过程，追索的过程，也是一个“辉煌”的过程；一如生命是有信念、信仰的，人活着是要靠一点什么活着的。生命活着的过程，就是思索的过程，就是求索的过程，这样的过程也是完成使命的过程，因而当然是“辉煌”的过程……
《长河入海》确实是一个在文字上具有钻石般质地，在材质上具有丝绸般质感的，值得深入品味的好文本。正如本文开头说到，在这样一个快餐化时代，要找到一篇值得细细品读玩味的作品，不是没有可能，但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古老的彝族，还能有多少东西能在时代大潮中存留下来，也许不会有明确的答案，但我们可以尽力去为她留存一些有价值的文化，这就是彝 族 人 网的价值所在。
/ Recommendation
/ Reading l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