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语作家文学的发展——以彝族母语作家文学为例
母语文学广义上讲是用第一习得语讲述、记录和创作的语言。这里面第一习得语也包括汉语。但从狭义上理解,就是汉语除外的少数民族语。我们通常讲的母语文学就是指用少数民族语讲述、记录和创作的文学。
还有一个母语文学划分问题,实际上,母语文学分为母语民间文学和母语作家文学。我们的少数民族民间文学绝大部分是用少数民族语讲述和记录的,这可称为母语民间文学;而我们的少数民族作家文学一部分是用本民族语写作的,这可称为母语作家文学。本文谈的是母语作家文学的发展。
历史上的母语文学,由于各个民族生活范围相对封闭,因此无论是民间母语文学还是作家母语文学,都在各自政治、经济和文化条件下发展着。但现代的母语作家文学的发展,遇到了新情况。在我国,汉语和汉字是通行语言和文字,因此,用少数民族语言和文字进行创作,文学市场就相对狭小了。尤其是在当今经济全球化的时代,哪个国家和民族的经济文化发达,哪个国家和民族就备受关注,它的文学也就越有市场。反之,就弱。所以,当今母语作家文学的发展就是一个新的课题。
首先,我们要明晰的是今天的母语文学还有没有发展的基础。下文就以彝族母语文学为例,看看其发展情况。
彝族居住在川、滇、黔、桂三省一区和越南、老挝、缅甸等国,国内彝族人口670多万,国外彝族人口近80万。以金沙江为界,语言分北部方言和南部方言区。彝族先民是用老彝文来记载民间文学作品。自1980年,国务院批准实施“彝文规范方案”以来,彝族的母语作家文学得到发展,尤其是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在1980年创办了中国第一份公开发行的彝族母语文学刊物《凉山文学》,以及随后全国公开发行的《凉山日报》彝文版也有固定性的副刊版面,这使彝族母语作家有了两块固定的阵地。在四川,特别是在凉山彝族从事母语文学创作的各层面作者有近千人,作者中有农民、中小学生、大专院校学生、机关公职人员,只要是有母语基础的都可以提起笔来搞创作,形成了因年龄结构、人生阅历以及文化层次不同的梯级作家群。首先是以阿鲁斯基为代表的延续传统克智诗体的老一辈作家作者群,其次是以阿蕾、毛勇、沈成军等中年群体为主力的掘进作家作者群,再是阿库乌雾、阿牛木支等为主力的新锐院校军团。20多年来,这些作者在《凉山文学》彝文版和《凉山日报》彝文版副刊上发表了小说、散文、诗歌等各类文学作品上亿字,出版了100多部文学作品集。其中,贾瓦盘加的小说集《情系山寨》、阿蕾的小说集《嫂子》、时长日黑的小说集《山魂》、阿牛木支的文学评论集《当代彝文文学研究》荣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另有近百部(篇)作品获各级文学奖项。彝族母语文学的繁荣和发展,极大地丰富了中华民族的文学艺术。
这说明,彝族母语作家文学是在不断发展着的。从彝族母语作家文学的发展,我们能总结出母语作家文学发展的几个条件:一是有一定的民族人口,且大范围使用民族语和民族文字;二是有自己的传媒;三是形成母语作家文学创作梯队。
当今中国56个民族中有54个具有本民族语言,23个有本民族文字。这里就出现几个问题,一是有民族文字的民族,母语作家文学的发展有两种情况,如果一定范围的群众在使用这种文字,那么母语作家文学就会发展,比如彝族;如果很少有群众使用这种文字,那么母语作家文学的发展就会停滞,比如满族。二是没有民族文字的民族,母语作家文学的发展也有两种情况,有的民族使用记音符号进行创作,比如达斡尔族诗人色热创作的《乌钦》,不过,这样的母语作家文学也是屈指可数的。有的民族不但没有民族文字,而且民族语也正濒临消亡,所以也就谈不上母语作家文学的发展了,比如赫哲族。这样说来,我国的母语作家文学范围并不太广范。在《民族文学》上翻译发表的少数民族作家用母语创作的作品,现在有维吾尔族、蒙古族、朝鲜族、藏族、哈萨克族、柯尔克孜族、乌孜别克族、塔吉克族等近20个民族的母语作家文学。
还有一种现象,原来北方民族的母语作家文学比较发达,现在,南方民族的母语作家文学也发展起来了,比如壮族,至今已有1万多篇的中短篇小说、散文发表。2007年,广西民族出版社还出版了第一部母语长篇小说《节日》,达40万字。目前,广西有壮文的文学阵地《广西民族报》和《三月三》,已经形成了一定范围的作者群和读者群。
母语作家文学的发展因素文学进入新世纪,母语作家文学怎样发展,是时代的课题。主要离不开作协组织和作家的努力。
中国作协历来非常重视少数民族作家的培养。新时期以来,更加注重邀请少数民族作家和少数民族文学翻译家参加深入生活、采访采风、出国访问等活动。为加大少数民族作家的培养力度,在鲁迅文学院举办少数民族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还专门设立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
要想把母语作家文学在全国传播,就必须重视翻译问题。因此,全国作协一直在重视着民族文学的翻译工作,中国作协党组书记金炳华在参加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第16届“汗腾格里文学奖”颁奖典礼时说,要通过加强对少数民族文学作品翻译工作的研究和评论、评选,进一步为少数民族作家尤其是母语作家提供开阔视野、交流学习的机会,继续组织西部少数民族作家参加“西部作家东部行”活动,举办少数民族作家高级研讨班、文学翻译班,实施少数民族文学翻译工程,每年出版一套《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翻译作品选》等举措,进一步促进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和翻译作品的繁荣发展。国家级刊物《民族文学》也在着力翻译发表少数民族作家用母语创作的作品,到现在已有维吾尔、蒙古、朝鲜、藏、哈萨克、柯尔克孜、乌孜别克、塔吉克等近20个民族的母语文学的汉文翻译作品发表,增强了各民族文学间的不断交流,把母语文学推向全国。少数民族文学翻译工作不断加强,许多母语创作作品得到了及时的翻译介绍。
地方作协也在不断地培养民族作家。比如新疆“汗腾格里文学奖”是为维吾尔文创作的作品特别设立的奖项,自1989年以来,共举办了16届,评选出大批优秀的维吾尔文学作品。在第16届“汗腾格里文学奖”颁奖典礼中,共奖掖了来自新疆的31位使用维文创作的作家。《新疆柯尔克孜文学》创刊于1981年,是全国唯一以柯尔克孜文向国内外公开发行的纯文学双月刊。到目前为止,从《新疆柯尔克孜族文学》走向文学创作之路的作家诗人共有36人,他们分别获得了中国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新疆天山文艺奖、新疆哈萨克—柯尔克孜文学“飞马奖”。以上可见,各级作协组织为母语作家文学创作和翻译提供了良好的环境和氛围。
随着时代的发展,文化的进步,母语作家不能仅仅满足作品的发表,要提高文化修养、提高表现技巧,努力写出符合人民需要的文学作品。这就需要我们的母语作家,不断地提升自我的文化水平。当今,一些母语作家的实践道路表明,只要不懈努力,是能够走出一条发展道路的。下面,我们就看看蒙古族母语诗人宝音贺希格和彝族母语诗人阿库乌雾的对母语文学的开拓。
先看蒙古族诗人宝音贺希格的创作。宝音贺希格的母语诗歌创作,经历了长期探索。早期,他的蒙语诗歌追求一种讲究头韵的韵律的美,后来,在大学时代,他沉迷于现代诗,发现韵律是对语言、对美的桎梏,于是他开始告别传统写作,进行了蒙古语现代诗歌的探索。1986年,他的《鹅毛》横空出世,被称为“先锋诗人”,成为“蒙古语诗歌的现代流派”或“后现代流派”的一个代表。上世纪90年代,他东渡日本,学习日本文学,用日语创作了诗文集《怀情的原形》和散文集《我是蒙古人》。后来,宝音贺希格又用汉语写诗,“汉语这个曾经离他很远的语言,居然极乖地归顺了他的诗路”。这些实践成果说明,只要努力学习,少数民族作家可以运用多种语言进行创作。在宝音贺希格诗歌创作探索中,我们发现,他除了不断学习中外诗歌创作方法外,还在多种语言中探索,最初是蒙语写作,后是日语写作,再后来是汉语写作。最初,他习惯蒙语的诗歌创作,而不习惯于汉语,评论者说:“《敖包》的蒙语版本比汉语版本好看得多。读起来,口感舒适,韵味十足,特别是每一节末尾一行,有种特别美丽的绝望,涌动于唇齿间。”为什么会存在《敖包》的蒙语版本比汉语版本好看得多的现象呢?诗人说,翻译自己的诗很不自由,要想找到距离最近的对应词,很难。后来,他认真学习日语,于是,受到了日本、韩国评论家、作家的赞誉。他又用汉语创作,汉语“归顺了他的诗路”。他坚持多语创作的原因,就是为了解决翻译的缺失。因为任何一个译者翻译他人作品,都很难翻译出全部内涵来。因此,一个民族作家运用双语或多语创作能够比翻译者更准确地表达文学的内容。
我们再看看学者型的彝族母语诗人阿库乌雾的创作。阿库乌雾身份特殊,他既是位诗人,又是位教授、学者。他经常说的是“我用我的母语跟世界诗坛对话”,这就是母语文学的力量!他从小受到了彝族文化的熏陶,系统地受到彝汉双语高等文化教育,同时,又接受了西方艺术思潮的影响,因此,他有着多重文化与知识的积累,再加上学者的思维,这样,他的母语诗歌创作,达到了一个很高的起点。一方面,是文化提升了思想境界。比如,诗人“在《鹰·海》中,通过象征、暗示、隐喻等艺术手法,展示本民族传统文化的宗教精神内质和元气,并使之成为重塑现代民族精神的重要文化资源。”没有深厚的学养,是达不到为民族文化历史发展作出现代诠释的。阿库乌雾的社会学、人类学的视角以及对人性的思索,让彝族母语散文诗这种体裁一在文坛出现,便达到了一个高度,这是文化的魅力。另一方面,是文化提升了艺术表现力。“阿库乌雾的母语散文诗大都深沉而含蓄,并运用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以及象征主义和魔幻现实主义等创作手法和表现技巧,将荒诞、离奇、怪异的神话故事与现代生活紧密结合起来,创作了独特而鲜明的艺术精神世界和现代审美范畴,给读者提供了多样化的思考和探索余地。”诗人对母语词汇的组合构句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这样的彝语散文诗句是前所未有的。阿库乌雾作为一个学者型诗人,他的创作开拓了“母语文体表达”,激活了母语文学。这些艺术手法的成功运用,离不开他多年的学习与探索。
母语作家文学的发展动力我们的母语作家文学要发展,还要把握两个问题,一个是母语作家文学的立足点是民族地区;另一个是母语作家文学的着眼点要走向全国走向世界。这两个问题是母语作家文学的发展动力。
为什么说“母语作家文学的立足点是民族地区”,那是因为,我们首先要明确的是,我们的母语作家文学为谁而作。彝族母语诗人阿库乌雾曾说:看到彝族同胞,我怎能不创作?他们需要母语作家文学。是啊!母语作家文学反映了民族地区的百姓生活,那里有忠实、期待的读者。现在,在我们的民族地区,还有很多人不能熟练地运用汉语,他们习惯用母语交谈,用母语学习,用母语工作。在这个地方,母语文学是他们的精神食粮,例如:《新疆柯尔克孜文学》目前每期发行量平均为3000份。如果按民族人口平均比例计算,每38个柯尔克孜人就拥有一本《新疆柯尔克孜文学》,足见柯尔克孜族人民对母语文学的热爱。因此,我们的母语作家要坚定信心,要为民族创作优秀作品。
冯艺说:“多民族文学是一种根本性的写作,其粗壮久远的根系深扎在本民族的母体里。我们能从中领悟到多民族作家群所抒写的人文地理之中的情感从何而来,又会往哪里而去。这个根本就是民族魂魄,是散布于广袤地域的各民族文化构成的,也是人性之根本。”我们的母语作家要立足民族地区,体验民族生活,反映民族面貌。“一个真正的少数民族作家的笔下,永远流淌着母体的血脉和浓浓的原乡意味”。对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许多优秀的母语作家会创作出令族人沸腾、令世人动情的优秀作品来。
我们的母语作家文学不仅要在国内传播,还要走向世界。走向世界不是没有可能,彝族母语诗人阿库乌雾的作品就用彝语和英语两种文字一起在国外发表。其《首饰》、《招魂》等10余首诗作被译成英文在美国发表,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设立了“阿库乌雾网页”对其文学成就做专门介绍,产生了良好的国际影响。这为我们的母语文学创作坚定了信心,同时也提供了方法。这说明,只要是优秀的母语文学就是世界的。还说明,我们的优秀母语文学不仅可以用汉语翻译,还可以直接用英语翻译,这为母语文学翻译提供了新经验。
鲁迅先生曾言“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有人会说,经济全球化促进了文学的趋同,笔者并不这样认为,经济全球化在一定程度上会使局部地区的民族文化走向趋同,但是一些有生命力的民族文化是不会被同化的,因为世界需要有生命力的多样文化。我们的文学也是如此,优秀的民族文学,进一步说,优秀的母语作家文学,是世界文化的养料、是世界文学多样化的需要。因此,我们该相信,我们的母语文学“显示了全球化语境下独立于世界之林的中华文明,给各民族人民带来了美好的精神享受”,所以,我们的母语作家文学不仅不能削弱,还要加强,要不断推进母语作家文学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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