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雪山之子和通灵者的雪豹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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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下诗坛的通行语境中,吉狄马加用500多行的篇幅,来书写一首关于雪豹的诗歌,似乎有些突兀和意外,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应是一匹早已在他的胸臆中呼之欲出的雪豹;一部承载了其多重思考理念的深思熟虑之作。
与龙、凤、狮、虎、马等物种不同,在汉语文学艺术作品中,雪豹是一个极少被书写的物种;关于它的经典性描述或文学典故,更是几近于无。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很难获知它的信息,以及并无这一心理需求。没错儿,它栖息于人迹罕至的雪线附近,是动物世界中活动领地最高的族类。但它却离吉狄马加的生存场域及其作为山地族裔的心灵很近,因为在全球范围内,青藏高原是雪豹的主要分布区。
所以,当雪豹在这首长诗中出现时,便呈现为一种横空出世的强曝光:“流星划过的时候/我的身体,在瞬间/被光明烛照,我的皮毛/燃烧如白雪的火焰”。而在全诗的十七个章节中,诗人几乎从十多种角度,描述了不同姿态和属性的雪豹,以及由此汇聚的雪豹的全貌。它首先是生命种属链条上动物性的雪豹,有着巉岩峭壁上腾挪跃动的年青矫健,和“昨晚梦见妈妈了”的稚嫩可爱;又是神性的雪豹,是雪山之子,雪山之王和雪山的守护神;它既是在罪恶枪口的窥伺下,向人类的恶行发出警告的受难者和通灵者;又是面对人类“保护”的善意,拒绝同化、拒绝更改生命天性的大地之巅的自由之子……
根据动物学家的研究,雪豹是亚洲高地上、尤其是青藏高原上最具代表性的物种。另外一个更为为惊人的信息是,在大约260万年前,青藏高原隆升为更高海拔的高原时,雪豹已演化成为高原的特有物种。这也就是说,雪豹的发育进化史是与青藏高原同步的,它不但是青藏高原上最古老的生命,并且从神学的角度或者吉狄马加的角度看过去,它与青藏高原更是同一生命的一体两态。因此,必然地一荣俱荣,一伤皆伤。也因此,在这首长诗中,雪豹既是守护着雪山,使之“没有雪灾和瘟疫”“所有的生命都沐浴在纯净/祥和的光里”的守护者,并且还是一个通灵性的守护者:“一只鹰翻腾着,在与看不见的/对手搏击,那是我的影子/在光明和黑暗的/缓冲地带游离/没有鸟无声的降落”;“如果一只旱獭/拼命地奔跑,但身后却看不见任何追击/那是我的意念/你让它感到了危险”,在这两个场景中,通灵者雪豹先是以隐形“拦截机”的形态,拦截正在向其他族类发起袭击的鹰隼,保护受袭者的安全;又用意念提醒处在危险中的旱獭,帮助其逃离。也因此,雪豹在这里实际上承担着的,是一个捍卫高原的生态平衡,以保证自然万物共生共荣的使命。相对于自然世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法则,这显然是一个悖论,但由于“这个世界亘古就有的自然法则/开始被人类一天天地改变”,雪豹在此表现出的翦强济弱行为,就有了十足的合理性。而相对于社会达尔文主义在现代人类世界的横行,这一行为更有了理想主义者的神圣色彩。
因此,从这一前提来看,这首长诗本质,是一首心灵焦灼之作,一首现实忧患之作。而另外一个残酷的事实是,基于实利主义的贪婪和愚昧,人类对于自然生灵的荼毒,已追索至高原上动物们最后的家园。人类不但早已对善良的藏羚羊、白唇鹿们展开剿杀,并且已经朝着雪豹开枪!而作为“高海拔生态系统健康与否的气压计”、高原山地的通灵者,雪豹以下这样的诉说和逻辑因果演绎,便显现出现实的真切性与神性的穿透力:“就在每一分钟的时空里/都有着动物和植物的灭绝在发生”;所以,“无论是对于人类,还是对于我们自己”“时间已经不多”;因为这个地球上既有的事实已经证实,“任何一种动物和植物的消亡/都是我们共同的灾难和梦魇”;因此,“我想告诉人类/我们大家都已无路可逃”。
而发生在现实世界的确切事实是,在大自然生态系统已被严重毁坏的眼下,沙尘暴和雾霾正以史无前例的疯狂轮番地遮天蔽日,我们的确已经无路可逃!
由此,当雪豹发出“你问我为什么坐在石岩上哭?/无端的哭,毫无理由的哭”这一悲恸之声时,我们应该体会到一种锥心之痛。是的,它是在为高原哭,也是在为人类哭!
其实在吉狄马加长期以来的诗歌写作中,一直存在着由一个前提和两个支点组成的隐形结构。这一个前提,就是当代人类面临的自身困境。所谓的两个支点:其一,他观察事物的中国山地少数族裔视角;其二,他关注视野的世界性。具体地说,我们所处的时代似乎在不断进步,但在大家并未体会到多少物质红利的滋润时,却正在遭受着生态恶化的荼毒;为人类所共同拥有的这个世界,战争、仇恨、隔阂、不公……这种历史性的宿疾仍在续演。而作为公务于青藏高原的大凉山彝人,山地民族的古老价值准则,及其对于大自然的敬畏和灵魂的崇奉,则使吉狄马加对于人类的这一困境超常的敏感。也正是基于这一敏感,雪豹这一形象才从以往文学表达的休眠状态,而在吉狄马加笔下发出了雪山通灵者的强光。
不仅如此,当这首长诗前特别标明了一个“——献给乔治·夏勒”的副题,亦即献给这位长期在青藏高原腹地从事野生动物研究与保护的国际专家时,我们由此获得的提示是,雪豹的问题不只是青藏高原上的问题,也同时是为国际生态保护组织所关注的世界问题。而整个地球系统中生物的多样性问题,既是一个包括人类在内的地球生态系统的完整性、健康性的问题,甚至还是一个伦理问题。与此相重合的,则是人类与大自然,人类社会的大国与小国、主体族群与少数族群、现代主流文化与古老的土著文化等等,平等相处,多元共存的问题——这既是人类走出自身困境最有效的途径,也是长期以来,吉狄马加作为一个致力于国际诗歌文化交流,并获具了世界现代文化艺术眼光的诗人,持续思考和呼吁的焦点。
2014-4-19·威海
(作者:山东威海职业学院宣传部/唐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