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语者——读阿洛夫基散文诗
我与阿洛夫基是在马边河畔相识的,在马边画画的那段时间非常愉快,白天工作,晚上乘着河风,喝着新茶,谈诗歌,谈绘画,谈音乐。阿洛夫基对艺术有独特的见解,他主张艺术要从细节做起,要吸取传统文化的精髓,要坚守自己民族的文化,要从万物生的自然里得到灵气。正是这些诗观,使他的诗歌散发浓厚的民族气息,也有着土地的味道,青草的芳香,同时也决定了他与大多数男性诗人的冷峻、开阔、豪放不同,阿洛夫基显得更为温情、自我、感性,更敏于探索民族灵魂与精神的困境。总体来说,阿洛夫基的散文诗深思,抒情,细腻,散发着原生态的自然气息,显现出一种朴实而不缺华丽的优雅。更贴切的说,阿洛夫基是一个诗歌的土语者(土语,即本土语境。土语者,即追求本土语境的人)。
凯·米尔顿说,文化毫无疑问就是人与环境关系中最重要的成分,没有文化我们无法生存,因为正是文化才使这个世界充满了意义。文化确立了我们在世界中的位置。纵观阿洛夫基的散文诗,藉由彝族传统文化而得到灵感,他把彝族口述文学、说唱文化、毕摩文化、谱系文化、服饰文化等称为散落在民间的珍珠,说它们折射着绚丽多姿的文化现象。确实,传统民间文化就像一个母体,滋养着一切其他文化。彝族传统文化经过千百年的历史积淀和地域之养,给予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营养,作为一个诗人,生长在这片人杰地灵、情深义重的土地上是幸运的。诗人的散文诗集《月亮上的童话》大量吸取了民间传说、民间歌谣和神话故事,表达生死、信仰、鬼神这些古老的主题,他将远在时空之外的古典场景与现代情绪和谐交融,运用省略、跨越、跳跃和流动等手法营造出一种神秘而博大的美。在《一个夜晚的分量》里诗人这样写道:
“这个夜晚在孟获拉达度过,一条清凌凌的河一直在梦中流淌,神人阿苏拉哲和阿额所祖,这对死冤家分别约见了我,同我享受词语的盛宴,同我体会千年时光的交错,怪诞的是他们质问我同样的话题,你们拉长了别人的忧伤,你们留在大地上的影子太沉重,你们把自己丢在了别人的路上。还有,母语呢?为什么没有人在母语里流浪。”
作者将个人体验通过与神话故事的联系纳入更为广阔的人类语境中,探究现代文明的主题。诗句中隐喻了作者对远古的追思,对当代的思考,以及未来的展望。提出了对社会发展困局的疑问,对时代前进中民族文化环境的忧心。这不仅是诗人一个人的深思,也是一代彝族人的咀嚼和体验。带着思想的诗歌,给我们带来的再也不是单纯的诗歌本身的美,它穿透着读者的内心,引人深思。
很多诗人都以个人经验为诗歌创作的方式并逐步形成风格。阿洛夫基的散文诗除了鲜明的地域性、民族性和时代性外,也不乏个人性。著名英国诗人菲利普拉金就推尚诗歌的个人性,认为诗歌是诗人对其独特经验所作的一种情感保存。在散文诗集《没有名字的村庄》里,亲情、友情、爱情、乡情这些人性永恒的主题被尽情的吟唱。在《孟获拉达》一诗中,开始一段即显露诗人对故乡的深深眷恋之情,“孟获拉达,我的故乡,我为什么反反复复把你含在嘴巴里歌唱?我为什么用心描写一条并不清冽的河流?你总是那样轻易的伤害我,可我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你”,诗歌看似亲近与拒排、喜悦与悲伤的情感冲突,其实是二重心态在诗歌内容上的对称;看似矛盾,却显得情感清纯明净,内容真实丰腴。阿洛夫基的诗歌有一种男性诗人少有的温情和感性,同时又兼具男诗人的情感的理性,他在诗歌中擅长运用排比、重叠的方式创造出紧凑而轻快的节奏与独具特色的韵律,使诗歌彰显旋律美、语言美,令人印象深刻。而在《留给女儿的声音》、《黄昏深处如果你老了》、《新阿惹妞》等中交织的亲情、友情、爱情,语调深沉厚重,情感敏感细腻,隐约透出淡淡的忧愁。这些平凡的生活细节,虽从一己之感出发,折射的却无不是一代人共有的内心隐念。
当下,诗歌创作遇到了陈陈相因的尴尬,有相当一部分人的作品思想内容上贫乏,艺术表现上雷同,这其中也包括不少彝族诗人。阿洛夫基是个离诗歌不太近也不太远的人,这个距离让他保持着对诗歌的虔诚。但他无疑是个离彝族文化很近的人,他对彝族传统文化中宗教祭祀、图腾崇拜、道德习俗、部族源流有着深刻的了解和理解,这是他的诗歌具有土语品质的重要原因。其次他精通民族音乐,在母语歌曲创作方面颇有独见,也有一定的建树,在音乐创作上的浓厚兴趣潜移默化的促成了诗歌中的旋律美,对诗歌整体风格的形成有一定的影响。同时,阿洛夫基是个善于学习和思索的人,他饱读古今中外文学并使其服务和服从于自己血管里鸣响的彝族传统文化,反复锤炼,再经过过滤和吸收以提升自己的文学修养,形成自己的诗歌风格。这也提醒着我们,尤其是当代新一批的彝族诗人,要创作出优秀的诗歌,光有爱好是不行的,光有天赋也是不行的,还要注重对学养的提升,趣味的提升,灵魂质量的提升。
(2012年7月4日,于重庆大学虎溪校区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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