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被埋葬的词”——论吉狄马加诗歌的原型意象
内容提要:原型意象是吉狄马加诗歌独特的意象词汇符码。本文选取吉狄马加诗歌中使用频率最高的鹰、火和黑色三个原型意象进行分析,讨论原型意象在诗歌使用过程中随着诗人个体情感体验的变化,不断增加新的意蕴,体现原型意象丰富的增殖性,从而进一步探析诗人采用原型意象写作的意义是有利于人类返回生命的最深源泉,找到灵魂的精神家园。
关键词:吉狄马加;原型意象;增殖性;意义
黑格尔曾经说过,“艺术和它的一定的创造方式是与某一民族的民族性密切相关的”1。在中国当代诗坛上,吉狄马加无疑是这个规律的形象化诠释。民族性,确切地说是彝族传统文化成为吉狄马加诗歌生命的源泉与独特审美风格的原动力。对于这个传统他说,“传统是一种意识的方式, 如果用更清晰的哲学语言来表达,它就是人类世界不同的思维方式,而这一切都不仅仅只体现在某个族群的观念形态里,就是在现实世俗的生活中,它也会显现在集体无意识的日常经验里……那种基因般的顽强的思维方式还会伴随着我们,让我们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星空,让我们说出不为他人所理解的神授的赞词”2。可见民族传统千年来形成的集体无意识经验与记忆成为沟通人与人之间最为内在、神秘的联系,而这种集体无意识经验也深深影响吉狄马加诗歌的创作。耿占春指出,“以彝族文化原型来叙述人们的生活,是吉狄马加诗歌的独特魅力所在”3。他诗歌中反复出现的与万物隐秘生命共振,积淀着民族集体无意识的原型意象构成诗歌最核心的象征与隐喻,也成为了他诗歌最独特的主题意象。倘若我们把镜头拉开,可以看到诗歌中这些主题意象像基因样可以在彝族文学母体中找到,打上时代的烙印。从原型批评的视角,这些反复出现的主题意象,沉淀着种族的集体心理和共同情感体验,为我们更好理解作品提供一种独特的审美途径。
原型意象(或原始意象)是瑞士著名心理学家荣格在他“集体无意识”理论上提出来的。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的内容众所周知是原型”4,“原型概念是集体无意识概念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关联物,它表示似乎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种种确定形式在精神里的存在。神话研究称它们为‘主题’;在原始派心理学中,它们相当于列维-布留尔的‘集体表象’概念”5。可见,荣格认为的原型“为我们人类祖先的无数类型的经验提供形式”,为后人提供“同一类型的无数经验的心里残迹”。“每一个原型意象中都有着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的一块碎片,都有着在我们祖先的历史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欢乐和悲哀的一点残余,并且总的说来始终遵循同样的路线。”6可以说原型意象是一种“种族记忆”,是集体无意识的结构形式,是祖先反复体验的精神模式在我们心里留下的沉淀物。这种沉淀物不是个人的,是集体的,具有人类的普遍性。
弗莱以荣格集体无意识说和弗雷泽的人类学说为基础,建立了以“文学原型”为中心的原型批评理论。他在著名的文艺学经典著作《批评的解剖》中对原型作了定义,认为“原型(archetype),也即是一种典型的或反复出现的形象……是指将一首诗与另一首诗联系起来的象征,可用以把我们的文学经验统一并整合起来”7。作为人类情感现代“神话”的诗歌,与原型意象关系密切。“原型意象作为人类种族情感的宝库所自然具有的对诗歌创作巨大的吸引力,与由集体无意识所决定的诗人对情结的‘沉迷’及创作的‘迷狂’状态,二者的完美结合,使诗歌文本中的原型意象具有不可替代的特殊功能与独特结构。”8无论荣格认为的“集体无意识的种族记忆”的原型意象,还是弗莱认为的“典型的或反复出现的形象”的原型意象都非常适合我们讨论吉狄马加诗歌中的原型意象的出发点。
吉狄马加称他的诗歌是为了去寻找被历史长河“埋葬的词”,他在诗中写道:“我要寻找的词/是祭司梦幻的火/它能召唤逝去的先辈/它能感应万物的灵魂/我要寻找被埋葬的词/它是一个山地民族/通过母语,传授给子孙的/那些最隐秘的符号”(《被埋葬的词》)。无疑,只有集体无意识能召唤逝去的先辈,能感应万物的灵魂,而通过母语,传授给子孙的那些最隐秘的符号是诗人反复出现的原型意象,也是诗人借助原型意象表达的民族声音在现代社会的集体回响。
一、诗歌中的原型意象群
语言是诗歌栖息的场所,优秀的诗人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语码与词汇。在彝族文化浸染下,吉狄马加诗歌中出现的丰富多彩的原型意象群就是属于他的独特的语码与词汇。母亲、土地、河流、群山、口弦、毕摩、鹰、豹、火、黑色等原型意象在诗歌中大量出现,构成他的诗歌的独特性,成为他诗歌的标志性意象词汇符码。“这些象征性意象以复现或文本贯穿方式,累积、上升为高度私化的‘主题语象’,它们堪称诗人的专利语码与戛然创造,也是读者进入其精神世界的理想通道。”9这些“主题语象”是承载着彝族民族记忆与集体无意识心理的原型意象,诗人将这些极具象征性的原型意象构建到诗歌中,将民族过去“集体记忆”折射到现代人的内心体验上,体现出他深深的“民族文化情结”。原型意象所指向的隐喻其最终功能在于揭示其深刻的暗示性。本文选取吉狄马加诗歌中使用频率最高的鹰、火和黑色三个原型意象进行分析,尝试性通过这些神性的原型符号,去探索诗歌表层结构下的本真意义。
一是关于鹰的原型意象。“鹰”这个原型意象是吉狄马加诗歌中出现最频繁的词,也是解读他诗歌的关键词根。“鹰”是吉狄马加诗歌中的重要意象,它反复出现在《彝人之歌》《看不见的波动》《史诗和人》《我渴望》《鹰爪杯》《一支迁徙的部落》《一种诗的两种方式》《孔多尔神鹰》《身份》《鹰的葬礼》《鹰的诞生和死亡》《支格阿鲁》《诗人的结局》《不朽者》等诗歌中,成为吉狄马加约定性的意象群,具有可交际性和传播性。罗振亚也曾关注到吉狄马加诗歌中这个词,他说,“这个大剂量、高频率闪回的人文取像‘鹰’,完全可视为吉狄马加诗歌的固定词根,它肯定凝结了诗人深度的情绪细节和隐秘经验,在本质上影响着诗人的风格个性与精神走向”10。这个“深度的情绪细节和隐秘经验”无不与作家根植于心的深厚的彝族文化息息相关。鹰在彝族历史文化中,是一个民族身份符号,是彝族崇拜的图腾,被喻为英雄祖先的原型。在彝族神话传说与史诗中可以找到鹰的原型。在彝族著名的神话传说《支格阿龙》与创世史诗《勒俄特依》中,彝族英雄祖先支格阿龙的诞生与鹰息息相关。在史诗《勒俄特依》中彝族姑娘蒲莫列衣坐在屋檐下织布,神龙鹰从她头上飞过,龙鹰掉下三滴血,滴在她的身上。
一滴中头上,发辫穿九层;一滴中腰间,毡衣穿九叠;一滴中尾部,裙褶穿九层。11
彝族英雄支格阿龙的出生是由于龙鹰之血滴在彝族姑娘蒲莫列伊的裙子上怀孕而生的。这个“英雄感孕而生”的神话原型故事说明鹰与彝族祖先有着直接的血缘联系,人们在神话和史诗中对英雄支格阿龙的崇拜与称赞也是对鹰的崇拜与称赞,反映了远古时期彝族群族的生命观与价值观,也体现彝人对鹰的原始信仰根深蒂固,所以诗人无不坦率地写道:
我曾一千次/守望过天空/那是因为我在等待/雄鹰的出现/我曾一千次/守望过群山/那是因为我知道/我是鹰的后代
——《彝人之歌》
我完全相信/鹰是我们的父亲
——《看不见的波动》
因此,我确信/《勒俄特依》是真实的/在这部史诗诞生之前的土地/神鹰的血滴,注定/来自沉默的天空
——《身份》
伟大的父亲:鹰的血滴——/倾听大地苍茫消隐的呓语
——《支格阿鲁》
在诗歌中,鹰是彝族祖先之父的原型故事被诗人引入诗中,鹰成为民族和祖先的象征。在天空翱翔的鹰与彝族生命来源密不可分,诗人将鹰置于祖先与父亲的位置进行对话,给予鹰神性与人性,鹰的形象在诗中超越自然之鹰,成为一个民族的隐喻,升华了鹰的形象与价值。而鹰的英猛洒脱的特性也成为了山地民族彝族最好的自喻选择,正如同为彝族诗人阿库乌雾所说,“因为‘鹰是最能证明天空的浩瀚无边和心灵的通脱旷达的飞鸟,’所以,彝人的‘史诗中以对远古雄鹰的命名来完成自我命名’”12。而吉狄马加在诗中自豪地宣称,“我是鹰的后代”“鹰是我们的父亲”,这里的“鹰”不仅是神性的,也是父性的,是一个民族对英雄祖先的集体记忆。正因为如此,我们就不难理解吉狄马加为什么不知疲倦的为彝族而歌;愿坚定不移的做民族的代言人,让具有鹰性特质的彝族文化在诗歌中放飞。
鹰也是彝族毕摩的图腾,是毕摩的守护神,也被认为是毕摩的代表。毕摩是彝族“原始宗教祭仪的主持者、祭司,也是掌握古彝文、传播文化知识的师资,同时亦是造诣很高的歌手、艺人,有的还被造就成著名的经师、诗人、作家、文艺理论家”13。毕摩是沟通人与神的中介者,是集彝族文化的大成者,也是彝族的诗文的歌者,巴莫曲布嫫曾将毕摩赞为是彝族“诗史角色”。吉狄马加也在诗中表现出对毕摩文化深情的呼唤与赞颂。
守望毕摩/就是守望一种文化,就是守望一个启示
——《守望毕摩——献给彝人中的祭司》
当它呼喊太阳、星辰、河流和英雄的祖先/召唤神灵与超现实的力量/死去的生命便开始了复活!
——《毕摩的声音——献给彝人中的祭司之二》
毕摩是彝族社会的祭司,是民众眼中的“智者”,也是彝族的诗人与诗论者,代表一个民族的心灵,是彝族精神与智慧的化身。在吉狄马加的颂歌里,包含对诗人精神的深刻理解,以及对诗歌与诗人精神谱系的深度自觉。尽管随着社会现代化毕摩已经渐渐消失,但吉狄马加认为“守望毕摩,就是守望一种文化”,所以他愿意做彝族诗歌的现代毕摩。他在诗中写道,“没有选择,只有在这样的夜晚/我才是我自己/我才是诗人吉狄马加/我才是那个不为人知的通灵者”(《火焰与词语》),诗人将民族文化通过诗歌继续传承和守望。而作为毕摩原型鹰的意象出现在他的诗歌时,也体现他对毕摩的追忆以及对毕摩民族歌者身份的传承。如:
我渴望/在一个没有月琴的街头/在一个没有口弦的异乡/也能看见有一只鹰/飞翔在自由的天上/但我断定/我的使命/就是为一切善良的人们歌唱
——《我渴望》
诗中的鹰不只代表彝族祖先,也是毕摩文化的代表,诗人愿意做现代社会的毕摩,用诗歌唱出生命的赞歌,礼赞英雄祖先、土地、河流、群山等,用神授的语言让死去的生命走向复活返乡之路。所以他在诗中坚定写到“但我断定/我的使命/就是为一切善良的人们歌唱”。正因为“鹰”是民族历史的记忆,是彝族集体无意识心理的积淀物,这个原型意象自然也成为吉狄马加诗歌最为核心和隐秘的词根。
二是关于火的原型意象。吉狄马加对诗歌中另一重要的原型意象“火”给予了不遗余力的描写,构成诗歌关于“火”的独特审美系统。“火”在彝族社会不仅是神性的,而且至关重要,伴随着人的出生和人的死亡。在彝族史诗《勒俄特依》中记载了人的起源与火密切相关。
天上坠下一火球,掉在恩接介列山,/燃起熊熊大火,九天烧到晚,/九夜烧到亮。/白天烧得黑烟滚滚,/为了诞生祖先烧。/夜晚烧得火光闪闪,/天是这样燃,地是这样烧,/为了创造人类燃,/为了诞生祖先烧。14
在史诗中人类的诞生离不开火,“为了创造人类燃,为了诞生祖先烧”,彝族的祖灵是火,火降在恩接介列山上,恩接介列是神火的发源地,人类的发源地,火也就意味着起源与新生。火在彝族中非常重要,人出生,必须见火。母亲在火塘边为他洗礼,见证生命的诞生。火葬是彝族生命结束后最神圣的仪式,也是最高的礼葬。通过火葬,死亡又得到一次新生。“彝族人把死亡看成另一种生命的开始,人死后会前往一个名叫‘石姆木哈’的地方,这个地方在天空和大地之间,那里是一片白色的世界。彝族人认为人死后会留下三魂,一魂留在火葬地,一魂会跟随祖先回到最后长眠地,还有一魂会留给后人供奉。”15彝族认为火就是神,神就是火。火可以通神灵,可以纳吉消灾,可以给人降福。彝族对火充满深深的崇拜,火把节实际上是古老的祭火节,是彝族崇拜火的具体体现。彝族有传说,在庄稼快要成熟时,有个魔鬼放出害虫来吃庄稼,人们怎么捉也捉不完。后来在一位老人的指点下,人们用火把害虫烧死。彝族为纪念这个日子,就过起了火把节。火把节也成为祈求丰收的节日。火在彝族社会成为“新生、起源与丰收”的原型。具有神性的原型意象“火”在吉狄马加诗里得到热烈的歌颂。
给我们血液,给我们土地/你比人类古老的历史还要漫长/给我们启示,给我们慰藉/让子孙在冥冥中,看见祖先的模样/……当我们离开人世/你不会流露出丝毫的悲伤/然而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你都会为我们的灵魂/穿上永恒的衣裳。
——《彝人谈火》
《彝人谈火》虽然移用了多多早期诗歌《致太阳》的句式结构,但二者旨意完全不同。诗中象征着彝人守护神的火的原型不仅给彝人带来了生命与希望,也带来了生存的安全感,成为让子孙怀念祖先的一种方式。通过生命最后的火葬也给予彝人人人平等的温情抚慰和生命最后的尊严。
火不仅给彝人带来新生与希望,同时,“涅槃重生”的原型也被诗人运用在写诗创作中,如:“我把词语掷入火焰/那是因为只有火焰/能让我的词语获得自由/而我也才能将我的全部一切/最终献给火焰。”(《火焰与词语》)借助火焰的神性,词语在火焰中获得涅槃般的新生,词语在火焰中完成语言意识的自觉,“抵达我们伟大种族母语的根部”,得到升华。同时,借助火焰,诗人才能重返祖先之路,使得自己的灵魂得到净化与攀升。如,“在火焰之上:/我的灵魂,将开始远行/对于我,只有在那里——/死亡才是崭新的开始,灰烬还会燃烧”(《如果我死了……》),火在彝族里不仅象征着死亡,也象征着新生与希望,通过这个象征符号,诗人完成对祖先的缅怀与追忆。
三是关于黑色的原型意象。在吉狄马加诗歌世界里,无疑是黑、红、黄三色的,这与彝族崇拜三色文化有关,而他尤爱黑色。彝族崇拜黑色,自称为“诺苏”,“诺”是黑色的意思,“诺苏”在彝语里意为黑色的民族。彝族也以“黑”为贵,以“黑”为美。彝族学者且萨乌牛曾说,“以‘黑’喻勇敢、忠义、深沉、严重等,举不胜举”。16而黑色不仅是颜色的象征,更是民族的象征,“‘黑’在彝族中不仅是一种颜色,而且是民族精神的体现,是一种文化……彝族喜‘黑’最主要是源于祖先崇拜”17。史诗《勒俄特依》说英雄的祖先支格阿鲁是北方飞来的“黑雕”“黑鹰”生下的龙子。彝族认为黑色是铁文化,在彝族神话里,铁创造奇迹,通天的铁梯,迎接天女落地,诞生人类。彝族“公母五行说”里认为,黑色属于北方水,水是雪化的,人类由雪演化而成,彝族的灵魂属于雪族。可见,黑色具有特殊的寓意,是祖先崇拜的象征,也是民族象征的原型,彝族的“黑色情结”留下彝族祖先早期审美文化的痕迹。吉狄马加诗歌也具有“黑色情结”,黑色也是他诗歌核心的原型意象。我们从他的诗歌《彝人梦见的颜色》可以感受到为什么彝人“眼里常含着深情的泪水”?是因为彝族对黑色这个文化代码有着深厚而特殊的感情。
我梦见过黑色/我梦见黑的披毡被人高高地扬起/黑色的祭品独自走向祖先的魂灵/黑色的英雄结上爬满了不落的星/但我不会不知道/这个甜蜜而又悲哀的种族/从什么时候起就自称为诺苏。
——《彝人梦见的颜色》
在这里,“黑色”是对彝族民族的集体记忆,被人高高扬起的“黑的披毡”代表了彝族祖先的英勇威武,走向祖先的魂灵的“黑色的祭品”是祖先崇拜的图腾,“黑色的英雄结”则是对英雄祖先的深情惦记。在《一支迁徙的部落》中,我“看见他们从远方走来/穿过那沉沉的黑夜/那一张张黑色的面孔/浮现在遥远的草原”。“黑色的面孔”是彝族祖先的指喻,体现诗人对祖先的追忆与怀念。在《不朽者》中诗人明确表达对黑色的喜爱。“我虽然喜欢黑红黄三种颜色,/很多时候,白色也是我的最爱。/但还是黑色,/更接近我的灵魂。”这里的“黑色”是彝族民族代表,它沉稳高贵,英勇善良,作为民族文化代言人的诗人,自然选择更为代表民族集体特征的黑色,这更接近诗人内在隐秘情感,也更为接近他的内在的灵魂。所以,黑色成为吉狄马加诗歌主要的色调,通过黑色这个原型意象,完成他对彝族集体记忆的深情表达。
二、原型意象的增殖性
原型意象虽然是反复出现在诗歌中,但它们并非单一的重复雷同,而是在表达同一类情感体验时,不断丰富原型意象的内涵意蕴。这是因为,尽管原型意象是“种族的记忆”,体现的是种族集体无意识的心理积淀,但诗歌创作毕竟属于一种个人审美活动,诗人在运用原型意象时,是将个人性独特感受与集体普遍性融合,以诗人主体感受来传达对典型共同情感的体验。因而“原型意象的不断运用过程,也便是其所指内涵不断增殖的过程。欣赏者在接触诗的原型意象时,一方面是唤起对同类情感体验的重历,同时,也一定会或多或少地产生某种新的感受。不妨这样说,一个原型意象,倘若不再增加新的意蕴,那就不过像一块动物化石,而不再具有活生生的生命 。原型意象的意蕴,正是在不断深化、不断丰富的过程中实现的”。18吉狄马加在诗歌中使用众多原型意象时,同样也不是简单的重复,随着诗人个体体验的变化,原型意象在使用过程中也增加新的意蕴,体现出原型意象不断丰富的增殖性。
“鹰”在彝族文化里,是代表英雄祖先和毕摩的原型,诗人不仅在诗歌中用“鹰”这个原型意象体现英雄祖先和现代毕摩的内涵,同时在诗歌中也不断丰富“鹰”的内涵意蕴。如在《鹰爪杯》里,“把你放在唇边/我嗅到了鹰的血腥/我感到了鹰的呼吸/把你放在耳边/我听到了风的声响/我听到了云的歌唱/把你放在枕边/我梦见了自由的天空/我梦见了飞翔的翅膀”。诗中“鹰”是展翅高飞,自由飞翔的形象,诗人将鹰爪制作的酒杯放在唇边、耳边、枕边感受到是在天空展翅高飞的鹰形象,而“鹰”在这里也象征着自由,代表诗人对自由的渴望。在《孔多尔神鹰》中,“你从诞生就在时间之上/当空气被坚硬的翅膀划破/没有血滴,只有羽毛的虚无/把词语抛进深渊/你是光和太阳的使者/把颂辞和祖先的呓语/送到每一位占卜者的齿间”。孔多尔神鹰是安第斯山脉中最著名的神鹰,被印第安人所敬畏和崇尚,是印第安人的守护神。传说是神鹰每天早晨把太阳带到了天空,所以在诗中神鹰是“光和太阳的使者”的象征,传递着光明和温暖。在《史诗和人》中,“最后我看见一扇门上有四个字/《勒俄特依》/于是我敲开了这扇沉重的门/这时我看见远古洪荒的地平线上/飞来一只鹰/这时我看见未来文明的黄金树下/站着一个人”。史诗《勒俄特依》充当诗人丰富想象的中介,在诗中鹰不仅代表是彝族的祖先,同时也代表了未来的“文明”,诗中昭告了只有鹰飞来了,才有人类文明的诞生。
“火”在彝族文化里是新生、死亡与丰收的原型,吉狄马加诗歌里也不断丰富这个原型意象的意蕴。在《失落的火镰》里,“我的火镰失落了/疏忽在/一个秋日里的黄昏后/黄昏是一个使女/那么缥缈/那么遥远/一个诡秘的笑/一个象征的吻/偷走了火镰……我终于看到了火镰/在姑娘背上,太阳一样辉煌/你呀你,黄昏后的使女/为了爱,穿了一件多美的衣裳”。这里的“火镰”是爱情的象征,“火镰”失落在“一个秋日里的黄昏后”,而“黄昏”又是“一个使女”,被使女偷走“火镰”后,我痴情地寻找,终于在火把节上,找到姑娘绣在背上的“火镰”,也就是找到“火镰”代表的爱情。在《火神》中,“自由在火光中舞蹈。信仰在火光中跳跃/死亡埋伏着黑暗,深洲睡在身旁/透过洪荒的底片,火是猎手的衣裳/抛弃寒冷那个素雅的女性,每一句/咒语。都像光那样自豪”,因为相信天国与人间有可供灵魂安息的“石姆木哈”的存在,所以火葬在彝族看来是并不可怕,而是通往精神家园的返乡之路, “火”在这里代表着自由与信仰,具有奇幻迷离特点,充满神秘色彩。
彝族中的“黑色”是民族象征的原型,这个原型意象的蕴含也在诗人的诗作中不断丰富。“啊,黑色的梦想,你快覆盖我,笼罩我/让我在你情人般的抚摸中消失吧/让我成为空气,成为阳光/成为岩石,成为水银,成为女贞子/让我成为铁,成为铜/成为云母,成为石棉,成为磷火/……啊,黑色的梦想,就在我消失的时候/请为我弹响悲哀和死亡之琴吧啊/……黑色的梦想,就在我消失的时候/请为我的民族升起明亮而又温暖的星星吧/啊,黑色的梦想,让我伴随着你/最后进入那死亡之乡。”(《黑色狂想曲》)在诗中“黑色的梦想”将温情、明亮、神秘、崇高等交织在一起,组成一个走向“死亡之乡”的狂想曲,虽然“黑色的梦想”将消逝,走向死亡,但“我”并没有真正的死亡,反而以空气、阳光、岩石等物质形式获得新的生命,绝对的物质是彻底的生命归属,在我“消失”时,黑色的梦想也会“为我弹响悲哀和死亡之琴”的狂想曲,使得这种“消失”具有涅槃的冲动与复活的神性。“黑色”在这里既是死亡的隐喻,也是新生的隐喻,意味着“死亡与新生”。“因为当所有的岩石还在沉睡/是我从源头啜饮了/ 我们种族黑色灵魂的乳汁/而我的生命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奉献给了不朽和神奇。”(《想念青春》)诗人在“种族黑色灵魂”的滋养下,获得召唤神性与超现实的力量,赞颂大地一切万物有灵的生命。而“黑色”在这里也就象征着灵魂,代表着能返回祖先,找到生命源泉的神力。在《黑色的河流》里,“我了解葬礼,/我了解大山里彝人古老的葬礼。/在一条黑色的河流上,/人性的眼睛闪着黄金的光”。诗人将彝族葬礼上送葬的人流比喻成一条“黑色的河流”,这条河流庄重、静穆与崇高,从“黑色的河流”里看到彝人对死亡的尊重与认真,认真地生,安详地死。这里“黑色的河流”中“黑色”既代表葬礼中,也代表祖先走过的路。只有在彝族特殊的葬礼,才会找到祖先返乡之路,也才会看到“人性的眼睛闪着黄金的光”。
我们仅从上面三个原型意象的分析,看到了原型意象在诗人创作中,随着主体感受的融入,给予原型意象新的生命力,也不断丰富和深化了原型意象的内涵,带来新的审美空间。
三、原型意象的意义:返回人类精神的故乡
现代化文明带来科学与进步,但也带来了人的“异化”,精神的失落。吉狄马加作为一个敏感而又有责任心的诗人,他在走出彝族大凉山之后,他也看到现代化背景下人类共同遭遇的现代文明之痛与精神困境,内心深感焦虑与隐忧。“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人类虽然在物质文明和科学技术方面取得了过去从未有过的进步,但在全世界却普遍性地存在着这样一个事实,就是人类的精神缺失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严重地步,人类在所谓现代文明的泥沼中,精神的困境日益加剧。”19在现代化社会中,诗人感到分裂的伤痛,“在现代文明和古老传统的反差中,我们灵魂的阵痛是任何一个所谓文明人永远无法体会得到的,我们的父辈常常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迷惘”20。这种分裂与反差深刻反映在他的诗歌里,“我没有目的/突然太阳在我的背后/预示着某种危险/我看见另一个我/穿过夜色和时间的头顶/吮吸荞麦的阴凉/我看见我的手不在这里/它在大地黑色的深处/高举着骨质的花朵/让仪式中的部族/召唤先祖们的灵魂/我看见一堵墙在阳光下古老/所有的谚语被埋进了酒中/我看见当音乐的节奏爬满羊皮/一个歌手用他飘忽着火焰的舌头/寻找超现实的土壤/我不在这里,因为还有另一个我/在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反差》)。诗中表现两个“我”的反差与背离,一个是“高举着骨质的花朵”代表彝族传统的“我”,另一个是来自现代社会,承受现代文明与冲突的“我”,反差性的写作,反映了诗人在彝族文化与现代文明激烈冲突下内心的分裂与精神的困境。
在另一首诗歌《分裂的自我》中,这种冲突和困境表现得更为激烈。“我注定要置于分裂的状态/因为在我还没有选择的时候/在我的躯体里——诞生和死亡/就已经开始了殊死的肉搏/当我那黑色的意识/即将沉落的片刻/它的深渊却在升高/箭矢穿透的方向/既不朝向天堂!/更不面向地狱!/我的一部分脸颊呈现太阳的颜色/苦荞麦的渴望——/在那里自由地疯长/而我的另一部分脸颊/却被黑暗吞噬/消失在陌生城市的高楼之中/……那是我的眼睛/一只隐藏着永恒的——光明!/一只喷射出瞬间的——黑暗!”(《分裂的自我》)我“注定要置于分裂的状态”,“诞生和死亡”在我的身体里已经开始“殊死的肉搏”。当我“黑色的意识”即将沉落时,“它的深渊却在升高”;当我的一部分脸颊“呈现太阳的颜色”,苦荞麦“在那里自由地疯长”,而另一部分脸颊“却被黑暗吞噬”,“消失在陌生城市的高楼之中”;我的眼睛,“一只隐藏着永恒的——光明!”“一只喷射出瞬间的——黑暗!”这种差异、冲突和分裂是少数民族文化传统在现代文明冲击下的困境,也是人类社会在遭受的现代文明的危机与精神困境。这种精神困境也是荣格认为的现代人的精神困境。他认为人类虽然进入了现代社会,但人们却遭遇了精神的危机,文明的失落,让他们变成“无根”的“伪现代”人,他们孤独、颓废、迷惘,“伫立在高岗上,或站在世界最边缘的人,他眼前是满满一片未来的深渊,顶头上是苍穹,脚底下是其历史笼罩着一层原始雾的全体人类”21。这种人类站在现代文明深渊边缘的精神危机,在荣格看来其根源是,“在于现代人失去了原始神话、原始意象、集体无意识——而这些在荣格看来正是人类的‘灵魂’,人类的存在根基 ,因而失去了原始神话,对于现代人的生存来说是最严重的生存问题——一场‘道德灾难’”22。在荣格看来,原型和集体无意识是人类无意识的深层结构,是人的灵魂的家。“一个人的精神生活仅有表层的意识和个人无意识的活跃,那么人就要陷入无家可归的困境,人的精神就要失去平衡。因为意识和个人无意识,都是各种情结所形成的功利场,都被功利所累,它不断让人去对付种种个人的非典型的情境,驱使人进入残酷的生存竞争的战场,这样人的精神永远处于疲惫不堪、毫无自由的紧张状况。当然人类有科学,但科学非但没有给人带来自由与舒展,相反,科学对作为原型意象的载体的神话,采取敌视的态度,从而断绝了现代人返回精神故园的路,给现代人带来了精神危机,使现代人无家可归。”23所以荣格原型意象理论的建立,是为了为无家可归的现代人找到精神家园。
同样,与荣格不谋而合,处在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困境中的吉狄马加也找到原型意象这条通向人类精神家园的返乡之路。吉狄马加说,“不仅仅是我个人,今天的现代人似乎都处在一种焦虑的状态中,他们和我都想在精神上实现一种回归,但我们却离我们的精神源头更远了,回去是因为我们无法再回去。回去不是一种姿态,更不是在发表激昂的宣言,而是在追寻一片属于自己的神性的天空,它就如同那曾经存在过的英雄时代,是绵绵不尽的群山和诸神点燃的火焰,虽然时间已经久远,但它仍然留存在一个民族不可磨灭的记忆深处”24。吉狄马加在“神性的天空里”找到了原型意象,他说,“我诗歌中有许多意象都来源于我们彝族的历史和现实生活,那些我经常使用的最古老的词汇,实际上是让我的诗歌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原始的状态”25,找到自己的灵魂,回到精神的家园。他说,“多少年来/就是这种神奇的力量/它让我的右手/在淡淡的忧郁中/ 写下了关于彝人的诗行”(《部落的节奏》)。在诗歌中,鹰是祖先,是父亲,火是神灵,黑色是灵魂,吉狄马加相信万物有灵,人与动物都是手足兄弟,相互平等。在这些原型意象中每一片树叶,每一条河流,每一座高山,每一块土地都是有生命和灵魂的,诗中构筑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画面。“猎人,猎人,我们的猎人/森林是蓝色的蜜蜡珠/被你戴在男性的耳垂上/让宇宙女神浴着银河欣赏/照耀你的是永恒的太阳。”(《森林,猎人的蜜蜡珠》)“荞麦啊,你看不见的手臂/温柔而修长,我们/渴望你的抚摸,我们歌唱你/就如同歌唱自己的母亲一样。”(《苦荞麦》)“一群太阳鸟开始齐步/在他睫毛上自由地舞蹈/当风把那沉重的月亮摇响/耳环便挂在树梢的最高处/土地的每一个毛孔里/都落满了对天空的幻想。”(《秋天的肖像》)在诗中,诗人给我们展示了一幅人与自然怡然自得的和谐画面。人与自然相互尊重,和谐相处,相偎相依。在万物有灵,众生平等的观念下,诗人也给予自然界一切生物以及世界弱小民族的关注。如《鹿回头》,“这是一个启示/对于这个世界,对于所有的种族/这是一个美丽的故事/但愿这个故事,发生在非洲/发生在波黑,发生在车臣/但愿这个故事发生在以色列/发生在巴勒斯坦,发生在/任何一个有着阴谋和屠杀的地方/但愿人类不要在最绝望的时候/才出现生命和爱情的奇迹”。这首诗来源于彝族神话传说,诗人将“拯救”的神话原型故事运用到化解现代化战争的危机中,意味着用这个神话原型来拯救文明的危机,这是诗人心中的大爱与理想。“鹿”这带着神性的原型意象的运用,让我们看到生命和爱情的奇迹,也许这正是诗人通过原型意象找到精神家园的归乡之路。
在吉狄马加诗歌中,人与灵魂可以交流,火为灵魂披上永恒的衣裳。人在黑色的梦想中涅槃重生,灵魂可以得到净化。诗人犹如毕摩,将那些神授的词语:鹰、火、土地、黑色、猎人、太阳、河流、荞麦、森林、豹等原型意象赋予了超现实的力量,给读者幻化一幅幅生动的生命画卷,讲述大凉山人与动植物的手足情深与英雄祖先的儿女情长。这些原型意象犹如元素符号,不仅出色展示词与物之间梦幻的色彩,更重要的是作为集体无意识及结构形式,原型意象以诗歌的文学艺术形式呈现了一片净土,一个无功利的精神之乡,原型意象的情境激活了自由、美与新生,让灵魂得以返乡。正如荣格所说:“原型的影响激动着我们(无论它采取直接经验的形式,还是通过所说的那个词得到表现),因为它唤起一种比我们自己的声音更强的声音。一个用原始意象说话的人,是在同时用千万个人的声音说话。他吸引、压倒并且与此同时提升了他正在寻找表现的观念,使这些观念超出了偶然的暂时的意义,进入永恒的王国。他把我们个人的命运转变为人类的命运,他在我们身上唤醒所有那些仁慈的力量,正是这些力量,保证了人类能够随时摆脱危难,度过漫漫的长夜……并因而使我们有可能找到一条道路以返回生命的最深源泉。”26诗人采用原型意象的神性写作,不仅有利于返回生命的最深源泉,找到人类灵魂的精神家园,而且对当下诗歌庸俗化、游戏化、琐碎化的写作有一定启示意义。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注释:
1 [德]黑格尔:《美学》(第1卷),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362页。
2 吉狄马加:《诗歌中未知的力量:传统与前沿的又一次对接》,《迟到的挽歌》,译林出版社2020年版,第188页。
3 耿占春:《一个族群的诗歌记忆——论吉狄马加的诗》,《文学评论》2008年第2期。
4 5 [德]荣格:《原型与集体无意识》,徐德林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1年版,第6、36页。
6 26 [德]荣格:《心理学与文学》,冯川、苏克译,译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85、86页。
7 [加拿大]弗莱:《批评的解剖》,陈慧、袁宪军、吴伟仁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142页。
8 张孝评主编《诗的文化阐释——关于文化诗学构想》,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205页。
9 10 罗振亚:《方向与高度——论吉狄马加的诗歌》,《当代作家评论》2018年第2期。
11 13 左玉堂主编《彝族文学史》,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年版,第197-198、129页。
12 敬文东:《在神灵的护佑下》,《天涯》2011年第4期。
14 巴胡母木:《勒俄特依》,《大凉山彝族民间长诗选》,四川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3页。
15 吉狄马加:《另一种创造:从胡安鲁尔福到奥克塔维奥·帕斯——在北大中墨建交45周年文学研讨会上的演讲》,《迟到的挽歌》,译林出版社2020年版,第152页。
16 且萨乌牛:《彝族古代文明史》,民族出版社2002 年版,第254页。
17 刘楠:《彝族喜“黑”的源起及黑色流行的客观原因》,《魅力中国》2009年第5期。
18 张晶:《情感体验的历程: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原型意象》,《文学评论》1990年第2期。
19 吉狄马加:《为消除人类所面临的精神困境而共同努力》,《为土地和生命而写作——吉狄马加演讲集》,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3年版,第42页。
20 吉狄马加:《一种声音(代后记)》,《吉狄马加诗选》,四川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282页。
21 [德]荣格:《现代灵魂的自我拯救》,黄奇铭译,工人出版社1987年版,第294页。
22 王一川:《原始意象与艺术体验》,《文艺争鸣》1988年第5期。
23 童庆炳:《原型经验与文学创作》,《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94年第3期。
24 吉狄马加:《诗人预言家的角色并未改变》,《诗人圆桌:关于自然、人文、诗学的跨文化对话》,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1年版,第46-47页。
25 吉狄马加:《选择诗歌,就是选择生命的方式》,《诗人圆桌:关于自然、人文、诗学的跨文化对话》,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1年版,第267页。
作者:赵锐,清华大学中文系博士(在读),凯里学院人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曾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民族文学研究》《贵州民族研究》等期刊发表论文多篇,出版学术专著1部。曾获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十周年博论优秀论文;多次获贵州省黔东南自治州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
原载:《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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