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胡·阿莎:我是“No.1”
吉胡·阿莎,彝族。毕业于四川省高等警官学校,曾在西昌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任侦察员,多次破获重大凶杀案及毒品走私案,被国家公安部授予二等功。
1986年,20岁的阿莎自愿加入长江漂流探险队,成为首次全程漂流长江的探险队中唯一的女主漂队员。
漂流成功后,阿莎进入中央民族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学习。1989年前往法国留学。1992年她在法国CALMANN-LEVY出版社出版了她第一本以长漂为背景的纪实小说——《扬子江的女儿》。
同年,阿莎在著名的巴黎圣母院与美国男友举行了盛大婚礼。1993年阿莎前往英国剑桥求学、定居。
自称为旅行家的阿莎在国外的18年间游历了100多个国家和地区,这是她的宝贵财富。
2001年,阿莎与丈夫感情破裂,为了得到自己视若生命的两个女儿,她与丈夫开始了漫长的离婚诉讼。这起错综复杂的离婚案充满了阴谋与背叛,成为当时英国最轰动的案件之一。
2006年,阿莎成为西昌邛海橄榄山200亩果园园主。每天在美丽的湖光山色中辛勤耕耘,辛苦但却幸福……
成功漂流虎跳峡的当晚,全队在下桥头镇痛饮狂欢。我却想哭,真想痛哭一场,哭我永远失去的这次机会,哭我的希望一次次破灭。作为一个漂流队员,不能漂流特大险滩还有什么意义?
金沙江,还留着一个“滩王”,如再失去这个机会,干脆回家……
想到这一切,我等不及了,连夜赶到指挥部,再一次请求漂“老君滩”。我恳切提出:“我们四个女队员是代表全国的妇女,而我既是公安战士,又是少数民族,代表性强。”
攀登珠穆朗玛峰有妇女,到南极考察有妇女,漂长江既然有妇女参加,同样应该和男队员们一道施展自己的能力、体现当代妇女特有的风采。何况,“老君滩”在凉山彝族自治州境内,我作为凉山唯一的代表,全州人民都在关注着我,我非漂不可!
在我坚决请求下,指挥部决定由我、宋元清、杨斌三个组成漂“老君滩”的小分队。
9月中旬,“中美队”在叶巴受挫,队长肯·沃沦及四名队员失踪。四天后,他们回到巴塘,漂流队宣布解散。至此,我心里不免遗憾,当初激励我来漂长江的一半原因是那些有关“首漂权”的传说,此刻,我已经觉得这种激励有点动摇。
“老君滩”号称长江“滩王”,全长4公里,落差40多米,从两岸山上滚下的600多块岩石分布在4公里的江中,形成巨大的漩涡。10多米高的岩石很锋利,密封船与它相撞很容易被划破。靠云南方向,“老君滩”的二道滩下有一个老君洞,洞口比密封船大五倍,三分之二的江水被它吸进,因此漂“老君滩”需要特别好的机遇:运气好,船没有进洞,漂流成功把握就很大;万一进洞,那么搞接应的人只能看着我们进洞而无法采取任何救援措施。
我们三人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每人带一把匕首,如果船进洞,只有用刀破门而出。然而就算是侥幸出了洞,躲过一个滩,4公里长的滩都能躲过吗?脑壳与岩石相碰,后果可想而知,所以一旦离船,生还的机会几乎为零。
北京夏令时14点整,我们在国旗下庄严地宣誓,喝了壮行酒。“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悲壮的气氛中,我们与领导、队友,记者们告别,与两岸的老乡告别,我匆匆看了一眼家乡的山水,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先钻进了密封船。
如果要说在“长漂”中最恐怖的时候,我可以说不是在水上,也不是在疫区,而是独自走进密封船的时候。密封船实际并不能完全密封,外面用五厘米粗的绳子将几十个防撞汽车内外胎加固在船身上,两个门窗外面用木板将内胎固定,用绳子挂死。整个空间较小,只能装两袋氧气,全身蜷在一起,让我感受到了什么叫最恐怖——以至于我以后的噩梦常会发生我被活埋在黑暗之中的情境。
恐怖的感觉一寸一寸吞噬着身体,从脚袭向腰间,再漫到脖子上,就好像清醒地被活埋在土里,要是那个时候还要让我独自多忍耐十多秒,我肯定坚持不下去了。正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杨斌、老宋的及时下来,一下子驱散了我恐惧的念头,我紧紧握住他们的手,随着杨斌一句:“你怕啥子嘛?”和他们带来的诸如“今晚的《新闻联播》说不定要播我们哦”的玩笑声,我的一颗心也安稳下来。这样的恐怖即使在漂流最危险之际也不能相比,直到我们漂完以后,为了作报告,在从上海去北京的火车包厢里,我才又有了那样的感受,从那以后,我对电梯、地铁等狭隘的空间也避而远之。
14点10分密封船“中华勇士号”载着我们摇摇晃晃地向长江的最后一个隘口“滩王”老君滩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三个人挤在一起坐在里面无法伸直腰,我夹在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中间,更是透不过气来。经过头道滩时,船和人都失去了平衡,像掉在空中一般。
紧接着就是二道滩,突然从10多米高的跌水上栽下来和岩石猛烈碰撞,船体急剧翻滚,水不断从窗门挤进来,一下就有齐腰深。我在中间把报话机保护在胸前,他们两人用背各堵一个窗口,水仍然不断地涌进来,一旦灌满船又不能排水,我们就有淹死在里面的危险。情况危急,而我们在里面完全失去控制,脸上挨一拳,身上挨一脚,三人的“少林功夫”是施展完了。突然一股臭气扑面而来,脸上顿觉热乎乎的,用手一摸粘糊的米饭;鸡肉,海椒吐了我一脸,这是宋元清干的。
一阵恶心,船里充满了恶臭,终于,三人忍不住相互乱吐起来。呕吐物浮在船里的水中,这些脏水加食物不时呛进鼻孔,喝进嘴里,相互都尝了对方吐出来的东西。耳边,全是雷鸣般的吼声,天崩地裂,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样。黑暗中,水已淹到胸部,报话机湿透,我们和外面失去了联系。我们这时真正害怕了,内心充满了恐慌,胃不停地翻滚,吐、呛水,使我们晕头转向,搞不清东南西北。
完了!今天要在这里送命了!临死前巨大的恐怖使我们三人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握在一起。嘴上谁也不宣布自己害怕,但在这霎间,我感觉到大家死也死在一起的决心。真的要死了吗?这种死法?谁也看不见,连尸体都找不到,我可没有真正想过。起码应该有很多人看着我们是如何死去的,呵,这一份浪漫而悲剧的美!
正想得昏沉沉的,听老宋说道:“他妈的,是在漂还是进洞了?”杨斌说:“趁现在还有点力气,破船出去吧,老子闷得很!”说着就摸出刀子准备划船,我也很想出去,能够“见天死”总比闷死在里面好点。
“再等一会儿,等一会儿。”老宋说。三个人最后一次带着希望等待着。
“突突突”的声音,由远而近。马达声,冲锋舟。三人喊了起来,有救了,冲锋舟在虎跳峡的二次接应相当成功,我们毫不怀疑他同样会把我们安全接上岸,因此满怀希望。
可慢慢的,冲锋舟的声音消失了,希望落空,我们不由得在里面大骂起来,“这些小子,我们快要死了,难道不知道?是不是想试验一下我们命有多长?”又听到船顶上有说语声,有人用刀子把门窗外缠绕的绳子割断,我们一个个爬出来,一看,空空江面哪里还有冲锋舟的影子,一问才知道冲锋舟在滩尾接应我们时已被大浪打沉了,4个接应队员慌忙爬上我们的密封船,我们救他们还是他们救我们?
于是,7个人趴在船顶继续向下漂。船的重心不稳,一个大浪就底朝天,连续翻滚,我们不断掉在水里,马上又朝露出水面的部分爬去,累得精疲力尽。密封船毕竟没有动力,所以始终无法靠岸,救援队长王岩在漂了20公里后决定:“大家准备好跳水游泳上岸!”
“不行,我们不会游泳。”木呷和拉雍急忙说。
“啥子?不会游泳为啥来搞接应?”大家吼了起来,心想这不是拿生命开玩笑吗?要出没本事的风头也不是这种时候嘛!无奈只得放过一个又一个的上岸机会,尽管很冒火,但谁也不会丢下他俩独自逃命,在这种时候,我才真正领会了“同舟共济”这个词的含义。
天渐渐黑了下来,江面风很大,船上的我们毫无办法只得顺江而下。漂了30公里以后,两条乡亲的木船出现在江边,船上的人在打捞国家的木头,尽管是违法的,而对我们来讲他们就是救星,大家撕开嗓子齐声呼救。不明白怎么回事的老乡对我们指点着、说笑着,小孩挥舞着衣服向我们欢呼着什么。
船很快又漂下去,往前一看,数百米外接连几个大滩,只见白浪涛天,只听水声很大,凭我们以往经验,这不是一般的滩!正在这时,正好岸边又出现一条渡船,船上的人知道“漂流”的事,很快把船摇过来,可小船只能上3个人,大家让不会水的人上了船,小船载着他们向岸驶去。
剩下我们几个了,“跳!”王岩边命令边跳下水去,我和杨斌紧跟着跳入水中。一下水,糟啦!我的长裤滑到大腿,提不上,又脱不下,上身穿的冲气救身衣没拴紧,从头顶一下冲跑,加上水的潜流把我往下扯,我顿时感到慌张,半天浮不出水面——先上岸的拉雍还以为我在这种时候还想露一手。
头刚露出来,王岩,杨斌已要靠岸,我蹬掉长裤,追赶着,再一望,他俩已上岸了。我绝望了,没有了信心,50米,30米、20米……我以同等的流速向滩冲去。我不想死,我太想活了,本能的求生欲望把绝望变为最后拼搏,10米,就这10米之差,我游进了滩前的最后一个回水,(神迹!)借助回水的力量,抓住这救命的机会我游上了岸,抱着水边一块石头,我说不出一句话。
抬头,岸边的人都张着嘴呆望着我,一股无名火往上冲,这些家伙不说丢根绳子来救我,哪怕就是几句鼓励的话,对我来说也实在太重要了!
遗憾,他们仿佛在等待一个奇迹的出现。当王岩和杨斌赶紧把跟老乡借的毛衣脱来巴结我时,我再也不想理他们了。“快看,老宋!”我随着陈庆福喊声朝滩中望去,密封船驮着宋元清被险滩玩耍着,很快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天啊!
打着光脚,跟着老乡回家,一路上我想着老宋。我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风趣幽默的人,而且开口没有门牙,过通天河时我们老拿他的门牙取乐——船上杨斌问:“老宋,你的门牙咋个没了的?”老宋认真地说:“我结婚那阵,当地兴抢亲,在抢亲那时被女方亲属打掉的。”“哈哈哈……”
而现在,我们沉默了……
(本文摘自《吉胡·阿莎》,吉胡·阿莎著,当代中国出版社2007年2月出版,定价:23.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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