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日”模式――小凉山彝区防治艾滋病和禁戒毒实践
一、摘要
“虎日”模式在寻找传毒、吸毒的社会文化原因以及民间自救的有效方法的同时，以人类学的理论为项目切入点，以恢复一种家族仪式为契机，调动和激活了凉山彝人来自家族组织、信仰仪式、伦理道德、习惯法和民俗教育等层面的文化遗产诸要素，进一步激发出战胜人类生物成瘾性的坚强毅力，有效地提高地方人民的戒毒成功率,应对“世纪瘟疫”――艾滋病。通过《虎日》纪录片的摄制与重复播放，该模式在彝族群众中已经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许多家支头人开始重视和仿效。地方政府官员也已经看到了这一方法的重要意义，初步形成了影响全县的禁、戒毒民间认知体系与行动基础。
二、实施者
该项目由中国人民大学人类学研究所承担。
三、目标
通过影片宣教的力量，帮助彝族人民恢复和激发在文化变迁中的文化自信，摆脱毒品，有效控制新增的吸毒人员，遏制艾滋病在当地的流行，探索彝族社区多渠道应对艾滋病的工作方法。与此同时，探索人类学（含影视人类学）理论和方法在艾滋病防治中的应用。
四、背景
金古忍所是凉山彝族中比较著名的白彝宗族之一，估计该家族的人口占整个凉山彝族人口的1%。他们遍布云南四川两省的23个县市，其中宁蒗彝族自治县是最大的聚居区。地处宁蒗县跑马乡沙力坪行政存的金古忍所家族的嘉日家支是典型彝族社群。
1994年，海洛因在跑马坪乡首次被发现，同时有部分人员开始吸食，1997至1998年间，毒品在该乡开始泛滥，贩卖和吸食成风，至1999年初，全乡共有吸毒人员86人，仅沙力坪行政村的嘉日家支就有22人，占该乡20―40岁男丁人口的20％左右，给沙力坪嘉日家支带来非常严重的威胁。
1999年1月，嘉日家族举行了由20多德古参加的禁毒筹备会，展开自发的禁吸戒毒工作，召开嘉日禁毒动员会议，做出以下决定：
该家族吸食毒品人员不准外出，并召回其它外出人员；宣布该家族的辖区戒严，并以倡议书的方式向外界发出信息，任何个人、团体不得以任何理由携带毒品入境，并强力规劝；任何个人不得在戒严期对该家族的事务进行干涉，不接待任何外来客人；该家族60岁以下的男人每人交纳5元活动费用，参加工作的人员交纳100元；成立嘉日家族禁毒盟誓委员会，由嘉日阿牛出任会长、嘉日万格任秘书长、嘉日姆几为首席顾问全权负责大会期间的所有事务；成立联防队伍，负责对被戒毒人员和其他可能的贩毒人员加以监视，但任何联防措施必须经过委员会的同意，宣布于次日（虎日）为该家族的禁毒宣战仪式，并要求全族人员必须参加。
2002年，金古家族想将嘉日家支的经验在全族中推广。原因主要来自两个方面。其一，实践证明1999年的经验有效。原22名吸毒人员中，四年以后，2人死亡，6人复吸，14人戒毒成功，占64%。1999年禁毒仪式以后，该家支中没有新增的吸毒人员。这是该家支最为自豪的成功，也是他们赢得其他家支认可和支持的地方。其二，金古和吉伙另外两个同宗家支中，目前尚有近10人的吸毒人员，加上嘉日氏的6位复吸人员，该家族在跑马坪乡范围内可能还有近16人的吸毒群体。出于以上两点，这个家族决定在2002年5月22日（彝历虎日）举行一次规模巨大的禁毒仪式。
五、过程和重要活动
1999年开始，参加中英艾滋病防治项目“社会科学与艾滋病研讨会”以后,社会学人类学者已经注意到人类学理论与方法的实际应用问题。申请基金项目拍摄彝族戒毒影视人类示范片的同时,项目筹备组委托嘉日姆几（金古家支嘉日家族头人）在他家乡做铺垫性调查，其目的是保护这一民间性戒毒仪式的组织性,调查的内容涉及到:
（一）民间如何看待毒品问题？民间对现行禁毒工作有何看法？
（二）民间禁毒仪式有无群众基础？前期铺垫性调查的重要结果是：当地彝族金古忍所家族举行一次民间禁毒仪式的安排得到了当地政府的认可，彝族同胞的参与热情很高，家族头人和长老也积极投入到筹备工作中。
当“虎日”家支戒毒会议与仪式安排就绪之时,即策划拍摄这一仪式的工作开始阶段,地方相关朋友才被邀请参加拍摄。他们有地方朋友王华先生以及和继军、以及丽军和刘明参加拍摄；北京方面有庄孔韶、徐鲁亚、富晓星、雷亮中等。拍摄小组于2002年5月20日到达跑马坪乡，正式开始了拍摄禁毒、戒毒的仪式过程。该仪式传统过程在凉山地区是雷同的，但旨在借助影视直观的效果，推广禁毒、戒毒的主题。禁毒、戒毒传统重要的程序有：
（一）家支的长老要聚在一起召开戒毒仪式的准备会。彝族历法中的虎日，是举行战争或集体军事行动的日子。在山神的照察之下，家族头人开会选择“虎日”这天举行盟誓大会，意在彝族人民将消禁毒品视为维护家族生存的战争（5月21日下午）。
（二）在虎日举行盟誓大会，家支头人穿寿衣讲话以示决心；宗教师毕摩颂经；吸毒人员当众喝鸡猪血酒盟誓，接受保人监督；禁毒委员会担保，刻石立誓；家支长老诵读禁毒宣言（5月22日）。
（三）夜幕降临，吸毒人员回到家中，举行个人家庭祈祷、驱秽活动，如“钻筐”、“转头”、“招魂”等仪式内容（同日）。
（四）2002年6月至7月，《虎日》在丽江地区连续播放了一个星期，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彝族同胞非常感动，有的甚至落下了眼泪（头人访谈介绍）。他们与毒品决裂的意志更加坚定。地方的一些头人已经开始重视，希望能够模仿，谈到“他们能做，我们也能做！”
（五）2003年5月宁蒗县召开全县人大、政协会议，有议案要求成立“民间禁毒基金”。该报告的原文这样写到“由中国人民大学人类学教授庄孔韶及其学生们倡导的民间家支禁毒模式对我县的禁戒毒工作起到了建设性的作用。我们认为这一模式适合我县的县情，有必要在全县大力推广。考虑到我县财政困难的实际情况，我们建议成立民间禁毒基金。每年从县内享受财政工资的工作人员的工资中每人集资2元人民币来支持和推动民间禁毒的工作”。
（六）2003年5月5日宁蒗县彝族自治县人民政府通过《关于实行行政事业单位职工和离退休人员按月捐助禁毒经费的决定》。
（七）到2003年6月，参加虎日仪式的16人中，有两人复吸。其中一人已经由家族主动将其上报劳动教养（彝族人认为最耻辱的处罚），另外一人被限制在家中继续戒毒，其余14人目前表现令人满意，他们都已经融入正常的生活。
七、经验和问题
（一）民间仪式、习惯法、传统道德与教化等的实际内容很好地和现代法律、道德与教育的原则协调与整合在一起,使我们发现由习惯法、民间仪式、族群认同、族群情感、虔诚的信仰、个体的信用、家族的荣誉、道德伦理约束、保人与亲族教育等多元文化力量可以有效提升家支成员（吸毒者）的戒毒毅力，促进戒毒的成功,控制艾滋病的蔓延,从而保证家族安全。
（二）戒毒者/受益人得到了家支成员间的亲情对待,在此基础上,个人努力加上亲属监督与教育，使1999年以来的戒毒者继续保持很高的戒毒率，成功率超过60％。
（三）项目工作特点是从先期铺垫性调研中发现立项的价值，然后申请课题，使项目工作更有针对性。
八、点评
（一）试图启动文化的力量，解决艾滋病问题
调动传统地方文化遗产中的一些重要因素，借以解决令人困扰的现代社会问题,既是学术上的新思路,也是当今实施应用性项目的新思路。项目的贡献是利用人类学的理论，在民间自发戒毒仪式启发下进一步调研，在充分尊重本土文化和民族伦理规范的基础上，寻找传毒、吸毒的社会文化原因，以及民间自救的有效方法，从而准确地从大小凉山彝族中找出成功的民间禁毒戒毒模式。
此民间仪式动用了彝族传统中的各种力量，如习惯法、家支认同、族群认同、宗教信仰等伦理道德的强大约束力，并且仪式是在征求戒毒者同意的前提下举行的。因此，在仪式过程中，吸毒者首先被看成亲人和朋友，然后才是吸毒者，他们在自己的文化中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虽然2002年禁毒仪式的效果至今不能得以完全的评判，但从1999年家支禁毒效果和2002年目前禁毒情况看，可以对该模式的效果有一积极预期。同时，该模式使吸毒人员分散融于各家支和社区内部，在家支内部自行监督教育，吸毒人员不会逸出自己的家支领地，可以减少外流人口，不失为一个具有成本效益价值的做法。
该项目从文化角度，为具有大致同样文化习俗、价值观念的大小凉山520余家支开展戒毒和艾滋病防治工作进行了有益的提示。
（二）多学科合作的典范
该项目一直按两条线路进行。在宁蒗，对“虎日”民间家支禁毒活动做跨年度的观察，进行了细致的小组跟进调查和访问；在北京，学府里，从学术的层面思考和探索“虎日”模式的意义，并不断寻求推广的可能渠道。
研究四川和云南大小凉山彝族著名的家支制度,一直是学院派研究的重要内容。但讲彝族家支制度及其伴随的族群性、信仰系统、以及习惯法等研究用于解决社会问题的探索数甚少。该项目正在通过实践，使人类学知识转化为为受益人的直接服务，努力克服从单一医学视角解决艾滋病问题的障碍。
（三）加强当地的经济建设是保证禁戒毒工作的必要条件
在大小凉山由于受经济环境的制约，当地的毒品问题一直同经济的发展纠缠在一起。毒品问题不仅仅只是个简单的社会问题，它同时也集经济、文化和政治问题为一身。本项目体现文化的力量是可以战胜生物成瘾性的。因此，项目的成功具有重大的社会意义。同时，当地人（和戒毒者）采取了不少经济自救活动，如自办砖厂等改善生计的有效办法。改善禁戒毒者的生活环境，同样是巩固戒毒效果的基本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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