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义布摩与广义布摩
布摩是彝文知识分子。在彝族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随着彝学研究的不断深入,学术界对布摩的评价越来越高。布摩这个“锁在深闺人未识”的群体,逐渐显露出了妩媚的欢颜。赫章、威宁、水城、纳雍一带,“布”,在彝语里面是动词,是“念”或念经之意,特指念经。也可以引伸为名词,指念经者。“摩”,有大师之意。就布摩司祭祀的职能而言,布摩就是念经大师。由于彝族居住分散,方言有别,加之翻译者选择使用汉字的观点不统一,见于汉文献记载的布摩称谓还有:毕摩、呗摩、白马、奚婆、现皤、拜禡、鬼主、鬼师等等。彝文是家传,一般是子承父业。布摩很少收外家子弟,识彝文的人因此寥寥无几。笔者的祖上曾经在清朝中期办过一个彝文班,收了六个学生。遗憾的是后来因故停办了。在黔西北,布摩人数还不占彝族人口的千分之一。其实,川、滇、黔、桂四省区也基本上是一样的。这就显得物以稀为贵。加之彝族社会历史的畸形发展,特别是吴三桂剿水西以后,布摩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外界对布摩不甚了解,对布摩的称谓具有狭义性和广义性。
布摩的通常称谓是狭义的。因为布摩在彝族社会里具有司祭祀的职能。多数布摩始终活动在人与神之间的沟通上。从这个意义上讲,可以说布摩是彝族宗教的神职人员。难怪有的汉族学者将其称之为“鬼师”哩。在彝族社会,上至彝族历史上建立的王国,下至那些王国下辖的各级、各部门、各家支,凡举行祭祀活动都由布摩主持。这些祭祀活动早在夏朝以前就已经逐渐程序化了。布摩必须不折不扣地按统一的彝文经书念经。彝族的祭祀活动只有规模大小之分,没有程序多少之别。即使是一般平民举行家祭,也是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可以因陋就简,但是不能简化程序,否则就是亵渎祖灵。彝族人相信万物有灵,祖宗崇拜盛行,除端阳节而外,凡缝年过节,一应红白喜事,都要祭祀祖先。久而久之,彝族人民就认为懂彝文,念彝经的彝文知识分子就是架在人与神之间的那座桥梁。大家都对布摩产生了敬畏感。彝文知识分子因此披上了神秘的面纱,被广大彝民尊称为布摩。加上后世彝文知识分子的不断熏染,使布摩更加神秘化了。
彝文古籍《延请布摩经》里说:“以补有布摩,布摩推崇雾。采舍有布摩,布摩推崇霭。恳索有布摩,布摩推崇云。木确有布摩,布摩推崇石。则米布摩推崇天,武侯布摩推崇地。”“布摩根由是:在麻利哦嘎,为天公作战,为大地办事,战争用布摩。在列米妥冲,农牧用布摩,天地尊布摩。”“吐娒伟布摩在上,为天定次序。”“奢娄斗布摩在下,理地上次序。”“《额咪》三十章,传给了布摩。就这样以后,传三样本领:第一样本领,布摩识天象,布摩识天文,布摩识地理,布摩能辩史。第二样本领,能使林木枯,能使山落洞,使平地生禾。第三样本领,若有人生病,布摩到病除。”“《苏古》百二十,也传给布摩。布摩得三样本领。第一样本领,操纵天上兵,持空中矛戟,卸天边马鞍。第二样本领,拓大片田地,布摩不亲临,开口即开通。第三样本领,在宫廷之中,布摩陪君臣。祭祀的时候,陪伴布摩神,在丧场内外,陪伴着孝子。”彝族人祭祀活动多。客观上为布摩提供了用武之地。只要是布摩,就很少赋闲。即使有的布摩道行不深,别人也是不敢非议的。照样有他们生存的土壤。“娒祖”(祭祀用粮)、“购补漏雅(祭祀用鸡)”等都属于他们的了。凡是本领比较大的布摩都有机会跻身于“君施令,臣断事,师(布摩)祭祀”的彝族政权结构中,不失为统治者当中的一员。安享皇(王)恩的沐浴。并且可以世袭。晋人常璩《华阳国志?南中志》中记载:“夷人大种曰昆,小种曰叟,皆曲头木耳,环铁裹结,无大侯王如汶山、汉嘉夷也。夷中有桀黠能言议屈服种人者,谓之耆老,便为主。论议好譬喻物,谓之夷经……其俗征巫鬼,好诅盟,投石结草,官常以盟诅要之。”显而易见,彝族社会为布摩的就业创造了广阔的空间。那些专司祭祀的布摩就是狭义布摩。他们服务于统治阶级,服务于大家支,服务于平民。很自然地成了上天差遣给彝族人民的使者。
除了逢年过节,许多祭祀活动的时间是必须择吉日良辰的。譬如男婚女嫁、建筑、出征、班师、庆功、迁居、剃毛头、开财门、开业、出远门求功名、祈福、求子、丧葬等等,无不需要吉日良辰。这就要求布摩除了能够主持祭祀仪式之外,更重要的是能掐会算。“掐”,就是要根据天干地支、九大星、二十八宿、十二宫辰、八卦、年庚八字、五行生克、红沙日等诸要素选择黄道吉日。“算”,其实多为占卜。常见的有占卦、占梦、占绵羊骨、占病灾、占怪异现象(野生动物入宅、母鸡报晓、公鸡报晓不准时、母猪吃猪儿、甄子叫、山吼、古树吼、冬天雷鸣电闪……)、占鸡卦、占绳结等等。掐算的依据主要是《娄喽尼乍书》(万物玄算)和《玄通大书》。这两部书都属于彝族古典文献的经典巨著。是历代彝族布摩的传家宝。是历代彝族布摩的工具书。《玄通大书》手抄于(1573-1620)年间。最早刊行于国民政府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专刊之十一的《爨文丛刊》,于1936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这是第一部公开出版的彝文文献古籍。《娄喽尼乍书》对于需要掐算的一些内容有图文并茂的断言。对一些有关祭祀活动的程序和所需物品有明确的规定。可以说是一部包罗万象的彝族宗教百科全书。
在众多的掐算法当中,最常见的是杀鸡测算法。那是针对要做之事而测的。由诉求人选送一只雄鸡,请布摩献酒祈求,祝告天地神灵,说明所算之事,然后宰杀煮食。选择有关块骨测算。其法有三:一是测鸡头骨。此法多用于部队出征作战。鸡头骨里面有两面帅旗。如果这两面大旗打得正,那就意味着出征大吉,战则必胜。如果这两面大旗打得不正,那就意味着将帅分心,出师不利。鸡头骨里面还有一根舌筋,舌筋卷就意味着土地不开口,没有口舌,出师大吉。舌筋不卷而伸长,那就必定有口舌,出师不利。二是测鸡小卦和鸡翅两块骨。鸡小卦测算,主要是看财源。如果小卦骨里面积存的黑点大,表示要进大财,积存的黑点小,表示要进小财。如果小卦骨透明,表示没有财,但是无病灾。如果小卦骨一片漆黑,病灾即将降临。看小卦骨生黑点的部位,还可以断定当年某月发财。鸡翅两块骨测算,主要是测算出门做生意顺利不顺利。鸡翅有大小两块骨头。如果大骨透明,小骨漆黑,预示着大路通小路不通,出门宜走大路;如果大骨漆黑,小骨透明,预示着大路不通小路通,出门宜走小路;如果大小骨都透明,预示着大小路都通,出门大吉大利;如果大小骨都一团漆黑,预示着大小路都不通,出门不利,不能出行。三是测鸡大卦。以鸡大卦所生的眼子测算。鸡卦算书绘有二十八幅鸡大卦图,每幅图都附有文字说明。都附有比较详细的吉凶断语。测算方法分两步进行。首先,要分辨出鸡大卦上所生的眼子有几个,眼子的大小和生的部位是否偏斜,跳不跳线等情况,如果有外生的鸡卦形出现,就预示着不称心的事情即将发生。其次,要用竹签插入鸡卦所生的眼子里面,测定所生眼子的深度和倾斜度。还要弄清这些眼子偏上偏下或偏左偏右等情况。如果有内生的鸡卦形,就可以对照书中的鸡卦图,查找所算之事的断语,判断所算之事的吉凶了。
纵观布摩主持的祭祀内容,可谓多矣!不难想见,即使当个狭义布摩,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血,才能读懂《娄喽尼乍书》、《玄通大书》、《祭祀经》、《天文历算经》、《数舍》、《吉录数》、《尼哈数》、《柞数》、《指路经》、《迤陡数》、《病医经》、《祈祷经》等等经书啊!
布摩的科学称谓是广义布摩。布摩作为彝文知识分子,司祭祀只是其职能之一。如果一个布摩只能司祭祀,那么他就真的成了“鬼师”了。我们必须全面了解布摩的地位和作用。绝对不能以偏概全。须知他们在彝文的创造和使用上,在不同年代,不同领域,不同地域作出过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布摩,即广义布摩。
从文字产生学的角度而言,和其他民族文字一样,彝族文字也是彝族人民在长期的社会生产实践活动中创造出来的。彝族人民为了记录自己丰富的语汇,记录自己认识未知世界的实践活动,早在八千年前就创造了当今世界上很古老的彝族文字。《物始纪略》在“文字的产生”一章中,把著名女工匠够斯艺尊为彝文始祖。但是,布摩的功绩也是不可抹杀的。《延请布摩经》记载:“有布摩就有字,有布摩就有书,有布摩就有文(章),有布摩就有史。优阿武写文,啻赫哲编史。吐娒伟掌文,舍娄斗掌史,布摩创文史。”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彝学家罗文笔认为:彝文是从人类始祖希母遮开始至撮株渎共历经三十代,到武老撮之时,由于山间无文字,上天差遣祭司毖阿叠创造了文字。
彝族文字是当今世界字数最多、体量最大的古文字之一。彝文属于表意文字,是图画文字、象形文字、抽象文字混合而成的组合文字,是音、形、意的结合体。彝族古籍的行文次序是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竖行排列。彝文文献以五言句式为主,间杂三、四、七、九言。当代出版的彝文译著本,因兼顾国际音标的排版而改为横排版式。彝文完全能对应记录彝语,单字有八万七千余个,与汉字的单字数量相当。世界文化地理研究院在香港赎得的1978年手刻油印版《彝族字典》,收录彝文字词约一万个左右。马立三主编的《彝文字集》共收录彝文单字87046个。毕节学院目前正在承担彝文计算机编码输入法的国家课题,收入的彝文单字也有八万余字。由于彝文可以对应记录语言,有很多文献古籍和金石碑刻,历史上曾经用作公文文书。2009年8月22日,由香港世界文化地理研究院主办,香港世界遗产研究院、中国无形资产研究院、亚太人文与生态价值评估中心合作,从六个维度对彝文进行定量与定性评价。一是文字长度:以文字生命力━起源点、终止点为评鉴系;二是文字宽度:以文字影响力━使用范围、地域范围、史料文献涉及范围为评鉴系;三是文字厚度:以文字文化力━数量、形制、内涵、外延、使用状况为评鉴系;四是文字活度:以文字传承力━使用功能、使用效率、更替兴衰等为评鉴系;五是文字定度:以文字稳定力━历史字型、发音、字意变异度及固定方言区等为评鉴系;六是文字值度:以文字价值力━代表性、特殊性、珍稀性、传承性价值为评鉴系。评鉴结论:中国古彝文与中国甲骨文、苏美尔文、埃及文、玛雅文、哈拉般文相并列,是世界六大古文字之一,而且可以代表着世界文字一个重要起源。
几千年来,彝族布摩中的精英,一代接一代地运用古老的彝族文字,为我们留下了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他们在科学的领域里翱翔。留下了卷帙浩繁,内容广泛,博大精深的珍贵古籍。涉及哲学、伦理、宗教、巫术、政治、法律、侓历、通告、军事、经济、语言、文字、文学、传说、神话、谚语、故事、散文、诗歌、小说、文艺理论、艺术、历史、地理、民俗、谱牃、天文、历算、医药、病理、农技、科技、工艺等三十多种门类。根据彝学专家王继超介绍:早在1955年,贵州省毕节地区就成立了全国最早的彝文翻译组,文革期间被迫解散,1977年10月恢复原毕节地区彝文翻译组建制,手抄油印本《彝文字典》就是毕节地区彝文翻译组当时的一个成果。后来,彝族文化研究机构,除北京多家之外,还遍布滇、黔、川、桂四省区有关的高等院校及州、地、县、市。1979年,国家民委发文专题指出:彝族历史文献需要继续搜集和整理研究,请各有关地区和有关部门引起足够重视。彝文古籍经过20多年的抢救,全国目前已收集1.5万册。主要收藏于黔、滇和北京等地的民族工作、教学科研部门和图书馆、博物馆。
彝族古籍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彝文古籍目录•贵州卷(一)》收集了1270册,分为40个学科类别。其中历史类279册,传说类67册,谱牃类4册,都是历史专著。这些古籍比较系统地记录了古代彝族社会历史的发展过程。全面反映了古代彝族社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生活。是研究彝族历史和西南古代史不可多得的的资料。这些彝族历史专著中,最著名的是《西南彝志》。全书共26卷,记述了彝族的社会历史,政治制度和和文化艺术。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被誉为“彝族历史巨著。”更加令人惊叹的是:近年来,彝学专家又依据彝族谱牃古籍,提出了“万年彝族谱牃说”。把彝族文明史上推了一万年!彝族属于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个成员,人们不禁要问:“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的定论应该作何解释呢?
彝族古籍也具有较高的科研价值。彝族先民善于在生产实践中不断地总结经验,形成了许多反映古代彝族科学文化成果的彝文文献。在天文历法方面,创造了世界上很早、很精确的《彝族十月太阳历》。有关文献有:《彝族天文起源》、《彝族天文史》、《天文简述》、《年月历算书》和《母虎记日碑》。在医学方面,贵州彝书《启谷署》是一本集彝族医药之大成的彝文医药典籍,大约成书于康熙三年(1664年)至雍正七年(1729年),保存在贵州省仁怀县彝族王荣辉家中。该书分为内科、儿科、妇科、外科、五官科。38类疾病,附263个方剂,其中不乏奇异偏方。最近几年,与威宁县毗邻的云南省会泽县彝区海尹氏使用彝文治癌药方治愈了数位癌症患者,彝医由此声名大振。在地震方面,清代彝文《地震记录》为今人研究地震发生规律提供了宝贵的原始资料。还有贵州彝文古籍《造房》、《建筑房宅》、《制造器具》、《牧耕》、《叙果树》等等,佐证了当时贵州彝区社会生产力发展较快的不争事实。
彝族古籍还具有较高的文学艺术价值。翻开浩如烟海的彝族古籍,几乎都是采用五言句式记述的。除了特殊的段落过渡或转折处偶尔使用三言句、四言句、七言句、九言句之外,通篇都是五言句。并且最少都是两句以后才会换音,一句一调的情形非常少见,用彝语诵读起来就朗朗上口,娓娓动听,仿佛在听诗歌朗诵。一部古籍就象一部长篇叙事诗。令人称奇的是就连彝族民间口碑文学也是五言句式居多,而且很讲究语法修辞,随处可见的是明喻和隐喻。这些艺术价值很高的文学作品又孕育了文学创作理论家。
古代彝族文学的繁荣,除了彝族社会的稳定发展之外,也得益于彝族文学创作理论的日臻完善。彝族大布摩、彝族文艺理论家举奢哲撰写的《彝族诗文论》和《流书写法》等彝族文学创作理论专著和彝族大布摩、女诗人阿买尼撰写了《彝族诗侓论》堪称中国最早的文艺理论专著,成书年代远远早于刘勰的《文心雕龙》。隋唐时期,塔厄筹著有《论诗的写作》、举娄布佗著有《诗歌写作谈》、布麦阿钮著有《论彝诗体例》、实乍若木著有《彝族九体诗》,还有《彝诗史话》、《论彝族诗歌》等佚名著。这些文学创作理论专著,形成了比较完整的文学创作理论体系,对当时和后来的彝族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是彝族文学史上一块重要的里程碑。
《彝族诗文论》精辟地阐述了史与诗(这里泛指文学作品)的写法:“第一写史事,人物身世明,代数要叙清,时间要弄准,所有写史者,人人须做到:记录要真实,鉴别要审慎。”“在写故事(指文学作品)时,要把人写活,要把事写真,只要所写事,只要所写人,两者加起来,加来有七成,有了七成真,其余三成呢?凭想象写成。”举奢哲不愧是彝族大布摩,是史学家,是文学家。他在说的这两段话,第一段提出了写志书的具体要求——实事求是。这不正是今人修志必须坚持的原则吗?第二段是文学作品的创作中刻画人物形象的技巧。其所提的“七成真实,三成想象”的原则,与现代“文学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论断是多么吻合啊!
和举奢哲齐名的阿买尼,对诗歌创作更有独到的见解,对彝族诗歌的类别定型产生了巨大影响。她说:“诗中各有主,各体有区分;长有长写法,短有短讲究。各有各体裁,各体有分别;各式各样扣,各自要分明;上下韵相联,字字有区别;各有各的‘主’,各类‘骨’不同。各有各的‘立’,所立各不同;各有各的‘格’,格在句中存;各有各的‘景’,景因物而呈;‘扣’则血肉连,句句见分明;‘精’由笔底出,妙在行间韵;‘惊’赖乎文彩,‘灿’仗乎美文;笔力在能惊,体式放眼得;风致凭挥洒,事物各有‘体’;故事重主脑,诗以韵侓分;诗歌各种型,叙事体为主;书籍谁来写?诗册有人详。”这段论述把彝族诗歌的特点“主”、“骨”、“立”、“格”、“景”、“扣”、“精”、“惊”、“体”阐释得一目了然。饱含了今人写诗立意要新深,选材要精当,赋、比、兴兼用的基本要求。彝文献和全体布摩都把阿买尼称为诗圣,这是当之无愧的。即使翻开世界文学史,又能够找出几个两千多年前的女诗人呢?
举奢哲的《彝族诗文论》和阿买尼的《彝族诗侓论》就像汉族学者刘勰的《文心雕龙》、曹丕的《典论•论文》、钟嵘的《诗品》对汉文学的影响一样,为彝族文学的繁荣,送来了阳光明媚的春天。一种有定格而不束缚手脚,可以畅想讴歌的文体——彝族三段诗应运诞生了。这是一束婀娜多姿的彝族文学奇葩。是当今世界上彝族独有的一种文体,一般都有比较固定的格式,五个字一句,三句以上成一段,三段成一诗。每段的句数必须相等。简而言之,称五言三章,叠章。采用赋、比、兴等艺术手法。赋即白描,写景状物;比即比喻,比拟;兴即“先言他物以引起新言之词”。此即第一、二段用赋、比手法,先言他物,第三段引入所言之事,切入主题,犹如揭迷底一般耐人寻味。由于这种文体多采用口头语,易作易记。黔西北彝族民间常说:“叟口咪塔作,麻腮素麻卓。”其意为:三段一首诗,谁人不知道。例如:《天愿与人愿》、《马桑树边鸟》、《大岩有九台》、《沟边的竹子》就是广泛流传于黔西北彝族民间的三段诗。
天愿与人愿
不愿呀不愿,
天愿云不愿,
晴了会变阴。
不愿呀不愿,
船愿水不愿,
渡了会翻船。
不愿呀不愿,
郎愿妹不愿,
相好会变心。
马桑树边鸟
马桑树边鸟,
属于马桑吗?
如果是这样,
请上树来歇。
河边的鸭子,
属于河水吗?
如果是这样,
请下水来游。
歌场的周围,
有歌手在吗?
如果有歌手,
请进入歌场。
大岩有九台
大岩有九台,
九台屋九栋。
九栋有九室,
九室住九女。
九女九面容,
你形容得出。
一女九面容,
你怎么形容?
大岩有六台,
六台屋六栋。
六栋有六室,
六室住六女。
六女六面容,
你形容得出。
一女六面容,
你怎么形容?
大岩有三台,
三台三栋屋。
三栋有三室,
三室住三女。
三女三面容,
你形容得出。
一女三面容,
你怎么形容?
沟边的竹子
沟边的竹子,
在沟边出生,
在沟边成长,
不驻足沟边,
不留恋沟边,
移到了庭院。
庭院的竹子,
人们都欣赏。
沟边的竹子,
无人再顾及。
松树上的鸟,
松树上出生,
松树上成长。
不驻足松树,
不留恋松树。
飞到了天边。
天边的飞鸟,
人们都欣赏。
松树上的鸟,
无人再顾及。
妈妈的女儿,
妈妈怀里生,
妈妈怀里长。
不跟着妈妈,
不迷恋妈妈,
嫁到了婆家。
婆家的媳妇,
人们都称赞,
妈妈的女儿,
无人再顾及。
著名作家苏晓星曾经高度评价:“这类诗歌的三个段节,在内容上通过层层映衬,最后起到烘云托月凸现主题的效果;在情感上有如逐浪推进,最后恰似汇众流成涌泉,能够砰然形成巨大的震撼力和感染力。”“‘叟口咪’三个段节间结构成篇的关系是两比一正,即迭用两个喻体比一个本体(或主体),因而彝族传统诗论将第一段称为物体,第二段称为物身,第三段称为主骨,即为全诗命意的主体。而在同一首诗的三个段节中,都可以同时采用赋、比、兴、排比、对偶等手法,但必须相谐一致,严守民族传统格侓,可以说,这就是彝族三段诗只属于自己民族而为其他民族所没有的特殊性。彝族三段诗正是由于具有这种民族特殊性,客观上使得在世界各民族民间诗歌之林中独放奇葩,增添了新的特色和品类,因而也就已经具有了世界价值,为补充和丰富世界文学宝库作出了绝无仅有的贡献。”
历代布摩的业绩已经彪炳千古,现代布摩更是锦上添花,仅贵州就有王继超、王子尧、龙正清、王子国、罗国义、王兴友、王秀平、王仕举、王运全、王世忠、陈卫军、黄昌寿、黄承敏等有识之士翻译了大量的彝族古籍,功不可没。现代布摩的压力更大,他们除了认识彝语文之外,还要提高自己的汉语文水平,才能提高翻译水平。原毕节地区人大工委禄绍康主任别具慧眼,筹资兴办了贵州省毕节彝汉文双语学校,培养现代布摩的生力军,真可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彝族古籍中大量的文学作品,由于彝语语素、词汇都非常丰富,有些语素和词汇是其他民族没有的。例如“阿奏”一词,在彝语里面是名词,特指一个人从一方面算是长辈,从另一方面算则是同辈或免辈,其辈份可大可不大。汉语里面如果遇到这种情形,你称呼人家“可大可不大,”人家就会莫名其妙,还以为你患神经病了呢!正因为如此,彝族古籍翻译难度很大。导致有些译著读不出原著的味道。陈光明对翻译彝族古籍的见解颇深。他在《彝语文汉译刍议》里写道:“一本彝文图书从整理翻译到编辑出版,到读者阅读,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系统工程,而作为译者、出版者和读者,各自有不同要求,出版者以易于编排印制,美观大方去要求译者;读者则以便于阅读研究,能取所需去要求译者和出版者;作为译者,不仅应该考虑易于编排印制和便于阅读研究,更重要的是应该考虑翻译本身的科学性,仅就整理翻译而言,就包括:1、熟读原文、注音。要求校勘正音;2、对译。要求字字对译,语序不变;3、直译。在对译的基础上,按汉语言表达习惯调整词序语序,转换个别生硬词语;4、意译。在直译的基础上,按不同文体要求,作文彩修饰;5、注释。要求解决重点难点,以便读者阅读理解。”陈光明的译作受到各民族读者的欣赏。值得借鉴。例如:
从前年轻时
从前之时我年轻,
跟精跟怪跟错人,
跟个妈姑打铁人。
一天捡得七块铁,
打成七把好弯刀。
砍出七片好火地。
撒下甜荞不结果,
撒下苦荞不会熟。
没有好荞酿咂酒,
没有好酒等贵客。
粗茶淡饭招待您,
真是羞死主家人。
这是一首流传在民间的彝族五言诗,属于彝族青年谈情说爱的谦虚辞令。译作没有受到五言格局的限制。诗中提到的“妈姑”是地名,现在是贵州省赫章县所辖的一个镇,在赫章、威宁两个县的西、东边缘。火地:是把荒地里的树木、草丛砍倒,原地晒干,放火烧毁就撒播种子的土地,即是人类历史上当初的刀耕火种。诗中表现了男女青年初次见面时,男青年一副谦恭的模样,旨在树立斯斯文文的个人形象,以引起女青年的注意,为以后狂热的恋爱作铺垫。
口弦声悠悠
悠悠的口弦声传入幽谷,
口弦手弹了一曲又一曲。
哀吟降生时那满天彩云,
难道这彩云是命运凶兆?
哀吟出世时那遍地朝露,
难道这朝露注定我命苦?
阿爸整天带斧上山砍柴,
难道他这斧头带了邪气?
阿妈整天提连枷打燕麦,
难道这连枷也附上不吉?
悠悠的口弦声传入幽谷,
口弦手弹了一曲又一曲。
莫怨降生时那满天彩云,
满天彩云不是命运凶兆。
莫怨出世时那遍地朝露,
遍地朝露不能注定苦命。
阿爸整天带上的砍柴斧,
砍柴的斧头不会带邪气。
阿妈整天打燕麦的连枷,
打麦的连枷哪会附不吉?
园里栽的茴香丛丛密密,
我象这茴香看不见园外。
山上的棠梨好看不好吃,
心里象棠梨说来酸溜溜。
液珠河边的阿武酿酒婆,
酿酒不洗手酿成怪味酒。
酿成怪味酒一坛又一坛,
解渴解闷总舍不得倒丢。
同床异梦的包办夫妻哟,
怎能日日夜夜长相厮守?
这是一首彝族三段式的五言爱情诗,是一位失意丈夫的幽怨。包办婚姻酿出了怪味酒,但是为了解渴解闷,总是舍不得倒丢。原来,这就是父母之命不可违啊!这首译诗也打破了直译五言诗的巢臼,重在意译,拓宽了汉语词汇选用的范围,充分展现了原作的意境。读着读着,仿佛那悠悠口弦声不绝于耳,挥之不去。使人不由自主地对那位失意的丈夫产生了同情感。
彝族三段诗很多都是爱情题材,目前译著颇多。但是,有些译作体现不出艺术性,失去了原著的艺术特色,懂彝语的人读起来觉得变味;不懂彝语的人读起来觉得乏味。这是彝族古籍翻译面临的重大问题。
时代在发展,历史在前进。天将降大任于新时代的布摩,布摩任重而道远。愿大批精美彝族古籍译著如同雨后春笋般问世,以飨读者。
作者:贵州省赫章县委统战部 陈忠文
来源:《赫章彝学》第七辑 发表日期: 2014/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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