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彝族一类模式教学述评
内容提要 四川省彝族地区的双语教学有两种形式，称为“一类模式”和“二类模式”。一类模式是把汉语文作为一门主科开设，其余各门学科均用彝语文教学。二类模式是把彝语作为一门主科开设，其余各门学科均用汉语文教学。介于人们对这种一类模式教学是非利弊有不同的看法，本文从这种模式的产生、现状、教育功效、与现代化及整个彝语文事业的关系等几个方面进行叙述和讨论，直面一些尖锐问题，肯定这种模式的正确性和可行性。
关键词 一类模式 四川彝区 教育教学 彝语文
一、一类模式教育的产生
建国以来，四川省彝族人民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人民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经济和文化生活也有很大的发展。但特别是教育的差距很大。在彝族聚居地区，入学率低，升学率更低，复盲率高。凉山州布拖县、昭觉县、喜德县、美姑县、雷波县、越西县的偏远区高小毕业回家务农三四年后又成为文盲的不少见。这种教育落后现象令人不安。因为现代社会里，教育决定着一个民族或地区的发展，“我们靠教育才能掌握未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法》），四川彝区教育落后意味着彝区的未来仍将落后于别人。在四川省、州、县各级党政的关心支持下，省、州教育部门经反复考查，最终找到导致四川彝区教育效率低下的一个重要原因，即教学用语障碍。彝族学生学龄教育脱离母语，直接用汉语教学，这就造成语言障碍，使教学质量低下。要改变四川彝族教育落后的面貌，就必须用与学生思维和概念相联系的母语进行文化知识教学。
自1978年以来在凉山彝族自治州内进行充分的调查研究和实践后，于1984年6月省教委在西昌召开的“四川省彝文教学工作会”上提出了“双语教学两类模式并举的方针”。凉山州政府以凉府发（1984）182号文印发了《凉山州中小学彝文教学发展规划》，并于1984年在全州10个县25个乡开办一类模式小学。1985年省委、省政府《关于加强民族教育工作的决定》正式确定了我省彝、藏文中小学积极稳步建立两种模式的双语教学方针。此后，凉山州政府和州教委出台相应文件，确立并实施两种模式教育。这是一种适合四川彝族教育实际的教育教学体制。这一体制的发展规划是“两类模式，两次分流，四级规划，二十年分三步走”，即根据语言环境、群众意愿和办学条件采取开设彝语课（二类模式）和举办彝文中小学（一类模式）的两类模式；初中和高中毕业阶段两类模式学生以语言转化等形式进行相互转化分流；小学以乡规划，初中以县规划，高中以州规划，大学以省规划；从1980年到下世纪初的大约20年时间内，分为恢复探索、初步“通车”、两次接轨的三个阶段。
经12年的努力，现已完成恢复探索工作。1996年高中一类模式生的毕业升入大学，标志着实现了“初步通车”。目前一类模式的规模是11个县36个乡开办了130所小学，并设有相应规模的初中和高中，中专和中师对口招收这类学生，高等院校也为一类模式生敞开大门。这是符合四川彝区实际而不断发展的新模式。
二、一类模式的教育功效
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是双语教育搞得很好的一个民族地区。他们的双语教育只有一种模式，即各学科都用朝语教学，加设一门汉语文课的模式。这和我们四川彝区的一类模式一样。这种双语教育形式显示了很强的教育功效。“据调查分析，1978一1993年延边地区考入内地重点大学的约6000人中，朝鲜族学生约4000人。”（《中央民族大学学报》1996年1期“论新形势下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教育改革”）。这4000人都是各科用朝语听课，经接轨统考统招生。延边有25个民族成分，朝鲜族只有85万人，而以上的数字表明朝鲜族的升学率远远超过包括汉族在内的其他24个民族了。这主要是朝语文教学带来的功效。
四川省彝区一类模式办学时间不长，但已显示出强劲的教育功效。从凉山州1987一1989年连续三年对全州一类模式进行统计的情况看，其学生的学习成绩、学生的升学率和巩固率都比汉语教学班高得多。以喜德县贺波落小学为例，实行双语教学前，教学质量极差。1983年109人参加全乡统考，汉语文人均5．1分，无1人及格；数学人均26．1分，有10人及格。1984年7月161人参加全乡统考，汉语文人均10．8分，有4人及格。数学人均12．5分，只有1人及格。办学20多年，全乡仅有8名中专生（其中4名是“文革”中推荐的）5名初中生、5名高中生。1984年秋季开展双语文教学后，成绩显著提高，仅以1987、1988、1989三年一类模式班与汉语文单语班统考成绩比较，一类模式各种成绩明显高于单语班。见下表：开办一类模式前全乡学龄儿童入学率多在40一5O%，巩固率一般在30%左右。以1978年招收的一年级新生122人为例，到1983年高小毕业时，只剩下9人，巩固率仅7．4%。1984年开始，第一类型模式招收30名学生，到1990年毕业时，学生增至42人（中途插班的12人），巩固率为14%。全乡学生数由开办彝文小学前的168人，增加到1990年的340人；中心校学生由1983年的68人，增加到1990年的242人。入学率由63．7％上升为80．4%；巩固率由47．3%上升为95%以上，合格率也大大提高了。贺波落小学1990年毕业的42名学生，经全州统考，其中40人考入民族中学；1991年毕业的30名学生，有26人考入民族中学。从这几年的初高中升学考试看，一类模式的升学率比汉语教学和二类模式高得多。1993年全州首届一类模式初中毕业401名，升入中专中师86名，对口升入新办一类模式高中178名，升学率为65．83%。1996年首届一类模式130名高中毕业生参加高考升人本科20名、升入专科18名、中专中师47名，升学率为65．4%。单是喜德民中（一类型模式）的升学率就比这些数据还高，远远超过汉语教学或二类模式的喜德县中学。这几年喜德县的中专和高考升学数是靠喜德民中支撑着的。
一类模式的教育功效还在于，未能升入高一级学校的中小学生，回彝区后可用所学知识于家乡建设，母语和家乡的生活联系紧密，用汉语学知识，脱离彝区生活用语而不能在群众中运用。从长远观点来看，未能过高考“独木桥”的人将是绝大多数，是我们学校素质教育的主体对象，教改趋势将职业技术教育引人中小学教育之中，各阶段学生都有相应的职业技术来适应社会需求。所以，一类模式教育可培养适应彝区农村和企业的学生。
三、一类模式的汉语水平
12年的一类模式教育，存在着汉语文基础差的现象，这是可以改进的，我们不能因此而否定一类模式。
一类模式汉语基础差是几方面因素造成的。一是当时制定此模式教学计划时，估计不足，使汉语教学起步晚。这我们可以参考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朝语文学校教改经验。他们“狠抓了汉语课教学改革这个薄弱环节。首先，抓朝鲜族儿童学习第二语言最佳时期，把汉语文教学起始年级由小学二年级改为一年级；教学程度由先文后语改为先语后文，以避免因同时学习两种文字相互干扰。其次在中学阶段采用汉语兼学并用，不仅把汉语作为一门课来学，而且在适当年级把汉语作为部分课程的教学用语来使用。”（李希特等：“论新形势下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教育改革”，《中央民族大学学报》1996年第1期）。我们的一类模式汉语教学也应从小学一年级就和彝语文同时起步，而且文语同时起步，即不能先语后文，也不能先文后语，二者是分不开的。因为汉语文有一个重要的特点是它的文字很难学，必须起步早。
二是“教学管理指导薄弱，有的小学朱按教学计划教学汉语文课”（潘正云、马文华：“凉山州彝汉语教学发展综述”，《西南民族学院学报》1997年增刊）。这就需要提高各级教育行政部门和学校领导教师对汉语教学重要性的认识，抓好管理监督和指导工作，切实提高汉语教学质量。
还有一个误差是，一类模式高中毕业生对口进入中专、大学时，这些高一级学校由于教材、师资等各方面不具备，而无力用彝语文教学各门学科。理科方面更是如此。如西昌师专的彝文数理化专业班是由数学系、物理系和化学系的老师直接用汉语和汉语教材上的课，中间只开一门专业术语翻译课。这样一来，一类模式到了大中专就在教学用语上发生了突变。到了这些学校，实际上不是跟中小学对口升学了，而是成了和以后“两次接轨”后的升学情形一样了。这显然，其汉语文差距是比较大的。所以，人们常以二类模式的水准去看这些学生，以此评价一类模式生汉语水平，这是不恰当的。因为这本身不是一类模式的问题，而主要是上级对口学校突变引起的现象。尽管如此，通过努力，我们的一类生还是适应了这种突变。1993年以来的中专和大学各届一类模式生的教学可以说明这一点。西昌师专数学系胡清林教授说“通过我们的教学情况看，经过半学期左右以后，这些学生汉语还是能适应的”。当然，为了更适应这种对口升学的突变情形，为以后一类模式的两次接轨而升入其他非对口的大中专学校的适应能力，我们必须加强二类模式的汉语文教学。
北方一些少数民族用自己语文翻译高考题而录入重点大学的学员，经短期的汉语文培训后就能适应所在大学的教学。通过各方面的努力，一类模式的汉语完全可以达到不需任何培训就能适应汉语课的大学教学。我们担心的是一类模式的各种知识的教学质量，怕在与中考和高考接轨时考得不好，因为目前一类模式的各种教材、师资等各方面的差距较大。接轨考试才是真正检测一类模式优劣的一个尺度。因此，以后的接轨考试对一类模式的生死存亡及发展关系重大，应引起高度重视。
四、一类模式与现代科学技术
怀疑和否定一类模式是多角度的，也有多种理由，其中有一种观点是：彝语文的知识容量不如汉语文，有些东西彝语无法表达，生硬翻译过来又使老百姓听不懂，不能适应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所以，彝语文在学科领域使用，以研究发展彝族历史的文化就行了，不宜进入理科领域。这样的看法是欠妥的。
任何语言文字都是思维的交际的工具，是信息的载体。新事物的出现，新概念的产生，就要产生新的语言符号（词语）来表达。所以，每种语言都在不断地产生新词语，语言是动态发展的。两种语言相互交往、相互翻译也同样面临着产生新词语的问题。甲种语言中有的事物或概念在乙种语言里没有，就得从新组织新词加以表达。而人类的自然语言都具有无限的再生能力，它们总是以自己特有的表达方式来表达它们所遇到的一切事物与概念。因此，翻译史上没有存在过某词语译不出来而停止翻译的现象。
严格地说，除了人造语言之外，世界上任何自然语言在功能上没有优劣之别，这是语言学的一个最基本的原理。不是只有一些语言才学得好科学文化知识。特别是自然科学方面的知识，绝不以语言种类而异，阿基米德几何原理不以使用汉语而不同，也不以使用彝语而改变。
至于有些翻译过来的词语彝族老百姓不懂是正常的。因此许多的科学知识是彝族老百姓所不具备的，像“核原子”、“蛋白质”等词语，没有学过这些知识的老百姓理应不懂，没有进过学校的汉族老百姓也不懂，每个民族都一样，一些知识的懂或不懂是与学历层次有关的。就拿文艺作品来说，反映城市生活的作品，边远农村老百姓不一定看得懂。因此，我们不能以彝族老百姓不懂一些新词语来评价彝语的表达力和知识容量。
总之，彝语文和其他任何自然语言一样具有极强的再生能力和灵活的表达方式，它完全能够表达包括自然知识和社会人文知识在内的任何文化知识，因而完全能够适应当今和未来现代化社会发展需求。
五、一类模式与市场经济
彝语文可以表达任何科学文化知识而进入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领域。这是我们7类模式适应现代和未来市场经济的根本保证和基本条件，因此一类模式生能够掌握各方面的文比知识而用于各行各业之中。
市场经济的特点是市场竞争，由市场的需求来调节，它对教育的要求是人才投入市场，根据市场需求培养人才。那么，一类模式的内容应进行市场所需知识的教学，而且已具备能够转化知识的汉语能力，这些学生就能运用知识于汉语环境的各工种里而适应市场经济。当然这要通过一些自治政策和技术调节来实现。
笔者认为，我国的市场经济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经济的宏观调控权还是在党和国家手中。像各民族语言文字平等和民族地区各民族具有使用本民族语言文字的权利等，一些重大的国家政策是要执行的。所以，一类模式的两次接轨，在中专和大学考试中翻译统考题、统一考试、统一划线而升入非一类模式的各种学校是不会受阻的，因为这已被蒙古、朝鲜、藏、哈萨克等民族的长期实践所证明了的。
既然高考和中考这样正规而重要的场合都可以将统考题翻译成民族文进行统考统招，那么市场用人招工、招干考试也完全可以将考题等译为民族语文进行市场人才竞争，这是民族语言文字真正平等的体现。
面对市场经济，我们目光还要放得更远些。改革开放、招商引资等，使市场经济趋于国际性的多元文化特征。所以，我们的一类模式不仅要学好汉语，而且还要学好外国语文，以便在将来的市场经济中能用汉语或外语，并把用彝语文学到手的科学文化知识转换成第二语言进入市场竞争。
另外，四川彝区应开展彝语职业教育把一类模式手段和市场竞争机制引向民族职业教育之中。特别需要发展农、牧、技工等科学文化知识的职业教育。据资料表明，越发达的国家越重视职业技术教育。职业教育是素质教育而非升学教育，四川彝族，特别是高山区彝族的科学文化素质较低，但将来市场经济意识要取代从前的自然经济意识，将使封闭落后的民族经济、民族文化走向现代化。职业技术教育可以灵活地培养出量的初中级彝族人才，以改变彝区文化素质较低的面貌，也可以增加一类模式的分流渠道，从而发展一类模式教育。从未来教育发展趋势看，一类模式也不能为教育而教育，只为升学教育是远远不够的，要使每个阶段的学生具有相应的素质和技术技能才是完美的教育。
六、一类模式与彝语文事业
我们肯定一类模式，开办一类模式绝非民族感情所然。只是为了满足民族感情的话，二类模式就足够了，这就可以表明我们拥有并且使用着自己优秀的语言文字了。开办一类模式（包括二类）教育，也不仅仅是把彝语文作为学习汉语文的桥梁，最根本的目的是发展彝语文事业，发扬彝族传统文化知识，发展彝族科学文化知识。过去有一种观点是只把彝语文视为学习汉语的工具，学习彝语文的目的是为了学习汉语文，而不重视彝语文的教学，这是一种错误的认识。如果真的只把彝文作为工具，那么，彝语言教学只在小学阶段开设就够了，不用费如此大的人力和资金办初中、高中、中专、中师、大学等多层次的彝语文教育，也无需搞一类模式。
目前，各种彝语言教育形式中，只有一类模式是把彝语言投入自然科学教学之中。即一类模式的诞生标志是彝语文进入理科领域。以前，彝语只在文科，主要是语文知识领域运作，是一种残缺不全的“只用一条腿走路”的语文。一类模式之后，彝语言才进一步成了健全的语文。
彝语不进入理科，那么，彝语文在文科领域也难以发展，因为文科，特别是语文知识是涉及包括理科在内的各种知识的。如果有关自然科学方面的小说和报告文学，涉及到理科知识的，没理科术语的彝语，就难翻译成彝语文，更不能直接用彝文写出来了。因为每一学科的术语是具有系统性和严密体系的。理科的术语只有文科领域里就词译词的话，就会出现相互矛盾或错译现象。
众所周知，社会发展必然的趋势是知识交叉，文理科相互渗透、边沿学科不断产生。彝语文只限制在文科领域，到头来使用范围越来越小而最终消失。所以，否定一类模式的实质是否定二类模式，否实彝语文的使用。我们应为彝语文进入自然科学领域，为一类模式的诞生和发展欢呼！一类模式的产生使我们对彝语文事业的真正繁荣发展有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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