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传统体育文化的起源与传承
(发表本文时作者系贵州师范大学体育学院教授,研究方向:民族传统体育学、体育教学与训练。)
[摘要]通过文献检索、田野调查,对云南、贵州、四川等地部分彝族山寨原生态传统体育进行调查,从历史学角度研究彝族传统体育文化的起源与传承,对构成其体育文化起源与传承的基本因素作论证和阐述。研究显示,彝族传统体育文化起源于彝族先民生活和生产劳动的需要,与民族生存所进行的军事活动、原始宗教信仰和生活习俗有着密切的联系,并受到居住环境的制约,具有独特的山地文化性质和民族异质性。彝族传统体育文化具有竞技、娱乐特征,较高的健身和思想教育价值,体现了早期人类文明与现代体育思想的共融,具有较强的审美价值。
[关键词]民族传统体育;体育文化;彝族
自古以来生活在云贵高原横断山脉和青藏高原东南部地区的少数民族——彝族,约有 700 多万人[1],它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和独特民族文化的古老民族。在漫长的社会生活与生产实践中,彝族人民不仅在科学技术、文化事业上飞速发展,还创造了丰富多彩,具有浓郁山地文化气息的民族传统体育,体现了彝族人民的聪明才智和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并以其独特的方式和风格在我国民族体坛上占有重要地位。根据国内有关文献资料和对云南、贵州、四川等地部分彝族山寨原生态传统体育项目进行调查,收集民间资料,对彝族传统体育文化的起源与传承进行较为深入的论证和阐述。
1 彝族传统体育文化的起源
体育在一定的程度上反映民族的精神和生活面貌,是民族历史、文化、生活习俗的重要体现[2]。彝族传统体育文化起源于远古时代彝族人民淳朴自然的生活与生产劳动需要,彝族传统体育文化项目众多,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充分体现了彝族人民独特的山地文化、民族精神和生活习俗。如彝族式摔跤、射箭、射弩、彝刀、棍术、赛马、追羊、赶牛、飞石索、掷葫芦飞雷、荡磨秋、爬油杆、绵羊拉绳、踩跷板、顶头、角力……[3]据不完全统计,流传在彝族民间的带有体育健身性质的舞蹈多达 40 种以上,这些传统的体育活动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它的起源与传承和彝族人民居住的生活环境、生产方式、习俗、宗教信仰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据资料考证,彝族传统体育文化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的新石器时代。20 世纪 60 年代中期我国考古学家在云南沧源的深山“帕典姆”崖壁上,发现了用褚红色颜料绘制的近千个原始土著人的图形,内容包括狩猎、射箭、投掷、征战、划船、舞蹈、放牧等原始土著人的生活,再现了远古时期当地土著人谋求生存与自然博斗的历史。据考证“帕典姆”崖壁处是当地土著人祭祀神灵的圣地,崖画的图形是土著人记录生活的图形文字,该崖画制作时间约在 3 000 多年前的原始社会新石器时代[4]。沧源崖画为我们提供了极其珍贵的历史资料,其中最值得研究的是崖画中对于狩猎和放牧场景的描绘,那栩栩如生的射箭、摔跤、骑马、牧牛以及舞蹈的某些动作和祭祀神灵的仪式,与彝族先民代代相传的传统体育活动是何等的相似。根据各民族体育发展的普遍规律,体育活动的产生受环境、生存条件、生产方式和宗教信仰的影响,使得同一地域环境的不同民族都可能进行相似的活动。彝族是古羌戎人的后裔[5],素有“马背牧猎民族”之称的彝族先民,自远古时代就一直居住在云贵高原土地上,沧源崖画反映的当地土著人体育活动情景,足可以证明彝族先民远在 3 000 多年前就已经形成了当代彝族传统体育的雏形。
1.1 生存需要是彝族传统体育文化产生的基础
生产劳动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本方式,在新石器时期的古羌戎人生活在深山丛林中,居住的环境山高林密,野兽出没无常,生活条件相当艰苦。出于生存和自卫的需要,必须进行狩猎和采集野果的最原始生产劳动,以获取生存所需的食物,能跑跳、善攀爬、投掷、射箭等成为他们必须具备的生活技能,技能的高低决定了他们生存能力的大小。随着生产方式从单一的狩猎、采集,发展到牧猎与耕种,彝族人在放牧生活中又逐渐形成了一些模仿放牧动物行为的体育活动,例如射箭、射弩、飞石索、追羊、赛马、摔跤等。至今还广为流传的民族传统性体育活动,就是在原始牧猎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 彝族传统体育项目大多起源于日常生活之中,彝族式摔跤是一项典型的人与人之间力量、技巧抗衡的竞技运动,它与古希腊的古典式摔跤有许多相似之处,既是力量与技巧的抗衡,又是一种格斗。彝族式摔跤起源于族人对动物行为的模仿,传说彝族式摔跤的鼻祖是远古时期的“磨枣”三兄弟。他们在山上放牧时,看到牛、羊的顶头、角力及摔滚,便模仿牛、羊的动作进行打逗嬉戏,学着顶头、摔斗、滚翻等动作,感受愉悦和快乐,呈现人畜兴旺的景象[3]。在原始社会人们对自然界给予的幸福或灾难缺乏科学认识,族人认为“磨枣”兄弟对牛、羊动作的模仿起到了敬奉神灵的作用,使神灵愉快而降福庇护。于是族人争相效仿,广泛开展模仿牛、羊的动作,并逐步形成具有一定竞技特性和表演形式的摔跤运动。这一典型事例充分说明了彝族传统体育文化是在生活、生产中自然萌发的,其他如绵羊拉绳、爬油杆、顶头、舞狮、虎舞等传统体育活动,也起源于彝族先民们生活、生产实践中对动物行为的模仿。
1.2 彝族传统体育文化起源于娱乐和宗教信仰需要
彝族的一些传统体育活动起源于生活娱乐和宗教信仰的需要[3]。在彝族的传统生活习俗中,每逢节日族人聚会之时,为进行祭祀和丰富集会内容,彝族先民们创造了具有较大动作难度和较强观赏价值的体育游戏和舞蹈,如荡磨秋、爬油杆、响铃舞、舞狮、虎舞、斗牛等活动,就是彝族传统的生活习俗与宗教信仰结合的产物。1971 年江川李家山发现的西汉早期 24 号古墓群中出土文物青铜鼓,其鼓身中段刻绘的“羽人荡秋图”,证实了彝族先民荡磨秋的历史可以追溯到 2 000 多年以前[6]。
宗教信仰、祭祀神灵活动对彝族传统体育文化形成发展的过程具有重要作用。同古代西方体育的发展一样,彝族传统体育文化的形成与发展是伴随着宗教活动的存在而进行,远古时代的彝族人认为“万物皆有灵”,在冥冥之中有“神”的存在,因而祭祀神灵的活动代代相传,长盛不衰。尤其在图腾崇拜的活动中,以虎、狮、牛作为图腾,以自然的山水、动物、植物为姓氏,盛行各种巫术、占卜和“祭山”、“祭龙”、“祭祖”等原始宗教活动[3]。在这些宗教活动中,按节令有固定的日期、时辰和形式,在祭祀时进行竞技与舞蹈活动,如以图腾崇拜对象的动作为原形,模仿老虎的扑、立、滚、跃、摔的动作而设计的虎舞,具有较强的健身价值,它同汉族流传的“五禽戏”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其他如“跳月”、“响铃舞”等含有体育因素的舞蹈也出自于彝族先民的祭祀活动中[3]。
彝族传统体育形成的初期,受宗教影响具有迷信色彩,但从历史学的角度来看,这对民族传统体育的起源,起到了一定的催生作用。
2 彝族传统体育文化的传承
彝族传统体育文化的传承经历了 3 个阶段,即由零散的个人模仿活动发展为族人聚会的集体活动;由单纯的力量抗衡发展成具有一定规则要求的,具有多功能作用的传统体育;由宗教信仰娱神的低层次发展到娱人、健身的高层次,并走向全国民族体坛。伴随着彝族生存环境的变迁、生产方式的改变,其传统体育文化的传承受社会发展、生活环境、生产方式、山地文化性质和民族部落生存竞争和民族的宗教信仰的影响。
2.1 社会发展、生活环境、生产方式是彝族传统体育文化传承的基础
随着社会的发展,生活环境的变迁,生产方式的改变,彝族的民族传统体育逐渐形成和发展,并不断地完善与丰富。彝族先民们在生活中形成的跑、跳、投掷、攀爬的基本技能和射箭,骑马的牧猎技能,开始时属于零散的个人生存和自卫活动,后来逐渐发展为民族共有的聚会活动。彝族人有意识地将这些技能进行整理,传授给下一代,这就是原始时期人类共有的生存教育。这种教育活动的直接目的,是提高下一代适应环境的生存能力,能够适应山地环境所面临的艰苦条件。在这种教育下,一些具有悠久历史的传统体育项目,如射箭、射弩、摔跤、追羊、飞石索等[3]活动得以开展,并逐步形成具有一定技巧和规则的民族传统体育项目。这些具有典型代表意义的传统体育在一定的节日举行竞技比赛或表演,彝族传统体育文化在社会发展、生活的需要中,由零散的个人模仿活动发展为族人聚会的集体活动。
2.2 生活环境、生产方式构成彝族传统体育的山地与民族特性
彝族所居住的环境,必然对其民族传统体育文化起到较大的影响。彝族传统体育文化的传承,受外来文化的影响较少,具有特殊的发展规律和民族特色,带有明显的山地文化性质和民族异质性[7]。彝族自古以来居住在我国西南部的横断山脉,那里山高崖陡,水流湍急,森林密布,交通状况相对较差,与我国较为发达的内陆地区及沿海地区之间民族交往甚少,处于相对封闭的自然环境中,因而西方体育逐步传入中国时,彝族地区的体育仍是“我行我素”地自然发展,处于封闭自守的缓慢发展状态。生产劳动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本方式,在原始社会,彝族先民出于生存和自卫的需要,必须进行狩猎和采集野果的最原始生产劳动,以获取生存所需的物资。族人中能跑跳,善攀爬、投掷、射箭的技能成为他们必备的技能,其技能的高低决定了他们生存能力的强弱。
2.3 部落生存竞争对彝族传统体育文化的传承起决定性作用
在彝族传统体育文化传承中,对其产生决定性推动作用的是有关民族部落生存的军事活动。在彝家村寨部落之间,饱尝战争苦难的彝族人从多次经验或教训中深深地体会到,强壮的身体、精湛的武艺、顽强善斗的品质是生存的根本保证。彝文典籍《西南彝志》记载了大量的关于彝族各部落间相互倾轧和抵御外族入侵的史料。彝族自称为“虎族”,是以黑虎为图腾的古老民族,崇尚“强悍武勇”,重“义气刚强”。万历年间的《云南志略》谓:“罗罗者……聚众山林,惟事剽掠……言不合即拔刀好杀、好战”。光绪年的《读修九直隶厅志》卷七载有“彝性情野,其强健者以抢掠为荣”[5]。在这种原始习俗的影响下,有理无理取决于械斗的胜负,因此族人更加注重学习和训练械斗的技艺,培养拔刀仇杀、好战的意识。
随着社会的发展,彝族摔跤从远古时期单一力量、技能抗衡变为调解部族之间争端和山林纠纷的直接手段。如居住在云南中部和贵州西部的彝族人,长期以来将摔跤竞技的胜负作为判断是非、解决矛盾和争议的裁决方法,如山林纠纷、地盘争夺以及部族之间的争执等,均以摔跤竞技胜负定是非。彝族人注重对军事活动的技艺,进行有目的、有意识的教育与训练,使族人多精于武术并能世代相传,对彝族传统体育文化传承,起到了决定性的推动作用。漫长岁月中频繁的军事活动给彝族人民带来深重苦难的同时,也培养出彝族人骁勇善战的性格,刚强重义的气质和精湛的民族体育技艺。
2.4 宗教信仰促进彝族传统体育文化的传承
在彝族先民生活的原始社会,由于对自然界的各种现象无法解释,因而自然地产生了信仰主宰世界的“神”,认为万物皆有“灵”[8],寄希望于“神灵”的恩赐降福,相信神的力量,自然形成了对神的崇拜,彝族对神的祭祀有固定的节令,据《天下郡国利病书》记载“囊(音串,彝族的一个姓氏,这里指彝族)春节,竖长竿,设横柱,左右各一人,互相起落为戏”,彝族荡秋千同汉族的跷跷板较为相似。居住在云南、贵州、四川等地的彝族,每逢农历正月十五日祭星辰时,全村杀猪一头,每户分一份回家煮熟,在月亮升起时将肉与酒、果品摆放在磨秋架前进行祭供,焚香磕头,以祭祀神灵,然后在磨秋架上荡秋,以表示感谢神灵降福和祈求免灾[5]。江川李家山出土的西汉早期青铜鼓腰纹上,刻绘有一组 4 人同玩一个磨秋的图案。图形中立一柱,顶上有一中轴上系有 4 绳,绳端各有一环,4 个羽人作环转为戏。后人将之称为“羽人荡秋图”[6],这一早期的青铜鼓图案,栩栩如生地反映了彝族先民荡秋千祭祀神灵的历史场面。
宗教信仰是民族在其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历史产物,它既是一种意识形态,又是一种文化现象[9]。在彝族的历史上,宗教信仰对其传统体育的形成、推广与传承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彝族传统体育文化萌生于古老的部族生产方式、生活习俗,必然带有原始宗教和巫术色彩,反映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对自身力量的朦胧认识。当彝族的宗教信仰还处于原始宗教的范畴时,它促进了彝族特有的山地文化的发展[8],如同古代西方体育发展的规律一样,原始宗教与体育、舞蹈相互结合、相互影响与促进,相互发展与制约,并作为文化载体对彝族传统体育的起源与传承,起到推动与促进作用。
2.5 彝族传统体育文化由宗教娱神的低层次发展到娱人的高层次
彝族传统体育活动与宗教信仰活动密不可分,在祭祀仪式上的虎舞、舞狮、响铃舞、跳月等具有很强的锻炼身体的效能,也都具有浓厚的山地文化和宗教迷信色彩。这些舞蹈同民族传统体育的竞技、娱乐性活动相互交织在一起流传。阿细人的“跳月”原是民间广为流传的祭祀祖先、崇拜神灵的活动,随着民族生活、文化、科技水平的提高,人们对神灵的依附心理日益淡薄,逐渐使其传统性的民族舞蹈摆脱神秘的宗教色彩,充满轻快的民族特色和浓郁的乡土生活气息,从敬神、娱神原始的低层次升华到自娱、健身、娱人的较高层次。“阿细跳月”曾在全国少数民族体育活动中被评为全国优秀表演项目的民族体育舞蹈[12],它是在原来“拜神跳月”的基础上,改掉先前严肃、呆板的礼仪特征与宗教气氛,增加了文化自娱功能与健身价值,使之成为具有民族特色的彝族传统体育舞蹈,说明了彝族传统体育文化在彝族人民几千年漫长的生活、生产实践中,从崇拜超自然神灵到与自然的搏斗中,最终发现了自身价值,使民族传统的体育活动充满了健体强身、娱人身心的功能,形成了具有一定规模和较高价值的民族传统体育运动。
彝族传统体育项目众多,具有竞技特性、娱乐特征、较强的健身价值和思想教育因素。彝族传统体育项目如摔跤、射弩、投掷等具有悠久的历史,与现代奥林匹克竞技项目有很大的相似性。彝族传统体育文化逐渐从娱神的低层次走向娱人、自娱和强身健体的高层次,体现了彝族人民的聪明智慧和勤劳勇敢的民族精神,体现了早期人类文明与现代体育思想的共融性,具有较强的审美价值。彝族传统体育的山地文化,卷帙浩繁的彝文典籍,种类繁多的石器、青铜器文物,对研究古人类原始体育的源流和发展提供了珍贵的历史资料和佐证,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在新的体育方针和民族政策的指引下,随着彝族人民经济结构和文化结构的改变,随着生活水平和科学技术水平的提高,彝族传统体育必将在我国民族体坛上开放出更为绚丽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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