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呷之死

　　乌呷像村里所有的女孩那样，拥有过自由奔走在山间的童年，和所有的彝族女孩一样在出生的那天有很多人等着她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庆祝着她来到这个世界。

 

　　乌呷只是这个古朴的彝家村寨里面的一个女孩，和其他女孩并没有什么不同。在乌呷17岁那年，她经历了成人礼，换下了素色的衣裙，穿上了亮丽的衣裙；耳朵上那几根陪伴了她十几年的耳线也被纯白的银耳环取代了；手上不知何时多了银手镯和银戒指……记忆中乌呷的美，真是让我们这群还没有进行成人礼的朋友羡慕极了，那是年少无知的我们并不知道成人礼后等待乌呷的是陆续不断的提亲。

 

　　18岁那年，经过不断筛选，乌呷嫁给了曲比木果，在当时看来这是煞羡旁人的姻亲，吉克惹食家和沙马曲比家都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家族，俩家的结亲更是热闹非凡，场面无比壮观。

 

　　结婚后的乌呷是个贤妻良母，投胎就给木果生下一个儿子，看着一家三口幸福得不行。乌呷与公婆的关系一直是方圆十里的佳话，每天坚持给公婆洗脚。乌呷与弟媳阿果也是相亲相爱，俩人基本上是形影不离的，一起放羊、一起砍柴、一起挑水、一起下地干活……那段时间，人们都羡慕极了曲比家的这对媳妇儿，我和大家本都以为他们能幸福下去，可是生活总是在玩弄着我们，让我们的人生轨迹总是弯曲波折，似乎只有如此上帝才开心。

 

　　在儿子三岁那年，丈夫去世了。乌呷成为了年轻的寡妇。按照彝族家的规矩，此时的乌呷应该和丈夫的弟弟一起生活，要和曾经关系最好的阿果共享一个夫君。可是俩个女人都不愿意，而且曲比木且也不乐意。于是，这件事就这样搁浅着，没有人再提起。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仅仅是妯娌间生疏了，连三个家族都不在有任何来往了……

 

　　事情如果只是维持这样的僵局还好，可是5年后，随着曲比木且的去世，就像一块石头被投入水中激起了一层层浪花，矛盾进一步激化了。

 

　　记忆中这天下着很大的雨，我和我的孩子早就躲进了被窝里。半夜，村里传来了一阵阵犬吠声，紧接着是枪声、吵架声、打闹声、人哭的声音……瞬间屋外的闹声和我怀里孩子的哭声响彻这片宁静的夜空。我什么都做不不了，丈夫打猎还未归来，我只有紧紧搂着只有一岁的孩子，不停地哄着她，心里却恐慌到了极点……

 

　　第二天一早，只是倒了些洋芋给猪吃，顾不得给自己做饭，就背上孩子去曲比家，因为连着响彻天空的枪声和哭丧的声音是从他家传来的。心里想着这家人不久前才是去了一个儿子，昨晚又不知道怎么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顺手抓上了家里准备给孩子他爸泡药用的唯一的那瓶酒，直奔他们家了。

 

　　来到他家屋子前，遇见了我风尘仆仆赶来的婆婆。婆婆把我往家里拉，我不解的问：“阿乌（at  wox  ap）（奶奶的彝族称呼，一般有孩子的妇女都叫自己的婆婆为奶奶。）人家都有人去世了，我就是去看看，不去不好啊！”婆婆狠狠的刮了我一眼说，“这是凶死，你把我宝贝孙子背去干吗！”记忆中婆婆很少用这种眼神看我，于是我很快妥协了说，“要不您带孩子回去，我去去就回！”婆婆严厉的说，“不行，除非你不要你娘家了，或者你想去陪葬！”我不解的看着婆婆，她叹了口气，摇摇头，顺手拿我手里的酒喝了一口，然后拿出一只烟抽了几口，然后才慢慢的说，“孩子，死的是阿果莫。是因为前几年的事情，昨晚被你家族给杀了，乌呷也被你族人打晕带回家了，孩子留给了曲比家。现在阿莫惹古家的人都在呢，你要是去肯定会被当成替罪羔羊的，他们现在正愁找不到吉克家的人来开刀呢！我就是怕你赶过来，所以回来阻止你的。还有这几天你带着孩子回娘家避避风头，猪儿我给你喂着，等你老公回来了你在回来，毕竟你和乌呷又是同一个家族，关系有这般亲近，我怕这件事牵连你，家里也只有你们这娘儿俩，万一有个好歹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怎么办啊！”看着泪眼婆娑的婆婆，我不敢再轻视这件事情了，于是点点头回了自己娘家。

 

　　当我来到娘家时，所有人对我的到来并没有过多的关注。所有人的目光都积聚在披头散发抽泣不止的乌呷身上，这个曾经让美得让我们都羡慕不已的人，如今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了……我无法再将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美丽的她相结合……

 

　　三天后，阿果的葬礼结束了。属于俩个家族的战争也拉开了序幕。阿果莫的娘家人和吉克家械斗了很久，俩家势力相当，战争维持了三个月。战火弥漫着整个村庄，搞得天黑后村民们都不敢再出门。

 

　　后来，曲比家和阿莫惹古家联合起来，将吉克家围了个水泄不通。战争的局势对吉克家极其不利，这是几位长老出来说，“这件事可以平息，但只能牺牲乌呷……”，于是双方达成协议，乌呷可以保留全尸但必须死！

 

　　这天，乌呷给自己穿上了浑身的白色，一如当初还没有开始换童裙的她，极其朴素，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一瓶毒药就解决了年轻的生命，她走了，只留下了一段凄美的故事以及我们的思念和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

 

　　还记得乌呷快要走的时候，一直拉着我的手说，“阿嘉，我不想离开！我还那么年轻……”看着渐渐无力的她，我很难过，但我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她在我的怀里渐渐的冷去……

乌呷的死亡，结束了三个家族的战争。似乎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村里恢复了平静。乌呷也渐渐的被人们遗忘，只是我还时常梦见那个美得不可芳物的她，以及渐渐冷去的温度……

 

　　如果没有后来的故事，也许人们早已经忘了那些成年旧事。这年我的孙子都已经10岁了，谁还会记得30几年前的事情呢？只是30年来每家做仪式时，苏尼、毕摩都会说是因为一对凶死的女鬼在作祟，大家的呼声越来越强烈，都说是乌呷和阿果。因为当初她们死后并没有进行任何的宗教活动更何况是送祖灵。俩个孩子如今长大了，爷爷奶奶都送走了，也进行了送祖灵。在大家的建议下，兄弟俩将自己的爸爸妈妈的送祖灵仪式进行了。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提到过俩个女鬼。于是阿果和乌呷，这俩位女性又一次被人们遗忘了，村里再次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