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神奇的石头

    也许所有听到过这些石头的故事的人，都会觉得神奇。也许他们也像我一样，因无法得出让自己信服的答案而苦恼。苦之再三，恼之再三，最终的结论只有两个：一是，万物真的有灵；二是，一切都是巧合。万物真的有灵吗？如果是巧合，怎么就都这么巧？这两个问题搅得我夜不能寐啊！大石柜、祖灵岩、石马，这些物件在我的脑海中蹿来跳去，催促我不停地思考。

 

 

    站在我家房后的那座小山上，向西北方向望去，就能看见对面高高的山上还有一块巨大的形状像柜子的石头耸立着，似乎在向人们显示它临危不惧的精神，又好像在怒视着肆无忌惮的人们。人们把这块石头叫大石柜。这个石柜高三米左右，长二三十米，石柜上面有盖子，像古代彝族装物的柜子。石柜里装着些什么呢？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打开过，也没人试过能否打得开。据有些年纪的老人猜测，里面可能装有我们张家祖先的遗物。所以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轻易去碰。听老人说解放前这座山是我们张家的祖林山，张家三十年一次的“耐姆”（同宗举行祭祀大典，超度死者的灵牌去另一个世界，让灵魂进入仙境）活动就在山下进行。当时山上的树没人敢砍，所以树林茂密，藤萝缠绕，石柜是藏在密林间的。可大炼钢铁的时候，这座山上的树木和其它山上一样，遭到了毁灭性的砍伐。石柜像被人剥光了衣服的少女，满含被凌辱的愤怒，无可奈何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年又一年，布谷去了又来，来了又去；一岁又一岁，山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它仍然挺立着身躯，注视着山下的人们，似乎在尽全力庇护着人们。它习惯了人们的冷漠，习惯了孤独地存在。它似乎只想向人们证明：存在就是希望！

 

    山下的人们越来越忙碌，房屋越来越华丽，车路也进村了。生活的变化也带来了观念的变化，万物有灵吗？人们恐怕是没有时间思考，也想不起思考。彝族祖宗“万物有灵”的思想观念，在市场经济的浪潮冲击下，变得荡然无存，于是山上的石头被卖给石商开采。由远而近，先是附近山上的石头被挖掘机挖走，再后是大石柜所在的山上的石头也被挖掘机挖走。山变得千疮百空，惨不忍睹！有一天，挖掘机竟然开向大石柜，可奇怪的是挖掘机刚碰到石柜，竟然莫名其妙的翻向山去。三十多万元一辆的挖掘机砸得稀烂，幸亏没有伤到人。开发商望着纹路极好的大石柜，困惑地摇摇头，不敢再轻举妄动。

 

    山上的石头都开采完了，大石柜巍然地屹立着。它显得那么孤独，那么无助！也许它正在为自己生存环境的恶化而哭泣，只是它的泪流淌在心里；也许它正在为自己的胜利而喜悦，只是它的喜悦中满含担忧；……时间是医治创伤的良药！它的伤疼会逐渐缓解吗？它的泪会随着伤疼的缓解而减少吧？在金钱面前，人们是善忘的。五年后的一天，又有另一辆挖掘机开向大石柜。可这个老板的遭遇不比前一个好。这次挖掘机又翻了，司机的双腿从膝盖以下被齐刷刷压断。这块石头纹路那么好，是石厂开发商心中理想的石材。但两次开采的经历，两起开发商的教训，使人们越发觉得它神奇了。

    大石柜靠着它的神奇，能永远屹立在山上吗？

 

 

    在距离大石柜五六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山岩。这个山岩和大石柜所在的山似乎属于同一座山，又似乎不是。反正彝家的山，都是波浪一般起伏，似连非连，似断非断的，不是独立的个体。听老人说，山岩里放着我们张家的祖灵筒。祖灵筒是一个约一米长的木筒，是化桃树做成的。据传洪水泛滥时，彝族祖先阿普笃慕坐在用化桃树制作的木桶里幸免于难，所以用化桃树作祖灵筒，取其祖灵归于祖筒与先祖笃慕一道共享祖筒的保佑之意。祖灵筒内装有祖妣偶像、被超度的死者名单、擎天柱等外，还要将日常的生产生活用具模型，如斧、刀、锄、犁、碗、桶、钩担、扫把、铁锅、铁三角、石磨、碓窝等装入，再装入五谷粮种。彝族人认为，祖先灵魂超度成为神升天后，到另一个世界去生活，仍然需要生产生活用具，这些用具都要从人间带去。这个山岩曾经藤萝密布，放祖灵筒时人们是攀着藤条下去到岩洞里的，放好后对祖灵筒进行过祭祀仪式，由毕摩诵念《驱雷电经》、《驱鼠经》、《驱蜂经》，目的是防止雷电、老鼠和蜂群对祖灵的侵害和干扰。彝族先民认为，供奉祖灵筒的岩洞及其附近草木、土石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如果受到侵害和干扰，都会给宗族带来不利。因此必须要驱雷电、鼠和蜂等，有可能给祖灵带来侵害和干扰的东西。最后把岩洞缝好。一切都做得尽善尽美，祖灵的后辈子孙有理由相信，祖先的灵魂会世世代代保佑他们，庇护他们。

 

    锁好的祖灵筒，封好的岩洞，加上山上参天的古树作为遮蔽，岩前缠绕的藤萝作为屏障，祖先的灵魂该得到安宁了吧？可哪曾想，后来的后来，山上的树木被扫荡一空，藤萝已经灭绝。封好的岩洞张开了口。甚至听说灵筒里的木犁等几样农具模型，被外族一个喜欢爬高上低的男人拿回去玩。可在“破四旧”的风声越来越紧的年代，张家的子孙甚至没人去追究那些事情是否真实。年纪大一点的张家人，可能还会想起“耐姆”时林立的青棚，祭祀牲畜殷红的鲜血，毕摩呐呐不断的诵经声，送祖灵筒时喧天的土炮声，……但面对祖灵的遭遇，他们的心情除了不快，又能怎么样呢？谁敢说祖灵的神圣？悬在你头上要砍迷信思想的利剑，随时可能掉落下来。

 

    祖灵受到这样的伤害，会不会给子孙后代带来不利？上了年纪的几位张家人诚惶诚恐，但又无可奈何。如果毕摩的法力真的可以驱灾辟邪，那么当初祭祀时驱的不该只是雷电、鼠和蜂等自然之物，最应该驱的是人。人的伤害最大！也许人真的不该无所畏惧。不久，有人传说拿了祖灵筒内东西的那个人疯了。这个传说只是悄悄在传，没人敢去证实。有一天，祖灵的一个后代在岩下放羊，出于好奇，想爬上岩洞去看个究竟。可刚爬了一小段就摔了下来，全身青肿，疼痛难忍，夜夜噩梦不断，半个多月无法下床。这些消息不颈而走，传了一年又一年。因此，即使在钱字当头的今天，这个岩洞也没人敢接近，也就幸免于被开采的灾难。

    祖灵岩靠它自身的神奇，兴存了下来！

 

 

    石马与大石柜、祖灵岩还有一段距离。它们似乎是毫无关联的存在，但它们的遭遇竟然那么相同。石马巍然屹立在山头，形状活脱脱是一匹眺望远方的马，站得高，看得远。它昂首面向山外，似乎在放哨，又似乎在观察山外的形势。因形而得名，大家都叫它石马。石马旁边还有一块石头，形状像马鞍。记得小学的时候，老师带我们到山上捡细柴，我们还爬上过马背。小心翼翼地站在马背上，就可以看到山外迷茫的烟雾中若隐若现的一簇房子，老师说那就是鼠街了，到鼠街离县城就不远了。也许老师也被石马高瞻远瞩的气势所感动吧？还给我们讲了石马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位仙人连夜骑着这匹仙马从河外来，想去赶鼠街（茂山街的旧称）。看到这儿山青水秀，鸟鸣花香，趁着朦胧月色，下马卸鞍欣赏起风景来。因为贪恋美景，忘记了时辰，不觉间听到村里的鸡叫了。仙人把马丢在这儿，慌忙回天上去了。

 

    传说归传说，谁会相信这匹石马有灵性呢？大石柜、祖灵岩有灵性，彝家人多少还愿意相信，那毕竟与祖先有关。可这匹石马也毫不示弱，给人们一次重重的惩罚，显示出它的神奇，这就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了。当挖掘机大模大样地开向它的时候，却轻轻地侧倒了，机子把猝不及防的司机压在下面，当场毙命。在场的人们目瞪口呆，惊慌失措。难道石马也有灵性？后来村里人请了一个懂风水会算卦的人来，那位先生围着石马左看右瞧，又把耳朵贴近石马作倾听状，然后满有把握地说，石马有一百多个儿子（人们为了孩子乖巧、健康，把孩子拜继给石马。意思是让自己的孩子给石马当干儿子，希望石马保佑），所以很有灵性了。也许它是被崇拜者的虔诚熏出了灵性，也许它真的是一匹仙马，也许它只是沾了祖灵的神奇，……所有的答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给人们带来了触动，村委会打起了栅栏把石马围起来，希望石马不要再受伤害。

 

    石马靠它的神奇幸存下来了。可能够幸存多久，谁也不知道！

 

    我们张家背后山上的石头是小有名气的，纹路好、质地细腻。这几年大量的石头陆续被运到山外，使山满目创痍，惨不忍睹。只有大石柜、祖灵岩、石马这几块石头，还岿然屹立着。这都是靠它们的神奇而幸存下来！彝族的祖先是相信万物有灵的，但我不愿意相信。那么是巧合吗？怎么会那么巧呢？我思索着，苦恼着。我宁愿相信，那是自然对人类极度贪婪的一种惩罚，是祖灵对子孙后代极端不敬的一种警告。njd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也许人类真的该有所敬畏，有所崇拜，有所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