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阿着底
至今我还时不时地向人谈起"阿着底",仿佛我与那个朴素而美丽的,充满着旧时光气息的彝族寨子之间,存在着某种宿命的,割舍不断的联系,象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尽管离开阿着底已有十余年的光景,但它总会在我不经意的时候,象一幅幅杂乱无章的胶片,无序地叠印于我的脑海。
其实,令我魂牵梦萦的"阿着底",既不诗情画意,也不神秘悲怆。可以说那是一个平淡得近于乏味的彝族寨子,但也许就是因为它所具有的那种罕见的平淡,才使得我在远离它十年之后,依旧对它念念不忘。
我曾就有关"阿着底"的释义,向当地最年长的老人以及寨子里最有学问的"阿玉比"(祭师)作过详细的探询,无奈所有的解释全都语焉不详。根据我所掌握的那点粗浅的彝语知识推断,"阿着底"的汉语意思应该是"长满阿着树的坝子"。因为"底"在彝语中,意思就是"坝子"。不过,我所熟知的"阿着底",除了满山遍野都长满了阿着树外,根本就见不到什么坝子。满目所见,不是苍茫的群山,就是深邃的峡谷。走遍整个阿着底,连一块象点坝子样的地方你也找不到。阿着底后依雄山,前临怒水。一条名叫"阿着额"的河流匆忙而艰难困苦地奔突于崇山幽谷之间,泽润苍生,浇灌家园。山无脉系水无宗亲,一派天无老子地无娘的蛮荒与渺远。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阿着底虽山寒水瘦,但却到处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阿着树"。这些朴素而平淡无奇的小灌木,有着极其旺盛的生机,有着坚忍不拔的活力。它们耐寒耐旱,只要一小把瘦弱的泥土,就能生根发芽,就能茁壮成长。挥撒出大片生生不息的绿荫,铺排开满野蓬勃的生命。无需种子繁衍,无需春风抚慰,它们靠串根发展壮大,独树也能成林。因而,所有的彝族人都把具有着极其旺盛的生命力和坚忍不拔的风骨品性的阿着树,视为是本民族的图腾树,是自己的生命树。彝族智慧的老祖先远在上古时代就曾告诫过后代的儿孙:"有阿着树生长的地方,才能诞生美丽的家园"。所以,凡是有彝族人居住的地方,就有阿着树。凡是有阿着树生长的地方,就有"阿着底"。阿着底是彝族人心目中最美好的地方,是彝族人永远的老家,是彝族人"金不换"的家园。
记忆中的阿着底,是永远不可轻视的。
在阿着底,我曾经是一个被他们称为"玛莫"的乡村教师。我之所以认为阿着底的不容轻视,是因为那实在是一个很有个性也很有骨气的地方。至今上了点年纪的老人都还清楚地记得,在抗日战争进入最后时期的1945年秋天,一小队从嵩山战场败逃下来的小鬼子,流窜到了阿着底。他们兽性不改,继续奸淫掳掠,终于激起了阿着底彝族人的愤怒。几个剽悍的彝族猎手,用对付豺狗豹子的办法,把几个无恶不作的小鬼子的性命永远地丢在了阿着底。
阿着底的山穷,但不乏灵秀。阿着底的水瘦,但暗蕴温情。就在一个满山遍野的阿着树都挂满沉甸甸的红色果实的秋天,一个美丽而善良的彝族少女吹着她心爱的口弦,恬静地走进了我的心灵,走进了我的情怀,并最终成了我相濡以沫的妻子。后来,我调进了县城,妻子却仍留在阿着底接替我做"玛莫"。因而,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无数次地进出于阿着底。无数次地接近它,又无数次地远离它。但每一次,我的心中都会充满一种莫名的感动。我庆幸在我人生最关键的时候,阿着底便让我接触到了人生的本质与原初。阿着底人那拙朴而硬直的身影,那天菩萨下深邃而坚韧不拔的眼神,连同他们赖以生存的阿着底,就这样明媚地镌刻在了我生命的旅程之中。仿佛它本来就是那扇我苦苦寻觅了许多个世纪的灵魂之门,就是一个平凡而真实的生命与一方天地达成某种协议和默契的性灵通道。
阿着底的父老乡亲,如今依然在各自忙着自己的生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面对生活的艰辛,他们是淡漠的,是无所畏惧的。面对平实的生命,他们是珍惜的,是充满信任的。面对着每天的日升月落,他们则是泰然的,宁静的。他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生活是美好的,明天是美好的。
阿着底,那缄默无言的大山,到处都显露着一种人生的启迪。那奔腾不息的怒水,一波一浪都暗蕴着生命的禅机。参破了,悟透了,便够你受用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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