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琪拉达:“议榔组织”和我的民族
我的民族凭天理良心办事,在民间有一整套法规、法则和制度进行保障,它叫“议榔组织”,很有特色,现论述如下:
我的民族自称阿孟,史称东苗、东家、又称濮人、僰人、白越人,他称夷蛮夷族人。新中国成立民族登记时,登记员写不来“夷”字,被他们写成“一族人”。
她布遍于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瓮安、福泉、贵定、龙里、惠水、罗旬、都匀等市县,以及贵阳、开阳、青镇、关岭、纳雍,以及黔东南州凯里、麻江、黄坪、卢山,尤以麻江县人口最多,占到会县人口的80%以上;都匀市的谷洞、墨冲等镇住的全部是这支少数民族,每逢赶场天,整街整巷的人都用阿孟东家语交流。这支民族,着自己的服饰,说自己的语言,行自己的礼仪。新中国成立后,政府曾多次对其历史作出调查研究,但都无定论,她们为了登记户口和办理身份证,不得不归到苗族、布依族、彝族、侗族、畲族中。
值得一提的是,她们能歌善舞,每个村寨都建有跳月坪,吹笙跳月娱乐。她们的妇女的头饰很有特色,福泉市电视台每天播放的陆坪镇的黑苗又叫仫佬族妇女的头饰都与四川凉山的中裤脚越西、甘洛县等地的妇女的头饰一模一样。前几年民歌、山歌兴起时,上述讲的这些地方的女歌手都载着这样的头饰制作光碟被保存。都匀市的一些男歌手,还披着四川凉山的男式红披毡进行表演。惠水县的摆榜、甲坝等地,至今仍保存下来的待客方式和规矩也都与四川凉山彝族一模一样;即遇老人去世,来的亲戚和族人,都分散到全寨各家各户招待;特别是以上地方过的农历六月二十四至二十六日三天的山歌节又叫情人节时(云南四川叫“火把节”),十分热闹,全族出动,辅以斗牛、斗鸡、斗狗、赛马、打耗子棒、划刀把、登山、拔河、球赛等体育活动,远近来参加的人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而在福泉市,则被当成城里汉族人为了纪念治水圣人李冰生日,抬李冰父子游街,仅过一天的庙会来过,并取名“6、24二郎歌会”,以政府的行为,申报省非遗成功,至今无人纠正,当地报刊杂志,也都随声附和,将错就错,不了了之。反正如此地方的官员、文化人以及用汉族人的眼光和心态破坏少数民族文化的例子还很多,省里、州里的领导和所谓专家学者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说个“不”字,听之任之,民族文化遭破坏与他无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求得自身往上爬这才是他自己的事。所以,群众都说:不知共产党的领导到哪里去了?
要讲的我民族的凭天理良心办事的事,他们是不屑一顾的,但我一定要论述要宣传,要把它公之于世。那时,我的阿孟东家人每个村寨,都在民间建有“议榔组织”,它由德高望重的多名男女组成,对出现的案子进行调查研究,属实后,依照“议榔”又叫“乡规”,“民约”处理。重者如人命案,则用竹篓将案犯装上,加上石头,沉河处死,亦或服毒当众自死,叫“以命抵命”;次者用竹篓装上,挂到寨中、路旁、街中示众,让人羞辱,警示众人不得这样做;轻者则赔礼道歉作出赔偿。或买酒煮肉招待大伙,以示悔过自新。
由于有了这种组织的监督和保障,天理良心和公平正义得以发扬光大。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得以普及。如我的山寨的农耕事宜,播种、管理、收获,大家都相互依存,互相帮助,让家家户户不误农时,而赶上季节,得到增收。逢年过节,要帮助无劳力人家和孤寡老人、五保户等打扫阳尘(卫生);杀了年猪的人家要砍上三四斤重的肉多块,用木棒串起,叫孩子给孤寡老人和没杀年猪的人家送去,从小培养孩子爱护他人的美德;还得请寨邻到家中“吃泼汤”,叫“吃新鲜肉”。
遇到天灾人祸,人人上前帮助,如:田坎、土坎被洪水冲垮,大家去帮助修复;火烧房子,人人去扑火,个个去帮助修房;接亲嫁女,人人去煮肉煮菜,招待客人,妇女则去帮助制作嫁妆、哭嫁等;孤寡老人由大家出力出物照顾或主动去挑水、煮饭、洗衣洗被、送柴送米,称为‘贴身照顾’。如我们山寨由两位叫保大爷和保大妈的老人,无儿无女,七十多岁无人照顾,便由我阿妈每天照顾吃住。保大爷去世时,拉着我母亲的手说:“乔妹(我大姐的名字)她妈啊,你心地善良,服侍我到死,菩萨会保佑你长命百岁啊!”而后闭上眼睛。
我们寨里的孤儿不孤。有个孩子出生的头一天他的母亲就大出血去世。他只小我一天,我阿妈便把他抱来抚养,和我一到吃奶。吃奶时,一边抱一个,形同一根瓜藤上的两个瓜崽。我长大后,进了西南民族学院,毕业后到四川凉山州工作。我的这位童年伙伴老长参了军,到了沈阳等地,转业后回乡教书。他对我阿妈十分感恩,时时前去进行照顾,我母亲去世后,他逢年过节都去坟上烧香烧纸表示悼念。我们山寨的老人病危,人人去守护,去世时,鸣火药枪报丧时。人人到场送终,跪满厅堂,用银子含口,按冥眼睁,用一头小猪拴在死者的手上,叫‘送猪给老人去阴间饲养’等等,直到丧事完成。
我们这儿的老人大都不识字,讲不出大道理,但是大家都懂得顾集体,爱他人,不昧天理良心做事。哪怕再苦再累再穷,都不偷不抢,不做损人利己的事,大家手携手,心连心,高高兴兴地过生活。那时我没见有一人斗嘴吵架。我小时候进城读书,大家都前来相送。工作之后回家探亲,老人们都来拉手,伙伴们来陪坐,姐妹们针鞋垫送我。离家回单位,大家都前来相送,使我感动不已,我曾写下《离故乡》的诗歌:“今日离故乡,两眼泪汪汪;频频回首望,泪水心中淌;送我众乡亲,山路走成行、织下画一张,叫我心中藏。”所以,我每每想到故乡、写起我的山寨,总会感慨万千,有无数的感激涌上心头,而有无限的思念难以用文字表达。
我的山寨曾有二十多户人家,倚山而立,互相簇拥在一匹山上,全都被茂盛的树林、竹子所掩盖,于周边是看不出这里有人家的。这片森林约有四万余亩,山势重叠,是躲避战乱和打游击的好地方。1945年全民抗战时期,这里的我的老人们十分爱国,痛恨日本侵略者。为了不让日本鬼子侵占贵阳,他们在靠近湘黔公路的羊老组织起了第一守护梯队后,(这中间是否有地下党的作用便不得而知了)。而后老人们又在我的山寨组织起了第二守护梯队,大家仅靠七八支火药枪、马刀、锄头等工农具和自制的火药,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进行训练,引起寨子里的狗吠,还准备到湘黔公路挖坑,不让日本军车通过。那时我才十岁左右,时常回想,感动不已。距离纪念抗日战争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还有八九个月时,我依据儿时的记忆写下了《我的山寨的抗日战争》,在后来得知国家发起征文活动,才请人打印发送参加,获得三等奖和奖金3000元。其中有7篇被收入《永远的沙家浜精神》书中,留传于世,当地的报刊和政府乃至那些所谓的专家学者都不以为然,但是我要说的是:不论你们这些用大民族主义心态和眼光而否定少数民族历史文化的人的势力多么强大。但是我的前人们凭天理良心办事的这些行为将如日如月,光耀人间,并将永留于世。
关于我的山寨,我的民族凭天理良心办事,做到人人平等,这还记录在我祖父阿养霭斯做法事时唱诵的《请苗王王阿平兰阿越撵鬼词》中,于40多年前我整理而被《黔南民族古籍》珍藏。关于民族民间的这一古时就有的“议榔组织”,还记载在1983年出版的《福泉县志》‘东家人历史情况调查’中,三十多年过去了,在读了林河著《中国巫傩史》后,才得知它是夜郎古国语言和夜郎国就有的民间组织,其包含的意义,也都是凡事经群众讨论叫“议榔”,做出决定叫“榔”,即“榔规”(乡规、民约)。这说明我的民族保留了夜郎国的语言及其民间机构至今。它还说明,3000多年前的夜郎国就有了我的民族,这让人由此而感到自豪。
总之,历史是昨天,历史是指针。保护历史,便是尊重前人的人生、人格。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尊重自己的历史,不尊重自己前人留下的历史文化,你还叫她的合格的子孙吗?你还配叫民族自治州吗?事关重大。
一句话,夜郎国的“议榔组织”留存我的民族至今,已有近3000多年的历史。三千多年来,它被我的民族保留至今实属不易,我们应该大声地称赞:阿孟东家彝族万岁!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Recommend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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