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都西彝族村民的两个“新年”
在彝族人的语言里，称“春节”为“汉族年”，这种称谓暗含着一种意思：彝族人有自己的年。是的，彝族人过年的确有自己的时间，大部分彝区大约是在每年的公历十一月下旬。那么，彝族人就不过春节了吗？那也不是。春节对于彝族人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这种重要性表现在彝族人一年的结束和开始都以春节为节点。这种习惯不知起源于何时，但是在今天的彝族人民日常生活中被运用得很普遍，比如一个人的岁数春节过后要加一岁。
因此，彝族人除了有庆祝“彝族年”的活动之外，还有庆祝方式迥异于其他民族的“春节”。这种“迥异”在彝族各村寨又表现得略有不同，但它们大同小异。其实，对于彝族人自己的“新年”——“彝族年”来说，各地彝区也是大同小异的，始终都有各地独特的一面。这里，我要讲述的是瓦都西的“彝族年”和“春节”。
瓦都西的村民都是彝族人，但是他们没有与外界隔绝，相反，因为紧邻着以汉族为主体的乡镇，民族文化的交融在这里表现得尤为突出，最显而易见的就是融合在瓦都西彝族人“新年”节日里的各种文化了。
对于过彝族年的时间，瓦都西跟凉山州大部分彝区不同。瓦都西处在安宁河谷边上，炎热的时间比较长，要是在十一月下旬过“彝族年”，腊肉就会腐烂，因此，每一年都会往后推一个月——十二月中旬以后才过“彝族年”。“彝族年”要过三天，每一天都有自己独特的庆祝仪式。对于瓦都西来说，“彝族年”的第一天与其他大多彝族地区有所区别。这种区别最大的表现就是来瓦都西过年的客人。瓦都西紧邻着以回族和汉族为主的裕隆乡，因此，瓦都西“彝族年”的第一天，各家各户都会邀请自己家的外族朋友来家里过年。有的家结交的是回族朋友，那么在过年那天处了宰杀过年猪外，还会宰杀一只羊来招待不吃猪肉的客人。有的家结交的是汉族朋友，那么彝族年那天汉族朋友就会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帮着主人家宰杀过年猪。这些客人的到来改进了瓦都西“彝族年”的庆祝方式。
在我还小的时候。瓦都西里各家各户的过年猪都是用山上的干蕨草来烧的。用干蕨草烧出来的猪肉有优点，也有缺点。优点是猪肉吃起来有烧烤的味道，特别香；缺点是猪皮很黑，猪毛蜕不干净，每次吃腊肉，嫩嫩的口腔总是被褪不干净的猪毛刺得隐隐作痛，而且这些猪毛会毫不客气地卡进牙缝里，导致每次吃腊肉总让牙齿很不舒服。后来有一年，我爸爸请来了几位汉族朋友来家里过年。这一年，我爸爸在这些汉族叔叔的建议下改进了以前的褪猪毛法，其做法是：首先用滚烫的开水褪去猪身上的毛，然后再用干蕨草烧一遍。这样弄出来的过年腊肉是又香又爽口。没有过多久，瓦都西各家各户都渐渐地用上了新的褪猪毛的方式来褪过年猪身上的毛。这对改进瓦都西彝族过年腊肉品质，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们经常听说这样一句话：“放鞭炮庆祝”。但在彝族人的传统世界里，只是家里有人去世的时候才能放鞭炮。不知从何时开始，过“彝族年”的第一天，瓦都西也有很多人家学习附近的汉族人家放鞭炮庆祝了。鞭炮声在瓦都西此起彼伏。有些年纪大的老人经常埋怨过年放鞭炮不吉利。除了放鞭炮外，瓦都西最近几年有的彝族人家会在过年的第一天夜晚放烟花，使得全村人都纷纷跑出门观看，年纪大的老人虽然嘴上说过年整这么大动静不好，其实他们被五颜六色的烟花迷得兴致勃勃。
瓦都西“彝族年”的第一天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开始为第二个新年“春节”做准备。
那天，宰杀完过年猪后，家家户户都把肥头大耳的猪头肉从中间一分为二。其中一边被各家的母亲背去娘家拜年，另一边被洒上大量的盐和花椒粉挂在火塘上边。挂起来的这半边猪头肉就是为春节做准备的。这半边猪头肉非常重要，春节那天它不仅是我们的食材，也是瓦都西各家各户逝去的先祖们的祭祀用品。
我认为彝族人过春节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过节的时间。据我爷爷讲，以前彝族人过春节的时间一般是在汉族人春节前一个星期里选一天黄道吉日。现在，很多彝族村寨还是这样。瓦都西则很多年以来都不选日子了，统一规定了一天——除夕的前一天。为什么选这一天过春节？ 我问过一些老人，他们说这样就跟汉族人过节不冲突，我们可以去他们家做客。我想，这应该不是全部的原因，但肯定会有一定因素的。
瓦都西“春节”这一天，对于我家来说，母亲早早地起了床。我蜷缩在被子里，清晰地听见母亲筛选黄豆的动静，不一会儿磨房里传来母亲磨豆子的声响。等我起床的时候，母亲已经把磨出来的豆粉下入嵌在土灶上的大锅里，正拿着锅铲在锅里搅动着。在母亲的用力下，豆粉和清水完美的溶合在一起。要把豆腐做成形，是需要花时间的。一大早起来的母亲，不停地忙到中午，豆腐才成块儿。当然，这时的豆腐还不能吃。豆腐是大多彝族人家在彝族年和春节时必需的菜品。
做完豆腐后，母亲可以暂时地歇息了。到落日偏西之时，母亲又开始忙了起来。这时，母亲燃起火塘里的火，取下火塘上方的那半边猪头肉，架在火苗上烧。整个猪头肉都被烧得沁出油时，母亲会叫我端来一大盆水，把烧得油流满面的猪头肉放进清水里清洗干净。之后，母亲就在火塘上架起一口大锅，倒入清水，把洗净的猪头肉砍成小块放入锅里。至此，母亲就一个人忙不过来了，她会叫来一个人帮忙看着火塘里的火势，火势一弱立即添加木柴，直到煮熟猪头肉为止。而母亲则继续弄上午做好的豆腐块。她在土灶里生起火，把豆腐块放进灶上的大锅里煮熟。
猪头肉和豆腐煮熟的时候，父亲的任务才出现。这时父亲从锅里夹出几块猪头肉放在一个木盘里，再拿出一瓶白酒、一个酒杯，杯里倒满白酒，满酒的杯子放在托盘里猪肉边上。父亲双手小心翼翼地托着木盘来到火塘右边的粮柜旁，把木盘小心地放在粮柜上。然后，闭着眼睛默念着：请求祖先保佑……
这是祭祖仪式。彝族人过春节最为重要的环节。父亲祭祖仪式结束的时候，一家人寻着香味围坐在了餐桌旁，开始享用美餐，享受春节里的温暖气氛。
第二天就是除夕了。这一天，瓦都西各家各户都会到自己的汉族和回族朋友家去过年。因为瓦都西和周围其他民族在节日里互动频繁，所以在瓦都西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彝族过年汉族醉，汉族过年彝族醉”。我想，这句话就是瓦都西与邻村其他民族之间团结、友爱最有力地体现了。（吉古呷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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