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显宏:捉蚂蚱
上世纪七十年代,村中一年轻小伙结婚,家中一贫如洗,办酒席时估计拿不出一样荤菜,急煞了新郎官和他的父母。这时,生产队长一句“蚂蚱也是肉”的话,又使他们幸福如初,赶紧发动邻居亲戚,两天之内从田野里捉回蚂蚱无数。二十几桌酒席,一桌一大碗蚂蚱,连添三回,嚼得无一剩余。这蚂蚱也算成全了人间的一件美事。
周末,与妻到北浦菜市场买菜,走到菜场门口,忽见一米多高的两蛇皮口袋蚂蚱戳在那儿,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眼球。上去抓一把起来瞧瞧:黄灿灿的,大小均称,一律是那种很好吃的青头蚂。卖蚂蚱的是一乡下人,问他多少钱一斤?说18元。我捉过蚂蚱,这价格不算贵。二十多年没吃这东西了,我正兴致盎然想买点回去,妻却叫了起来:“这种东西我倒不吃!”看她一脸的不屑,我只好悻悻离去。
如今的都市居然有蚂蚱卖,数量竟这么多,令我有些惊奇:这得多少人跑到田埂上去捉蚂蚱呀!有这么多蚂蚱生存的地方,生态环境一定无污染,(在我的家乡,由于长年累月施用农药化肥,田野上的蚂蚱几乎绝迹。)看着那些久违了二十多年、再熟悉不过的蚂蚱,我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孩提时代。
小时后,跟妈妈一起下田割谷子,最好玩的就数捉蚂蚱了。母亲挥舞着镰刀,把一片片的稻子割倒,那些躲在稻田中的蚂蚱就被撵得慌慌张张到处乱窜,我们只要看到那儿有草棵摇动,立马就扑上去捉蚂蚱,捉到一只蚂蚱就高兴得心花怒放。那时,我每天身上斜挎一个小葫芦,屁颠屁颠跟着大人们跑进稻田里,为的就是捉这些好玩的蚂蚱。特别是当一丘稻田快要割完稻子的时候,那些蚂蚱就被赶到了田的尽头,我们一群小孩就堵在田头捉蚂蚱,蚂蚱多得惊慌失措乱作一团,我们也激动得手舞足蹈,有的蚂蚱就乘机从我们的胯下逃走了,有的则三蹦两跳从我们的头顶上飞了过去。
捉蚂蚱最好的时节是谷子收割完的时候,那时,稻田里的蚂蚱已无处藏身,全都从田里跑到了田埂上,田埂上草少且浅,我们手拿棍子一赶,蚂蚱就从草丛中跳了出来,跳不了三下,就一把被我们将它捉住关进了葫芦。蚂蚱喜欢秋高气爽的晴天,在那暖暖的阳光下,蚂蚱也心情舒畅,成群结队高兴得在草尖上跳舞。这时,我们只消沿田埂一路走下去,就能手到擒来,捉到好多的蚂蚱。阴天,蚂蚱也怕冷,那些蚂蚱躲在草丛中就是不肯出来,但我们有时捉蚂蚱捉上了瘾,就是阴天也会跑到田野上拿根棍子去使劲拨动青草,捉几个蚂蚱回来解馋。
秋收时节,抢收抢种,大人们是没有闲功夫来捉蚂蚱的,最多在去田间劳作的路上顺手捉几个回家,让我们高兴,数量还不及我们小孩捉的多呢。大人捉蚂蚱都笨,如狗熊扑食,那小小的蚂蚱跳来跳去灵巧得很,个子高大的他们反而显得有些笨拙、滑稽。我们小孩就像猴子,捉蚂蚱比他们就灵活快捷多了,一滚一爬顺势就把一只蚂蚱捉到手了。所以说,捉蚂蚱是我们小时候最好玩的天然游戏。
在我们捉到的蚂蚱中,数量最多的就数青头蚂了。这种青头蚂机警灵巧,善跳,比起那些会飞的大蚂蚱,它肌肉结实不空壳,吃起来香脆,最受人欢迎。而那些样子灰褐的大蚂蚱是没有人要的,它飞得远也不容易捉到,有时偶尔捉到一只,我们也只会拴根细线让它飞着玩。还有一种蚂蚱叫领卦蚂,比青头蚂大,胸部饱满,形似我们乡下人穿着一件领卦,笨头呆脑的,全身浅黄色,数量没青头蚂多,也不及青头蚂好吃。有一种最好吃的蚂蚱叫油蚂蚱,我们又叫油葫芦,全身草绿色,肚子大大的嫩嫩的全是一包油,能捉到一只这种油蚂蚱我们最高兴了。但这种油蚂蚱实在稀少,我们一天下来也捉不到十个,有时我们就拿二十个青头蚂去换人家的一个油蚂蚱。
捉到的蚂蚱,被关在随身携带的葫芦里,用一苞麦骨头塞紧,拿回家后就提一壶开水倒下去,蚂蚱就被烫死在葫芦里了,不然那些有腿有翅膀的蚂蚱会四处乱飞,逃之夭夭。烫死的蚂蚱,就放到一把筛子里拿到太阳底下晒干,如果是阴天或雨天,就拿到火塘上面烘烤。但最令人沮丧的事往往就在这时发生:你也知道,农村家家养鸡,那些鸡就在庭院里四处转悠,看到太阳下晒着的蚂蚱,就像馋人见到了美食,跑过去一阵猛啄,我们几个人捉了半天的蚂蚱,一眨眼就被一群鸡吃了个精光,就是放到火塘边烘烤的那些蚂蚱也常常成了鸡的美味。当我们发现鸡啄蚂蚱就拼命驱赶,受惊的鸡就到处乱飞,蹬翻碗碟菜盆是常有的事,为此我曾数次受到父母的训骂,至今记忆犹新。那些用开水烫过的蚂蚱,经过这样一道干燥工序,就变得黄亮红润,可保存数月不变质。
“蚂蚱也是肉!”在农村,此话可算得上是经典语录。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村中有一年轻小伙结婚,家中一贫如洗,一个村子仅有的几只鸡和几头猪都得瘟病死光了,办酒席时估计拿不出一样荤菜。婚期越来越近,讨媳妇等不得天黑!急煞了新郎官和他的父母。这时,就是生产队长一句“蚂蚱也是肉”的话,又使他们幸福如初,赶紧发动邻居亲戚,两天之内从田野里捉回蚂蚱无数,油炸得黄生生的又香又脆。二十几桌酒席,一桌一大碗蚂蚱,连添三回,嚼得无一剩余。这蚂蚱也算成全了人间的一件美事。
蚂蚱吃法很多,常见方法是将干蚂蚱用香油文火炸至黄亮,我们叫做黄焙蚂蚱,下酒最好。“干蚂蚱,新米饭,二两小酒天天干。”那种快意,不亚于今天我们到大酒店里美餐一顿。如果无油,蚂蚱可烤脆后在盐臼里舂成粉状,撒花椒和盐,称蚂蚱干巴,很适合牙齿不好的老人或小孩拌饭吃。也可以用竹签将蚂蚱串起来烤吃,称火烧蚂蚱。据古籍记载,蚂蚱还可煮吃,《农政全书》就说:“田间小民,不论蝗蝻,翻将煮食。”《吴书》也说:“袁术在寿春,百姓饥饿,以桑棍、蝗虫为干饭。”按理说:物无定味,适口者珍。但在我看来,蚂蚱煮吃有些不可思议,权当是饥不择食时一种无奈的烹饪方法。蚂蚱营养价值不菲,据测定,干蚂蚱蛋白质含量高达55.8%,脂肪含量仅为9.78%,且多为不饱和脂肪酸;蚂蚱还富含钙磷锌等微量元素和维生素,有解痉、镇咳、解热镇痛的作用。
“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这是人们常说的一句歇后语。到了白霜落满田坝,遍地青草枯黄了的时候,蚂蚱就一下子不见了踪影,我们也就结束了捉蚂蚱的快乐生活。只有一种土头土脸、身上黑一道红一道的蚂蚱还死皮赖脸地活着,在河边的草滩上神出鬼没,有时会跳出来把我们吓一跳,我们叫它鬼蚂蚱。这种鬼蚂蚱我们从来不捉,见了它,只会冲过去,一脚将它跺得粉碎,再对着它吐两泡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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