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显宏:戌年狗事
2006年深秋,侄儿杨勇结婚,我从南华前往牟定贺喜,顺便回到乡下老屋看望七十四岁的母亲。回来的时候,因一场秋雨阻断了乡村公路,我和姨爹姨妈等人只好徒步到一个叫杜家庄的地方坐车。途中要经过扒佐,大蒙恩两个自然村,若沿公路走,路程会长出许多,如果从村子中间穿插过去就可以少走几步,但会遭遇众多恶狗追咬,平时我们宁愿多绕点走公路,也不愿意遭恶狗狂吠。但这次我们决定走一走直路,对村中的恶狗并无顾忌。因为在此之前,我们牟定县已把全县境内的55046条狗在6天之内全部扑杀,场面极其血腥残忍,震惊全中国,民间舆论沸沸扬扬,我们早有耳闻。
鸡年是禽流感,狗年是狂犬病,猪年是猪蓝耳病,宿命的日子里,人间少有宁静。2006年春天,我们牟定县出了怪事:看家护院的狗,竟在野外无缘无故追着大黄牛咬,十多天后,这条被咬的黄牛竟然死了。有一个村子的几头猪,也被狗追着咬,没出半个月,被狗咬伤的那几头猪也相继死了。更恐怖的是,一农户家养了四五年的狗,昂着头又哭又叫,还淌眼泪,有一天挣脱铁链,跑到了对门的一片树林里就被缠在了一棵树上,男主人去牵它,却被狗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男主人一气之下,就把这条爱狗给打死了。十多天后,男主人的伤口长好了,人却莫明其妙地病倒了,从村医到卫生院,再到县医院,看了好几次病,病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一天比一天重,最后不治身亡。
其实,这就是狂犬病,但此病民间无人知晓,也从来没听人说起过。就是在医院,那些当了一辈子医生的人,也没有谁见过一例狂犬病。还是被狗咬伤死人的这一家,儿子在县城当公务员,他把村医的医书拿来一翻,对比症状,怀疑父亲是被疯狗咬伤后得狂犬病死的,遂把疫情报告县疾控中心及县畜牧局。经过摸底调查,回馈回来的信息十分惊人,全县竟有428人被狗咬伤,到疾控中心注射狂犬疫苗最高的一天竟达90多人(其中有一部分人是在给狗注射狂犬疫苗时被狗咬伤的)。政府起动应急预案,经报省州两级政府批准,就发了个通告:扑杀全县境内所有大小狗。
政府调动公、检、法及所有党政机关的工作人员,成立打狗队,由县公安局长任打狗总队长,奔赴各乡镇及交通要道设卡堵截。打狗是个政治任务,“全民皆兵”,分片包干,期限6天。街头村尾的流浪狗,不管是谁家的,几个人围上去,一阵乱棍即死,然后深埋,城西最多的一处埋了一万多条狗,人称“万狗坑”。一部分狗是村民看到“打狗公告”后自己吊死的,这样还可以得到政府5元钱补助,狗肉则自家煮食,没人追究,也算减少了点损失。那几天,下乡打狗的干部天天在农家吃狗肉,大快朵頣。农村养的是看家护院的猎狗,即土狗,市价要几百块呢,政府却只是象征性地补偿区区5元钱,群众意见很大。
老家农村民风淳朴,住宅四周是敞开的,没有围墙院子,过去是“夜不闭户”,门前堆放的粮食农具一般不会丢失,但养只狗看家护院却是必须的,一条狗的作用比一个强劳力还管用,所以,从内心来讲,没有一户农家愿意把自家的狗打死。再说,两县交界的地方,河对面的村寨依然鸡鸣狗吠,河这边的狗却遭灭顶之灾。村民不服,责问打狗者,答曰:河对门不属我们管!河对面有亲戚的,就赶紧把狗送过去躲藏,以逃一劫。
毛泽东说过这样一句话:路线方针确定之后,人就是决定一切的因素(大意)。为了干净彻底扑杀狗,打狗队深更半夜派人挨村挨户逐一检查,所到之处,或敲锣敲盆、或放鞭炮,就是要尽量弄出点动静来,引狗出声。这一招够阴毒的,那些被村民藏在楼上、后院、柴棚、木柜、床下的爱狗就这样一只只被清理了出来,打死,没有一只能够幸免。
五叔普启亮,六十多岁的农村老人,一个人在离村两三公里远的山上开劈了十多亩果园,种板粟和樱桃,夏季套种苞谷、南瓜,养鸡养猪养蜂,长年吃住在山上,这看门狗对他就显得特别重要了。当他听到打狗风声的时候,想着不会有人来这荒山野岭打狗,但他还是作了防备,把狗藏到了密林中。所以第一次有人来打狗的时候,他们找不到狗,又没功夫等就匆匆离去了,但留下了话:隔几天再来!
过了两天,山下开来了一辆警车,下来的除了打狗队员,还有乡武装部、乡派出所的干部,他们拿着手铐,电警棍,还故意将警笛呜啦呜啦鸣个不停,那阵势,把我五叔也吓了一跳,但他还是迅速将狗藏到了山林里一个很隐密的地方。来的人没找到狗,就对五叔进行说服教育工作,动之于感情,晓之于厉害,其实就是威胁利诱,想叫五叔把狗交出来打死。老实巴交的五叔只能装着胆小怕事的样子,恭恭敬敬端茶倒水,递烟,说狗不在,自己跑山里去了,他们就坐在五叔山上的小屋里等。到了要吃饭的时候,五叔只得捉了只土鸡来杀,好烟好酒招待,想以此来感化政府,让他们睁只眼闭只眼,放自己一马,消了打狗的念头。在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五叔可能借着酒劲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们喝着酒吃着肉,嘴上却从不松口,其中有一人还说,县公安局长家两万多块钱一只的京巴狗都打死了,你的狗算老几!意思是五叔的狗不能不打。五叔只听说过哈巴狗,从没听说过两万块钱一只的京巴狗,那狗比农民的几条牛都金贵了。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找来了几只铁夹,布控在五叔房子周围的小路上,四周的树林里则拉起了麂子网,可以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狗一回来,必捉无疑。
一天过去了,不见狗回来,两天过去了,还不见狗回来,他们就用怀疑的语气追问五叔:狗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这时的五叔,巴不得他们早些走,也不肯说实话了,就只知道煮饭给他们吃。其实,狗被五叔用铁链拴在密林里的一棵树上了,不出意外,一般不会自己回来。
第三天早晨,两天没吃没喝的狗可能是饿极了,挣脱了铁链,沿着山路就一路小跑着回来,想着几天不见的主人会喂它一盆剩菜剩饭,没想到刚来到房子头间,弹起的铁夹几乎要将它的双腿打折。屋里的人听见门外狗的叫唤声,拿起木棍冲出来,几棒棒下去,脑浆四溢,狗就没了声气。
打狗的人下山坐着警车走了,五叔却铁青着脸,好几天吃不下一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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