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说阿扎:荞麦成堆,亲吻大地
割荞麦的这些日子,阿普(爷爷)和阿玛(奶奶)五点半就起来了。阿玛煮上猪食,阿普去割一背篓牛草,我往往在家做饭等他们(他们说我不会割,况且说做好饭也是一项重大任务)。八月的小凉山,天亮的有点早,还有点凉,露水等候着人们的脚步,雾在山间隐开。两位老人翻过土坡,往溪流的那边去了,溪流对面,荞麦金黄黄长在那里。昨夜的风一过,麦田中间就倒了一片,像喝醉了的酒鬼。两个老人的身影渐渐隐在雾中,无限靠近土地。荞麦地里,开始割麦,镰刀在手里起起落落,一声声清脆的镰刀与荞麦杆发生的碰撞简洁有力,就像一阵风吹过波浪树的声音。一撮一撮麦秆脚散开,头聚齐,从远处看,仿佛是麦田里的一个个沉思者。
割麦的这几天,我们都很疲累,山里的时间仿佛跟上了大城市的脚步,一切都匆忙,人们也都格外沉默。喂猪、割草、吃饭、割麦、打麦…人们所支配的事物倒变成了主人,人不过是它们“活”在这世间的容器。这大片的土地让我畏惧,于是我再也找不到在这里活着的理由,只能痛着、忍着,麻了。
割麦的这几天,不止是割麦,还得背荞麦、打荞麦。从阿普家翻过那个小山坡就到了小溪的对面,大约有一公里。背荞麦需要用到一个大蛇皮袋和一根绳子,蛇皮袋用来接住掉落的荞籽,绳子的绑法和背柴火是一样的。从地里把前几天割的干了的荞麦仔细收集,用绳子捆好就可以直接背走。背荞麦大多数都是我和阿普阿玛一起背,尽管晒了几天,荞麦杆依旧是湿的,所以背起来还是重。
背荞麦的时候,阿玛和阿普原本矮小的背就越发靠近土地,有一瞬间,仿佛要陷入泥土之中,融为一体,背上的荞麦成堆,亲吻大地。小溪对面这片荞麦地需要我们背两三天,每一次上坡,下坡,荞麦都在上面,像一个长方的坟堆,痛苦?不痛苦,希望?毫无希望。只是把头深深埋进土里,绳子狠狠勒紧双肩,希望明天的太阳能够金灿灿的,这样就可以打荞麦谷了。
背着荞麦的时候,头就很难抬起来,只能看着脚下的土路、溪水、水泥路依次落在脚后跟。溪水并不深,也很窄,中间放着一片石板。每次背荞路过溪水的时候,我都会在石板上提留一小会儿,想要等一下奶奶,她走的很慢。我看到溪水缓缓流下去,我的身影依稀倒映在流水中,这时我就想起彝族流浪诗人马玉龙的“流水啊,ꀅꌳꃅꁧ(慢些走)”,当我跨过溪流,至少有一刻流水记住了我,你们要将我的身影带去哪里呢?可还有一个人遇见了我的影子。
割麦的这几天,不止是割麦,还得背荞,打荞麦。荞麦得当天背当天打完,所以,经常上午背荞,下午我和阿普打荞,阿玛则稍作歇息,缓解一下她骨质增生的疼痛。打荞很重要,先在院坝铺上一层大的油布,把早上背的荞麦放在上面,再准备两把头岔开呈“Y”的木棍子,阿普在打荞的正上方依次放三堆荞麦杆(麦公麦母麦子),在院子的角落放上青烟,说在打荞前必须得祭奠麦公麦母,以求来年丰收平安。 打麦子,打麦子,我听见麦谷掉落的声音,我看见飞舞的麦秆,手中的木棍跟随阿普的节奏“挑起来,打下去,再挑起来,再打下去……”。太阳晒的厉害,阿普说今天是个好日子,风会慢点来,荞谷会很多,他满脸喜悦。荞谷四溅,有的缓缓落地,有的落进少年的记忆中,有的落进用青烟做的墓碑上。
远远跟在我的前面,手中没有画笔,只有抱着一堆麦穗的,他是麦地里的油画家——我的阿普。旷野上的风啊,吹来吧,带着醉意轻轻吹拂在他们布满皱纹的脸吧,让阿普再醉一回,再给我讲一次他翻过万格群山的故事,让阿玛醉一回,忘了这一辈子的苦难。
荞麦成堆,亲吻大地。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作者:江宝玉(彝名:阿说阿扎),男,彝族,22岁,云南省永胜县羊坪彝族乡落雪坪村人,目前就读于红河学院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2022级(邮政编码:674200)。电话微信:152409913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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