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乔：秋色金黄
深秋的昆明，阳光从水面上反射过来似的，略带凉意；柔和的明亮里浸润了淡淡的金黄。在一个秋色迷离的午后，我去拜访我所敬重的乔公―――彝族老作家李乔。
与沙汀、艾芜等并称“西南四老”的乔公，今年92岁了。乔公出生在云南石屏县一个“文盲世家”。这个彝族娃子，从小就到个旧矿山“走厂”当砂丁，后来好不容易进了学堂，中学毕业还考取东陆大学（云南大学前身）预科，可是读了两年，就再也交不起学费了。窘迫中，他和同学怀抱幻想去闯上海。就在他仿佛掉进深渊，快要灭顶之时，革命文学挽救了他。他有幸聆听了鲁迅先生《革命与文学》的著名演讲，先生的话拨亮了他的心灯，他振奋不已，决心拿起笔来写人生。1930年，他在上海试笔写作，70年间，他孜孜不倦，笔耕春秋。五十年代的长篇巨制《欢笑的金沙江》，确立了他在当代文学史上的地位。
在乔公看来，锻炼身体就是爱惜生命，年少时读过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他深信不疑，终生牢记。三十年代中期，他曾考入中央军校武汉分校，后来辍学回到家乡，在石屏小学当教书先生。虽然远在西南一隅，但他关心时事，深知日本军国主义的狼子野心，自度当时的中日必有一战，作为男儿可能要上战场去。每天，学生还没有起床他就起床，穿一短裤，光着身子，赤脚沿山路跑步，石硌刺戳，草深树密，全然不顾。天麻麻亮，一个叫黑龙坡的山箐里，停着白乎乎一片穷苦人家无力埋葬的棺材，阴森恐怖。他勇气十足，毫不惧怕，那些山狐豺狗，见他大喊大叫猛冲过来，反倒吓得望风而逃。来回跑一趟，将近10公里，一身大汗，用冷水擦擦，又去带学生出操。两年下来，他身强力壮。抗战爆发后的第二年，他就跟着彝家将张冲上了前线，在台儿庄和鬼子刺刀见红地杀开了。讲起这件事，乔公颇感自豪。他说锻炼的第一大好处，是帮他捡回了一条命。徐州突围的时候，十几天没饭吃，死伤无数，他凭着“铁脚板”，冲出了重围。
乔公说数十年来，他几乎没有中断过锻炼。这使我想起一件“乔公轶事”，说是“文革”中开他的批斗会时，他曾要求“暂停”，让他去活动活动筋骨。我问乔公有没有这回事？乔公笑了，说“事有出入，需要更正”。原来乔公锻炼身体，已经“习惯成自然”，而且有“生物钟”管着，到时候不活动活动，就浑身不舒服。因此每当开批判会，他都坐在不显眼的地方，到时候好溜出会场，躲在僻静处做“自编体操”。有一次要批斗他，到处好找才见他在一棵大树下“活动筋骨”，结果自然是上纲上线，严加批斗。
说到自我保健，乔公给我念了一段顺口溜：“清淡少盐，烟酒不沾。核桃蜂蜜，权当早晚。饭前散步，肠胃舒坦。多吃蔬果，营养齐全。早睡早起，适当锻炼。洞开门窗，空气新鲜。延年益寿，顺乎自然。热爱生命，多作贡献。”乔公近年来喜欢吃“凉拌菜”，蔬菜在沸水里煮一把，捞起来冷后加点酸醋、花生末、芝麻油、花椒油，不加或加少许盐巴，就成了他的美味佳肴。乔公是不喝酒不抽烟的，不咳，不喘。去年做骨伤手术前，给他作了全方位的检查，心脏、血压、肝胆胰脾肾等等，一切正常，连医生都很惊讶。乔公的秘诀是早餐8个核桃，400克牛奶煮的荞面、包谷面糊糊，外加两调羹蜂蜜。吃过早餐，乔公出门绕翠湖一圈，然后走进他逼仄的书房，开始写作，一写就是3个小时。乔公说，核桃营养丰富，有解毒作用；蜂蜜的好处说不完，润肠、清热、调节内分泌等等。中医就讲究一个“通”字，不通则痛。要畅通，靠运动。运动的方式方法很多，平时挥挥手，踢踢腿，弯弯腰，捶捶肩，按摩按摩关节穴位，也是运动。乔公说，他九十几岁还耳聪目明，恐怕和他经常按摩耳根眼窝这些穴位有关。我问乔公平常吃些什么药物补品？乔公哈哈哈笑起来，说这些东西与他无缘，他倒是常吃时鲜水果蔬菜，也不用什么保健品，比如对皮肤，乔公说最好的保健品就是水。他常年用冷水洗脸、洗头、擦身子，手伸出来，指甲红亮，皮肤比一些中年人还润滑，乔公说这叫做“不抹粉来自然白，不搽胭脂桃花色”。这话笑得来续茶水的保姆小王，洒了一桌子水。
乔公睡眠好，也看重睡眠，说是“得吃不如得睡”。对于搞脑力劳动的人来说，要保持头脑清醒，就要睡眠好。熟睡是最好的休息，最好的养精蓄锐。五十年代初，他想拼命写作，结果“欲速而不达”，睡不着觉，也写不出作品。一位省委领导来看他，叫他不要急，说是吃完3吨大米写一部书行不行？他调整了心态，生活、写作才走上正轨。前几年，乔公在80岁之际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未完的梦》和《彝家将张冲传奇》，到了90岁的时候还在《十月》杂志发表中篇新作，真是高龄高产！我问乔公最近在写什么大作？乔公连连摇手说，“大作不敢当，写了点回忆录式的东西，已经有十来万字，都是几十年前云南热血男儿的事。”沉吟片刻，又说，“这些刻骨铭心的人和事，一闭上眼睛就在面前。多少事只有我知道，我能见证了，我不能不写呀！”乔公说得动情了，眼里闪着泪光。我不敢惊动老人家，只想静静地陪他坐着，乔公却“哈”地一声站起来说，“走，该活动活动了。”拄着拐杖就走。
和乔公握别的时候，秋天瑰丽的晚霞，正映照在乔公的脸上、身上，映照在他仁爱的心间。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祝福乔公健康长寿，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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