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彝族作家李乔及其文学作品
李乔是经历不同历史时期的彝族作家。在彝族文学史上李乔是个闪耀着夺目光彩的名字，他用他的作品谱写了彝族文学的辉煌。
李乔，1909年8月10日出生于云南省石屏县一个贫苦农民家里。他父亲和祖父都是汉族地主的佃户，就是住的破土墙房也是租来的。为生活所迫，12岁时李乔就到个旧锡矿当童工。挣扎在饥饿线上的农民，在那样的年代是没能力读书的。李乔在他的《自传》中写道：“我像漏网之鱼能幸运地读了几年书，是我的父母不愿意我长大像他们一样当牛马，所以节衣缩食供我读书，读到初中毕业，虽然名列榜首，但在当时的反动统治之下，找不到一个糊11的:1:作，我不能不离乡背井流浪上海。”在穷函和流浪中他爱上了文学，如饥似渴地阅读新文学作家鲁迅、郭沫若、茅盾、蒋光慈等人的作品。他说：“在那个‘冒险家的乐园’里，还足找不到工作，但我却爱上了创造社、太阳社提倡的普洛文学（无产阶级文学），便幵始学习写了一些反映矿工生活的短文，如《矿山通讯》等，在《申报•自由谈》发表。”他还有幸听到了鲁迅先生《文学与革命》的著名演讲，这给他思想上的震动很大。从此，关心社会斗争，加人中国共产党外围组织“互济会”，参加发传单、游行集会等活动。1930年创造社出版的《现代小说》月刊，征求无名作家处女作3篇，给以奖励。李乔写了短篇小说《未完成的战斗》去应征，被选上了。后因创造社被查封，终未问世。虽然如此，终究是他的成功，使他从此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
全面抗战开始后，李乔参加了彝族将领张冲率领的滇军 184师，随部队幵赴前线，转战台儿庄、徐州、武汉等地。他这时写了大量通讯，如《活捉铁乌龟》、《旅途中》、《禹王山争 夺战》、《军中回忆》等。1939年底，李乔返回云南重度教师屮涯。1948年参加浈桂黔游,lr队。1949年1月游队编人中 H人K解放军湞桂边区纵队。
虽然李乔釘献身文学事业的愿屮，似是在黑暗的岁月电， 他却没布真正从事文学创作的"职能。他的文学生涯的真正开始还应当是解放后。1951年10月他发表了著名报苦文学《拉 猛丨丨丨1来了》，获石南将文联“抗美援朝征文” 一等奖。之后， 他参加中共云南省委、云南省人民委员会组织的民族工作队， 投入解放凉山、建设凉山的斗争。1958年，反映凉山人民生活的短篇小说集《挣断锁链的奴隶》出版。1956年，出版了长篇小说《欢笑的金沙江》之第一部《醒了的土地》，引起了极大反响，很快被译成英文、俄文出版。1962年、1965年出 版了第二部《苹来的春天》和第三部《呼晡山风》。《欢笑的金沙江》三部曲，是彝族作家文学中长篇小说的首创，在中国当代文学中占有重要地位。
李乔在建国后问世的作品还有报告文学集《小凉山漫步》， 儿童文学集《寄小凉山》，系列通讯《佤族的新世纪》。还改编了地方戏《春暖花开》等。
1979年，写成《一个拊架队员的故事》，获“少数民族文学优秀作品奖”。1982年，《欢笑的金沙汀》的姊妹篇《破晓的山野》问世。1989年，出版长篇小说《未完的梦》，这是他长篇创作的新突破。之后，又出版了传记体小说《彝家将张冲传奇》。
李乔1954年开始专业创作，是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云南省一、二、三、四届人民代表。担任过亚非作家联络员。曾任云南省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协云南分会主席。
李乔以丰硕的成果开辟了彝族作家文学的新纪元，在彝族 文学发展史。将永远记载着李乔那些史诗般的作品。
1. 前期散文创作
李乔的童年生活是极其悲惨的。在小说集《挣断锁链的奴隶》的《后记》中，李乔曾悲愤地写到：“只要我闭上眼睛，我父亲被地主打得血淋淋的脑壳，我母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伤心痛苦的情景，就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我面前，这是我永远忘也不了的。“我忘记不了的还有我的亲戚，我的民族，在反动派残酷压迫下的呻吟和眼泪，挣扎和逃亡，反抗和被虏杀”。正是这种无情而痛苦的生活，才使他远离家乡到个旧锡矿去当童工，正是这悲惨的人生遭遇，酿造了李乔人生的第一杯苦酒，也酿造了他写于30年代初期反映矿工生活的散文。
年仅21岁的李乔，应当说是不成熟的，这些作品也难免稚嫩和粗疏。在今天看来，也许还有很多不足。但作为作家李乔创作的开端来说，其价值是不容低估的。就是这些文笔朴实 而清新的散文作品，造就了李乔现实主义的文学创作道路；他毕生的创作始终没有脱离表现人民的命运、民族的命运这个神圣的主题规范。从另一方面来看，这呰作品还有更值得肯定的 价值，不仅是彝族文学，就是整个30年代的现代新文学创作，直接描写矿工的文章也是不多的。因此，李乔的这些作品是无产阶级文学发端时期难得的篇章o
《我的走厂》是用第一人称叙述，写自己如何迫于农村破 产及父母受苦受气而到个旧锡矿去寻求生活出路，“孤独地远 离家乡到那些陌生的地方去尝人坐的第一杯苦酒”。《个旧厂》 严格地说是一组通讯，仍用第--人称叙述，写自己在个旧锡矿 的所见所闻。“这地方是一个监狱，有着无人性的残忍、蛮横的剥削、黑暗的压迫”。文章淋漓尽致地描述了砂丁（矿工） 们恶劣的工作条件和牛马不如的生活。是李乔的散文第一次将 个旧锡矿的真实情景公诸于世界，人们才看到了 “穿着龌龊的 泥巴衣裳”，如老鼠一般匍匐钻进空气污浊而又狭窄的矿洞工作的砂丁们的真实生活，这足多么触M惊心：吃的足夹杂卷矿 粒的糙米饭和用一小碗黄豆研细煮成的所谓“老妈妈汤”，含 着便溺的污浊不堪的臭水，用一点明矾放在里面-搅便当作 “饮料”。瘟疫、疥癞、疾病长期在矿K流行，病死、冻死或被 饿狼咬死便是矿工的归宿。这组通讯对砂丁惨遭奴役和屠戳的命运，寄予深切的同情，对老板的花天酒地不劳而获的腐朽生活予以猛烈鞭挞。题材真实，描写细致，暴露深刻，笔端饱含 深情，具有令人怵H惊心的震慑力，是血泪的控诉，是阶级命运的呼唤，是觉醒人生的开端。
最有代表性的篇章是报告文学《锡是如何炼成的》。文章 以成千成万破产农民被骗到个旧厂谋生为开端，以锡的挖采、洗炼、熔铸过程为线索，写了个旧锡矿野蛮落后的生产方式及 砂丁们灾难般的劳动生活。字祖行间充溢着对剥削现象的义愤 和抗议。作品不但揭露老板的贪婪、残酷，针砭资本的罪恶, 还把抨击的矛头直指反动当局，揭露他们与老板沆灌一气，狼 狈为奸。充分暴露了反动当局作为剥削阶级的代表和利益维护 者的可耻面目，并从制度上追溯了造成砂丁悲惨命运的根源。 作品还以简练生动的文笔表现了砂丁们自发的反抗斗争。这些 都使作品具有一定的思想深度，虽然其影响远不如夏衍的《包身工》，但却与《包身工》有异曲同X之妙。结合作品产生的时代背景来看，其价值是应3充分肯定的。
抗日战争的烽火，燃起了李乔的爱国热情，他投笔从戎，毅然跟随彝家将张冲率领的滇军，奔赴鲁南前线，与日本侵略 者浴血苦战。李乔写于抗战时期的散文，反映了全国的民族解 放怒潮，表现了抗日将士高昂的上气和热烈的抗敌情绪，是民族精神的赞歌，时代生活的剪影。
在这些散文中，写得最精彩的是《禹王山争夺战》，这是台儿庄战役中的一次著名战役。作者真实而生动地描写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敌我阵地争夺战。作品不但展示了激烈的战斗场 面，也勾勒了抗n将士的英雄群像。有打倒敌人插在山顶上的太阳旗的神枪手，有英勇顽强不畏牺牲的某营营长及该营战士；描写了不是战斗员却英勇投人前沿与敌人拼死肉搏并消灭敌人的通讯连上士肖廷佑等。这搜人物着墨有浓有淡，但都形象鲜明，栩栩如生。
《活捉铁乌龟》，文章短小，却用精炼的文笔写出我军战士 的机智无畏。在兵力悬殊，装备处于劣势的情况下，用灵活的 战术及大智大勇的精神炸毁敌人的坦克，臝得战斗胜利。
在作家的笔下，不仅有英勇的抗H将士，而且还有奋起抗日的普通老百姓。《假和平》写一位姓“贾”的老人，因“贾” “假”谐音被称为“假和平”，他的家乡被占，房屋被毁，带着 妻儿逃难。得知部队急需伙夫，毅然从军。这位老人工作尽职 尽责，主动为部队动员民夫，在执行侦察任务时，被敌人捉去 而未能归队。作家以朴素的文字，崇敬的笔调赞美了这位忠于 民族解放事业的老人，谱写了一曲爱国主义的壮歌。
在《饥寒褴褛的一群》中，作家描述了征兵中骇人听闻的舞弊和壮丁所遭到的勒索、迫害，抨击了国民党政府和军队的 腐败。《王班长的悲哀》也是同类题材，进一步揭露了国民党当局中奸佞妄为，消极抗日的态度，力透纸背，有强烈的战斗
在另一篇散文《逃兵》中，借禹王山攻坚战的英雄对参军前生活的回忆，颂扬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写他们鲜明 的革命立场，良好的军纪。在当时的环境下，李乔不畏政治风 险，敢于用文字歌颂工农红军，是十分可贵的。这种鲜明的政治态度，正是作家后来光辉人生岁月的一个坚实的起点。
总之，无论是在30年代或抗战争时期，李乔的散文均着意选取有现实意义的题材，及时反映社会，密切关注人民的命运、彝族的命运，抨击黑暗，追求光明。这正娃时代精神的体现。特別是关于个旧锡矿的篇章，以其内容的深刻，题材的新颖，别开生面地弥补其中现代文学反映矿工生活不足的缺陷。从艺术技巧看，这些旱期散文里然多是通讯、报街文学，具有新闻作品的特色，但又长于抒情和描绘，并以朴实虫动的语言，表现人物个性，活现其精神，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仍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色。
这里还必须特别指出的是，作为彝族文学史上第一位现代作家，作品一诞生就关注本彝族生活以外的广阔世界，是彝族 文学开放性传统的继承和发展，因此我们认为其价值和意义都 是不可低估的。
2.《欢笑的金沙江》三部曲
历尽生活艰辛的李乔，终于回到自己民族的怀抱里。解放 后，他曾三次到凉山彝族地区工作，亲自参加了这里的民主改 革运动，和自己的民族一道经历了从奴隶到主人的伟大变革历 程。他“不仅耳闻目睹了许多事情，也亲身接触过许多在特定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英雄人物，随之，心中产生了许多感受，有时竟因此而激动不已，甚至难以安枕' (《春的脚步声•后记》) 于是他创作了不少的短篇小说和散文，编入了《挣断锁链的奴隶》、《小凉山漫步》和《春的脚步声》等集子中。这些洋溢着 浓郁的生活气息和泥土气息的作品，自有其一定的价值。但是 真正代表李乔文学成就的是长篇小说《金沙江》三部曲（《醒 了的土地》、《早来的春天》、《呼啸的山风》)。作品生动地记述 了赛族人民砸碎锁链，走上自由解放的坎坷历程，展现了历史 变革的斑斓景观，是民族新生活的壮丽史诗。正是这部长篇小 说的问世，标志了李乔文学创作的成功，谱写了当代彝族文学的辉煌。
在20世纪50年代，小说的创作观念是以主题为作品的灵魂。李乔是遵循从生活素材的基础，提炼主题这一创作手法的。《欢笑的金沙江》的主题就是以民族的真情实感。民族的苦难，民族的心声，都熔铸在作家的心灵深处，
并进而从对生活事件的思考中获得了思想的闪光，以此烛照亮种种历历在目的生活现象，最终形成一种巧妙的构思，产生了这样一部民族作家写自己民族命运的深刻变化的里程碑式的作品
《欢笑的金沙江》描写的是1953年解放军解放凉山彝族地区及彝族人民在共产党领导下粉碎国民党残匪策动的叛乱的斗争史实。作品充分反映了斗争的复杂性，生动地记述了彝族人民从苦难走向新生的艰辛历程。
第一部《醒了的土地》围绕“政策过江”，描绘了一场复杂的斗争。解放战争中一部分漏网的胡宗南部队的残匪窜到凉山，利用历史上的民族隔阂，造谣惑众，挑拨彝汉关系，蒙骗一些彝族头人。同时成立伪江防大队，阻挡彝族人民过江同共产党、人民政府接触，阻挠党和人民政府的干部深人凉山工作，面对这种情况，凉山分工委彝族十部丁政委根据党的民族政策和凉山的实际情况，坚持耐心等待，做好工作，最终得以“政策过江”。小说生动、具体地描写了彝民的觉醒和解放。通过这场特殊斗争过程的描写，不仅讴歌了党的民族政策的威力，而且还生动地说明没有民族自身的觉醒和努力，就不可能真正消除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民族隔阂和落后状态，获得真正的解放。写一个民族从历史的歧视中解放出来，是中外许多作家都曾精心构思过的题材，也产生过不少优秀的作品。李乔并没有重复别人的构思而是真诚地面对现实生活，真实地记述生活中发生的故事，并根据自己的思想去解释、评价所描写的生活，作品的思想价值、历史价值和审美价值都充分体现出来了。正是这样，李乔描写的这个解放凉山的故事的审美价值及认识价值中才具有了更深广的历史内容和社会内容。
第二部《早来的春天》和第三部《呼嘯的山风》生动地反映了1957年凉山地区的民主改革和平叛工作。小说通过挖七、 阿罗、洋芋嫫的悲惨遭遇控诉了奴隶制的残酷性、反动性，通过县各族人民代表大会和磨石兹达寨子里的群众会的描写，表现了广大奴隶要求改革的强烈呼声。小说还真实地反映了奴隶 主对待改革的不同态度。作家满怀热情地写了工作队同凉山奴 隶一道，英勇无畏地反击叛乱并进行改革的动人事迹。将一个 民族从暗无天日的奴隶制走向光明的社会主义的历史进程，鲜. 明如画地展现在广大读者面前。
应该说反映民主革命时期阶级斗争的作品是不少的，李乔 的作品也同样具备这一作品的共同特征，但他却更重视表现凉 山彝族的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这样就更能深刻地反映彝族人 民在这一特定历史时期的生活面貌。李乔用浓墨重彩淋漓尽致 地表现了民族的习俗特色，比如毕摩打狗的场面，奴隶主“之 间”和解时的“钻牛皮”的仪式，娶新娘时向亲人泼水的风俗，妇女挥动白褶裙制止打冤家的古规，俄西吹着马卜唱彝族民歌，金古阿略弹口弦表甶心曲等，这些描写并非猎奇逐异，而是通过这些民族色彩的描写与新的时代气氛相结合，使作品获得感人的魅力。作家凭着他对自己民族的浓厚情感和广阔的生活知识，用质朴的语言记述了凉山的变化。这些描写生动传神，正如评论家冯牧在《谈〈欢笑的金沙江〉》一文中指出的：“只是用厚朴无华的笔调，对读者如数家珍般娓娓而谈，谈得那么朴素和单纯，那样准确和逼真。”
但是，对风俗人情的描写，我们还不能仅仅停留于上述这样一种认识。如果说一些汉族作家在描写少数民族生活时关注了这些民族风情的描写，是对这些民族生存图景的一种展示，是作为背景描写而赋予一种审美形态的话，作为彝族作家的李乔却是满怀深情地展示自己民族的传统文化，渴望民族的古老文化得以新生，在参与现实的过程中更加绚丽多姿。例如，在《醒了的土地》结尾时，磨石家和沙马家和好的场面描写，固然独具特色，富有浓郁的民族色彩，但作者一方面借这幅风俗 画来烘托“政策过江”的胜利；另一方面则是通过这古老的宗 教信仰与习俗，表现民族勇武的性格，使之与现实之间产生相 互参照。这里对民族文化的美学观照，正是希望新的生活给民 族文化注入新的辉煌。
李乔对自己的民族有深刻的了解，他笔下的人物，无论是 彝族干部还是凉山奴隶，都写得有个性，有深度。丁政委是经过长征锻炼的彝族干部，有胆有识，作家不仅写了坚持党的政 策的原则精神，而且充分表现了他性格的丰富性。他的活动贯穿全书，是体现这部长篇小说思想艺术成就的主要人物。小说写奴隶的觉醒，以挖七和阿火黑日这两个人物最具代表性。作家并不是赋予自己的人物以阶级的共性，而是根据各自的性格 和斗争经历来塑造这两个艺术形象的。写挖七，着重写他的成长过程，用来描写他的刚强倔强的性格。他心中充满对压迫者的仇恨、对改革的渴望，在斗争中表现得十分坚决，他的成长过程，也是政策水平逐渐提高的过程，也是从幼稚到成熟的觉 醒过程。对阿火黑日，着重写他坚强不屈的性格，这是在深重 苦难与严酷斗争中形成的奴隶的英雄性格。
作家在描写奴隶主的形象时，主要写他们各自的特点、不同的政治态度和思想性格。这是凉山彝族地区错综复杂的斗争环境所形成的不同思想性格，从他们身上还可以反映出凉山彝族的奴隶制社会的历史特点。
20世纪50年代的中国当代文学以历史胜利者的姿态出现于文学史上，追求文学的史诗性效果，即表现大的历史过程和对英雄人物壮美性格的崇尚，这是当时文学风貌的-个特点。
作为彝族文学史上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它代表了一个古老民族灿烂文化的又一个光辉起点：彝族新文学的新里程碑。
3.《破晓的山野》
《破晓的山野》发表于1982年，是《欢笑的金沙江》的姊妹篇，它真实地记录了凉山奴隶制度在激烈斗争中被埋葬的过程，是彝族人民战胜旧世界，建立新制度的光辉记录，是舞民族“一个时代的纪念碑”。这部长篇小说的成功，标志着李乔的创作从发展走向成熟。
鲁迅先生曾把长篇小说称之为“一个时代的纪念碑”，这是因为长篇小说能以规模宏大的时空跨度来展示生活的长河。 这里借鲁迅先生对一般长篇小说的艺术界定来评说《破晓的山 野》的价值，是因为它以宏伟的气魄展现了 1956年凉山彝族地区进行和平民主改革的历史真实，形象地反映了这场改变奴隶制生产关系的复杂而曲折的斗争生活，真实地记录了凉山奴 隶制度被彻底埋葬的过程，成功地表现了这一翻天覆地的历史变革，具有浓厚的时代气息和强烈的现实意义。从《破晓的山野》里，可以看到李乔在驾驭宏大的题材、深广的内容、众多的人物形象、曲折的故事情节上的成功U可以说是纵横捭阖， 游刃有余，张弛相间，跌宕有致，处处有波澜迭起之笔，时时有俏丽多姿之文，使人目不暇接，心不能释。比起《欢笑的金沙江》来，又有所提高，有所发展。这部长篇小说节奏感更 强，奴隶主武装抵抗更强烈，奴隶和奴隶主之间的矛盾更加尖 锐，情节更加曲折。《破晓的山野》在艺术表现上达到了又一个新的高度。
凉山彝区的和平民主改革是一场波澜壮阔、威武雄壮的斗争，李乔在小说中准确地把握住这场改革的本质，并通过各种代表人物的具体心理、情绪、愿望和行动的细微刻画，绘成了一幅宏伟斑斓的历史画卷。这里有不同政治态度和各具不同的复杂的心理特征的奴隶主，有渴望改革、拥护改革，敢于斗争，勇于牺牲的奴隶，还有不同思想倾向，不同政治水平的人物。其中最为成功的是作家倾注的全部热情加以刻画的拉莫这个艺术形象。作家准确地把握住拉莫性格成长的历史脉络，在复杂斗争的展示中表现拉莫性格的深化，使这个闪耀着理想光辉的奴隶形象刻画得非常成功。
丁政委在作品中着墨不多，但仍写得成功，颇具分量。作家进一步从民主改革这场复杂的斗争中继续刻画在《欢笑的金沙江》里的主要人物丁政委的形象。这个彝族干部不仅具有魄力和胆识，而且高瞻远瞩，胸襟开阔，具有远见卓识，在激烈的斗争中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给读者印象特别深刻。《破晓的山野》充分表现了丁政委性格的发展，对这个人物的描写才获得了成功。
另外，作品对奴隶主沙马木扎的描写也是比较成功的。写出这个彝民族上层人物矛盾的心理状态和复杂的政治态度。表现人物性格的复杂性，是《破晓的山野》较之《欢笑的金沙江》更为成功的方面。从人物性格单纯化的特点描写到揭示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和丰富性，这是李乔在艺术上表现的一个新的高度。
文学是人民的文学，作为长篇小说必须重视对人物命运的揭示和发掘人物的精神世界。在与社会命运的联系中写出人物的命运，这个命运是具有丰富的现实内轾的人物命运，是可以从中观照社会的人物命运，是具有时代感的人物命运。李乔是从历史变革中表现了社会总意识注入于人物命运中所产生的时代感。正因为如此，《破晓的山野》才堪称为“一个时代的纪念碑”。
4.《未完的梦》
《未完的梦》是李乔写于新时期的一部长篇小说，1989年出版。李乔后期的小说注重描绘民族的历史长卷。《未完的梦》真实地、艺术地再现了云南现代史的幵端，展现了民族地区人民生活的风俗、风情、风貌，赋予作品以历史的、文化的内容，既是彝民族的英雄史诗，又是云南的乡土史诗。
应该说，这是一部以真人真事为基础创作的历史题材小说。小说的主人公少达人的原型就是彝家将张冲。这部长篇小说经过了长期的酝酿，并有坚实的生活基础，较之于《欢笑的金沙江》和《破晓的山野》，从主题、题材、人物和风格等方面有更大的突破。《欢笑的金沙江》受制于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文学观念，注目政治运动，直接表现社会重大变革，具 有强烈鲜明的社会政治色彩，使得作家眼光局限于政治、政策需要的视角，因而缺乏对社会生活做多视角、多层次的观察和发掘；另一方面，文学人物阶级属性明确，人物性格单纯化，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人物性格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未完的梦》在继续追求文学的史诗性效果的同时，把艺术眼光转向更广阔的社会生活领域，能动地、发现社会生活中多种因素交错运动的奇观，表现各种各样无尽七富的生活元素所构成的动态变化的生活之流，有了广阔多样的社会纵横视角的观察， 真正把握了时代潮流和历史运动的总趋势。人物方面不仅总体上形成了多样化的格局，而作品中大多数人物性格和心理，复杂而不单一，鲜明而乂丰满，变化中显脉络，多向中见统一，按人物所处的历史条件和他们的性格逻辑进行多侧面、多层次、多波澜的刻画，体现了历史人物也都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的根本原则。因此，我们说《未完的梦》足一部描绘民族历史的长卷，是李乔文学创作的艺术高峰。
李乔在《未完的梦》中仍然努力追求文学创作上的史诗性效果一方面固然由于《欢笑的金沙江》等长篇创作的成功经验；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对云南现代历史过程中丰富、悲壮的历史内容有较多的积累。他是从这个过程中走过来的，或多或少具有直接的体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对本民族英雄人物张冲的崇敬，使得这部作品仍然是-部史诗的构思，其规模和结构上的宏大气势也的确具有一种史诗品格。
首先，《未完的梦》力图再现一个大的历史过程，写出本民族的杰出人物觉醒奋斗的历史道路。少达人是作者着力刻画 的主要人物，作品写他被逼离家出走，中途因意外变故揭竿而 起，最后写他被龙云招安。少达人虽是一个草莽英雄，但并非张飞、李逵，作者全力烘托他的窨智，他的胆识。他是作者心中的英雄，但又不脱离生活把他写成一个理想主义的英雄，而 是有着普通人所具有的真实而深刻的个性内容，这就是主人公 复杂的内心世界，激烈的内心冲突。作品充分表现了作为社会人的复杂性。诸如他与马樱花的恋情充满了人情味、乡土味、民族味，正是这充满人性的描写丰富了作为社会人的少达人的 形象。当然，作为艺术形象，小说则主要把少达人放在尖锐而又复杂的矛盾斗争中，结合事件的发展，选取一系列典铟情节，从多方面表现其性格。作品既以作为原型的张冲为基础，又着力于作为艺术典哦的塑造。对于另一彝族历史人物龙云，作家则赋予他以传奇色彩。叙龙云家世，先人因仇杀而离开大凉山来到昭通，龙云问世；叙20世纪初的省城昆明，写了龙云怒打外国拳师的故事；写龙云在“二.六”政变中赶走唐继尧，却又被另一军校胡若愚关起来，直到卢汉兵到才脱离铁笼之灾，真正取代唐继尧占据k南。小说是以主人公少达人在“同是彝族人”的感召下皈依龙云成为其独立第一团团长而告结束。这一历史故事本身就是富于传奇性的。写本民族的风云人物，正是着眼于一个大的历史过程，从这丰富的悲壮的历史 内容中展示人物的命运，发掘人物的精神世界，在揭示人物的 复杂性与丰富性的同时，塑造令人崇敬的民族英雄形象，这样人物更接近读者，缩短了读者与人物之间的距离，更能产生心理对应效应，真正实现心灵的象征性，从而立足于构造作品的史诗品格。
应当指出，作品所力图再现的这一历史过程也正是云南现 代史的开端，所以我们说《未完的梦》又是一部云南的乡土诗，充满了地域文化特征。作家笔下奔涌着时代的风云，构造了一幅巨大的历史画图：法帝国主义侵略控制下的云南政局与经济；市井的喧嚣与凡人的苦恼；揭竿而起的绿林英雄与无所适从的知识分子……都鲜明地展示在读者面前。在这些背景中，作家塑造了又一个重要人物：军阀混战中的“东大陆主 人”唐继尧。这个在云南起义后继蔡锷、李根源之后的统治者 奠定了云南近半个世纪以来偏安一隅的半独立状态。写唐继 尧，写云南现代政治经济文化舞台上的种种人物的种种角逐和 表演，不仅仅是突出推翻唐继尧并取而代之的龙云的历史功绩，还在于再现云南现代史之曙光，使作品产生乡土史诗的效果。
历史是由具体的人物与事件组成，但光有叱咤风石的历史人物还不足以构成历史，所以作家笔下还出现了众多鲜活的芸芸众生。这当中，刘雨村、朱竹奄足作家塑 造得极为成功的两个典型人物形象。刘雨村是位新旧交替之际无所适从，但又一心往上爬的旧式知识分子的典型，朱竹奄则是中国儒生的典型。前者是统治阶级中的帮闲复帮凶的一员，不自觉的打手；后者则是自觉的奴才。李乔深刻地揭示了中国传统文化对这两个人物的思想影响。刘雨村其思想潜层为道家学说，“无为而无不为”，表层为儒家的“中庸”、“中和”， 而朱竹奄其思想潜层、表层均为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这正是中国旧式“士”的两个典型代表。作家超越了他20世 纪50年代以来长篇小说创作的政治视角，以一种历史的文化眼光塑造人物形象，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未完的梦》写得如此宏大，如此丰富，既在充满历史感的描述中展示了历史本身的悲壮，使作品具有史诗性的壮美，又充溢着浓郁的乡土特色，展现世纪的云南风光、风物、风情。民族的、乡土的，自然地融和在一起，赋予作品以历史的文化的内容。《未完的梦》不仅在历史题材的建构上较之于《欢笑的金沙江》、《破晓的山野》取材面更宽、更博，对历史感的把握由自为上升到自觉的更高层次，呈现相当高的技巧，而且在艺术表现的丰富性、艺术内蕴的深邃性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小说《未完的梦》是李乔文学创作的艺术高峰，并非溢美之辞。
5.《彝家将张冲传奇》
李乔倾注了晚年全部爱和全部激情写张冲，《未完的梦》以张冲为原型，《彝家将张冲传奇》更全力塑造张冲的形象。张冲是彝族人民崇敬的传奇人物。这部作品是一部既有纪实文学特色，又有通俗文学特色的传记体小说，将张冲生平中最具 有传奇色彩的片断加以浓缩和扩展进行艺术加工，在色彩斑斓 的画面上，再现了一个彝族将领的真实而生动的艺术形象。张冲辉煌而丰富的一生呈现在我们面前：在军阀混战，外敌虎视，民不聊生的情况下张冲被逼造反；被招安为盐运使后又经历了刀光剑影中创办民族工业的艰辛；台儿庄抗战，张冲率领184师奋战沙场，被李乔写得有声有色，并充分展示了张冲的军事天才。为寻找光明，张冲找到“从奴隶到将军”的罗炳辉，找到了叶剑英，要求到延安学习。经历了多种波折，张冲终于摆脱黑暗奔向光明。张冲从绿林草莽到地方军阀，从爱国将领到革命战士，既是一个真实的人，又是彝民族的充满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作家之所以写得非常逼真可信，就是在与社会命运的联系中写出人物具有现实内容的命运，揭示人物的精神世界。作家写张冲，主要写他一生的追求，追求救民救国之路，追求更新个人之路，虽为草莽，胸中却有天下，这正是主宰人物命运的精神因素。张冲的性格构成并不是单一的，是同样具有复杂性和丰富性的，是一个个性的组合体：粗矿中有细致，剽悍中有真情，忠贞于爱而又难免有旧时代的烙印，是英雄，但也有弱点，或玩世不恭，或消沉无力，或自暴自弃。在复杂和丰富的性格组合中充分展现了张冲的崛起、奋斗、追求。
除了张冲而外，小说在真实的历史画面中嵌入了一个个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都写得有特色：张冲的伴侣、谋臣龙小二、张家前辈陆明皋、张义廷，以及同样极富传奇色彩的老谋 深算的龙云，都可以说做到了写其筋骨，绘其神采。整部小说
结构紧凑，不少章节令人拍案叫绝，深得传奇故事之奥妙。如 五华山被围一节，就是非常典典型的具有戏剧性、个性化的情节，将张冲之义，龙云之感，老蒋之诈都写出来了，可谓情真、性真。
李乔的《欢笑的金沙江》，为彝族文学长篇臣著之首唱，而这部《彝家将张冲传奇》则是李乔向传记体小说领域的开拓，是他新的艺术尝试。整部小说充分体现了纪实性、通俗性、传奇性的特色，真正能产生雅俗共赏的艺术效果。
《未完的梦》和《彝家将张冲传奇》这两部长篇小说，是同一题材不同风格的姊妹篇，都是从大处着眼、大处落笔，力图作历史建构，向历史的纵深与人性的复杂开掘。特别是《未完的梦》思想深刻，规模宏大，形象鲜明，构思独特，表现手法丰富，可谓匠心独具，是李乔长篇小说创作的艺术高峰，而 《彝家将张冲传奇》则继承中国古典小说的优秀传统，在浓厚 的民族风格方面取得一定的成就。
应当特别指出，李乔后期小说创作实现的超越与突破，在于跨过对生活表象的关注的兴趣，从宏观角度上整体把握生活，以丰富的艺术手法，以历史感、现实感的贯通，对当代精神进行历史观照。时代造就了李乔，20世纪50年代彝族社会的历史变革的社会现实，使李乔有了《欢笑的金沙江》三部曲的成功，20世纪80年代李乔又获得了以在创作中能够自由思考为标志的最宝贵的创作自由。正如作家张贤亮所说：“只有心灵获得了自由，作家才能发挥出主体的最大限度的创造性。”(见《必须进人自由状态》正是时代给予的良好的宽松的创造环境，才有《未完的梦》的艺术上的真正突破。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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