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糯四头山——革命和英雄的山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曾是我学生家长的滇南弥勒市西山第三镇诺糯村的80多岁的老游击队员李光明打来电话:“听说你在参与市里编写地方党史的通俗读物,可别忘了诺糯四头山……”“叔叔,别急,慢慢说。”“解放战争时期,云南地下党要配合正面战场,消灭国民党反动派,就得建立自己的武装,于是1948年3月,中共云南省工委领导下的第一支云南人民武装主力部队——‘一支人民的军队’,在诺糯四头山诞生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云南党史宣传教育,可别忘了诺糯四头山。”作为政协弥勒市第一届委员会的文史员的我,听了当然惊喜无比,迫不及待地问他有何证据。没料他又激动:“什么?你要证据?要多硬的?上山来吧。”
中共红河州委纪念碑
按李老的电话指引,我从弥勒城蹬上摩托车上昆河公路一路北行,12公里后转岔西的乡村公路行8公里,就到了诺糯。路边,一块土红色的大理石碑跃入眼帘。迎候在那儿的李老说这是2014年中共红河州委、红河州人民政府所立的纪念碑。我一看,上写当年“一支人民的军队”建立的简况,并有“这是中共云南省工委领导下的第一支云南人民武装主力部队”字样。李老似乎有些得意:“这就是证据,够硬的吧?”我连连点头。
弥勒西山地区行政图(有诺糯的红色标注)
“再看看这些。”李老从身背的布包里拿出《弥勒县志》《中共弥勒县党史大事记》《中国人民解放军边纵十二团斗争史》《血火史诗丰碑永存》《朱家璧》等多本书,并指着《朱家璧》说:“这是中共云南省委党史研究室编写的,够权威吧?第122页写:‘朱家璧根据省工委的决定,将集中在诺糯四头山一带密林中整训的弥勒部分精干武装和从石屏等地带来的干部战士300余人组成主力部队。’”
李老身材高大,可一走路就佝偻着身子,说是腰间盘突出。但讲起汉语,非常流利,且声音洪亮。他说战争年代西山上来了不少的汉族人,他是游击队的医生(有退伍证),就向他们学习了汉语。我叫他带我到四头山看看,他说没问题,就领我朝村子西边的树林走去。
约走出林间土路两公里,一座扁形的大山突然横亘在眼前,顶端上,一排地隆起着4个乳白的峰峦,我猜到这就是四头山了。目测,此山高不过150米,底部围长3000余米,但坐落在当地地势较高的地方,有“鹤立鸡群”之状势。李老说当年游击队就是以它为核心搞活动的。
弥勒西山,是一条由北向南走向的巨大山脉,横亘在弥勒城的西面,彝族支系阿细人世代聚居的地方,现有西一、西二、西三3个镇。其上,地貌起伏,石峰嶙峋,林海茫茫。1946年秋,为配合正面战场,消灭国民党反动派,中共云南省工委决定在弥勒西山开展武装斗争。阿细人深明大义,集资买枪支持地下党于1947年11月在现西三镇的马龙组建起了西山游击大队。然而,1948年2月15日,游击大队在去攻打敌驻地泸西午街铺时受挫,大队长杨治廷被俘(后杀害)——在这关键时刻,省工委立即指派我党高级将领朱家璧将军前来西山领导武装斗争。2月29日,朱家璧率76人来到现西一镇的勒克,接着训练民兵。3月5日,国民党26军279团进犯西山,朱率部出击,打死敌40多人,打伤数十人。当敌军重新组织反扑时,朱率游击队进入了诺糯四头山一带的深山老林里。
此时,省工委特派员祁山来四头山,传达省工委的指示:“迅速抽调西山、圭山、东山、龙海山、罗平钟山乡的民兵骨干组建一支主力部队,部队番号暂称“一支人民的军队”,由朱家璧任司令员,何现龙任副司令员,张子斋任政委,祁山任副政委。”原来,1947年11月,省工委书记郑伯克到上海,向中共中央上海局汇报云南发动武装斗争的准备情况,上海局组织部长钱瑛根据中共中央关于发动敌后游击战争的部署,指示云南游击队初建时,不要急于打出鲜明的旗帜,待报中央批准后,再列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序列。省工委也就作出了相应的指示。
朱等领导听完传达后,就按指示先将眼前从滇南和西山来的游击队进行整编,编为主力部队三个中队和一个机枪班,一中队中队长李荣兴、指导员马仲明;二中队中队长李铣、指导员刘振江;三中队中队长宋文溥,副中队长张天祥,指导员杨固;机枪班长李伟。暂称“一支人民的军队”。
据时任朱家璧将军的警卫员的毕文辉生前回忆,在诺糯四头山,游击队一是学习解当时的革命斗争发展形势,二是学习人民军队的纪律,三是教(学)唱革命歌曲,四是进行军事技能训练……朱司令员开会说:“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一支人民的军队,必须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当时,游击队员个个面对巍然的大山作许愿:“奋斗,奋斗,让穷苦人能够吃饱饭!”
毕文辉还说:“当时干群关系融洽,战友情谊很深。有一天,朱司令‘试探我’:‘打仗是会死人的,你还是回家算了吧。’我说死人算什么?我就是给你提鞋子,也要跟着你!”“训练中,从竹园镇起义上来的宋文溥枪走火伤着大腿,我见着心疼,于是主动背送他徒步十几公里到三家治疗。”
诺糯四头山环境
这,就是“一支人民的军队”建立的大体经过,李老问我还有什么不清楚。我站在读者的角度想了想,提出了一些觉得有利于帮助读者较为全面认识了解这个云南大事件的敏感问题。李老毕竟从战争中过来,没被我的提问所卡住。
1. 朱家璧何许人也?他在诺糯四头山多长时间?
朱家璧,云南龙陵人,1938年入延安抗大学习,加入中国共产党。解放后,任云南省军区副司令员、云南省第五届政协主席,第五、六届全国政协委员等职。1964年晋为少将。2009年,由红河州委、州政府策划出版的《话说红河·弥勒》第264页云:1948年3月5日狙击战“随后20余天,朱家璧集中300余人在诺糯四头山一带……”。
2. 将军为什么会把部队的整训地点选择在诺糯四头山?
诺糯,阿细人山村,现有190多户人家,750余人。这里,1946年就有张黎等汉族地下党人来活动,培养了3名地下党员,群众基础较好——只有党的群众基础好,部队整训后勤才有保障。这是其一。其二,四头山“鹤立鸡群”,站在其上,四周都可以看出一二十公里,便于发现敌情。况且,山上全是乳白色的石块,无数的石块人可以抱起来,这在当年游击部队枪弹不多的情况下,显然是一种抗敌的武器。其三,四头山地理位置在西山中部,便于在发现敌情时容易与西山各村寨的民兵组织联系,避免部队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四是四头山一带森林茂盛,便于隐藏部队……
3. 部队整训期间诺糯人做了些什么?
其一,村人灰跃武、何国富、杨培宗、陈家富、普文经、石韩珍、李跃辉等十几人去参加整训(其中李跃辉、石韩珍后来牺牲);毕文辉被选中担任朱将军的警卫员;杨开兴老人(图左)去当医生,他不怕病毒感染,用嘴巴救治伤员(《弥勒县志》有记载)。其二,村里建了一个保障游击部队有饭吃的粮库,由地下党员李德兴亲自掌管粮库的钥匙;地下党员姜跃廷负责筹粮;地下党员普开略负责组织群众运送粮草给整训部队。其三,组织起了一个由李德兴任队长的有70多人的民兵大队,为整训部队站岗放哨,因为当时相距7公里的东面马龙村,还驻扎着国民党的部队——这么一点距离,国民党部队居然不知道共产党的部队在整训,这是诺糯人创造的一个奇迹!
4. 这支部队后来怎样?
“一支人民的军队”建立后,转战到陆良、师宗、罗平、丘北等地,沿中集聚扩大部队。1948年6月,发展到3个支队9个大队1500多人。1948年7月1日,在文山富宁县理达镇正式打出“云南人民讨蒋自救军第一纵队”的旗号,朱家璧任司令员。
1949年1月,根据中央军委命令,云南人民讨蒋自救军第一纵队与广西左右江地区、黔西南等地区的游击队,合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桂滇黔边纵队,简称“边纵”。原“一支人民的军队”中的彝族指战员,大部分于1949年4月被编入“边纵”二支队的第12团”(团长阿细人李荣兴)。该团转战于滇东北、滇东南、昆明附近和滇中、滇南等广大地区……单独或配合兄弟部队作战52次战斗,解放和接县城7座,摧毁敌区、乡政府30余处,歼敌正规军和地方武装3800多人,缴获八二炮28门,六0炮70门,轻重机枪289挺,长短枪2900多支,电台1部,滇南部分地区军用地图1张,骡马85匹,为解放云南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1949年7月17日,毛泽东主席高兴地说:“云南还有我们强大的游击部队……”(《毛泽东文集》第五卷)1982年,中共中央发出31号文件,指出:“云南地下党和‘边纵’在远离中央的边疆多民族地区,艰苦奋斗,作了许多工作,取得了重要成绩,为解放云南作了贡献。”
5. 诺糯四头山是否还有当年的革命遗迹?有无纪念设施?
由于年代久远,在自然和农业生产等因素的作用下,诺糯四头山当年与游击队有亲肤关系的,现今除了山石、操场、树林以外,其他革命遗迹已经荡然无存。也由于其处在莽莽山野,少有人涉足,书上讲的,几乎也只是老前辈们的“片段”回忆——宣传不够哪,连知道的人都不多,别说纪念设施了。
但是,诺糯四头山毕竟是上演过云南党史大戏的大山,诺糯人为此骄傲——多年前就已出工出力修了一条毛路到那里。但一直没有能力铺成水泥路,车子开不到那儿,很多人还是无法到那里接受红色教育和旅游观光。
——心中的疑团被解开,赶路的疲倦烟消云散,我身子骨松爽得如同丢掉了压在肩头的一挑担子,跟随李老扒开灌木去蹬四头山。来到山顶,放眼四方,所有的山峦土岭尽收眼底。天底下,谷壑全被云雾填平,恰似茫茫无垠的大海,山峦土岭恰似海中的仙岛,若隐若现,仙境一般,我情不自禁地吟诵起唐代杜甫的诗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然而,战争是残酷的。”回村的路上,李老有点哽咽地告诉我,“在3年多的解放战争中,弥勒的杨治廷、童绍尧、龙云湘、石韩珍等249人,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家,与亲人团聚(牺牲了)。”我的心,顿感沉重……
啊,诺糯四头山,你身处穷乡僻壤的莽莽山野,没有华山的险峻,峨嵋的娇姿,也比不上泰山的挺拔,桂林山峰的奇异,几乎门可罗雀,但你曾以博大的胸怀,庇护了中共云南省工委领导下的第一支云南人民武装主力部队的组建——你是革命的山,英雄的山,你和曾你与有过亲肤关系革命先辈们,定能与天地共存,日月同辉!
古老的彝族,还能有多少东西能在时代大潮中存留下来,也许不会有明确的答案,但我们可以尽力去为她留存一些有价值的文化,这就是彝 族 人 网的价值所在。
①本文为非虚构作品。之前,笔者曾写过纪实报告《发生在弥勒大地上的云南党史之“第一”》,交由中共弥勒市委党研究室审阅。该室于2021年4月22日在组织专家审读后在其上盖章(示同意对外发表,见后图)。 ②作者杨学诗,系地道的弥勒彝族人,1958年生,中共党员,云南省特级教师,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1980年参加教育工作,大学本科学历,曾任学校副校长、党总支书记,市教研室主任等职。1981年开始课余走笔,曾在《文艺报》《中国教育报》《云南日报》《云南政协报》《红河日报》《彝族文学报》《红河文化》等省内外报刊刊发过《彝山捡喜》《彝山石埂》《彝山火塘》《红果树》《试谈学生作文的创新》等各类体裁作品700余篇。现退休任政协弥勒市委员会文史资料文史员,弥勒作家协会副主席,《弥勒彝学》杂志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