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风病已非不治之症 社会诅咒依然笼罩麻风村
为麻风和梦想煎熬
麻风病是不治之症的时代过去了,伤痛却不仅留在大营盘被疾病摧残的老人身上。年轻的脸上,忧愁的眼里,被遗忘、诅咒却无辜的命运,更在大营盘留下最深的创痕。
梦在大营盘
出生、成长、成婚,又有新的孩子出生,一条看不见的线似乎圈着这些被命运诅咒然而无辜的脸。
越西县城离凉山彝族自治州的首府西昌市,车程3个半小时。沿途高山入云,山风凛冽,盘山公路下临深壑,山阴处尚见积雪。车离越西,经过一处河谷盆地,油菜花和梨花却在竞相怒放。在水泥公路和卵石路上交相行进,半小时后拐入一条村道,希望之翼协会的执行长张平宜指着山坡远处,说:
看那里,大营盘。
海拔1800米左右的大营盘,是越西县的麻风村,也是一所小学的名字。好几里路外望得见学校的白色建筑,醒目地立在麻风村的土墙黑瓦中间。
说梦
一个孩子当众说出梦想,总会赢得笑声。大营盘的老师要学生说出自己的梦想时,情景也不例外。当警察、做医生、报答父母,大营盘的孩子做着与其他地方孩子一样的梦。张平宜却常常把它们挂在嘴边,逢人就说。
张平宜也当众讲过自己的梦。还做了一段影片,放给听梦的人看。影片的字幕说,“我的第一个梦,把大营盘变成正规小学,已经实现。”她请听她讲梦的人襄助自己的第二个梦:在大营盘打造一座希望学园。
那是2004年,一个专门资助别人完成梦想的活动。张平宜第一个上台说梦,打动了评委。获得了活动最高额的170万新台币资助。张平宜把一部分钱投进台湾麻风病老人的大病医疗基金,带着另一部分来到大营盘小学,规划起她梦中的图景来。
白色的大营盘小学,纸上和电影里的希望学园,这是现在的事了。2000年,张平宜想在凉山州找一个接受麻风病人子女的学校,几番辗转,来到大营盘时,大营盘小学只有四个年级,几十名学生。唯一的代课老师王文福正准备下山打工。
1986年建成的大营盘小学,直到2003年,才从四个年级的授课点,发展成六个年级的正规学校。有46年历史的越西县麻风村和有19年历史的大营盘小学,到2005年,终于有一个班的孩子可望小学毕业。
为此,张平宜努力了4年,王文福则等待了18年。或许有更多隐藏在病痛的面孔、残损的人生背后,无力表达因而不为人知的梦,藏在大营盘的土墙背后。送张平宜的车到大营盘的时候,大营盘的孩子用流利的普通话喊“张阿姨”,路边筑房的大营盘村民,用生硬的汉语喊“张小姐”,然而,不是说梦的声音。
王文福的梦
王文福最大的梦是转成公办教师,将来能领得一份退休工资。
凉山州教育局、台办和疾控中心的官员,还有越西县教育局的工作人员,都建议去看看麻风村里的大营盘小学。大营盘小学面孔黝黑的代课老师王文福有一句口头禅:“谢谢,谢谢,辛苦了”,把它送给每一个到大营盘来的人。
凉山州17个麻风村唯一为麻风病人子女办的小学,会有学生毕业。王文福在两间破烂不堪的教室里唱独角戏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经历了和学生语言不通面面相觑的尴尬,郁闷时在凹凸不平的操场上拍打了无数次凹凸不平的篮球,跑了许多次不成功的“民转公”,流了许多委屈的眼泪,萌生了许多一去不回的念头……王文福和大营盘小学的转机,出现在2001年。张平宜来大营盘,和他商量重建大营盘小学。即使是那个时候,每个月拿56.5元工资的王文福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能看到大营盘小学的学生毕业。
2002年,大营盘盖了新教室;后来又新来了校长和老师,添了学生和两层楼的宿舍。今天的大营盘,超过了王文福梦想的边际。张平宜在大营盘小学的厨房里规划大营盘的将来,王文福只对他认为不可能的地方发表意见。他从教育局领到的工资,仍然是56.5元,希望之翼帮他加到每月500元,希望他能留在大营盘。2005年,大营盘要在学校周围买一片地,村民们大年初一就来给王文福拜年。王文福觉出,这留守的重责,既是张平宜交给他的梦,也是一个苦涩的包袱。
实际上,除了大营盘,王文福也无处可去。妻子和大女儿翠兰在学校帮厨,二女儿今年从冕宁师范学校毕业,要回大营盘教书,三儿女飞跃正在念中学。王文福的老房已经摇摇欲坠,他的家已经搬进了大营盘。王家成了第一个搬进麻风村的健康家庭。
张平宜的梦
2005年新学期开学,大营盘小学少了8名学生。15个2004年8月从金阳县来跨县就读的学生,只有8个回到了他们在大营盘的宿舍,少掉了7个;一个大营盘的孩子寒假时摔下了山崖,再没能回到她的教室。
摔死的孩子原本上二年级,张平宜还叫不出她的名字来。三年级以上的孩子每天中午在学校里吃饭,一、二年级的孩子只是在课间发放课间餐。这是张平宜的安排,原因是学校的食堂太小。现在成了无休止的愧疚的来源。
“她连学校的一口饭都没有吃到”,张平宜的眼泪流下来,“这么多钱都花了,我坚持这么一点事情干什么?”
然而,大营盘小学的新教室,新食堂,新宿舍,甚至新厕所,都多少得益于张平宜“坚持”按部就班、精打细算。1999年第一次到凉山,2000年发现大营盘。2001年辞掉工作,专心募款,到2003年创办“中华希望之翼服务协会”,为麻风村提供医疗和教育服务。这个不会算账、不会做生意、不会做家务、不会买衣服、也不会照顾孩子,原来只会做记者的女人,一切都要硬起头皮和心肠,人到中年,从头做起。
一切如此无端。张平宜不能解释其间的缘由。
“我是一个母亲,看到麻风村里的那些孩子,做不到转头离去。”出生、成长、成婚,又有新的孩子出生,一条看不见的线似乎圈着这些被命运诅咒然而无辜的脸,张平宜却要想,他们只不过恰好生在了麻风村。“我要给他们一个机会。”
看不到尽头的“机会”让张平宜常常“抓狂”:下辈子什么都不做,只要做个有钱人。
可惜她不是。大营盘的钱,是她和朋友卖爱心蜡烛、卖爱心香包、写书、做演讲得来的,是她向朋友、向老板和老板的太太们张嘴要来的。每一分钱的来由、去处,都要做成账目,给政府也给出资人一个交代。
她辞掉了给她带来荣耀的工作。不做职业女性,却不能安享家庭主妇的悠闲。丈夫每个月给她1万元新台币零用钱,她要用这些钱坐出租车,去拜访大营盘的资助人,去演讲,卖她写的关于麻风病的书。
张平宜在大营盘“抓狂”的时候,就请朋友抽烟斗,说要借助慢条斯理的烟草气息,放松濒临失控的情绪。包里有松弛神经的药片,张平宜靠它们入睡。
在大营盘的晚上,张平宜的阳台外就是满天星斗。和大营盘的小学生胡乱指认了一番北斗星的所在,听学生们对她高歌一曲“楼上的女生看过来”。张平宜哈哈大笑。“抓狂”的事丢到了九霄云外。这是对她辛苦的回报。
“有人看不起希望之翼这个小协会,有人看不起这所小学校,不是朋友们跳出来帮忙,我支撑不下去的。”张平宜说,“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要折拗我的性子,去求人帮忙。我还要给资助的人一个说法,让他们觉得,钱捐给学校是对的,学校是一个有希望的事业。”
张平宜因此不愿扮演一个“出资人”的角色,“钱不是我的,我要监督它们用在恰当的地方。”凉山州台办、教育局和越西县政府的官员们,都夸奖台湾来的“张小姐”有激情、能坚持。他们同意“张小姐”的自况:这是个多少有点疯狂的女人。
大营盘也因此要不停地编织计划。张平宜新带来的计划叫做“希望学园”。学校要买20亩地,种庄稼,养猪,建一个能让孩子们吃饱饭、把麻风村里的年轻人一点一点吸纳进来的农场。在凉山州,在越西县,在大营盘,张平宜不厌其烦地给官员、记者和老师们出示“希望学园”的图纸,告诉他们,哪里要拆房,哪里要整地,哪里要盖楼。说的人兴致盎然,听的人表情各异,最后,饶有兴致的眼光纷纷转移到张平宜脸上:
那是一张总有梦想的脸。她一会梦想把凉山州所有麻风村的学童都招进大营盘;一会又梦想,这些孩子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在离他们最近的学校读书。
4年的梦想之旅已归于大营盘几间小小的教室。她希望,梦能在10年内实现。那时她可以抽身离去,读书、写作,陪朋友们喝茶聊天。她希望那一天能尽早到来。
可是,大营盘的梦却像麻风村通往正常村落的3公里土路,狭窄得难以转身。
古老的彝族,还能有多少东西能在时代大潮中存留下来,也许不会有明确的答案,但我们可以尽力去为她留存一些有价值的文化,这就是彝 族 人 网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