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彝文发生的几个问题的探讨
一、彝文的起源
没有语言,便没有文字。语言是文字的基础,文字依附语言而存在。当文字产生以后,便成为语言重要的辅助工具。它突破了语言在时间和空间的有限性,拓展了语言的使用范围。文字的出现极大地推动了人类社会文明的进度。彝文是记录彝语的符号系统。但彝文是如何产生的呢?从有声语言到文字,人类经历过多种尝试,起先是实物记事,譬如结绳、结珠、编贝等。但是实物记事不能传递语言信息,它是记忆的辅助手段,而不是文字产生的初级阶段。陶文以及刻在木、石头上的符号一般也不认为是文字。因为这些刻符是分散的单个符号,上下文没有连续成词。但这些刻符是原始文字的胚芽。有的学者认为彝文是起源于刻符的。余宏模先生说“彝族文字的起源和汉字起源的文字规律一样,也是经由刻划而到图画演进的。”(1)朱建新先生在《谈谈彝文的发展历史与未来的改革规范问题》文中指出:“彝文很可能是受古代,一些比较简单的契刻记事符号的影响而产生的,或者是从契刻记事符号发展起来的。”(2)陈英先生也认为彝文是由“书契”发展而来。(3)但是,有学者就认为文字起源于图画。像梁东汉先生只承认“文字起源于图画”这一学说。(4)孙常叙先生认为“真正的文字渊源于图。”(5)对于彝文的起源,有的研究者认为彝文也是起源于图画的。朱文旭先生指出:“彝文属于从形造字的文字。彝文起源于绘画,绘画演进到象形字,象形字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又创造了会意字和指事字,但象形字在彝文中占主导地位。”(6)马尔子先生认为:“彝文主要来源于图画,只是用笔较为简单。”(7)且萨乌牛先生也认为彝文是典型的从象形图画符号发展来的文字。(8)总的来说,前辈学者认为彝文的起源是一元的。有的人认为彝文起源于刻符;有的人则认为彝文起源于图画。但是根据文字史的材料,大多数语言学家都承认文字的起源是二元。像我国著名的文字学家唐兰认为“最初的文字是书契。书是由图画来的,契是由记号来的。”(9)前苏联语言学者伊斯特林也指出:“文字应该是从原始图画、古代约定符号(包括氏族符号和部落符号;所有权符号;商标;私人印制在钱币、印章等上面的符号;巫术符号和祭祀符号;其他一些孤立的约定符号)发展来的。”(10)文字发生的规律具有普遍性。所以,我们在探讨彝文如何产生时,不能把其产生仅限于某一种渊源物。巴且日火说:“从我们所接触的云南、贵州、广西、四川各地区彝语方言的文字材料来看,仍可看出彝文的造字有象形、会意、指事、形声、假借这几种原则。”(11)在彝文里面有一定数量的象形字,将这些字的产生根源追溯至原始图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这也是符合普通文字学意义上的文字发生规律的;彝文里面也有指事字,彝文指事字抽象程度非常高,把这些字的源头归结为契刻符号应该也是不违背文字发展规律的。因为会意字、形声字、假借字是在象形字和指事字之后发展起来的,所以,我们一般把彝文象形字和指事字作为彝文“溯源”的线索。
通过以上的分析可得知:彝文的起源不是一元,而是二元,即彝文不仅起源于刻符符号,而且也起源于图画。彝文起源于刻符和图画的结论应当是科学合理的。
二、彝文产生的时间
彝文产生于何时?要想准确地回答这个问题是非常困难的。这是因为:(1)文字学上对文字产生的研究不够深入;(2)彝族文物特别是文字方面的出土材料极少;(3)文献记载少且不明确。因而,我们对彝文产生于何时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定论。归纳起来,学界对此有以下几种观点:
(一)彝文产生于先秦
持此种观点的研究者以彝族的学者为主,其代表人物有丁椿寿、朱建新等。丁椿寿先生认为:“彝文起源于距今六千年前的‘哎哺’世代”。(12)朱建新先生也说:“彝文是一种相当成熟的文字体系。一种文字能达到如此成熟的程度,必然要经过一段统一整理、规范的阶段,而对文字进行统一的整理、规范和推广使用,又必须有统一的政权作其后盾。否则,是很难进行的。因此,参照彝族的发展史,只有在夏朝以前才有这种机会和可能,彝文很可能是在夏朝时代曾经统一规范过而在全民族中推广使用的文字。”(13)彝文创制于先秦的这种观点需要在两个方面作进一步的考究:一是地下出土的文字材料;二是文献。我们通过现代技术手段可以测定地下文字材料的历史年代,分析这些文字材料中的词汇(图符)、语法、形体和彝文有何相似之处?相似的比率是多少?如果我们清楚了这些问题,那么我们就能够知道彝文产生的大致时间;再者,彝文文献没有明确地记载彝文产生的时间,汉文典籍有关彝文产生的时间也鲜有记载,并且记载的内容其真实性尚需考证。所以丁椿寿先生的观点还需要更多的实物来证明。但是朱建新先生的观点则有一定的可信度。因为从川、滇、黔各地彝区保留的文献上看,彝文字形字体没有差异,只是书写风格有所不同。由于方言差异,字的用法不尽一致,所记录的文献却是一致的,若非彝族在历史上有过统一使用的文字,否则,相互被隔断往来千年以上的彝族在各地保留相同的文字、记载一致的文献是根本不可想象的。文字的规范和推广需要强大的政权作为后盾,这是文字发展中一个重要的因素。纵观我国的历史以及彝族的发展史,夏朝或夏朝以前有这种可能和机会。但是,我们仍需要通过文献、考古材料等加以佐证。
(二)彝文产生于春秋战国时期
这一观点以朱文旭、孔祥卿等先生为代表。朱文旭、马娟先生在两人合写的《彝文中的借汉字研究》(2005)一文中认为彝文起源时期大致为春秋战国时期,秦汉时期已基本定型,唐时已盛行于各地民间。孔祥卿先生根据彝族历史、民间传说、彝汉文相关文献以及考古出土文物,“推断彝文产生的上限当为春秋战国时期,其文字系统的成熟当不晚于汉代”。(14)彝文中有一定数量的汉字,为什么会出现这些情况?有可能是彝族先民和春秋战国时期各诸侯国人民在经济文化等方面密切交往的结果;也有可能是彝文和汉字本身就是同源。对此,学界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说法。但是就算彝文有借用汉字现象也并不意味着彝文是仿制汉字或是在汉字的影响下产生的,即彝文中有一些春秋战国时期的汉字并不足以证明彝文是在汉字的基础上产生以及彝文起源的时间是在春秋战国时代。显然,朱先生的观点在逻辑上是不成立的。由于彝汉文相关文献在彝文产生时间的记载还需要考究;另一方面,有限的考古材料也难以证明彝文产生的时间。所以孔先生的观点难以让人信服。
(三)彝文产生于汉代和唐代
马学良先生认为,如果《后汉书·西南夷志》、《华阳国志·南中志》等史志记载的相关内容可信的话,“彝文就可上推至东汉”。(15)而陈士林先生在《彝文研究的基础和前景》一文中指出“彝文创始于唐代而集大成于明代”。(16)我们在讨论彝文的产生时间时,要充分考虑出土的文物与彝汉文文献相互印证,即王国维先生提倡的“二重证据”说。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结合彝族社会风俗和民间传说等方面内容去进行研究,即后来学者在王氏的基础上补充成的“三重证据”说。我们在探讨彝文产生的年代时,学界常用的“二重证据法”、“三重证据法”应该得到科学而有效地应用。基于此,马学良、陈士林二老的观点有待商榷。
综上所述:彝文产生的年代虽然囿于彝族文字材料出土极少以及对这些文物没有进行科学细致的考证,也未对彝族古代文献进行综合系统的研究等因素,致使彝文产生的时间至今没有主导性的结论。但是根据现有的研究成果以及结合彝族发展史,彝文的产生应当不晚于西周。
三、彝文的创制者
文字的产生同人们的生产生活联系在一起,人们的需求是文字产生的动力。那么,究竟是谁创制了文字呢?人们对此有不同看法,这或许是文字多元创制的一个有力的证据。裘锡圭认为:“原始汉字在原始社会晚期出现的时候,是劳动人民的创造”。但是,“文字在人民间萌芽,后来却一定为特权者所收揽”(鲁迅《门外文谈》)。进入阶级社会后,在汉字由原始文字发展成完整的文字体系过程里,起主要作用的大概就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巫、史一类人了。”(17)对于彝文而言,其首创者也是劳动群众。劳动人民在日常生活中需要记事或相互传递信息而创造使用各种符号;或在某物的启发下突然产生灵感而造符号。民间产生的这些符号往往成为文字整理、规范者的第一手材料。朱建军曾撰文指出“很多普通民众会在日常生活中刻画某些符号,如像传说中的牧人阿山等会在日常生活中因为需要记录牛羊数目和牧场块数而使用一些刻画符号,对于他们来讲,这些数目有限的符号已经完全能够满足日常生活的需要。”(18)文字由人民群众首创的这种观点被大多数的人所接受,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忽略其他的一些观点,比如,有的人就认为文字是由祭师或巫师创制的。卢丁先生说:“当社会发展到一定的历史阶段,由于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逐渐产生了一大批脱离劳动的公职人员。这些人一般在自己的部落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并利用原始宗教(或巫术)来协助酋长或国家首领管理本部族的日常事务。他们已经在社会上形成了一个自己的独特阶层,这就是我们所称的巫师集团或祭司阶层。只有他们才有条件将早在广大群众中流传的不统一的各种图形符号加以整理总结、传习使用。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字应该产生于巫师集团之中。纵观全世界所有的古老文字的最早使用者,我们可以看出,绝大多数是祭司。而最早的文字也基本上应用于宗教事务。像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大多数是宗教记录,如祭祀仪程的拟定,祷告之撰述等;古埃及的圣书字、美洲的玛雅文字也是这样。我国纳西族过去使用的东巴文字也是宗教文字。”(19)彝文的创制与宗教有密切的关联。朱建军先生认为:“根据现存的彝文文献来看,大部分文献都是跟宗教活动有关的。而彝族众多宗教活动的主持者和组织者是毕摩,毕摩是彝族宗教的代表人物。因此,彝文的创制跟毕摩脱不了干系。对此,我们亦可从彝族的传说或文献记载中有关彝文起源的多种说法得到间接证明。”(20)实际上,彝文除了劳动人民、毕摩创造的说法外,还有神造之说。“约4000年前,敝铁氏每天在林中静坐,后得到神雀传授他文字,但由于其母偷至林中窥看,神雀随即逝去,从此不再来,使得敝铁氏学书中辍,于是形成了今日不完整的彝文。”(21)像神创制文字之类的传说在彝族民间社会非常普遍。不仅彝文有神造的传说,世界上大多数文字如楔形文字、圣书体文字、婆罗门文字、玛雅文字等也都有神创制的传说。笔者以为,文字神创说反映了古人将文字视为神圣之物,视为人类智慧难以企及的创造,这不过是给祭司或巫师集团带来一个正当的理由:他们有权搜集、规范和使用文字,甚至创造新字。因为他们在劳动大众面前自诩是神的使者。
在创制彝文的过程中,劳动人民在日常生活中所创的符号是形成彝文的第一手材料,人民大众是彝文的首创者;而毕摩在创制部分文字的同时,也起到了一种整理和收集文字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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