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歌唱:彝族原创流行音乐的价值解读
【摘要】当前,彝族文化与其他民族文化面临着主流文化的巨大冲击,如何有效保护少数民族文化成为社会各领域长期研究的话题。流行音乐作为民族文化传承与创新发展的有效传播媒介之一,越来越受到社会各界关注,通过梳理彝族原创流行音乐发展的历史轨迹,解读彝族文化内涵在流行音乐中的融合创新作用,探讨了彝族流行音乐对彝族民族文化继承与创新的社会意义与价值。
【关键词】彝族;流行音乐;创新
(图片来自网络:彝族流行音乐组合山鹰)
现代音乐文化市场已经被流行音乐占据,传统民族音乐的受众群体和传播渠道日益萎缩,特别是少数民族音乐虽然得到来自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政策保护,但其日趋消亡的态势仍令人担忧。
为此,民族音乐研究的学者和艺术传承者试图寻找变革的路径,但相关研究忽视了民族音乐是民族生活生产方式发展与时俱进反映,导致民族音乐发展仍然难以摆脱旧思维窠臼。陈帆(2012)指出民族音乐发展式微并不是民族文化的生命力不足,而是民族音乐创作力丧失,缺乏社会现代多元化审美情趣和适应现代化心理需求的音乐作品,是难以可持续发展。
彝族作为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其传统音乐随着与流行音乐的融合产生新的活力,结合流行音乐,突破传统彝族音乐的范式,用流行音乐形式重构和创新了彝族音乐,从而为彝族音乐的演化与发展提供了新思路。
一、彝族原创流行音乐的发展轨迹
彝族原创流行音乐的发展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一是形成阶段。1993年,中国第一支少数民族原创音乐组合“山鹰组合”的出现,是当代彝族原创音乐的典型代表,为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当代歌坛带来了首股民族风,同时期彝人制造、南彝组合等也相继崛起。这个时期流行音乐体系围绕家乡、父母、民族反思等主题开展,例如山鹰组合的“七月火把节” 表现了彝族的民族生活, 《走出大凉山》、《漂人》、《忧伤的母语》反思了现代文明与彝族母体文化的冲击、碰撞、迷茫等文化心理洗礼。彝人制造的 《妈妈》 讲述了彝族游子对家庭的无限眷恋。这个阶段依靠磁带和光盘唱片以及广播电视,彝族原创流行音乐把民族音乐推向了一个高潮,在当时流行乐坛创造了销售奇迹。但随后由于创作能力的日益下滑,彝族原创流行音乐逐渐走向小众化,特别在传播推广领域中,大众传媒的各种音乐榜单成为音乐传播推广的主力,由于彝族原创流行歌曲的传播仅仅局限于西南区域,规模传播的力度开始下滑。
二是发展阶段。2008年后,彝族音乐人开始井喷式出现,如2007年参加湖南卫视“快乐男生” 彝族说唱艺术“克智”有固定句式,一般由5-7个的吉杰把蓝调与彝族音乐进行了融合创新;2008 年,在央视《星光大道》 舞台上俄木果果和沈尔阿鹏组合第一次把原生态音乐系统介绍给大众;2012年中国好声音音乐真人秀出现,通过网络媒体例如网站、贴吧、微博等媒介,作为立足打造从草根人群中选拔歌唱水平较高的歌手平台,彝族参选歌手吉克隽逸以一首《A JIE LU》 (中文译名“不要怕”) 震惊全场,其独特的唱词叙述、独特民风,使得歌曲迅速登上百度歌曲排行榜; 2014年的中国好歌曲选秀平台则更侧重关注词曲唱作人的选拔,作为吉克隽逸《A JIE LU》 (中文译名“不要怕”) 的词曲创作人彝族莫西子诗,通过流行音乐元素融合了彝族粗莽演绎了一首《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 歌曲,成为在中国好歌曲选拔舞台上的意外惊喜。借助现代网络媒体,吉克隽逸的新浪微博粉丝截止2016年2月已达到 240万人,2008年开始创作歌曲的莫西子诗的新浪微博粉丝达9万人,而作为彝族歌王、20世纪90年代彝族原创流行音乐代表“山鹰”组合的唱作人之一的奥杰阿格的新浪微博粉丝仅2万人,这表明彝族民族文化的开放性正依靠现代媒体平台进行传播,有效实现民族多元文化的互动与融合。
二、彝族民族音乐元素与流行音乐融合创新特征研究
(一)唱词正衬结合,流行性与民族地域性兼重
彝族原生态民歌的唱词,内容丰富,主要涉及生产劳动、婚嫁、丧礼、节庆、儿歌及宗教等民俗。大多为古来流传的押韵短诗、山谣或民间“顺口溜”等,与彝族所处的自然环境、生产和生活方式以及对世界人生的理解和审美情趣有关。
在彝族原创流行音乐中大量使用了彝族民歌常有的衬词,例如 《A JIE LU》 (中文译名“不要怕”) 中衬词有“拉...呜..”,“喂噢...”是一种虚实结合,委婉励志的彝族年青人应具有勇敢坚强的品质。
彝族中的唱词在彝族原创歌曲间奏中常常出现,例如, 《彝人》 的间奏说唱还引用彝族创世史诗 《勒俄特依》 的第一篇 《天地演变史》,“远古的时代,上面没有天,有天没有星;下面没有地,有地不长草。……”。
彝族唱词结构一般有固定的字构成,特别是彝族说唱艺术“克智”有固定句式,一般由5-7个字构成一句,通常只押韵尾,有一定的节奏感,与RAP 说唱风格有一定相似性。例如,彝族歌手山鹰组合中的歌曲 《梦语》 引用了克智中的说词“名气够响亮,水塘够鱼游”。同时,唱词也具有一定的文学性,吉杰与莫西子诗合作的歌曲 《魂归路漫漫》 中歌词完全使用彝语吟唱的毕摩宗教唱词。在吉克隽逸演唱的由奥杰阿格作词的 《带我到山顶》 歌曲中“呼唤浪迹天涯的游子;夜里游子多少泪水;淋湿多少回家的梦……”明显采用了彝族唱词形式并有所演进发展。
(二)演唱形式独特,音域融合民歌曲调
彝族歌手演唱形式上具有彝族特色“高腔”特征,即起腔较高,由五至八度跳升至高音,然后使用假声歌唱,其真假音色相对统一,转换无痕,根据自身嗓音及情绪变化,而做不同的行腔。
另外,在演唱技巧上,注重以情感人,以声动人,气韵连贯舒展,讲究发音轻松,换气自如。演唱时把喉节放得较低,下额松弛,有利声音通畅,避免嘶哑疲劳。张嘴适度自然,有利声音集中和吐词咬字,换气点准确。以吉杰的 《花儿》 为例,这种假声高腔唱法正是四川彝族典型的“丫”唱法,以五声音阶位基础辅以衬词装饰,加上西洋编曲结合,使得彝族山歌非常富有时尚感染力。再如,莫西子诗的 《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歌曲五声音阶表现明显,特别在“这颗心就稀巴烂”中使用了高亢的拖腔,然后采用婉转低音下行,连绵不断,与黑人蓝调有较大类似,是典型彝族民歌曲调。
在节奏上,彝族原创流行歌曲中,歌曲常常运用切分节奏,改变了重音发生的区位。例如,彝族流行歌曲 《残缺的歌谣》 以彝族毕摩仪式时的衬词“啊哄”为歌曲的起头,歌曲典型起腔高,给人一种时空穿越的震撼,而且在曲调上采用了富有轻快、跳跃性强的6/8拍。
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彝族民歌曲调虽有较强的感染力和震撼力,但歌曲风格的转换保留了流行音乐的基本构架,一般民歌转换方式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将音乐改编为摇滚形式。例如,采用电吉他形式的彝族摇滚歌曲 《巴普街》;民谣改编的由摇滚歌手郑钧演唱的 《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第二种是在流行音乐的架构中插入彝族音乐。例如 《彝人》、 《漂人》、 《七月火把节》 等;第三种是是将整段主体以彝族民歌哼唱作为背景配乐,并在和声架构上采用彝腔曲调行进。例如,摇滚改编的 《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 里面就采用了 《A JIE LU》 (中文译名“不要怕”) 作为背景音乐,实现了彝族民歌曲调在流行音乐中的巧妙转换。
总体上看,从山鹰组合出发,到吉杰、吉克隽逸、莫西子诗及阿鲁阿卓,在充分吸收了彝族民歌底蕴的基础上,又融入现代主流社会,以开放的民族文化心态融合世界上不同的优秀文化因子,突破彝族传统的演唱方式,融合主流唱法,使其成为既是民族的又是世界的彝族的音乐作品。例如,吉杰的歌曲融合了黑人蓝调与彝族民歌唱法;莫西子诗把现代民谣融入了彝族吟唱形成独有的吟啸演唱方式;吉克隽逸将欧美电音融入了彝族民歌曲腔,这些都是对彝族传统民族文化的创新力发展的有益尝试。
(三) 民族乐器的巧妙演奏,实现流行性与民族性的融合
彝族的民间器乐主要有口弦、月琴、马布、巫毒鼓等。口弦是彝族最为常用的乐器,是彝族人民的历史文化遗产,传统的口弦是二片,音色沉稳,适合男人演奏,后来演化为三片、四片的口弦,三片口弦节奏愉快,律动感强,适合少女演奏;四片口弦多了一片低音的过渡伴音,适不同性别男女演奏,对传统口弦最高音的改进并被称为“洋唱”的改良三口口弦已经可以演奏现代流行歌曲和旋律。
口弦演奏首次被运用到彝族流行歌曲 《彝人》中,在前奏部分引入并与现代打击乐器“爵士鼓”相互匹配,实现民族乐器的演奏调与西式摇滚结合,形成了新鲜的流行风格,同时在旋律上又保持了彝族民歌风格,体现了彝族流行音乐的特色。
对彝族多种乐器在流行音乐中的大胆尝试,不得不提到彝族唱作人莫西子诗,在莫西子诗的歌曲 《原野》 中,前奏一开始使用了口弦的奏音,配合鼓,并用牛铃、铜铃等乐器配奏;在其 《丢鸡》 中,民谣吉他演奏中使用了葫芦笙与马布(一种单簧气鸣乐器),使歌曲富有较强的田园风格,在 《丢鸡》 里可以听到已濒临失传的马布吹出变幻又深长的曲调;在哼唱歌曲 《山魈》 中全歌中基本用口弦作为演奏乐器,辅以马布表现了一种孤寂的境界,两种主要乐器营造了一个阴森的气息,反映了彝族人童年对鬼怪的猜想。
三、彝族原创流行音乐创新的意义与价值
(一) 民族文化的创新重构
在全球化和主流汉族文化的激烈碰撞下,少数民族的文化日益见衰,彝族母语已经没有多少彝族人能讲,如果彝族文化与母语的消失,必然难以再进行复活。尽管国家大力强调文化的多样化保护,但这种象征化的政策保护显然是不够的。
而作为弱势民族文化的彝族艺人,通过音乐把传统族群文化以现代流行传播方式进行演绎,使得传统彝族文化对本族同胞在关注现代文明的同时,悄然形成自身文化的新认知。
彝族原创流行歌曲并未刻意迎合流行文化市场,在歌曲中不仅仅只用汉语版进行演绎,也采用彝语进行演唱,在歌曲中充分融入了民族文化元素,包括彝族的历史、宗教、民族习俗,如前面所述 《彝人》、 《七月火把节》 中的唱词典型反映了彝族的民俗与宗教文化。
彝族的传统民族文化不仅为彝族歌曲艺术家提供了艺术表现素材,而且通过彝族原创流行音乐的传播又重新激活了历史文化的底蕴。例如,山鹰组合创始人吉克曲部创作的 《分支》 这一作品,其歌曲文化素材源于彝族史中 《勒俄特依》里面的 《六祖分支》,采用现代艺术表达方式重新诠释了彝族文化,追寻了云南彝族、贵州彝族和凉山彝族共同的文化根源。
因此,这些彝族音乐人在彝族文化的继承和融合创新中重构了民族文化,使得彝族文化通过彝族音乐实现了民族文化的延续,彝族歌手作为嵌入主流社会的角色,推动了彝族文化从边缘走向大众。
(二) 族群内认同意识的回归和强化
音乐是民族文化传播普及的途径之一,从彝族歌曲中使更多彝族同胞了解其民族文化,族群内认同意识的强化是民族的重要认同方式之一。
彝族原创流行音乐对族群认同意识的增强表现为歌曲带有很浓的族群历史集体记忆色彩,创世史诗 《勒俄特依》 使得新一代彝族人开始认识到彝族祖先们的英雄事迹、精神世界与生存发展历史。
另外,建立了四川凉山彝族、云南、贵州彝族历史集体的认同意识。山鹰组合创始人吉克曲部创作的 《分支》 取材于 《勒俄特依》 中的 《六祖分支》,通过彝族原创流行歌曲的宣传,使得不同地区的彝族形成民族共同体概念。这种族群认同以文化认同为基础,在歌曲中所传达笃慕的后裔、毕摩教、指路经、彝文等基础文化符号要素促进了族群内认同意识的强化。
(三) 族群间的文化交流与融合
彝族原创流行歌手的音乐作品进入主流市场,应该说这是民族文化与大众文化的有机融合,这种融合是通过流行音乐这个介质来实现的。从参加星光大道的凉山女孩俄木果、中国红歌会上的“彝组合”、参加山西卫视 《歌从黄河来》 选秀节目的雷波县的“老彝腔”,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彝族歌手以彝族身份形象出现在舞台上。在综艺节目中,我们能看到各种彝族歌手在节目中哼唱几句彝族民歌,使得大家对彝族音乐有了较高的接受程度。
同时,彝族原创流行音乐的崛起使得主流流行音乐界开始重视少数民族音乐在流行音乐创作中的价值与意义,扩大了流行音乐创作中可获取的音乐元素。著名作曲家谭盾先生在听到彝族的原创流行音乐后,称赞这些彝族原创流行音乐可以作为音源获取的素材。这增强了不同民族地区的音乐唱作人的信心,并结合民族音乐元素不断进行流行音乐的创作动力。甚至有些汉族歌手吸收了少数民族吟唱风格获得巨大成功,例如,萨顶顶 (原名周鹏) 借鉴了彝族等各民族吟唱风格成为西方世界认可的一流歌手,并多次在我国各大演艺节目中出演。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彝族流行音乐实现了从彝族文化小众向大众转化的历程,并承载了彝族文化丰富的内涵与民族文化包容性。正是因为这些特点,彝族原创流行音乐者的音乐演绎和延伸,使得彝族音乐成为连接各民族之间的纽带并传递各民族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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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娜娜系河南师范大学音乐舞蹈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声乐教学与演唱。)
(文字来源:彝学公众号,主编:巫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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