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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历史

作者:施袁喜 发布时间:2011-03-24 原出处:小司马@施大喜的BLOG 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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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读普元玺诗集《妈妈在天上看我》zDg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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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到普元玺兄弟的诗集《妈妈在天上看我》,已有些时日。约是诗歌读得少了,进入不了状态。直读到31页,感觉来了,这是一首海子般清新的小诗《马食铺》,该是其故乡祥云云南驿小镇上的某个铺子,带诗人进入了“砸向马背的雨夜”,码头、人间、古道……次第出现,这位诗歌里的“青铜骑士”,目睹“一对对盛开的乳房被推开/一盏盏酒杯被搂在怀里”,成为月光里的第一个醉汉,看见成双的乳房、酒杯、门环,徒生“月光之下清冷的斧头……”的浩叹。哦,可怜的,马食铺外,醉酒的诗人!

  41页的《我骑车经过那块空地》是一首语言流利、空间阔大的诗,符合以“麦田”笔名名世的普元玺爱好冥想的精神气质。面对一块已经被开发中的“空地”,诗人何为?他没有嫉妒房地产商人们正在挖掘暴利黄金,也没有如杜甫般捶胸顿足地替建筑工人们哀悲,而思考楼群和人群由此开始的“复杂性”,如飞旋其上的鸟,从高处,审视、观望、解剖。

  48页的《小镇》,回光返照着47页《现在,我总想写下些什么》的最后一段:“时间也能使人慢下来/停顿下来,以察看身后的足迹。/慢下来,让我们变得更加琐细,/来完成一些/未完成的生活。”诗人事无巨细地记下了一个小镇从早到晚的生活:早晨,阳光和煦,时逢赶集,沉寂了一夜的小镇开始躁动不安,上早自习的孩子们开始背书,从桥头村发出的早班车轰鸣而过,吓着了刚刚打开窗户的不睡懒觉的人,头伸出窗外,看了一眼。远处跟随而来的,是卖菜、卖早点、卖烧酒的声音,带着祥云人腔调中独有的铿锵顿挫,打碎了晨光中一只鸟的思绪……没关系,农民照旧出门耕田,穿过街道,走向田野,这是农忙季节,腰间挂着酒壶的他们容不得“时光流逝,而我停留”,塞纳河和他们没有关系,犁完东山那丘,坐下来吃酒,才是快事;商贩照旧开张,用毛巾擦着玻璃窗,“整理着柜台上依旧整齐的货物/并幸福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它们”,那些等待着被认领的盐巴、肥皂、黄胶鞋、香烟排着队,弥漫着日常生活的味道……灵光一闪,诗人出场:他用不着上什么鸟班,更用不着耕什么鸟田和做什么鸟生意,他就是飞临小镇上空的群鸟中的一只。这是一只特立独行的鸟,不似其他的鸟,需要“觅巢,垒食,喂养孩子”,他孤绝地飞行,不用“一遍一遍深入生活”,“一遍一遍飞临和遗弃大地”,倒像是在散步,这只诗人思绪中飞出的鸟儿,“走遍小镇的每一个街区,走遍小镇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段历史”。就这样,生活中伟大的懒汉,诗歌中勤奋的鸟儿,记录下了一个小镇的历史。想起来,这与一向勤快的普元玺,却是不符。其实也符,他勤快地记录下了一生中的这一天,一个小镇的日常活动,却在精神流连处,笔尖不由自主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合群。那一刻,普元玺如神附体,如期成为一名优秀的诗人。在他2005年至2009年所写的诗歌中,我喜欢他在《小镇》中的表现,那是一种“纯洁的,高尚的,摆脱了低级趣味”的共产主义精神。zDg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这一时期的诗,我还在51页的《厌倦》、63页的《鸡足山》处,折了个角。前者无需赘言,能写这种诗,说明作者诗学积淀丰厚,玩得起现代诗歌中的一切技巧;后者却展现了一个诗人的耐心,以及一个诗人在面对佛教第一名山鸡足山时,所表现出的与己无关的漠然、嘲笑,一座山而已,游客而已,爬山而已。上去,下来,有本事再上去,再下来……我也见不得不少人,一听说鸡足山,就比见了他妈还深情扭捏惆怅。也是,我不是佛教徒,知道什么?zDg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言归正传,上次说了诗人麦田2005年至2009年的诗,这次单表2001年至2004年的。他将之命名为“还给我”,还给你什么?这是诗人普遍出好诗的年份。这样的年份,就像大秦帝国拓疆、汉武大帝设了云南,更似开元盛世、贞观之治,也若宋挥玉斧无可奈何元跨革囊倒拿下了大理,沐英青春白马又平定了边疆……闲话少说,翻过一幅插图,73页赫然现出《边城》,“一弯月亮,溅出银色的泪水/秋风朝枯草倾斜的方向吹……”秋天来了,秋天深了,翠翠瘦了,诗人的心也胖不起来,“我们的内心/马蹄声碎了”。他是极爱沈从文的《边城》的,78页还有《关于<边城>的片言只语》。“翠翠住在旧中国的河边/我们在今天的校园里温习着她……”大学时代,历史系里的普元玺,还是“温习”到了怦然心动的东西——那艘慢船上,那个教人心碎的女子,在爷爷苍凉的号子里,看着官道发呆。zDg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闲话少叙,83页的《还给我》,是对诗人严力《还给我》的普式简写,倒也意味深长。严力对非法拆迁公司说:“请还给我那扇没有装过锁的门/哪怕没有房间也请还给我”,普元玺对小学校长说:“请还给我那片懵懵懂懂的喧嚣/哪怕笑声还在我生活的前方盘旋也请还给我”;严力对偷鸡贼说:“请还给我早晨叫醒我的那只雄鸡/哪怕已经被你吃掉了/也请把骨头还给我”;普元玺对盗伐森林的罪犯说:“请还给我那片绿色/哪怕此刻盛夏才毫无倦意地离去也请还给我”;严力对住在大理采集民间音乐的欢庆说:“请还给我半山坡上的那曲牧歌/哪怕已经被你录在了磁带上/也请把笛子还给我”,普元玺对南涧的歌坛轰炸机高洪章说:“请还给我那支夜歌/哪怕夜已经很深很深也请还给我那支幽怨的夜曲”;严力对破坏别人家庭的人说:“请还给我/我与我兄弟姐妹们的关系/哪怕只有半年也请还给我”,普元玺对情敌说:“请还给我那个女孩/哪怕她已在昨夜甩门而去也请还给我”;严力也对情敌说:“请还给我爱的空间/哪怕已经被你污染了/也请把环保的权利还给我”,普元玺只好对饭店老板说:“请还给我那尚未结束的晚餐/哪怕你离去的影子还在我无力的酒杯荡漾也请还给我”;严力火了,对美国总统说:“请还给我整个地球/哪怕已经被你分割成一千个国家/一亿个村庄/也请还给我”,普元玺想起了他的朋友,伏自文、黑鸟、山鬼、野风、司马、吴云粒、林向松、李续亮、魏云、汪峰、洋子、张仙权、赵文宣、杨训波、周柏、余地、陈光业……人群中,那些面孔已不闪现。普元玺也火了,他说美国总统干我鸟事,今夜,我只想我的朋友,于是大呼:“请还给我那群孤独的朋友/哪怕现在我的脑海里还飘着昨夜大街上我们的鸟语也还给我”……严力在美国对不上来,美洲大陆一派暗哑,祥云上空却震撼着普元玺嘶哑的嚎叫:“请还给我自己/哪怕我已在这里走失也还给我/请还给我,朋友!”zDg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自那次对诗后,严力对云南诗人就刮目相看了。一次,他获准和北岛一起回祖国省亲,在飞机上,他对北岛说:“云南祥云那地方真牛逼,呼刺里杀出个普元玺,把我给对输掉了。”北岛扶了扶眼镜,说:“我不相信!”严力以为北岛要说:“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孰料,北岛指了指飞机舷窗外,北京上空的云彩厚而沉重,他幽怨地说:“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严力感觉他转移了话题,也就不再啰嗦。又一日,严力遇着了西川、王家新、唐晓渡、臧棣等北京诗歌大佬,把那给北岛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几位大佬大为光火,你一个小地方的诗人,敢和我们的大师对诗,分明是找死!于是,各自修书,投向祥云。普元玺一看大事不妙,火速给云南诗歌大佬于坚、邹昆凌等人发短信。是日,他给于坚发的短信内容是135页的“一个于坚站在墙上/一个我站在门外”,他希望于坚将他喊进门去,共商应对之策(当然,他还提出,看在他们大学时代在民族学院分部给《曼凯托》开过研讨会的份上,请福建的吕德安火速增援);给邹昆凌的短信内容是69页的《豹》,他希望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诗人能够像豹子一样“矫健”,用他“明晰,透亮,掷地有声”的语言打击首都诗人们的政治热情,无奈那几天邹昆凌出去画画了,手机没有信号,收不到。普元玺不甘心,又发了96页的《诗艺》,敦促老邹,并告诉他:“四月,将是一种怎样的情形?”老邹收到信息,那还了得,赶紧与于坚商议,如何救普元玺于水火之中。他们决定先派余地出马,用外国文学理论,一举拿下那些知识分子。于是,余地与普元玺便开办《云南诗歌报》,网络敢死队,组织云南诗歌沙龙,争取早日赴宴,攻占北京诗歌市场,不在话下。zDg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不料,是年10月4日,余地去世了,这边折损了一员大将,普元玺在县文联悲痛地写下7页上的《别了,余地》,遂将战书投炉烧毁,发誓不再躁动。且说于坚,却是坐不住了,“尔等知识分子,敢教训我民间小民,且吃洒家三百便条!”于是邀约伊沙、沈浩波等体型硕大之士,组成反书本联盟,直杀盘峰,与北京方面派出的代表大战十余篇文章,留下了“民间写作”与“知识分子”之争的佳话,不表。zDg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以上捕风捉影、张冠李戴的事情,出自我的玩笑,却可以在诗集《妈妈在天上看我》中钩沉到史料。写这些,却是无聊,100页《选自奥登的诗句》里,那些岛国上来的诗句,那些“英伦岛的绅士,贵族般的抒情风格”,却使普元玺焦虑。于是,他又分别给里尔克、博尔赫斯、王尔德、《圣经》等发去急件,却是石沉大海。大师们都喜欢装逼,不似他给儿子、妻子、父亲、母亲、姐姐、朋友们的便条,每个俱有反应。通过以上事例,普元玺算是明白了,神马都是浮云,安心才是大道。zDg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认识到了这些,时间便开始后退。于坚也来信劝他说:“后退的,也可以是先锋的。”胡廷武老爷子更是语重心长地为他作序,告诉他,“漂泊,还是回家”不是一个问题。于是,骑着112页上的《童年的一个午后》,时光退回到1998年至2001年。那时的普元玺,还是昆明大学的一名学生,那时的昆明大学,也还叫着昆明师专;那时的昆明师专,还有着一个名叫“扶桑”的文学社,那时的百汇商场,也还没有这么多物品,学生们经过橱窗,很多东西都还不认识,提起来,还需指指点点……很多年以后,普元玺仍旧记得,童年的那个午后,他和表姐,“走在一个爬满枯草的山坡上”,然后,他转过身去,“看见山下的公路上/一辆白色的大客车/在夕阳的余晖中划过”……一个静止的画面,像一张边角泛黄的黑白照片,涌入诗人记忆中来。一同涌进来的,肯定还有136页的《遮奈的土地》,以及128页里,红色酒吧间的《恍惚》。zDg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说起来,那是那个世纪之交难得的两首好诗,我们曾为此吃酒。十年过去,重读,气息尚好,哪怕是那种稚嫩的匠气,也还是活泼泼,青春靓丽。说到底,《恍惚》不过是诗人在一间红色酒吧间的偶尔出神,末尾,他不无感伤地写道:“红色的酒吧,路灯依旧亮着/它照着我在三尺之外去爱一个人/到现在了,你显然没来”。酒吧长谈,谈什么呢?把酒言欢的朋友,低沉盘旋的音乐,渐次亮起的路灯,指间夹着的香烟……这一切,无法拯救面前这个“呷着忧郁的口哨”的,想着某某的男生。一首诗,无法换酒,也不能赢取女人的芳心。在此时代,诗人何为?废话,诗人写诗!他于是深入临沧,写下《遮奈的土地》。那块被杨训波写进魔幻小说里的土地,自生自灭地现出泥土、石子、村庄、季节、风、父亲、家、炊烟、院墙、农具、镢头、铁块、绵羊、衣服、草场、棉袄、鸡鸣、晨雾、大雪、南方、雨水、河、山坡、羊鞭、樱桃、祖母、花园,上帝说要有什么,于是有了什么,不止光。zDg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在这么一片土地上,诗人想干什么?且看情绪。“而此刻,我又作为一个潜入者/深入这块土地/我想在远远的地方发出忧伤的声音……”一而再地“潜入”,诗人打开了试探性的话闸,“你的心里应该总是软软地犹豫着/想和一个人说些什么。说些什么呢?”海绵一样的情话,遇到坚硬的石头,反弹回来:“是的,你会知道,那片羊群在流动/我随着羊鞭的响声,悄悄地打在我的心上//握住一片忧伤的土地,不知道/什么是你的拒绝”。zDg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再好的诗歌,也改变不了世界的模样。它只是,在争吵、喧嚣、繁复之余,给诗人一点简单的安慰——哦,我总是,写下了诗句。诚如55页《草稿》所言:“多年以后/我将从嘈杂的故纸堆中/掀开我鲜红的脸/告诉我自己/这是我的历史”。zDg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151页上,已经离世三年半的余地写了篇麦田诗歌印象《一个人的田野》。要我说,田野自有《小镇》里的农人操纵,无关麦田。麦田和普元玺,我的朋友拥有和留下的,是他的历史,一个人的历史。zDg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也就够了。zDg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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