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寻访彝人迁徙之路(4)
专题
从依杰尼起,到书简勒节,从书简勒节起,到德图尔库,从德图尔库起,到布哈依达,从布哈依达起,到史觉克。
——《指路经·甘洛篇》
路,越走越窄。
坐在德图尔库(今越西县梅花乡),回望尼日河谷岩谷而去的我的来路和祖先的去路,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
尼日河在今天越西境内梅花乡、白果乡一段也叫曼滩河,与左手奔涌而出的白沙河汇合之后融为一体以磅礴的气势一头扎进山谷奔甘洛而去。回想当年,长途跋涉而来的祖先应该也曾坐在这里,坐在德图尔库,望着北方两条河谷陷入沉思,是应该逆白沙河而上?还是应该顺尼日河而下?取舍之间,他们只能凭着本能和一点点有限的经验,没有地图,没有任何通联工具,甚至可能没有足够的口粮和衣物,能够走到哪里?会遇见什么?他们一无所知。只是凭着一个简单的愿望,凭着对一方可以安养生息的土地的渴望,他们毅然来到了这里,并且将继续从这里毅然走向远方……
布哈依达 风伴水流天边去
塔拉村的早晨。
白果乡因这三棵银杏而得名。
沙马曲布老人是当地最有见识的人。
□文/图 凉山日报记者 的惹木呷
2010年1月16日中午,我从史觉克(甘洛县则拉乡)逆尼日河南下徒步十余公里到达布哈依达(今白沙河,越西甘洛两县交界处),河谷有平坝,住家七八户,杂有商店两三家,店内的日常饮用品均是品种单一,在店门口歇息的时候,店内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告诉我说,平常来往歇息的大多都是拉矿的卡车司机,司机们一般到了这里就喜欢给卡车加点水,顺便给自己补充点能量什么的,买的并不多,日常时候,也算冷清。
风伴着水流自上游呼啸而来,奔尼日河谷而去,卷起尘土白茫茫一片,风过尘落,七八户人家缓慢地又一次露出面容,无喜无忧,安静地看这时光无声流淌。河谷两岸的山坡上,羊群悠然穿过树林,并不理会雀鸟在枝上载歌载舞。抬头看看天空,太阳正缓缓西移,偶尔一片云朵投下影来,阳光下有犬吠远远飘起,该上路了,再走一段过了梅花乡乡政府书简勒节,便是马克依杰尼(越西县白果乡),是我今晚将要投宿的地方。
马克依杰尼 夜风中的记忆
马克依杰尼,据说最有见识的人是沙马曲布老人,老人今年68岁高龄了,“还健壮得很。”在白果乡政府,乡党委潘书记这么告诉记者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他住在河对面的山腰上,塔拉村”。
位于台地上的乡政府下到河边近两千多米的路程,下到河边的时候,天彻底黑了。黑夜中过了一座吊桥跨过尼日河,和同事杨灵沿河摸黑前行几百米,便见得前方几道亮光迎面而来,远远地,像是几只萤火虫黑夜里蠕蠕而来,走得近了,原来是塔拉村派来前来接我们的几个使者——三个小学生,带三把电筒。
过了一座小桥钻一个涵洞,便是铁路,有一小站——白果车站。黑夜里站台冷清,不见行人,三两盏路灯泛着淡淡的橘黄的孤寂,偶尔有列车呼啸而过之后,小站陷入更大的静寂当中,车站在瓦布子错山脚,而塔拉村在山腰,从车站上山,有一条小路,逶迤而上,呈70到80度的角。
“我终于知道历史上凉山彝族为什么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争了,住在这么高的山上,路又这么陡,你想,再多的人马拉到了山下,从山脚爬到山上都已经累得半死,哪里还有力气打仗?”气喘吁吁坐在半山腰休息的同事杨灵望着黑漆漆的山下感慨万分,“我算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了解凉山了,以前在南充老家,从小也见过很多山,但很少爬这么陡的山路,没有真正爬过山,就不能说自己真正了解凉山彝族人的生活啊。”
是的,在山上,你很难看见一个体型偏胖的彝族人,从古到今,他们在山上找一块平地,就着草木随意盖上一间房子,就是家了。凉山彝族人严格意义上的家并不只是一座房子,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房子于他们,仅仅只是一个晚上睡觉、白天吃饭的场所,外加仓库的功能,更多的时候,他们或走或站或坐或躺在山林之间。晨起的时候,放牧在
山梁,上观苍穹,中观风浪,下观草木与路。夕阳下山时,牧羊归来了,坐在火塘边,端着酒杯谈天说地,漫无边际。“河里一对鱼儿,白天畅游在水底,夜来水面上嬉戏,这是它们的幸福”,应该说,凉山有幸,栖息了一个诗意的族群。
自山下小站到塔拉村约摸两公里的山路,我们摸黑爬了两个半小时,途中,孩子们怀里抱着一件件啤酒行走如飞,总是走了一截又停下来等我们。他们在对面白果乡中心校上学,是走读,每天早上从塔拉下山到河边,爬两公里多的陡峭山路到达学校,下午放学,从学校下到河边,又爬两公里多的陡峭山路回家,这山路与他们日夜相伴,倒也如履平地了。
“马克这个地方,河这边主要住着沙马曲比家、马海家、加乃家、木日家,河那边主要住着加潘家、且吉家、阿的家、阿西家,大部分都是从南边喜德县迁过来的,我们这一家四代以前住在喜德诺果拉达(两河口镇),因为跟家支里的其他人产生矛盾,举家搬迁,往北过了普火拉达(普雄)、乌托拉达(越西)到了甘洛斯觉地区住了下来,后来住不习惯,就奔着斯果黑体家(阿火家一支)到了马克,在这瓦布子错山上住了下来。”坐在火塘边,沙马曲布老人很是健谈,已近古稀的老人如今身兼毕摩和村长两职,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从历史到文化,到时事,老人信手拈来,语调平和,见解独到。
“我从小学习毕摩,13岁开始独立做毕摩法事,刚做了两年,国家解放了,政府不允许做迷信活动,我也就把毕摩事业搁下。一直到30岁,国家政策放开了,毕摩也被正名,我又开始重新拾起道具,做起了毕摩。”说起毕摩,曲布老人有些感慨,“我们这边的送魂路线跟河那边的不太一样,我们这边的路线是从塔拉出发,往南边去,先到阿普古火,再过瓦拉噶、黑克古火到斯杰勒拖(普雄境内),然后过拉普各则(下普雄境内)、尔觉呷拖、奇科地(上普雄)到以诺地坝(瓦吉木),然后过俄布各则翻马果火普进入昭觉和美姑交界地区,过那觉罗拉达、子目边果、车资觉噶、车资觉俄、勒姆斯俄且到勒姆摹古(美姑县)。”老人端起碗抿了一口酒,砸吧砸吧了嘴,继续讲述,“河那边的送魂路线主要说来,从马克觉莫出发,在如博勒拖(白果乡和乃托乡中间的梁子)离开河谷,过里木各则到则勒古来节穿过保安乡到洛洛噶托(板桥乡)、洛洛则克、尔玛地、它子普(新民乡)、得图尔(大屯)、特古波西(天后门庙)、乌托尔库(越西县城)、也长尔库(中所)、布哈勒节、俄尔书古(书古乡)翻瓦吉木梁子进入喜德境内……”
马克见闻 风吹老树崖刻现
深夜的塔拉沐浴在月光中,清冽冽不沾一丝灰尘,曲布老人站在月光里望着对面朦胧的马克依杰尼说:“依杰尼是个神奇的地方,有三棵神奇的老树,我们这里倒是很难见到老树开花,听说三棵老树开花一般都在晚上,开花的时候啊,会发出三道金黄的光,冲天而起,落入俄卓树莫(西昌邛海),所以,只有在俄卓树莫旁边居住的有缘人,正好在老树开花的晚上出门抬头望天,才能看见三道金光,那都是些很有福气的人了……”
传说的依据可信与否无从考证,也不用考证,我想,传说的意义并不在传说本身,而是透过传说浮现出来的某些隐秘的信息。在白果乡乡志上有着这样的记载:白果乡政府,1951年1月建立,属顺河区直属乡。1972年,改成白果公社,1980年又改成白果乡。乡政府驻白果组,之所以取名白果,就是因为在白果村的白果组,有三株存活了几百年的银杏大树,这三株银杏大树历经沧桑,却年年开花结果,银杏成了白果乡的象征。银杏又名白果,乡名即此得来。彝名马克觉目乡。
第二天早上,曲布老人让小女儿带我们去一个神秘的地方看看,穿过村子,在对面的山崖上,我们遇见了一块石头,石上有刻,字迹已然模糊,仔细辨认之下,仿佛回应同事杨灵昨晚对于凉山没有战争的感慨一般,依稀是“奉旨征缴番倮,万历葵丑抵此地全捷”的字样,看来,因了利益的驱动,有人的地方,总也避免不了争端,尘世纷扰,无处寻净土。有风吹来,暖意扑面,彝人有说法,风中透暖是为春风,凉山的生机又在萌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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