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口述:与豺狼虎豹共舞的童年
阿苏按:响应冉云飞先生的号召,我欲及时记录下父辈们口述中的历史.我的父母都已经70余岁了,来日不多,我希望记录到他们那一代人真切的感受和记忆.没有拔高,也没有诋毁.尽心竭力探询作为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轨迹.我相信,是所有普通老百姓的经历共同造就了恢宏的历史。
作为一个彝族人,你什么都可以不知道,但有一样东西你必须得牢记:自己的家族史。那长长的家谱里传递着多少生命的兴衰荣辱,其间的繁衍生息融进了多少时代的悲欢离合。我想,家谱的重要性至少应该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其间包含着的丰富的历史信息,一个是基于族源的人与人之间的依存关系。我不想就此问题展开研究,但我自己的家族史我还是要背诵一下:布萨—阿苏—吉歌—热阁—亚哑—布知—撒吉—尔格—铁嘎—数达—打沙—越尔—石铁……诚然,对于我的朋友你们来说,这一串串名字只是一些生硬的符号,然而对于我来讲,其中的任何一个名字都是贯注在身上的鲜活的血液。只可惜的是,即使我已70多岁的父亲还健在,他对过去的口述也只能追溯到他的爷爷铁嘎这一代,让一个家族的历史迷失于岁月的尘埃中。下面就请你耐心地听我的父亲的讲述吧——
出生8个月我就失去了父亲,算是比我的父亲数达还要不幸,我的父亲数达是在三岁的时候失去他的父亲我的爷爷铁嘎的。那时,我的奶奶悲痛不已,想到自己孤儿寡母日子难与为继,实在没有了独自撑持一个家庭的勇气,于是,她想到了相对温暖的娘家。在火化了爷爷铁嘎后不久,她毅然把家里的房屋和不多的财产赠送亲戚,其中将40只羊中的一半送给了黑彝“嘿”家,用背带背上年幼的父亲,赶着剩下的20只羊昼行夜宿,几天后好不容易回到了位于60公里外尔赛的娘家<尔赛在越西县上普雄地区,现在是成昆线上的一个小站—越尔注>。不想耽误美好年华,回娘家后奶奶改嫁了,父亲数达被外公婆一手带大。
“羊儿离不开羊群,雄鹰飞不忘巢穴”,等父亲长到17岁时,外公婆已渐渐衰老,他被送回了鹿鹿角巴的阿苏家。父亲先后娶过四个老婆。我的母亲巴莫伍芝从原来居住的越西县新乡沟搬迁到鹿鹿角巴后,经人说媒嫁给了父亲数达。由此,我们家三代都娶了巴莫家的女子。父亲整整大母亲27岁,很显然,是年龄的悬殊造成了一些问题,有一次母亲还逃婚逃到越西板桥乡的汉族地主吴玉章〈音—越尔注〉家去了,在那里做帮工寻求庇护。“人活着一声名誉,虎死了一张皮子”,阿苏家族的人经过商议,决定把巴莫伍芝抢夺回来。据说在抢媳妇回来的路上,有一个在一旁观看的亲戚还感叹了一句:哦哟,这种相貌也值得你们阿苏家兴师动众啊!〈在父亲的叙述过程中,母亲不停插话。这句话是我的母亲在一旁补充的—越尔注〉。经过了这一次的较量,母亲终于安下心来。她先后为阿苏家生育了三个孩子,我的哥哥阿苏伍牛7岁就夭折了,我还有一个姐姐叫阿苏玛麻,大我三岁,在14岁那一年也死去了。虽然我那时只有11岁,姐姐玛麻的死尤其使我伤心,有时侯在山上想到她,我就会悲从中来,号啕不已。而最糟糕的事是,姐姐死后全家几十只羊子全部归我放牧了。这是一份苦差事。
我那时很调皮捣蛋,一起放牧的小伙伴大多被我打骂过,由此导致了牧羊的大人的不满。别的牧羊的小伙伴可以在山脚集体玩耍,我经常被他安排到那些险峻的山头看护羊群。有些时候,他们甚至撇开我去放牧。一个人形单影只地放牧,豺狼虎豹又十分猖獗,使我特别地担惊受怕。一天的放牧结束了,晚上睡觉前我却为第二天的放牧的事惴惴不安。那些豹子常常是嗷嗷叫唤着尾随着羊群。有一年算下来,我放牧的羊群整整被豹子叼走了十只。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在豹子来叼羊之前,总会先把血盆大口张开,如果不这样做,等到进入羊群时,由于过分紧张激动,豹子的嘴会越咬越紧,以至于张不开。还有和豺狼虎豹一样让人担惊受怕的就是晚上专门来掳掠小孩的强盗。他们会将掳掠去的小孩卖给别人。在没有足够的银子去赎回的情况下,被掳掠的孩子就只有一辈子在别人家做奴隶。如果不及时去赎回,被掳掠的孩子难免会落到辗转倒卖不知去向的结局。为了防止掳掠,开始时,每当夜幕降临,大人就把我们带往山洞里躲避。这样很麻烦,而且目标太大。后来,我被安排在羊圈里和羊群一起睡觉。刚睡觉时羊群还知道乖乖地站在一旁休息,到了深更半夜,它们就不守规矩了,四处拥挤踩踏,使我饱受折磨。在我多次反映后,母亲又想出了一个改进措施,在羊圈里挖一条地道出去,地道出口布上柴禾伪装,还摆上了一把长矛。这虽然摆脱了受羊群踩踏之苦,但地道里通风不畅,睡在里面呼吸十分困难。好在我熬过来了,自然也顺利躲过了那些抢匪的魔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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